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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年下,男主中俄混血   3. 基调轻松(作者的目标,如果没写好接受批评),女主有成长线,但不是大杀四方把所有人踩在脚下那种,而是在自己的领域里功成名就。   4. 关于家教关系:男女主在家教关系存续期间无恋爱关系   5. 本文将涉及的综合格斗相关内容:除UFC这一赛事机构为真实存在外,所有人物、具体赛事均为虚构,请勿代入三次元。   内容标签: 年下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校园 轻松 钓系   主角:燕棠、宋郁   一句话简介:自卑老实人妹x恶劣黏人少爷   立意:努力学习 第1章   “迟到一分钟也是迟到!”   值班柜后的经理头也不抬。   “今天你求情明天他求情,那干脆都别考勤了。”   燕棠试图解释她抵达的时候还有两分钟才到六点,是系统卡顿造成延迟录入,但经理啧了一声:这哪说得清楚,又没人看见。   她叹了口气。   迟到一分钟和迟到五十分钟都是扣五十元。这份临时工两个小时一百块,一次要干至少四个小时,这会儿还没上工呢,直接一小时白送。   “赶紧的,这个点儿人太多了,都等着结账呢。”   经理拿出两卷小票机打印纸和一张今日促销价格表给她,嘱咐在扫件的时候记得看产品,提醒客人去换购加购。   燕棠把红马甲套在白色卫衣外头,将头发夹在脑后,几缕发丝落在脸颊边。   墙面上斑驳的方形镜子映出一张鹅蛋脸,杏眼翘鼻。本是好看的五官,但低眉顺眼的温吞感让她像蒙了尘的珍珠,乍一看上去很不起眼。   她走到九号收银台前,开机,记录柜台余额,检查购物袋数量,装上小票机打印纸。   确定万事俱备,打开收银通道,清了下嗓子,扬手,“这边也可以结账——”   中关村周围高校多、公司也多,周五晚上的商场挤满了人,另一边排着长队的顾客跟蚂蚁抢食似地往她这里挤。   “您要购物袋吗?”   “不要不要。”对面的阿姨有点儿着急,语气很不耐,“你快一点嘛。”   扫描机反应迟钝,商品过得快容易漏扫,要自己贴钱,掰扯着条形码多晃两下容易多扫,请值班经理删掉记录又会挨骂。   燕棠在客人嘟嘟哝哝的抱怨下扫完了商品,“一共249.5元,您怎么付?”   打零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越是底层的工作规矩反而越多,到处都是挨骂扣钱的雷区。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缺点。   燕棠就读于北京一所双非院校,和其他名牌高校挤在海淀区这一片,如果碰巧一点,容易遇上大学同学。   更碰巧一点,也许还会遇上一起从南市来北京念大学的高中同学。   但如果在这个时候碰到的人是江聿行,那就成倒霉了。   “燕棠?”江聿行推着购物车,有些意外地叫了她一声。   燕棠握着扫码仪,强作淡定地露出一个笑,“真是太巧了。”   江聿行眉眼清隽,个子高挑,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身边的女朋友也清秀可人。   “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你在这里工作。”   他温声寒暄,把购物篮里的商品拿出来给她扫条形码。   燕棠笑笑:“闲着没事,来这里挣点儿零花钱。”   “原来是兼职,那你是打算找工作还是升学?”他语气轻巧地问。   同是在海淀区念书,对于江聿行这种在北大念书的学生而言,找工作、出国、保研,都轻而易举,但燕棠不是。   “我大概会准备考公。”她说。   “那是不是时间有点儿晚了?国考都过了,离省考也就两个来月了吧。”   “是这样,我打算考明年的。”   江聿行再问几句,燕棠就想把自己埋进土里了。   她从初一开始暗恋江聿行,他就像青春言情小说里的标准男主,长相好、学习好、性格温柔,会照顾人。   可现实不是小说。   江聿行考上了北大、交优秀的女友,而燕棠就像所有的路人甲一样,始终远远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燕棠沉默地扫着商品,最后拿起一个长方形小盒,动作一顿。   对面两人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也愣住了。   一盒避孕套。   早在得知江聿行恋爱时,燕棠就死了心。   但直到这一刻,她感觉自己那颗死了的心才被碾成了灰,风一吹,能把少女时代的自己呛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在诡异的安静中,燕棠面色不改地给避孕套扫了码,但偏偏扫码器这时候出故障,半天没反应后,突然响起滴滴两声,屏幕显示产品数量为二。   很好,多扫了一个。   燕棠看了眼不远处的值班经理,对方正一脸严肃地在训斥一名收银员漏扫商品。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指着收银台边上的促销活动,问:“这款产品在做活动,你们要吗?”   促销广告上用醒目的文字写着:凸点螺纹!极致感受!第二件半价!   江聿行和他的女朋友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沉默。   他们最终买了两盒,抱着购物袋迅速走了。   后面的顾客等了不少时间,燕棠没时间感伤,立刻招呼后面的人把要买的商品放在柜台上。   她喊了一声,可那人却一动不动。   燕棠带着服务性的微笑抬头,猝然和对方视线相对。   刚才还没注意到,这人高个子,白皮肤,被压低的棒球帽遮住眉眼,只露出小半张脸,下颌线条柔和,杵在这儿相当扎眼。   他也正笑着看她,像是观察了她很久。   燕棠微微一怔,用英文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这回对方听懂了,把购物篮里的东西拿出来。   香蕉和纯牛奶。   她扫完码之后,指着一旁的饮料:“香蕉牛奶在做活动,买一箱送六瓶。”   “No, thanks”   他音量不大,依稀能听出清朗的声线。   如果非要说当收银员有什么好处——   那也许是在极其偶尔的情况下,也能碰上帅哥美女。   燕棠看着男孩儿消失在出口处的背影,心情稍微松快了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燕棠对自己就有了精准的定位。   「优秀」、「胜利」、「出众」这些词和她统统无关,「幸运」也是。   如果她够幸运,就不会拼尽全力还把生活过成BB囍TZ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   ——青春虚度,无能为力。   她有时也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晚上十点终于下班,燕棠在商场一楼蛋糕店里买了半价蛋糕,搭乘地铁回到学校,洗漱一番躺上床。   伴随着宿管阿姨关电闸的“啪”“啪”“啪”声,宿舍陷入黑暗,迟归的舍友收拾东西的动静太大,吵得人睡不着。   又混过了一天。   燕棠想。   微信弹出消息,提示家庭群有人@她,燕棠打开一看才发现是姑姑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上次介绍给她的男孩儿说想见一面。   临近毕业,家里长辈就开始张罗相亲了,最积极的就是看着燕棠长大的姑姑,她生怕燕棠走上表姐程惠艺晚婚的路。   燕棠的爸妈倒是一直摇摆不定,不过今晚局势发生了扭转。   姑姑将相亲对象杨一舟的照片发到家庭群里,里头的男生眉目周正、看上去成熟可靠。果不其然,爸妈动摇了,劝她试试。   燕棠以前因为暗恋江聿行,一直没有谈过恋爱,再加上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接触的男生极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发生了那种尴尬的事情,她犹豫片刻,脑子一热,答应和对方见一面。   两人很快加上微信,对方头像是旅游抓拍,蓝天白云咖啡厅,很有精英气息,而朋友圈也都是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周末见面的过程还算愉快,杨一舟说话热情,但听到她说已经离职星媒,打算回老家考公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   离职不过是委婉说法,她的offer是被鸽了。星媒部门被裁的事情上了商业新闻,杨一舟自然听过。   “回老家哪有什么好机会呢,不如现在再努力找个新工作。”杨一舟隐晦地说。   如果找得到合适的新工作,她还会兼职收银员来填补空窗期吗?   杨一舟还在继续谈找工作的事情,他读的是一所北京的211,至少在名头上要比燕棠所在的双非院校要好一些。   燕棠听他细数着周围哪些的同学又拿到了大厂、金融机构的offer,彻底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她不喜欢杨一舟身上那种精英感,那让她很不舒服。   这次见面之后,她回复杨一舟的消息变得很慢也很简短,这在成年人眼中是一种礼貌的婉拒信号。   燕棠继续在超市兼职,空余时间也会给公司岗位投递简历,但回应者寥寥,多数是涉外销售岗,底薪低、压力大,她本身沉默寡言,实在难以胜任。   不过生活里也偶尔会有小彩蛋。   燕棠每次收银的时候,都会遇上那位白皮肤的高个子男孩儿。   他总是戴着棒球帽,有时候还戴口罩,一身宽松的卫衣长裤,但能看出结实隆起的胸肌和臂肌的轮廓。   有的人哪怕打扮低调,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那男孩儿只固定买香蕉和牛奶两样商品,都挑进口最贵的那一档,久而久之,燕棠都记得结账的价格,对方好像也是一样,仿佛有了一种萍水相逢的默契。   燕棠偶尔会跟帽檐遮掩下的那双眸子对视,从而生出一种对方在观察她的错觉。   一个普普通通的收银员有什么可观察的?   她相信这的确是错觉。   十二月底的最后一个周六晚上,是燕棠最后一次在超市的排班。那男孩儿又来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打扮。   扫描仪在结账时又突发性失灵,燕棠举着仪器对着手机上的支付宝二维码努力尝试,一不小心看见了屏幕上正接连不断跳出微信英文消息。   她愣了一秒。   发消息的人微信名是Grace,女孩子的名字。   「为什么又不理我?」   「人呢?」   「我要生气了!」   那点儿欣赏帅哥的兴致忽然就散了。   滴一声,终于扫上了。   燕棠扯过小票递给他,迅速地移开目光,扭头喊:“下一位!”   失去了来之不易的一点乐趣,她精疲力尽地下班后,又不幸在商场门口碰见了杨一舟。   “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发了微信,说要过来接你。你最近怎么总不回我?”   杨一舟应该是刚从实习的地方过来,羽绒服里面是一套像模像样的西装,外头背着双肩包,头发用发胶梳了个不怎么高明的发型。   燕棠微微皱眉,“工作的时候看不了手机。”   “早就说了这个工作不行,做收银员像什么话呀,你好歹是个大学生,说出去不觉得丢脸?”他自以为和燕棠已经很熟悉,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你这是职业歧视。”   “现实就是这样啊。”   其实杨一舟对燕棠很满意——学历过得去、长得顺眼,甚至越看越漂亮,可惜就是没有上进心。他一是希望她再努力找个好工作,二是要打消她回南市的念头。   “我家里已经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这样我们就不愁住了。等领证之后,你家可以出装修费,我把你的名字也加在房产证上。我们毕业后至少都能拿一两万的工资,最好是两万,每个月共同往家庭账户里存五千用于日常花销,生活会很轻松,如果你不想做家务,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偶尔找个阿姨来搞卫生……”   他说得很顺,大概已经想过很多遍。   燕棠站定,转向杨一舟,“你的规划很不错,但我家都是男人做家务。如果你给我付两万的月薪,我倒不是不可以考虑接受这个清洁类offer。正好一举两得。”   她身后是一扇极简工业风的大门,灰沉的水泥墙面上挂着灯管拼成的“S Monster 格斗俱乐部”,一旁立着棵黑森森的树。   寒风卷过,冷厉得仿佛是从西伯利亚吹来,把那树吹得一晃,露出坐在后头椅子上的人影。   燕棠不经意间一瞥,发现竟然是那个买香蕉和牛奶的男孩儿。他正咬着牛奶吸管,目光朝这里看来。   她烦闷地收回视线。   杨一舟也不高兴了,还在说着:“我是为你好啊,你怎么说话总是带刺啊?”   那位站在角落里看戏的仁兄终于喝完了牛奶,拿着空牛奶盒走过来。   准确来说,是走到她和杨一舟身边的垃圾桶处。   这回燕棠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浅棕发,大眼睛长睫毛,妈生盒鼻,比多数女性还白嫩的皮肤,跟真人版BJD娃娃似的。   眉眼间还很青涩,大概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对方注意到她视线,朝她瞥过来。   长睫垂下,半遮住眸光,视线仍然直白、强烈。   燕棠有一种被锁定的错觉,下意识转头避开他的视线。   街道冷寂,暖调的灯光自上而下洒落。   她的身体被对方拉长的影子密不透风地裹住。   这影子迟迟未动,那人就这么站在她身边,存在感极强,令人难以忽视。   燕棠没有给人看笑话的癖好,不想争辩了,踢了下脚下的石子:“反正以后你别来找我了,不需要你送我回学校。”   “你不至于吧。”   杨一舟见有别人站在这里,也不想多说,伸手准备把燕棠拉走。可他刚抬手,就被旁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扣住了手臂。   看上去不过是松松一握,偏偏力道大得惊人。   那突然插手的外国男孩儿缓缓开口,话却是对燕棠说的——   “你的男朋友真不合格。” 第2章   杨一舟气冲冲地走了,留下燕棠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满脸迷惑,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甚至忘了解释那不是她的男朋友。   “我们在超市遇见过几次。”   男孩儿这才把盒子扔进标志着“Recyclable”的垃圾桶里,手斜插在兜里,语气友好地说:“虽然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你似乎不想跟他走。”   燕棠察觉到善意,舒了口气,“谢谢。”   正在此时,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女生从格斗馆里走出来,衣服上标有S Monster的标志,大概是这个俱乐部的员工。   “宋郁!”她叫了声他的名字,随后用英文说:“你怎么不在里面等我?车还没到?”   中文名?是混血?   燕棠心里暗自琢磨,猜测那女孩就是Grace。   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   车身线条流畅冷硬,每一寸都透露着高级感,车头三角标内是两个交叉的M。   杨一舟曾经在街边对着有这一标志的车赞不绝口,但燕棠忘记他说这车是什么牌子的,反正很贵就是了。   原来人家不是故意看戏,而是在等车。   燕棠正准备转身离开,又听宋郁说:“我的车到了,可以带你一程。”   她客气婉拒,“不用了,谢谢你,我坐地铁。”   “最晚一班地铁已经过了吧?”   燕棠心中一惊,掏出手机,发现时间刚好离最后一班地铁到站过了五分钟,连忙打开打车软件。   她被寒意冻得薄白的脸绷得紧紧的,漆黑的瞳孔里泄露一丝懊恼和纠结。   都怪杨一舟。   宋郁饶有兴味地看着BB囍TZ她隐晦又丰富的小表情,直到她手机的打车软件上显示排队五十二人时,才开口:   “天太冷了,上车吧,送一位女士和送两位女士没有区别。放心,我不是坏人。”   夜间零下的温度实在太考验意志力,燕棠的脑子都要冻僵了,到底是没抵抗住诱惑,道了谢,坐上商务车,并且贴心地钻进了后排,把空间留给另外两位。   宋郁也上了车,可Grace仍然站在车门边上。   她瞥了一眼坐在后座的燕棠,“你不该让不明不白的人上你的车。”   “外面冷,先上车。”宋郁耐心劝她。   “你应该听我的,你不了解这里的情况……”   Grace抿着嘴,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被冻得通红,偏偏就是不上车,在跟宋郁较劲儿。   燕棠有些尴尬,坐立不安,听见他说:“okay。”   她心里叹了口气,准备起身。   但宋郁这时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过头去,在Grace不敢置信的目光下对司机说:“再找辆车来送她回家,什么时候愿意走了再走。”   司机心领神会,关上车门,启动车辆。   燕棠目瞪口呆,“……这样把你女朋友丢下,不太好吧。”   宋郁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侧过脸看向她:“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再说了,我又不是没邀请她上车。”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他比她想的要有脾气。   燕棠透过窗子看过去,Grace已经红着眼睛要哭了。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落在了自己的处境上。   Grace没上车,她正独自坐在一个陌生男孩儿的车里。   “你家的地址在哪里?”宋郁问。   她答:“我住在学校,学院路x号。”   也许是注意到燕棠有些紧张,宋郁并没有邀请她坐到前排来,而是体贴地半侧着身子和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他随意问起。   “燕棠。”   宋郁准确地重复了一遍发音,只不过咬字稍显用力,对外国人而言做到这个程度可不容易。   “你会中文?”燕棠有些惊奇,用普通话问。   宋郁摇摇头,“只是重复发音而已。我爸爸是中国人,这对我而言不算太难。”   原来真的是混血。   他又问:“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燕是燕子的意思。棠是一种花,叫海棠。”   “小鸟和花朵?”他听了燕棠的解释后惊讶了一秒,眉眼一弯,“Lovely。”   燕棠发现宋郁也比她想的要爱笑。   他的长相是那种无关性别的,标致的美,以至于笑起来的时候带有一丝惹人喜爱的甜意。   难怪那个叫Grace的女孩儿对他上头呢,这种男孩儿最擅长用脸骗人。   中关村离学校并不算太远,车很快抵达学校门口。   燕棠稍微松了口气,主动问他要了微信——主要是为了给他转车费。   下车时,宋郁忽然叫住了她。   他好意提醒:“以后如果有陌生男人要单独载你回家,你还是应该拒绝他。”   燕棠冲他笑了笑,举起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我上车前记住了车牌,手机应急号码是110,上车后还给舍友共享了定位。”   “那是我该庆幸自己不是坏人。”宋郁也笑了,“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竟然还是用中文说的。   她微微一怔,站定在原地,等车子缓缓启动向相反方向驶离,才堪堪回过神来。   时间已经不早,校门口学生寥寥。   灯光是冷白的,照着一片空寂。      燕棠决定寻找新的兼职机会。   没有门槛的临时工招聘话术都很刁钻,看上去活少钱多,实际上处处是坑,扣去出行成本和午餐钱,基本没什么赚头。   一位在学院读博的学姐听说她在找兼职,主动私戳了她,说手上有两份工作正在找人,一份是俄文诗集的翻译工作,另一份是家教工作。   燕棠很犹豫。   她去年参与了一本俄罗斯短篇文集的翻译工作,自信满满地提交成果,却被审核的老师严厉批评,说她的翻译毫无文学性,俄语也很差劲,不如机翻。   自信心遭受严重打击,以至于到现在她都没有再接俄语相关的工作。   学姐自然也知道那件事,安慰她:   「我觉得你的做法是对的,过度矫饰其实不符合忠实原则。当然了,如果你还是不想做书面翻译,可以考虑一下家教,是教孩子中文,难度不大,不用太紧张。」   善心的学姐还给她两天时间考虑考虑,暂时不找别人。   见还有考虑的余地,燕棠先在超市完成了辞职的手续,领了一笔窝囊费——两千块,加上之前实习的工资,账户里勉强有两万多的存款。   她在宿舍蒙头睡了一整天,晚上吃过饭后算了一下之后的生活开销。   爸妈都是中学老师,小城市的工资不高,等回家备考公务员的时候蹭个饭就算了,她不好意思再伸手要生活费。   尤其是想到同龄人都有工作有社保,自己还在家里蹲,燕棠有些焦虑。   她点开学姐的微信,决定细问一下家教工作,这一问便发现报酬比她想的还要多得多。   “一次课俩小时八百块,周末两天,每天四小时。周中还有三天要陪学生上兴趣班,我理解就是用中文聊天,帮孩子跟教练沟通,一天一千块钱,报销餐费和车费。要不是我手上工作推不了,我都想自己上了。”   燕棠的心脏疯狂跳动,对这份工作的期待值开始指数级上升。   自己真能遇上这种好事儿?不会有什么坑吧?   她把自己的疑虑给学姐说了,电话那头的学姐哈哈大笑,“给小孩儿补课能有什么坑?这家人有钱,要求比较多,所以价格才高。学生家长想要在上课前进行预沟通,如果你确定愿意试试,我就去联系了。”   燕棠算了一下,如果干这份工作,周薪就已经达到了六千二,这不比实习还赚得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哄孩子。   和家长的预沟通直接就定在了这晚。   “叫我娜斯佳就好。”   屏幕那头的学生家长是个金发碧眼的斯拉夫大美女。   “情况你大概也清楚了。我儿子Kirill刚从莫斯科回来,中文很差,只听得懂一点点。”   “他很可爱的,嘴很甜,在我们家像个小天使一样,所有人都喜欢他,不过该批评的时候要批评,表扬的时候含蓄一点,免得他太骄傲。”   听上去这活儿在技术上难度不算高,但主要是得有耐心,娜斯佳还委婉地说,试课结束后,如果孩子觉得效果不好,合作是会终止的。   有机会拿下一份报酬优厚的兼职,燕棠心情很好,晚餐给自己加了一个鸡腿。   掏出手机,微信上蹦出几条消息。   一条来自杨一舟,「过了两天,总该消气了吧?别任性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剩下的来自那天加上微信的宋郁。   「今天来买牛奶,没有看见你。」   她凝视对话框许久。   宋郁的头像是空白的,微信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朋友圈也没有任何动态,看上去并不常用。   燕棠回:「我辞职了。」   「还在找工作吗?」   「我可以帮忙」   燕棠很感谢宋郁那晚伸出援助之手,道谢过,也试着给他转车费。但她不太理解他这么热心的意图,也并不敢去琢磨。   「不用了,谢谢你。」   对方很聪明,察觉到了她疏离的态度,不再发来新的消息。   寥寥几句的消息便到此为止。      周六上午,为了给学生一个好印象,燕棠特地化了个淡妆,衣服也挑了气质亲和的薄毛衣和长裤。   补习地点在北四环边缘。   小区大门特气派,是像罗马万神殿那样的石柱拱门,拱门后连片的林木遮住了内部的景色。   她跟着等在门口的保姆走进小区,路过一片结着冰的人工湖,往远处一看,还有一片面积惊人的高尔夫球场。   难怪这个小区与公交设施保持着高贵的距离,能住在这里的人,谁还会坐地铁公车?   学生家是坐落湖边的一座双层别墅,极简主义装修风格,一些角落里又摆放着诸如彩绘茶炊一类俄罗斯家庭的传统用具。   “娜斯佳今天有工作不在家,Kirill在晨跑,他马上会回来。”   保姆吴阿姨是黑河人,会说俄语,跟她介绍了一下待会儿上课的房间和可以用的洗手间,又把茶和点心端上来,还配有糖、柠檬和薄荷这些俄罗斯人习惯加入茶中的佐料。   燕棠坐在靠近门口的会客厅等待,看见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   跨国家庭,父亲英俊,母亲美艳,两人各抱着个白嫩嫩的小男孩儿,稍大点儿的是黑头发,小的那个则是浅浅的棕发。   照片画质略有些陈旧,角落处的日期是2005年。   2005年?   现在是2015年,如果这家人最小的孩子在那时候看上去都有七八岁了,那现在……BB囍TZ…   她正觉得不对,大门便打开了。   来人身形高挑,大冬天里竟只穿了一件短袖和单薄的灰色运动裤。   吴阿姨用俄语说:“Kirill,这是你妈妈为你请的汉语老师Yana。”   燕棠怔然和宋郁对上视线。   这运气真是太好了。   她麻木地想。 第3章   要不怎么说人生如戏呢。   这下可好了,人家说帮她找工作,她说不用,转头就找到他家里来了。   回想起娜斯佳的描述——小天使、可爱嘴甜……   亲妈滤镜误人!   燕棠坐在书桌边等待,心里很尴尬。   书房内的陈设很简单,黑白色调为主,墙上挂着一排的拳套,角落里吊着一桩沉重的沙袋,只有窗台处又一抹清亮鲜活的蓝色。   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山雀标本,胖嘟嘟的,背脊有一片蓝色的绒毛,尾羽青蓝,腹部却是一片洁净的白。   宋郁运动完后迅速洗了个澡,走过来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身上还带着混合薄荷香气的水汽。   燕棠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这是她离宋郁最近的一次,膝盖与他的腿仅有两指宽的距离,光线明亮,难得能近距离观察他的颜值。   但相比那张赏心悦目的漂亮脸蛋,高大的体型却给她带来了生理上的压迫感。   燕棠有些拘束地将椅子挪远一点。   宋郁垂眸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今天很漂亮。”   佯装不熟的氛围直接被打破。   他肯定能看出她精心打扮是因为很想要这份工作。   燕棠想。   她的确很想要这份工作,而且如果有机会,燕棠还想回到那天晚上,当宋郁问是否需要她帮忙的时候,至少给一个再温和点儿的回答。   不过宋郁却并没有提及之前的事,而是迅速切入正题。   “从现在开始计时上课,但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还要单独跟你沟通需求,你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也可以提前问我。   “如你所见,我现在正在北京进行格斗训练,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年都会在中国生活,明年会在这里念大学……”   原来宋郁以前一直生活在莫斯科,是因为训练需求才移居中国,不过教练的英文不够好,也不会俄文,训练的时候交流很不顺畅。他还正在大学里读预科,课上会学文言文和古诗词这些内容。   所以严格来说,他有两个需求,一个是家教工作,通过补习来突击两个月后的预科考试。另一个则是类似于语伴加翻译的工作,陪同他一起到俱乐部训练。   宋郁的中文水平的确很不怎么样,大概在小学二年级会拼音、认得少量中文的阶段。   除此之外,他会一些很简单的招呼用语,譬如“你好”,“吃了吗”,可能因为父亲是中国人,对亲戚之间的称呼也很熟悉,发音还算标准,只不过因为俄语中缺乏声调变化,以至于他的吐字发音还有些用力。   在这个学习阶段,生字和基础语法是最大的难题。燕棠在之前有过补课的经验,这个工作内容对她来说并不难。   她一点点教他念,手中的笔便一笔一划地写,目光侧过去,宋郁垂着眼认真看她写字。   长长的睫毛垂下,和他的发色一样是柔软的浅棕色。鼻梁高挺,微有起伏,在鼻尖处略翘,精致而不冷硬。   “明白了吗?”燕棠停下笔。   宋郁眉眼一弯,点点头,那双如同猫眼般清透的眸子透出青涩的、柔和的、甜蜜的光来。   ——确实挺招人喜欢的。   燕棠的思绪走神一秒。   时间将近,她把齐整的笔记推到他面前。   “你学得很快,很厉害。照现在的情况,只需要补习基础,再集中研究一下往年题,是有很大概率通过考试的。”   “那太好了。接下来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你,Yana老师。”   宋郁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递给她。   燕棠打开本子,发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连笔俄文,角落处配有两三笔的简笔图示,瞬间被那种在莫斯科交换时看不懂板书的眩晕感袭击。   本子上的笔记还算工整,但里面有很多不在日常使用范围内的专业名词。   宋郁把本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其中几个长句问:“这些用中文怎么说比较好?我觉得翻译软件的内容很不准确。”   燕棠以往没有接触过格斗,对相关名词并不熟悉。   一行总有一行的术语,这并不奇怪,但作为中文老师,被学生问到不明白的词时难免尴尬。   她缓缓说:“这里面有不少专业名词,我需要查一下词典。”   在她查词的时候,宋郁坦诚道:“找中文老师的事情是托我妈妈安排的,可能之前没有详细向你提过,虽然预科的考试非常重要,但我也希望聘任的对象能有效辅助我跟教练交流,而不只是聊闲天。”   燕棠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里微微一沉,但还是给自己争取了一下。   “我可以提前将这些词都查清楚。”   “这件事听上去很困难。”   “不会,我只要将他们的中文标记出来,多熟悉几遍就好。”   宋郁只不清不楚地说了句“okay”。   正当燕棠想问他是否还有别的疑虑时,吴阿姨敲了敲门,提醒他们到下课时间了。   “抱歉,我还有别的事。”   宋郁拿起手机站了起来,燕棠坐得离他近,不经意瞥见屏幕上显示有许多未读的消息。   “没关系,希望这次课对你有帮助。”她连忙说。   “你教得很好,我们可以保持联系。”   在应聘一项工作的时候,“保持联系”是个暧昧不明的概念。   它可以是一种拒绝的委婉说法,也可能表示对方还在考虑中。   燕棠清楚,像这种水平的报酬,可以找到很多看上去比她要优秀的老师,比如专业的对外汉语学生,她唯一的优势就是俄语流利,在之前有过短暂的辅导经验罢了。   悬。   这是她离开时的想法。   走到地铁口时,燕棠收到了娜斯佳的八百元转账,娜斯佳还提及后续是否继续上课,要看宋郁的意思。   之后连续一周,她都没再收到宋郁的消息。   燕棠数次打开和宋郁的对话框想要询问,但看到上次的对话,立刻泄气。   她转而再联系了一次娜斯佳。   娜斯佳很耐心地回答,说宋郁在外地比赛,带了个新翻译,也许是已经定下了老师。   不过宋郁的手机在比赛期间都由助理保管,非比赛的消息会被暂时搁置,现在没人能联系上他,等比赛结束后他也许会给她一个回复。   燕棠有些沮丧。   好在这种事她经历过太多次,默念了几遍命里无时莫强求,算是就此把这件事揭过。   她最终接下了另一份诗集翻译工作,时间很宽裕,初稿时间在明年四月,报酬虽然不如家教工作,但聊胜于无。   日子磕磕绊绊继续往前走,最糟心的还是杨一舟仍然在坚持不懈地联系她。   燕棠就不明白,不过见了几面而已,她哪儿有那么大魅力呢?   “不是你的魅力大。”   表姐程惠艺跟她煲电话粥时说。   “是你不上不下乖巧好拿捏,同乡的独生女,爹妈有存款是老好人——这些条件,对一个试图在大城市立足的菜鸟精英男的魅力无比之大。除非天降一个愿意给他掏钱掏资源的白富美,他不会轻易放弃你的。”   燕棠气馁地问:“那你怎么不跟我姑说一声呢。”   “老一辈都觉得互利互惠呗,那男的家里不也在北京给他买了房,工资不低嘛。”   表姐说。   “你关注的是相互理解,精神共通,在他们眼里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呀。再说了,我妈跟杨一舟的妈以前是一个单位的,她觉得那小子算半个自家人,才可劲儿往你这里推销呢。”   燕棠算是知道了,这是家里长辈怕她真混不出名堂,以后孤苦无依,要给她找个看上去还不错的保障。   可这年头,一个人只要有手有脚,怎么会吃不了饭?   她对杨一舟的态度更加坚决了,在对方锲而不舍打来第N个电话的时候,怒气冲冲地接通。   “这种事情是你情我愿的,说了不想继续,你别再骚扰我!”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响起了另一道令她意想不到的声音。   “听上去你好像很生气。”那人用清冽的嗓音说着俄文。   足足过了十秒钟,燕棠才反应过来,“宋郁?”   “是我,之前你留下过你的电话,现在方便通话吗?我想聊聊家教的事情。”   燕棠听到“家教”两个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很抱歉,这两周我在外地参加比赛,手机一直保管在助理手上。你什么时候能开始上课?当然越快越好,如果你需要几天准备也没问题。”   “我以为你已经定下了人选,你妈妈说……”   这个消息有点儿突然,燕棠还在整理思绪,说话也磕磕绊绊。   “嗯?BB囍TZ”那边的声音有些疑惑,然后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那位是临时聘请的翻译。”   燕棠这时已经反应过来,迅速扯过纸笔,开始计算自己的工作量。   ——毕业论文已经写完了,没有专业课,如果按照尽善尽美的标准来衡量未来的工作质量的话,同时做两份工作,她大概会非常忙。   但也会很富有。   燕棠脑子里已经开始响起金币掉落的声音。   “Yana老师,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安排?”宋郁大概是听出了她的犹豫。   她立刻坐直身体,开口道:“我还能接下这份工作,不过可能需要三天时间准备……”   “那太好了,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她想了想,“没有了。”   “竟然真的没有吗,那我来提吧。”   他的声音里带上笑意。   “考虑到你需要配合我的训练做一些额外的准备工作,日薪涨到两千可以吗?如果你有什么意见,或者之后希望涨薪,随时可以跟我说。”   在听到日薪的价格时,燕棠的呼吸停滞了。   她觉得娜斯佳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宋郁的确是个小天使。   扇扇翅膀就掉钱的那种。      燕棠很快再次见到了宋郁,他特地带着协议来学校的咖啡厅见她。   她抵达时咖啡厅门口时,宋郁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半支着下颌玩手机。   有女生走过去,似乎是问他要联系方式。   他抬眼,佯装听不懂英文,用俄语跟那女生鸡同鸭讲一番。   燕棠默默看着那女生悻悻离开,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走进去。宋郁看见了她,脸上又扬起了像往常一样甜滋滋的笑。   “你受伤了?”燕棠意外地说。   她近看才注意到宋郁的额角有道血痕,一路延伸至鬓发内,生生将那张漂亮的脸蛋残忍地破坏了。   “比赛的时候留下的。”他解释,“对手照着我的脸打。”   “太过分了吧。”燕棠想象着那个画面。   宋郁非常赞同:“对啊,所以我把他的脸打骨折了。”   “……”   燕棠对面部骨折缺乏想象,但光是这个词儿就足够她头皮发麻。   她也不再敢细问了,接过协议看起来。   宋郁则静静地坐在对面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再次打量起他的新任中文老师。   说实在话,她看上去真是一点儿都不像比他大了三四岁的样子。   素面朝天,学生打扮,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俄语和英语倒是都说得还不错,流利又没什么口音,似乎是不太自信,声音总是软绵绵的。   虽然看上去不是穷人,但似乎也不怎么富裕,一直在寻找兼职赚钱,还在被男人纠缠不清。   宋郁漫不经心地回想起那几条刻意保持距离的聊天记录。   哦,她胆子也很小。   对面的女孩儿看完了协议,握笔,在签字页上一笔一划写下她自己的名字。   燕——棠——   宋郁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   复杂的笔画,简单的人。   协议一式两份,签完字后,这份工作便算是定下了。   未来一段时间内的收入有了保障,燕棠在聊天时的声音都变得轻快。   临别前,她忍不住问:“之前……你为什么会帮我?”   她现在相当确信他并不是那种热心的人。   然后她收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因为——”   宋郁撑着下颌,笑吟吟地说:   “老师那时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第4章   燕棠很少从别人那里得到评价,因为人们懒得评价一个不上不下的人。   所谓不上不下,意味着既不过得令人艳羡,又不至于悲惨到令人同情。   人们甚至懒得注意到一个不上不下的人。   所以当宋郁露出一个并无恶意,十分纯粹的笑容,却又说她“可怜兮兮”的时候,燕棠并没有太理解其中的含义。   不过被学生用这样的词形容,她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是质朴。”燕棠佯装淡定地纠正,并且现场教他中文怎么写。   她又用俄语说:“质朴是工人阶级的伟大品质。”   宋郁被逗笑了。   于是场面并没有变得很尴尬。   燕棠尽量遮掩她身上那种因为平庸而显得空洞的神采,以便在人前——尤其是像宋郁这样朝气蓬勃、前途无量的少年人面前的局促。   但生活里不是没有好事,比如给宋郁辅导中文的事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两份工作捏在手上,燕棠按照紧急程度排序,先集中处理宋郁这边的事情。   辅导预科补习考试倒还好,反倒是陪同他参与训练沟通要更麻烦一些。   她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把宋郁那本关于格斗的笔记都通读了一遍,做成中英俄三语的对照版本。   这本子前面一小部分的字迹还很稚嫩,大概是宋郁小时候的字迹。   上面还有一些孩子气的小抱怨,诸如“被抱摔很疼,可妈妈说英雄不能哭”。   除此之外,另一些记录则有些令人惊愕,充满了好勇斗狠,甚至显得有些无情。   “我练习扫踢的时候让维克托休克了,我本来以为他会死。大家担忧维克托变成傻子,但他的脑子和猪本来就没有区别,否则他不应该当着我的面嘲笑我的中国血统。”   况且根据纸张磨损程度,前面这几页看上去都没被翻看过,反而是后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正经的格斗心得有许多不同时期的补充记录。   估计就连宋郁自己都忘记他小时候曾经写过这么恶狠狠的东西。   周一早上八点半,燕棠准时登上了来接她的车,这是宋郁在合同里加上的优待条件,   她毫不意外地发现宋郁也在车上,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身边坐下。   宋郁戴着蓝牙耳机,用手机看比赛视频,燕棠注意到他额角的伤痕稍微变淡了些,泛着浅红,在白皙的皮肤上还是很明显。   车内一片安静,她看向窗外。   街景变换,车很快抵达目的地。   S Monster虽然位于中关村地带,但因为外部装修低调,如果不是上次在门口碰到宋郁,燕棠还真没有注意过这家格斗俱乐部。   相比低调的外部装修,S Monster内部占地面积却很大,粗犷的工业风设计,也许是时间还早,还没有什么客人来这里训练。   “地上一层是给报课的普通会员使用的。”   宋郁带着她乘坐电梯往下。   “我们只在地下一层训练。”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燕棠被眼前看到的画面惊到。   这里面积大得惊人,明亮的灯光照亮黑色八角笼、墙边吊着一排整齐的柱形沙袋、不远处是各式各样的训练器材。   娜斯佳将宋郁的格斗训练描述为“兴趣班”,燕棠以为他顶多是那类每周保持着固定训练时间的业余爱好者,出于兴趣还会参加一些比赛罢了。   但显然不是这样。   这里是供职业格斗运动员训练的场地,还有专门的会议室、营养室、理疗室。墙上挂着训练计划和赛事日程,还有一整面选手参加比赛的照片。   燕棠走到照片墙前,立刻注意到了最新的那一张。   这是宋郁的比赛照片。   八角笼中,聚光灯下,地面上的血迹或是喷溅状,或是在人体摩擦之下呈凌乱惊悚的痕迹,笼外的观众则都在振臂高呼,兴奋不已。   在原始而暴力的氛围之中,宋郁站在台上,额角的伤比现在还要狰狞,是一个豁口,淋漓的鲜血一路淌至下颌。   他却在笑着。   跟燕棠之前在他脸上见到的随性的、招人喜爱的笑不同,那是属于优胜者的、睥睨中甚至带有挑衅的笑容。   “这是我刚刚结束的比赛。”   宋郁换了一身训练衣服,递给她一张纸,是今天的训练日程。   他的需求是尽快能用中文跟教练和其他选手交流,所以燕棠需要根据他的日常单独为他制定一份常用语学习计划。   今天的日常安排得很满,有宋郁个人的恢复训练、赛事战术复盘会议,他还要给其他选手进行教学。   燕棠几乎一整天都在说话,到下午五点的时候,嗓子已经开始冒烟。   “裸绞的要点是双肘形成锁定的环形,通过对气管和颈动脉的压迫使对方失去抵抗……”   她翻译完后,走到一边拿起杯子缓缓喝水,稍作休息。   训练台上,宋郁正在向其他人演示格斗技巧。   身体前倾,长臂一伸,右手肘内侧抵住一位选手的咽喉,左手扼住后脑。   他的语感很强,记忆力也非常好,很快记住了燕棠教他的几个关键词,这会儿也能半英半中地说话。   “加大压力。”宋郁用中文说,清朗的声音很好听,“他会窒息。”   燕棠喝水的动作一顿,惊恐地看见那个男生抽搐了一下,在宋郁松手后立刻脱力般向后仰倒。   宋郁倒是很淡定,熟练地拖住昏迷者后背,拍了拍他的脸,说了几声“relax”,那人堪堪醒过来,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卧BB囍TZ……槽……”   “如果力道过大,裸绞会让人休克。”   一个女孩儿忽然出现在燕棠身后,向她解释,“但宋郁的技术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燕棠回头一看,发现是那天夜里见过的Grace。   “我叫唐蕊心,你是燕棠吧,宋郁说你是他的中文老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我误以为你是追他的粉丝了,抱歉。”   “没关系。”燕棠注意到她话中的另一个信息,“你说他有粉丝?”   “对啊,你上外网能看到。他之前在俄罗斯的顶级格斗俱乐部Irbis MMA训练,打过M-1 Global,UFC已经在考虑跟他签约,在圈子内男粉和女粉都很多。”   唐蕊心撇了撇嘴:“我上次是为他好。他来中国训练的事情还在保密中,免得对手通过行程细节知道他在进行专项训练,提早制定出对付他的战术。”   她提起上次的事情,心里还憋着气,又嘟哝了一句:“我以前也是他的粉丝……以后我要换个人喜欢!”   燕棠惊奇地看见唐蕊心就这么靠在墙边打开社交软件,刷起了收藏夹里的肌肉男贴子。   她甚至还递给燕棠看,问:“你觉得谁更帅一点?其实我挺喜欢安德森的,他的外号叫‘小龙’。”   为了掌握那些陌生的格斗术语,燕棠这几天也看了不少格斗赛事视频。   一些有名气的选手会有粉丝或者媒体取的外号,但碍于资源有限,她了解的圈内八卦还不够多。   燕棠好奇地问:“宋郁也有外号吗?”   “有。”唐蕊心悄悄凑在她耳边说,“他的粉丝叫他‘猎手’,但不喜欢他的人叫他‘娃娃脸’。你最好别在他面前提,他很讨厌那个外号。”   “还有人不喜欢他?”   “当然了。”唐蕊心冷笑一声:“你很快就会发现了,他要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   她从手机里翻出了一张照片,“去年另一个被UFC看中的新人维克托就跟他关系很差,也是打轻重量级的,还经常会在社交媒体上嘴臭他,他俩迟早要对上。”   照片上的人高鼻深目,眉眼锐利,典型的斯拉夫人长相,一整个手臂都纹满了纹身,隔着照片都让人感到极其凶悍的气息。   维克托这个名字真熟悉。   燕棠猛然想起,他是宋郁的笔记本里提到的人。   现在关系不好,恐怕梁子是从小就结下了。   宋郁结束了那边的训练交流,朝她们走过来,笑着问:“聊什么呢?”   唐蕊心迅速收起手机,“不告诉你。”   然后悄悄对着燕棠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宋郁也只是客气,并不是真的有兴趣,这会儿拿起手机回了几条消息。   一群人结伴往这里走来,是刚才围观练习的那几位,有男有女,他便一一给燕棠介绍。   教练叫唐齐,也是这家俱乐部的股东之一,唐蕊心是他的女儿,难怪她这么了解MMA。   其余的都是和俱乐部签约的职业选手,有的正在念大学,有的是高中毕业后就没有读书,被唐齐慧眼识珠,签下来培训打比赛挣钱。   红姐捏了把燕棠的脸,怜爱地说:“小燕老师你多大啦?真小一只,感觉我一拳就能打死你。”   燕棠听她语气不像是假的,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后脑勺猛地撞上宋郁的胸口,随后被他稳稳扶住肩膀。   头顶忽然响起了笑声。   她迷惑抬头,对上宋郁的视线。他眼里泛着亮晶晶的光,含着笑意看着她。   其他人竟然也笑了,用慈爱的表情说小燕老师真可爱。   最后还是好心人唐蕊心解答了她的疑惑。   “再弱也不能输气势,她吓你,你就吓回去呗。”   “害,这就是没练过胆儿。”超子说:“宋郁改天教小燕老师两招儿,从咱这俱乐部出去的全是好汉,可不能怂啊。”   “就现在呗,反正是休息时间。”红姐笑嘻嘻。   于是燕棠就被大家热情地拥上了训练台。   宋郁也走了上来,坐在地面上,对她说:“就教你刚才的裸绞吧。你刚才看过我的演示了,现在对我试试。”   身体接触在格斗训练里面相当正常,可燕棠在截至目前的人生里,既没真的接触过格斗,也没接触过男孩子。   她有些紧张。   “伸出右手,上臂内侧贴住我的颈部外侧,右手掌心扣住你的左上臂,左手掌心抵住我的后脑。”   宋郁指导她。   燕棠照做。   她的手肘顶着宋郁的下巴,手臂紧贴着他的肩部,通过最直接的方式感知到少年人结实的肌肉和硬朗的骨骼。   然后发力收紧。   五秒后,不知道是哪一位围观群众忍不住了。   “小燕老师,你使点劲儿,别光是把他抱在怀里啊。” 第5章   燕棠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她的双臂真的有在发力,但越用力,就越像是用手臂在蹭宋郁的颈项。   手肘内侧正贴着他的咽喉,燕棠感觉到那里的喉结微微滑动,随即是一声轻笑。   她的耳朵都红透了,双臂迅速松开了宋郁,连忙说“不好意思”。   宋郁笑着起身,“没关系,你需要先进行力量训练,力气太小了,肌肉缺乏力量。”   他走到燕棠身后,让她坐下,“你可以感受一下我的发力部位。”   燕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单手锁在了怀里。   纤细的脖颈被结实的肌肉紧裹,肩胛骨紧紧贴在身后人的胸肌上。   她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宋郁沉稳的心跳,但还来不及思索,一股强劲得惊人的力道便挤压着她的咽喉和动脉,根植于生物本能的恐惧在这一刻涌上大脑。   燕棠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惊恐的低吟。   低到近乎不可闻。   也就在这时,那可怕的力道瞬间卸下。   危险浅浅略过,像猛兽伸出利爪轻巧地逗弄了一番,又慢悠悠地收了回去。   眩晕和窒息还未到来,肾上腺素已被危险刺激得飙升,心脏在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的刺激感冲撞着燕棠的神经。   她还迟迟未反应过来,靠在身后人的怀中没动。   一道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她的后背轻轻拍着,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郁安抚她:“放松,没事的。”   他的目光却落在她颈项间的红痕上。   根本就没用力,竟然就把她的皮肤勒红了。   真脆弱。   他放轻了声音:“老师,是不是吓到你了?”   其他人也安慰她:“放心,他刚才只用了一点点力气,不会像超子那样晕过去的。”   还只是一点点力气?   那宋郁使尽全力该有多可怕啊……   被他扶起来的时候,燕棠下意识看向他的手臂。   放松状态下的小臂肌肉十分紧实,掌宽指长,指骨分明,覆有明显的茧块,惊人的力量感。   燕棠诚实道:“被你勒住的时候很害怕,但现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又觉得挺刺激的。”   “格斗就是很刺激,老师如果感兴趣,我可以经常带你玩儿。”   那还是不了,心脏有些受不了。燕棠默默想。   教练唐齐走了过来,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可以回去休息了。   虽然燕棠是宋郁的翻译兼老师,但俱乐部的成员们热情地将她拉入了微信群,还在训练后拉着她和宋郁一起聚餐。   去的是家日料店,在胡同里,窄小的对开红门后别有洞天,松竹白沙,苔藓灰岩。   燕棠是个慢热的人,社交圈一直很窄,上中学时只有一两个玩得亲近的朋友,到大学后也是如此。   但这些选手们,包括被他们戏称为大小姐的唐蕊心在内,性格都相当自来熟。七八个人围坐在隔音的包厢里吃饭,愣是吃出了二三十个人的热闹。   他们吃的食物也很讲究,得低碳高蛋白,成分干净,少配料。唯二不忌口的就是燕棠和唐蕊心,两人一人一碗奶酪芝士瀑布土豆泥,所有人都对着她俩的碗流哈喇子。   除了宋郁。   “这小子简直是天选格斗士。”   教练唐齐指着宋郁碗里的生牛肉说,“其他人是不得不这么吃,只有他自己是爱吃。”   他碗里的生牛肉条细如丝,鲜红色,视觉冲击感极强。   “是甜的。”宋郁笑着说,还推荐燕棠也尝尝。   燕棠倒是吃过刺身,但没吃过这样的生牛肉,觉得这也太原始了。   但偏偏她耳根子软,在宋郁热心推荐之下,给面子地夹了一小条生肉放进嘴里。   略凉,软的,牙齿碾过肉的纤维让她有点儿头皮发麻。   不难吃,也说不上好吃。   常识中对生肉的抗拒让燕棠微微皱眉。   宋郁看着她细细咀嚼,勉强咽下。   她的唇瓣沾上了淡淡的红,原本有些缺乏神采的面孔鲜活起来,就像刚才在训练台上一样。   他没有提醒她,而是像之前那样静静地、心情愉悦地观赏着。   当这一天结束的时候,燕棠也BB囍TZ快要累晕了,在回去的路上直接睡着,车抵达校门口的时候还是宋郁把她叫醒的。   “今天辛苦老师了,效果很好。”   在下车的时候,宋郁很绅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冷风一吹,燕棠清醒不少,对他说:“你才是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她这一整天还只是动嘴说话,可宋郁却是实打实地在做体能训练、开复盘会议、和其他选手进行对战。   现在他精神头儿还这么好,只能说十八岁的男孩儿在各方面都是钻石品质。   而且燕棠今天过得还挺开心的。   今天的工作很顺利,还结识了一群开朗的人。这些新鲜的东西注入她身体里,让她原本萎靡不振的精神有了一丝难得的活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遇到的好事总持续不过三分钟。   “燕棠!”   校门内走出来一个人,还是西装外套黑色羽绒服,一路小跑到她面前。   杨一舟拉住她,“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他迅速注意到了燕棠身边的人,猛地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你们两个认识?”   燕棠刚才还在和宋郁说话,两人挨得近,车门还开着,显然她是刚从车上下来。   那天杨一舟还以为这个老外只是偶然路过多管闲事罢了,他承认那天说话声音大了点儿,动作也有点令人误解。   但如果燕棠认识这个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们俩家里还在努力撮合呢,她跟别人搅和在一起算什么?   “是我辅导补习的学生。”燕棠冷淡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杨一舟的脸色这才迅速缓和,“你姑姑说联系不上你,怕你出事,让我来看看你。”   刚才吃饭的时候一直没看手机,燕棠这会儿点开微信一看,姑姑确实发了几条消息给她,问她什么时候有空,要带她跟杨一舟和他爸妈吃个饭。   她迟迟没回,姑姑说小杨担心你,去找你了,多好的孩子,要珍惜。   “我不是说了不想再见了吗。”燕棠皱眉。   “这是我们两家的事情,你因为那一点点事情就闹成这样,你让你爸妈和姑姑怎么办?你让我爸妈怎么想?”   杨一舟耐心也即将告罄。   “而且我说的有错吗?哪个有出息的人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去做收银员、给人补习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多找找工作吧,真的是为你好。”   燕棠已经跟父母和姑姑表达过自己不喜欢杨一舟。他们问原因,她说杨一舟瞧不起她,他们让她别太敏感,瞧不起她哪会愿意和她相亲呢。   再处处,那是个不错的孩子。这是家人的建议。   爸妈思量再三,觉得燕棠很难再找到一个这种经济条件和工作能力的对象了,趁还没有真正步入社会,最好赶紧定下来,不要在细枝末节上纠结。   人生又一件大事完成,家里人也好放心。   冷风吹来,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脸上,眼中,心头。   燕棠这才想起宋郁还没走,一抬头,发现他靠在车边看着,投来和上次一样的打量般的目光。   她心里又多生出几分窘迫。   人家年纪还小,她又是他的老师,让他看两遍这种滑稽的闹剧,实在是很不合适。   “你快回去吧。”燕棠说,“我会把今天的中文材料整理好发给你。”   宋郁能听懂的对话不多,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那张在车上还红扑扑的脸,又渐渐被寒冷的空气浸得苍白。   “需要我帮你把他赶走吗?”他用俄语问她。   燕棠微微一怔,“不用”两个字卡在喉咙中,迟迟没有吐出来。   她和宋郁对上视线,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黑夜里变成深沉剔透的金棕色。   “……是的,请帮我把他赶走。”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原来这是个毛子啊。”   杨一舟知道燕棠学的是俄语,有些烦躁地要拉住她,“我们再谈谈。”   这时,宋郁走过来将她拉到身后。   一米九几的个子有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他还什么都没说,杨一舟就吓得退后了两步。   燕棠觉得有些滑稽,突然乐了。   她离得稍微有点儿远,只看见宋郁对杨一舟说了两句话,杨一舟就变了脸色,扭头匆忙离开。   “你跟他说了什么?”她问宋郁。   “没什么,他不会来找你了。”   “谢谢你。”燕棠感激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宋郁垂眸看着她,目光扫过她重新舒展的眉眼,随即她的脖颈上。颈侧那道红痕还迟迟未消去。   他伸手到燕棠身后,将她的羽绒服帽子拎起罩住她的脑袋。   “老师回去休息吧,你快被冻坏了。回去之后用毛巾冷敷一下脖子,免得出现肿胀。如果还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   少年人的声音清冽,俄语如丝绒般悦耳。   燕棠走进校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宋郁还姿态闲散地靠在车边,见她看过来还笑着招了招手,直到她走远了才上车离开。   手机微信很快收到一条他发来的消息。   「老师晚安。」   「小熊比心.jpg」   真不错,写的竟然是中文。   燕棠心里升起一点当老师的成就感。   「晚安,早点休息。」   她不会想到,这条简单的回复被宋郁看了很久。   在燕棠关于宋郁的诸多初印象中,至少有一点是精准的——他并不是个热情的人。   所以教她格斗技巧,主动出手帮她赶走相亲对象这种事情,绝不是他惯常的风格。   宋郁这么做,只是觉得她有意思。   他自小感兴趣的事儿不算多,如果非要挑出来,那也许只有狩猎和格斗,所以他经常能看见和燕棠脸上类似的神情。   在森林里狩猎时,那神情出现在垂死的猎物上。在八角笼里比赛时,那神情出现在他的对手脸上。   只要再多射出一颗子弹,再多击出一拳,就可以彻底将其从精神到身体彻底击垮。   欣赏这样的表情,是宋郁作为优胜者的乐趣之一,而给出致命一击,则是他的另一个乐趣。   正因如此,当他在超市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对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看来生活的确并不怎么优待她,那表情在她脸上显得尤为可怜动人。   或许是和燕棠短暂的接触带来了意料不到的乐趣,他在这晚竟还梦见了下午那场短暂的接触。   纤细的骨骼,柔软的皮肤。   这一次,他有机会再一次扼住她的脖颈,于是他不留余地发力,将她绞进他的怀中。   她大睁的眼睛泛起水光,脸颊弥漫上动人的嫣红,在他怀里无力挣扎,喉中再一次发出濒死的呜咽,像他曾经杀死的猎物一样,为他的胜利而哀鸣着。   宋郁的心跳止不住地为她而鼓噪。   可就在这一瞬间,画面忽然扭转。   他被两条嫩生生的手臂环绕着脖颈。   她的手臂是柔软的,胸口的起伏抵着他的后背,隔着单薄的衣服,他想象得到底下那件贴身衣物的质感。   另一种燥热在他身体里燃起,快感蔓延全身,直击大脑。   凌晨四点多,宋郁从他人生第一个春梦中醒来。   性幻想对象,是他的中文老师。      第二天,燕棠怒气冲冲地起床。   杨一舟果然跟她家里告状了。说他伺候不了燕棠这样的性格。   大概是在杨一舟父母那里闹得不愉快,燕棠也被爸妈说了几句,他们让她至少去道个歉,免得之后两家碰见闹得太不好看。   燕棠装作没看见,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   她发现这个工作要比她设想的更困难一些。   宋郁的日程实在是太满了。   他一周有两天要在大学里上预科课程,剩余时间都在进行训练,早上七点半开始,直到晚上六七点才结束。所以能够用来学习的时间只有睡前那两三个小时。   燕棠自己的语言学习经验是很笨拙的,就是苦练苦背,连睡觉都会在耳机里放录音。但宋郁的睡眠质量非常重要,否则不足以支撑他白天里高强度的日程。   于是周末两天的补习课程就显得尤其关键。   这一周内,除了陪同宋郁上课的时间外,燕棠都在重新制作教学方案,终于赶在周五前准备好。   周六吃过午饭后出发,她带着满满当当的准备成果赶到了宋郁家里。   抵达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宋郁还没到家,她倒是先见到了娜斯佳。   这是燕棠第一次真正和娜斯佳见面,心里连连惊叹:   她好高啊,她的脸好小啊,她的金发好像绸缎啊。   就算是在斯拉夫人中,面部和身材比例完美的美人也是少见的。娜斯佳无疑是美人中的美人,即便已经有了四十多岁,但身上充满了活力,和二十来岁没什么区别。   难怪宋郁长得那么好,就连照片里那个她没见过的宋郁他哥也像个洋娃娃似的。   “我刚从上海回来,也还没有见到Kirill呢。”娜斯佳相当热情地拉着燕棠喝茶,BB囍TZ“和他相处顺利吗?”   听燕棠说宋郁很配合,很好相处的时候,娜斯佳竟然还有一点惊讶。   “看来他很喜欢你。”   “嗯?”燕棠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实不相瞒,我为了管教他而花的精力要远超过我的大儿子。”   娜斯佳端着陶瓷茶杯,微微一笑,然后指着一侧的相框说,“他是个胜负欲很强的孩子,以前跟他的哥哥救下了只山雀,甚至会因为那只山雀更亲近他的哥哥而生气。”   燕棠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照片上两个模样相像的男孩都看着桌面上的一只小鸟,背脊是蓝羽,肚皮洁白,莫名有些眼熟。   娜斯佳又开口了:“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别让他欺负你。”   大门在这时被打开,是宋郁回来了。   娜斯佳很久没见儿子,起身走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是叫“медвежонок”又是叫“honey bear”。   宋郁似乎是想要躲开娜斯佳的手,却还是被亲妈掐住了脸。   他眉头鼻尖都皱起,强忍着不情愿。   “还怪可爱的。”燕棠小声嘟囔了一句。   她在书房刚坐下拿出笔记本,宋郁也进了书房,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笔转了几圈,冷不丁说了句:“我听见了。”   燕棠茫然抬头,“什么?”   他撑着脸朝她笑:“你刚才夸我‘可爱’。”   这小子最近总是对她笑,笑容太有迷惑性,很晃眼。   他怕是让很多女孩子伤过心吧。   燕棠正这么想着,手中抽出今天准备讲的资料,目光无意间一瞥,忽然注意到窗台那只小鸟标本。   她发现那只标本和刚才照片上那只小鸟一模一样,“那是你和你哥哥捡到那只山雀?”   “是的,就是那一只。”   宋郁坦然承认,“我很喜欢它,但它只亲近我哥哥,所以我把它做成标本了。”   见她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宋郁才笑着补充:“在它去世以后,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残忍了?”   燕棠长长舒了口气,“我差点儿以为你的喜好很特别。”   “如果就是像你想的那样呢?”   “那是不对的。”燕棠说,“喜欢不应该是伤害,而应该是希望对方好。”   宋郁注视着她,感觉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你是从那天的男人身上学到的吗?”   燕棠意识到他说的是杨一舟,迅速否认。   “是另一个男人?”   她没吱声。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宋郁继续问。   燕棠打开笔盖,准备终止这个话题:“小朋友不要多问,该开始学习了。”   “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成年了。”   “十八岁在我眼里就是小朋友。”   宋郁长腿一伸,带动椅子滚轮往她身边挪,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他又问:“既然你不喜欢那天的男人,为什么又要和他在一起?”   “他不是我男朋友。”   燕棠跟他解释了相亲的事情,“我的家人希望我尽快结婚。”   宋郁微微皱眉,“为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我目前的人生没有别的可能了。”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宋郁凝视着面前的人。   她低着头,眼皮半垂着,睫毛像帘子般掩藏着眼中的神色。   平淡得有些麻木的神态。   又是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   在片刻的安静后,宋郁忽然伸手,指尖触及她的脸颊。   ——暖的,滑的,像牛奶一样,像梦里一样。   他使力捏住。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燕棠疼得跳了起来。   那张麻木的脸变得生动,白皙的脸颊泛起了一片鲜活的嫣红。   她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你干嘛?”   “抱歉,老师。”宋郁眼里含笑,“突然想这么做。”   见她满眼泪汪汪,他说:“那给你掐回来好了。”   燕棠想起之前娜斯佳捏他脸蛋的样子,确实有些手痒,没忍住上手,往他脸颊一掐——   她微微睁大眼睛,呼吸一滞。   他他他他他!   他的脸好软啊!!!!   宋郁任由她捏着,忽然又问:“老师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嗯?”   “你也像你的家人那样想吗?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   燕棠怔了下,收回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空气安静片刻,她随后听到宋郁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中文字:“傻逼。”   “你说什么?”她茫然抬头。   宋郁支着下颌看着她,说:“我说,让你去和那种男人相亲的做法很傻逼,那个男人也很傻逼。”   书桌正对着窗,光线明亮,他的瞳孔从金棕色变成了带金调的碧绿色。   燕棠愣了片刻。   她听说过这种会变色的瞳孔叫做Hazel eyes,世界上只有5%左右的人有这样的眼睛,很稀有,也很漂亮。   像佩列斯拉夫尔-扎列斯基那一片陷在如落日余晖的苏格兰松,那种绚烂的金调曾让习惯了置身于灰暗中的她感到眩晕。   她知道为什么娜斯佳要这么叫他了。   比如此刻,他的确很像浸在蜂蜜里的小甜熊。      一天的补习结束,回到宿舍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但燕棠还不能睡,这就是打两份工的代价。   另一份工作是学院老师郑琦主持的俄文诗集翻译项目,主要是翻译一些中国市场上没有流通的俄罗斯现代诗人作品,分好几册。   她加入得比较晚,稍微有名的诗集都被其他人认领了,只剩下一本叫做《苦月亮》的冷门诗集,和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那部电影同名,作者是塔季扬娜·利托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诗人。   争取翻译名作,自然是要搏一个能出名的机会。但燕棠对此并无所谓,反正运气从来不会优待她。   她只希望好好翻译完这本,别像上次那样拿不到报酬就行了。   刚打开电脑,父母的消息又持续地弹出。   他们并不是强势的人,但生在小城市,很注重人情交往,与其说在意燕棠这次相亲失败,不如说是担忧燕棠之后被人说三道四。   燕棠点开和爸妈的对话框,看见里面絮絮叨叨的话,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她抿了抿唇,同意和对方联络。   很快双方就拉了个群,杨一舟也在里面。他父母说话倒还算缓和,但话里话外都在问燕棠是不是对杨一舟有什么偏见。   燕棠@了杨一舟。   「我不喜欢你,因为你是个傻逼」   「瞧不起诚实劳动的职业又喜欢从别人身上找优越感」   「装瞎子无视我的拒绝」   「还在长辈面前说我的坏话」   「傻逼傻逼傻逼!!!」   她发完这些消息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直接使用群主权限解散群聊。   世界一片清净。   到了熄灯时间,宿舍陷入黑暗。   手机屏幕忽然又亮了一下,她以为是父母的消息,瞥过去一看,却发现是宋郁。   「晚安,老师。」   他用中文例行请安。   身边是老旧的对开玻璃格子窗,被外头的风吹得发出摇动的闷响。   窗下的暖气管散着暖烘烘的热气,一路淌进她的心里。   燕棠裹着毯子,开着台灯,在小书桌前,开始翻译着第一首诗。   我感激渔夫   用冰冷的鱼叉刺穿我   用尖锐的匕首剖开我   在这清澈动人的贝加尔湖畔   品尝我不为人知的鲜美 第6章   北京下雪了。   燕棠先从微信朋友圈知道这个消息,里头一溜儿全是拍夜间落雪的,拍故宫的,拍国贸大裤衩的,很壮观,很好看。   她的心情也很美妙,因为杨一舟这个人在那晚之后就彻底从她生活里消失。   有时候发疯果然比讲道理有效。   姑姑倒是委婉地又问起过他的情况,但她爸妈说:“我们家女儿从小都老老实实的,生这么大的气,肯定是那个小孩有问题。”   这还是表姐跟燕棠说的,难怪姑姑连相亲这两个字都没怎么在群里面提。   此外,燕棠还得知了一个好消息——高中班主任来北京参加研讨会,于是在北京的同学打算组织一次聚餐,定在周六晚上。   她倒并不是想跟其他同学叙旧,毕竟自己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不过班主任当年很关照她,很久没见了,她也很想念她。   燕棠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准备起床,忽然感觉一阵疼痛在小腹嚣张泛滥,立刻心道不好。   怕是生理期到了。   她在生理期第一天总会疼得难受,身体比平常要虚弱,不巧外头又下了大雪,这会儿起床都有些困难。   八点十五分,燕棠还是在挣钱的欲望支撑下,凭借超强意志力从床上爬起来。   舍友都还在睡觉,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后,啃了两块面包,吃了颗止痛药,把红糖水装进保温杯,带着电脑和补习资料出门。   现在是一月初,学校进入了期末季,路上没什么人,但教学楼里的灯都亮着,有不少学生坐在窗边复习。雪下了一夜,灌木从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毯,踩在地面上一步一个脚印,寒意透过雪地靴隐隐渗到脚上。   冷冷冷!   燕棠加BB囍TZ快脚步往西门冲,远远就看见一辆如明灯般的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   一出校门,车门就缓缓打开。   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坐在车内的宋郁还喝着冰美式,十八岁的大小伙子有着钢铁般的身体,简直是青春无敌。   她坐上车打了个寒颤,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然后朝身边的男孩儿伸手:“昨晚作业拿来给我看看。”   宋郁将作业纸从包里抽出来递给她。   作业第一道题:请赏析唐朝诗人李白所著《望庐山瀑布》中的最后一句“疑是银河落九天”。   下面空白处只有一句简短的回答。   宋郁:天tā了,银河diào下来。   看到这一行字,燕棠两眼一黑,也觉得天塌了,本来身体就有些缺血,大脑还真的晕了一秒。   “‘疑’是怀疑的意思。昨天跟你说过这个呀,它都认识你了,你还不认识它。”   燕棠低头用笔圈出不对的地方,跟他解释几个错处。   “你为什么最近总是凶我。”宋郁摸了摸鼻子。   燕棠抬头一看,他脸上竟然写满了委屈。   她迟疑道:“我有吗?”   “你刚才对我说话很大声。”   哪有很大声,只是抬了下音量罢了。   “对不起。”燕棠还是放软了声音,“我只是有点着急,你要多背一下答案才行。”   预科考试在三月初,但他在二月有一场比赛,四月有一场比赛,最近陷入了中文多义字和古诗词赏析的苦海,让她这个中文老师压力极大。   她研究了一番预科考试的往年题,发现重复率很高,就算是古诗词赏析也不会超出那几道耳熟能详的古诗。其实关键还是在认字。只要刷题记住答案,考过是没问题的。   可宋郁天生具有质疑精神,总有不一样的理解。   燕棠念叨了一路,宋郁终于保证他会背答案,但条件是老师得对他笑一下。   “来。”燕棠拿起笔,“我再教你一个词。”   xī pí xiào liǎn。   嬉皮笑脸。   宋郁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刚才那样。”燕棠笑着说。   车在此刻抵达俱乐部门口,查这个词的含义成了宋郁的课后作业。   雪天的清晨总是令人有倦怠感,但俱乐部地下一层已经热闹非凡。选手们在空旷的场地做热身运动,准备开始接下来的体能训练。   现在宋郁已经基本能用简单的中文和其他人交流,也能理解大部分基础中文指令,燕棠只需要坐在一旁观察,将他听不懂和不得不用英文表达的内容记下来,回头再教他用中文说出来。   由于这部分的工作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了,于是她观看训练的过程开始带上了欣赏性质。   选手们的训练服是弹性面料的短袖和中裤,一眼望去简直是场肌肉盛宴,最扎眼的还数宋郁,他长得高,皮肤白,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   训练过程堪称残暴。   燕棠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   宋郁上半身靠在卧推凳上,杠铃压在髋部上,两侧分别有四五片看起来重得可怕的杠铃盘。   她在刚上大学的时候有过健身的雄心壮志,还跟舍友一起结伴报过健身房的试课,清楚记得那时的健身教练说过,这个姿势能够提升髋部爆发力和核心稳定性,但对于健身爱好者来说,最好的就是可以用来练蜜桃臀。   当时燕棠还尝试了一下,光是用髋部去推一根光秃秃的杠铃杆,之后几天都酸痛得要升天。   教练唐齐站在一旁,对宋郁说:“重量维持在130公斤吧,先不要往上加了。来,快速推举八次!”   哨声响起,宋郁动了。   结实的大腿肌肉绷紧,臀部紧绷,髋部上推,稳稳地将那130公斤重的杠铃向上推举。   恐怖的体力和爆发力。   燕棠第一次见识的时候目瞪口呆,后来听其他选手科普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宋郁这种打轻重量级比赛选手的常规训练重量。   这可是一百三十公斤啊,他的屁股和腰怕是真的钢铁马达。   她看了眼时间,估摸着体能训练快结束了,等会儿是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战术讨论会,便从口袋里掏出卫生巾,往洗手间去。   几乎所有选手都在训练场地,走廊这边空荡安静,她刚转个弯,忽然听到一丝有些奇怪的声响。   燕棠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往左手边一看,发现没开灯的会议室里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生身材高大,站在桌边,那女孩儿就坐在桌上,双腿分开夹着他的腰,腰被男生的手扣住。   他们在接吻,很投入很动情,燕棠听到了一点暧昧粘稠的水声。   注意到有人来了,那男生转头看向门口,眉头一压一挑,似乎在好奇燕棠要围观到什么时候。   是俱乐部里选手王天铭,他抱着的人竟然是唐蕊心。   燕棠脸色爆红,转身迅速离开,一拐弯就闷头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老师?”   她抬头一看,是宋郁。   他刚刚训练完,额头鼻尖还冒着汗,大概是要去休息室拿毛巾。   燕棠想也不想就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小声点,走走走。”   宋郁垂眸一看,发现她的脸红透了,一路红到耳朵尖。   “?”   他没有拨开燕棠的手,眼里透出疑惑,   照顾到两个人身高差距太大,他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免得她踮脚的时候摔倒。   燕棠的脑袋瓜嗡嗡的,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拉着宋郁往外走的样子,更像是挂在他身上被拎出去的。   等他们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宋郁还没放开她。   他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浅淡的香气。   茉莉花?还是栀子花?   燕棠推开了宋郁,舒了口气,说:“那边有人。”   “所以呢?”他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燕棠吞吞吐吐。   宋郁看着她这个样子,说:“是天铭和Grace吧?你看见了什么?他们在接吻还是脱衣服?”   燕棠呆了。   他怎么这么淡定?不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随后开会的时候,燕棠发现原来大家前两天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王天铭是俱乐部里唯一一个和宋郁一样是轻重量级的选手,浓眉大眼,笑起来的时候有股说不出的痞气,现在在京体大念书,是俱乐部新签下来的人。   这还是红姐告诉她的,据说王天铭早就认识唐蕊心了,追了很久,可惜当时唐蕊心另有所爱……   红姐说到这里的时候,悄悄指了下燕棠身边的宋郁。   开会时,唐蕊心是挽着王天铭的手走进来的,她毫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还跟燕棠招了招手,随后瞥了一眼宋郁,又收回目光。   有人开玩笑对宋郁说:“你在大小姐那里失宠了哦。”   宋郁往后一靠,手搭在身边燕棠的椅背上,笑着用中文说:“关我什么事?”   对面的唐蕊心朝他翻了个白眼。   在旁边默默听的燕棠。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个念头。   ——这臭小子没有心。   ——他中文越说越好了,真不错啊。   教练唐齐叫停了这场八卦,让编外人士唐蕊心出去,免得扰乱会议秩序,室内这才安静下来,开始播放近期ACL的冠军赛视频。   “宋郁,下一期的ACL冠军赛是你最后一场区域性赛事,对后续在UFC的发展很重要,赛事委员会都会关注你的表现,所以……”   燕棠回过神来,专注于眼前的翻译工作。      为了确保宋郁能够顺利通过预科考试,午饭也成了教学时间。   宋郁割开盘子里的牛肉,混着血色的汁水淌在盘子上,发问:“为什么中国人管这叫生肉而不叫死肉?”   “因为‘生’在这里描述的不是存活状态,而是烹饪程度,它对应的词是‘熟’。生熟是一个反义词,比如今天你吃的是生牛肉,我吃的是熟牛肉。”   “那为什么中国有‘生人’和‘熟人’这两个词?”   “在这里,‘生熟’代表熟悉程度,一般会把‘生人’说成‘陌生人’,代表不认识的人。‘熟人’就是已经相互了解的人,比如我和你就是‘熟人’。”   “No,我们不是‘熟人’。”宋郁若有所思,笑着对她认真说,“我们已经overcooked了。”   燕棠不得不惊叹他语言天赋超绝,能在用俄语学中文的时候讲一个英语冷笑话。   “那就叫做‘朋友’。”她提示他。   宋郁沉思了片刻,忽然又问:“如果overcooked是‘朋友’,那恋人是什么?”   “……是burnt,是подгоревший。”燕棠想了想,开口道。   火焰灼烧的感觉,难道不是跟心动的感觉很像吗?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采访一下自己这位美貌无情的学生。   “你从小应该有很多女孩儿追吧?就没遇到过一个喜欢的?”   说完,燕棠咬了一口盘子里鲜香的龙虾肉。   “为什么要这么问?”宋郁BB囍TZ看向她。   “我只是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Grace明明很可爱。”   “我没有喜欢过别的女生。”   “从来没有?”燕棠这回真的惊讶了,“大好的青春该谈个恋爱呀,不然到我这个时候就会很遗憾了。”   “遗憾?”宋郁放下手中的餐具,“为什么?”   “因为那是这个年纪里很美好的事情。”   他听出她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又问:“你不是也有过喜欢的人吗?”   燕棠笑了,“但人家不喜欢我。”   和宋郁越来越熟悉,她聊起天来倒也没了太多顾忌,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跟他说:“总之,两情相悦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如果你遇上了喜欢的女孩儿,可别错过了。”   燕棠说完,用纸巾擦了下嘴,抬眼一看,疑惑问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宋郁垂下目光,缓慢地切着餐盘中的肉,像是在思索什么。   他平日里很爱笑,但偶尔不笑的时候,倒是有一种冷冽而疏离的感觉,颇像他家照片中那位威严俊美的父亲。   燕棠盯着他看了片刻,有些好奇问:“你哥哥和你长得很像吗?”   宋郁动作一顿,“你为什么会问起他?”   “好奇而已。”燕棠随口道,“之前看过你们的合照,你们小时候长得很像。”   “我和他一点儿都不像,没人会把我和他弄混。”   宋郁忽然皱眉。   “喔,那你们上学的时候,谁更受女生欢迎?”燕棠更好奇了。   这是高颜值兄弟经常会遇到的问题,很显然宋郁不止被问过一遍。   他放下刀叉,认真对燕棠说:“不管谁更受欢迎,你永远只能是我这边的,因为你是我的老师。”   还真像娜斯佳说的那样,这小子胜负欲真强。   燕棠笑得停不下来,随后感觉到小腹传来一阵疼痛,脸色随即一白,声音也戛然而止。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宋郁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   燕棠摇摇头,从包里又拿出一颗止痛药,含水吞服。对面的宋郁注意到她捂着小腹,立刻反应过来了。   “下午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   燕棠眉头微微皱起。   估计是上午的药效过了,刚才来商场吃饭时又在雪地里走了一段路,身体受了凉,这会儿又痛得厉害。   等止痛药生效就好了。   生理期的疼痛十分刁钻,从小腹一直蔓延到上腹,一阵一阵地抽痛,导致燕棠走到商场门口的时候仍然脚步虚浮。   商场大门挂着厚重的棉质遮风帘,她把帘子掀开一道缝,外头的冷风便争前恐后地漏进来。   冰冷得令人瑟缩的空气裹在皮肤上,燕棠没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下一秒,她头上忽然罩住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直接被人抱了起来。   !!!   燕棠吓了一跳,“宋郁!”   “裹着吧,别着凉了。我送你回车上,今天下午你好好休息,报酬会照付的。”   隔着一层衣服,宋郁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模糊。   他把她抱得很稳,还说了句:“老师,你好轻啊。”   燕棠忍不住想,在他这个能臀推130公斤重量的人眼里还有什么是重的吗?   她最重的时候也就五十二公斤!   于是燕棠就这么被宋郁强行运送到了车上,把他的衣服扒拉下来,才发现他只穿了件短袖就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一大段路。   燕棠在俱乐部里待了一段时间,已经知道对于他这种长期进行高强度运动的人来说,身体保护更加重要。   她连忙将外套还给他,“快穿上,回去吧,别着凉了。”   车门缓缓关上,天空又开始飘雪。   她透过车窗,看见那个高挑的身影站在路边,越来越远,变成一道暖色的影子。      工作提前结束,燕棠难得睡了个舒服的午觉,晚上起来时宿舍只有舍友王奇雨在。   两人是高中同学,在宿舍几个舍友里关系最好,一起在宿舍里舒舒服服地点了个外卖,听她说起痛经的事情,王奇雨还拿出了珍藏的中药足浴液,和她一起泡脚聊八卦。   “江聿行分手了。”王奇雨坐在宿舍床边,弯腰拿起热水壶,“你的泡脚桶要再加点儿水不?”   “加点儿吧。”   燕棠抬腿,被热水泡得红通通的脚轻踩在桶边上,脸上难掩震惊,“他真的分啦?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脑子里诡异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么快就分手了,那两盒避孕套应该没用完吧。   “说是刚分,本来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但那姑娘的爸妈想要个本地女婿。”   王奇雨将脚放入再次变得热乎乎的水里,舒服得浑身一哆嗦。   “哎,这社会真是磋磨人,江聿行好歹也是咱们八中的校草,长那么帅,还是北大的,听说已经被五道口那个红砖砌的地儿录取了,国家顶尖金融人才啊,多好的前途,还被人家嫌是小城市出身,瞧不上呢。”   正聊着,两人微信里就多了个微信群,是用来通知周六的同学聚会的。   建群人就是江聿行,他在当年是班长,做事一直很周到,留有和班上所有同学的微信,如果需要他帮忙,他也会及时回复。   燕棠没忍住点开江聿行的头像,悄咪咪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背景是一片风景,头像也换了,看上去挺忧郁的。   以前念中学的时候,江聿行的生活总是牵动着她的心,甚至只要他的成绩一出现波动,她就会悄悄往他的书桌里放写着鼓励的纸条,甚至没有署名。   现在想起来,那个举动实在是幼稚到令人想笑。   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燕棠心无波澜地退出和江聿行的空白聊天框,看到几条新的微信消息,是宋郁发来的。   「身tǐ好了吗?」   「图片.jpg」   「我认真学tí目。」   在高强度的中文交流环境下,宋郁现在勉强能写一些缺胳膊少腿的中文短句,但还是个多音字苦手。   不过宋同学的学习精神倒是很在线,图片上是他乖乖按照燕棠早上的要求,在复习预科往年题的笔记,一些生字还标上了拼音。   燕棠相当欣慰,给他发了条语音消息:“我好多了,今天谢谢你。复习题目做得很好,继续加油!”   说完,又把“身体”和“题目”两个词给他发了一遍,让他记住这两个同音字。   王奇雨在旁边听着,笑着问她:“是你那个宝贝学生又来交作业啦?”   这段时间里,燕棠每天晚上在宿舍都会跟宋郁交流作业,有时候还会打电话跟他讲题,像手把手教小孩儿似的。   燕棠也笑了,“是啊,明明是他要考试,我比他还紧张。”   正说着,宋郁又回复了。   「好的」   「小熊点头.jpg」   燕棠忍俊不禁地看着表情包上那只神情严肃的棕色小熊,顺手把宋郁的备注给改成了“甜熊”。   一开始和他接触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那种花花公子,以至于误解了他出手相助的好意。   燕棠现在觉得宋郁只是个说话比较直白的男孩儿罢了,性格远比她想得要单纯。   他甚至还没到对爱情感兴趣的时候。      宋郁放下手机后,走进了浴室,脱下衣裤。   暖调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起伏的胸肌和腹肌,他抬手调整花洒方向,侧腰的鲨鱼肌线条分明。   温水泼洒在身上,宋郁将额前的湿发捋至脑后,瞥了眼一旁的沐浴露,忽然又想起了今天上午短暂有过的疑问。   ——她身上的香味是茉莉花还是栀子花?   他猜测那不是香水的味道,应该是女孩子用的护肤乳的味道,因为那气味很浅,需要贴得很近才能闻到。   比如她踮脚靠近他的时候,比如他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   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那味道仍然很淡,似乎只有凑近她的脸颊和手去仔细嗅闻,才有可能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花香。   那次在训练台上教她裸绞技巧的时候,有闻到过这个气味吗?   宋郁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肯定是因为那时候她的身体太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收住力气这件事上,免得伤到她。   一些零零碎碎的感知在他的思绪里漂浮着——皮肤体温、柔软的掌心、因为害羞而发红的耳尖。   水声淅淅沥沥,顺着身体淌下。   宋郁想着他的中文老师,喉结滚动,手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开始解决今天欲望。   在浴室一待就是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结束。   他关上花洒,踏出浴室,扯下门口那件曾罩在她身上的薄外套。   深深地吸了一口。 第7章   周五是宋郁在学校上课的时间,燕棠暂时闲下来了,下午便被王奇雨拖着出门去五道口。   “参加同学聚会不得好好打扮一下?赶紧的,跟我去理个发做个美甲,走走走!”   “不用了吧……”   燕棠对此毫无积极性。   在BB囍TZ王奇雨坚持不懈的蛊惑之下,耳根子软的燕棠答应和她去理个发。   燕棠的头发一直是长发,也没什么发型可言,长了就自己在宿舍对着镜子咔嚓一刀剪成发尾齐平的样子。好在发质不错,乌黑浓密,这样随意弄一下也并不难看。   她进了理发店,被理发师按在镜子前,头发往后束起,露出整个脸蛋。   理发师笑着说:“哎呀,妹妹,你长得好漂亮呀。”   燕棠笑了笑,“哪有……”   “真的,你这头发没型儿,太厚了,显得很呆板,我给你修修,弄个层次出来,保准你美美的。”   这家理发店是王奇雨声称她经过全网调研,均衡评价和价格后最好的门店,理发师的水平果然不错。   燕棠剪完头后,王奇雨绕着她转了两圈,百思不得其解:“剪头还真是门学问哈,都是长发,怎么看起来就那么不一样呢?你现在像那种文艺写真里的青春甜妹。”   她很少被夸,这会儿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结果王奇雨直接捧住她的脸,“别低头!早说过了,你漂亮的脸蛋应该要造福所有人的眼睛!”   第二天,燕棠去给宋郁上课,也被他盯着看了很久。   她拿起笔,有些紧张地问:“这个发型很奇怪吗?”   其实理发师没有把她的头发剪的太短,只是一层层修剪到脸颊边,发丝的弧度恰好将那张脸蛋托住,完美地展露出来。   宋郁目光在她脸上缓缓挪着,说:“不奇怪,很漂亮。”   他的嘴一向很甜,不是很有参考意义。   燕棠打算过掉这个话题,随即又听他问:“你特地打扮,是要参加什么重要的场合吗?”   燕棠失笑,“不是,就是参加一个同学聚会而已。”   “哦,那个不喜欢你的人也会参加吗?”   宋郁的中文学得快,但有点儿像从别人的话里复制粘贴过来的。燕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天午饭她随口提到她有过一个单恋对象。   稀奇了,他怎么什么都记得。   燕棠点头,“他是班长,这次聚会也是他组织的。”   说到这里,宋郁也不继续问了,可等上课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又提起这件事。   “那个聚会一定要去吗?我家今天晚上有帝王蟹,你不留下来吃吗?”   前几次补课里,燕棠只要没事,倒是会留下来和宋郁一起吃饭,有时候娜斯佳也会在。她在餐桌上还可以多陪宋郁说几句中文,算是一举两得。   “今天不行。”她遗憾地说,“这是早就约好的事情,而且我很想去看看我的老师。”   宋郁撑着脸垂眼看着自己的作业,又问:“那我写作业的时候有不懂的问题,可以发消息给你吗?”   “当然啦。”   六点时,燕棠准时离开宋郁家,搭地铁抵达故宫旁的一家福民坊烤鸭店。这家店的焖炉烤鸭很出名,肉嫩汁香,菜单上都是地道的北方菜。   等她一走进包厢,里面却全是熟悉的南方乡音。   同学们差不多都到了,虽然都在北京,但其实平常都不见面,有的人这几年变化很大,燕棠都有点儿认不出来了。   王奇雨坐在靠墙的地方,正朝她招手,燕棠快步走过去坐下。   “班长去接老师了,估计马上就到。”   正这么说着,他们就到了。   班主任刘志琴老师这几年一直带毕业班,压力大,两鬓又白了不少。   江聿行就站在他身边,今天穿着黑色高领薄毛衣,显得成熟许多,眉眼清俊温和,还是文质彬彬的样子,只不过看得出有一些憔悴。   师生都到齐了,在上菜的间隙相互寒暄,燕棠在人多的地方总是话少,此刻安静如鸡地喝茶。   是刘老师先注意到了她,笑着说:“我说这个漂亮小姑娘是谁呢,原来是燕棠,你最近怎么样?”   燕棠抬起头,发现江聿行也在看她,眼里带着温和的笑。   “老师,我挺好的,现在学的是俄语,照着您教的方法也很有用。”   “那太好了。”刘老师又打趣她:“我就一直觉得燕棠语言天赋好,你们看,都说乡音难改,我们这一桌里,除了聿行,就她没有南市口音了。”   江聿行也笑着说:“燕棠的外语成绩一直很不错。”   燕棠有些诧异,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件事。   俗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燕棠当年就不幸地成为了南市八中高三重点班的凤尾。   最在行的英语成绩,在人均130+的班级里显得也没那么厉害了,而其他科目本来在年级里平平无奇,在班里就成了倒数,和王奇雨两人抱团取暖。   吃饭期间,燕棠果然收到了宋郁的消息,今天晚上他的问题尤其多。   话题中心一直不在她这里,燕棠仔细地回复后才收起手机。   一餐饭结束,刘老师和大家聊了一会儿往事,又关心起大家的工作和生活,得知江聿行现在单身,神秘一笑,对大家说:“当年好多女孩子喜欢你们班长,我的办公桌里存了好几封情书,上次清理才发现,这回还专门带过来给他了。”   这一句话让大家伙儿都兴奋了,嚷着要江聿行拿出来分享。   只有燕棠冒了冷汗。   救命,为什么这种社死的事情总发生在她身上。   她当年的确给江聿行写过情书,然后倒霉地被在教室后门偷看自习情况的刘老师收缴了。   但很快燕棠就冷静下来。   因为她从来不署名。   正舒一口气,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宋郁又发来新消息。   甜熊:「老师,你在和你喜欢的那个人聊天吗?」 第8章   “时间不早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刘老师的声音吸引了燕棠的注意力,见大家都起来送老师,她没来得及回宋郁就收起了手机。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对年轻人来说还算早。   燕棠给刘老师准备了个小礼物,凑到她身边说:“老师……”   “哎,怎么了?”   刘老师刚应了声,旁边就有个人说:“来个人送老师回酒店吧,地方不远,过两条街就是,也算有个伴儿。”   刘老师正愁路上没人聊天,爽快答应,拉住燕棠,“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晚上没事要忙的话也陪我走走去。”   燕棠愣了一下,就连声道:“喔,好的,我今晚不忙。”   “我也一起去吧。”一旁的江聿行说,“虽然这里很安全,但走夜路最好还是该有个男生送。”   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地说了句“麻烦班长和燕棠”,各自打车坐地铁走了。   燕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要和江聿行同行,瞬间觉得有点儿局促,一转头,王奇雨正偷摸地朝她挤眉弄眼,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加哪门子油呢,青春的小车早就报废了。   “以前我就总跟其他任课老师说,燕棠这个孩子在班上安安静静,但很细心的。”   路上,刘老师接过燕棠的礼物,又夸赞了她一番。   燕棠在刚才的餐桌上多数时间都很沉默,这会儿便得到了刘老师的重点关注。   “在大学找男朋友了没有?”   “还没有呢。”   “未来不想留北京啦?”   “不是不想,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嘛,回家也挺好的……”   她就这么和老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路,反而是走在老师另一侧的江聿行很安静。   这几天都在断断续续下雪,前段时间肆虐的狂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时间的马路上车也不算多,积雪铺在街道两侧的绿化带处,路灯昏黄,空气虽冷,但莫名有种和缓的平静。   拐过一个街道是繁华的商业区,枯树上缠绕着明亮斑斓的灯带,别有一番美感。   “那行,我到了。”刘老师站在酒店门口,对江聿行说:“今天辛苦你了,不过还有最后一个任务交给你,就是把女同学平安送到学校。”   江聿行笑着说:“您给的任务,我肯定完成。”   燕棠下意识看了一眼刘老师,便对上她慈爱的笑,然后领悟到了老师的意思,瞬间哭笑不得。   ——当年您收缴我情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等刘老师走进了酒店,身影消失在电梯间,只剩下燕棠和江聿行的时候,刚才那略有几分的局促终于变成了十分的局促。   江聿行倒是很自然。   他略微低头,借着昏黄的路灯,目光落在她身上,“上次在超市和你见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聊聊,你现在还在那里工作吗?”   上次的见面对燕棠来说已经够尴尬了,她实在不想回忆。   “早就不在了,换了个兼职,在给一个国外回来的孩子补习中文。”   “挺好的,这样也没那么辛苦。”   提起补习这件事,燕棠想起江聿行是学霸,顺嘴便请教:“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记东西特别快,有没有什么技巧?我教的学生虽然很聪明,但学习时间不多,我正愁有没有什么快速记忆的方法呢。”   她本来是随BB囍TZ口一问,没想到江聿行看了一下表,说:“我刚才听你说晚上不忙,不如去酒吧喝一杯,我们慢慢聊?”   燕棠哽了一下,竟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转念一想,这也算是为宋郁谋福利了,便答应:“行,去哪家?”   他们去了附近一家清吧,坐落在一条窄巷里,中式风格,典雅安静。   “平常喜欢喝一点儿吗?”江聿行翻着酒单。   燕棠在北京待了快四年,很少涉足酒吧。   唯二两次去,都是在大一年少无知的时候。一个是五道口的一家类似夜店的蹦迪酒吧,里面挤满了韩国学生,她的潮人恐惧症犯了。另一次是去什刹海,那里酒吧拉客风格太豪放,她社恐犯了。   江聿行听她说不常来,便做主给她点了杯果味低度酒。   他点酒很熟练,大概是经常来喝,还会细问基酒的品牌,并且周到地嘱咐要给女士这份降低酒精量。   燕棠在他点单时默不作声地喝柠檬水。   她觉得江聿行和高中时变化真大。   江聿行在十五六岁时就长得很高了,清俊帅气,有股意气风发的劲儿,骨子里是藏不住的少年活力。   往事如风一般在燕棠的脑海里刮过,她的目光徘徊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江聿行现在变得很成熟,那股青涩感已经被时间的流水无声冲刷而去,柔和的面部轮廓也变得锐利清晰。   他说话时总有挥之不去的疲倦感,尽管燕棠能感觉到他在克制地掩饰。   “刚刚你说起在给学生补习中文,能具体说说有什么困难吗?”   燕棠详细说明了一下情况。   还真别说,学霸果然是有自己的好方法,她得到了不少有效的小建议,比如将一些记忆困难的内容贴在生活起居处,增强无意识记忆等等。   聊着聊着,那股生疏便散了不少,燕棠忍不住说:“你看起来有点儿憔悴,平常还是注意身体,你们学金融的都太卷太拼命了。”   江聿行微微一怔,神情蓦地松懈下来,叹了口气,坦诚道:“其实主要是临近毕业,又刚刚分手,总想找人说说话。今天没有麻烦你吧?”   “没关系,和你聊天挺开心的。”燕棠对失恋的人很体贴,“而且你的方法听上去很有用,我还要替我学生谢谢你呢。”   他笑了笑,“其实都是笨方法,我记得有几次我的英语成绩还没有你的高。”   这话是江聿行谦虚了,实际上就算当年燕棠的英语成绩比他高,也顶多超过一两分而已。   但让燕棠惊讶的还是他的记性,“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些事。”   “以前总是我发试卷,所以大家的字迹多少都记得,你的字很好看。”   听到这里,燕棠神色一滞,想到自己年少时头昏脑涨给他写过的情书和塞过的纸条,心里开始慌了。   江聿行不言不语,垂眸看着她。   室内昏暗,散尾葵静立在百叶窗边,外头的光漏进来,落在燕棠脸上,也照亮了她那和从前并无二致的,柔和安静,带着些紧张的神情。   他喉头滚动,有些话终究是没提,浅浅笑了笑,说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言:“只是过了那么多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你的字很好看。”   燕棠长长舒了口气,又听他忽然问:“是不是有人找你?”   江聿行擅长找话题,从酒店门口到这里,一路上话头就没断过,燕棠也没有看手机,刚才坐下顺手就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   得亏这里光线太暗,手机屏幕亮起,边缘就渗出一圈光来。   她翻过手机一看,心下一惊——怎么这么多条微信消息?!   燕棠匆匆忙忙打开微信,发现竟然是宋郁发来的。   密密麻麻十几条,中英俄三语齐上,平常写作业也没见他这么积极。   她目光落在最后一条消息上,估计是很着急,都是用俄语打的。   「你在哪里?临时要开ACL冠军赛复盘会议。」   宋郁虽然平常喜欢耍赖皮,但在训练工作上态度非常严肃,之前也偶尔有过赛事视频出得晚,需要夜间复盘的情况。   但如果是这种情形,一般都是非常重要的对战了。   燕棠立刻回复:「刚才没看到手机,我现在赶过去开会还来得及吗?」   对方迅速回了:「我去接你,把地址发给我吧。」   燕棠把地址发过去后,歉意地对江聿行说:“不好意思,临时有个翻译工作。”   “没关系,不过这么晚了,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有人来接我。”   燕棠知道宋郁来接,又坐在桌边跟江聿行再闲聊几句,没一会儿便见酒吧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卫衣运动裤,脸色冷冷淡淡的,朝室内扫了一圈,便往她这边走过来。   “哎,他来了,那我先走了。”   燕棠刚站起来,宋郁就顺手接过她的包。   他鼻尖微动,伸手扶住她,皱眉用俄语道:“你喝了酒?”   “一点点。”燕棠拍了拍他的手臂,“不影响工作。”   江聿行也站起来,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身边的男孩儿,视线又落在两人颇为亲密的姿势上:“这位是?”   “他就是我的学生Kirill,中文名叫宋郁。”燕棠笑着向他介绍。   两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江聿行送他们到门口,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超跑,宋郁走过去给她开门。   燕棠站在路边一脸迷惑——他今天怎么自己开车?还开一辆这么高档的跑车?   这时,身后的江聿行忽然叫了她一声。   燕棠回头。   江聿行站在巷子口,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如果不是穿着高领毛衣长外套,乍一看颇像他十六岁的时候。   在这一刻,燕棠忽然有些感慨。   人真是不知不觉地被时间改变了,她喜欢过的男孩子已经和别人经历了爱恨分离,她自己也不再为他而有心情的起伏。   “注意安全。”江聿行声音里似乎有些担忧。   燕棠笑了笑,朝他招招手。   “好,再见,你也照顾好自己。”   一转身,她便看见宋郁靠在车边,长睫垂下,双唇微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不高兴了?抱歉,刚才真的没注意手机消息,是不是耽误了会议进度?”燕棠连忙坐上车。   宋郁坐上另一边驾驶位,启动车辆后才说:“不是,我只是不喜欢那个人。”   燕棠微微一怔,觉得有点儿好笑:“你又不认识他,怎么就不喜欢他了?”   “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宋郁直白地说:“他肯定是那种假正经的人。”   就像他哥一样假正经。   他瞥了燕棠一眼,见她不言不语看着窗外,好像在思索什么。   “你喜欢的人就是他?”   燕棠不想跟学生讨论自己过去的感情,只说:“你先认真开车吧。”   顺便捏了下他白皙的脸颊。   掐脸这种事有一就有二,都怪他脸蛋手感太好!   燕棠收回手,没注意到宋郁的脸色忽然就变好了。   时间将近十点,这会儿路过国贸有些堵,她左看右看,很快发现这不是去海淀区的方向,“不是说去开会吗?”   “时间太晚,开的是远程会议。”宋郁淡定地说。   “喔,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宋郁方向盘一转,车开上北四环,“去我家。” 第9章   别墅里只有玄关处亮着灯,娜斯佳不在家,四处都静悄悄的。   燕棠跟着宋郁一路走上二楼,这里也只有走廊亮着灯。   这间别墅面积很大,二楼是主人家的生活区,走廊拐过去还有一大片区域,是娜斯佳和宋郁爸爸的卧室和书房,另一侧则是他哥哥住的地方。   走廊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角落里摆有挂毯和瓷器,不远处的开放式休息区有一面中式屏风,完美地融合了中国人和俄罗斯人的审美喜好,虽然现在稍有些冷清,但还是能看出这家人精心生活的痕迹。   “去我哥的书房。”   “啊?”   燕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进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   这两兄弟的房间格局是一样的,书房和卧室由一道内置走廊连通,通向面积宽敞的更衣室和浴室。   不过看上去他哥不常在这里住,房间内的东西比宋郁的还要少,只有办公桌椅和一面宽屏电视,另一侧墙边的置衣架上挂着一套盖着透明防尘罩的白衬衣和深色领带。   此刻桌上摆着宋郁的笔记本电脑,投影至电视上的是腾讯会议,教练唐齐和红姐超子他们都在会上,趁他们还没到的时候在闲聊。   原来是要用电视投屏。   “到了就开始啊。”唐齐开麦说了声,电视屏幕上就转成了赛事视频,“这场刚比完,这个泰国选手值得注意一下,你们仔细看看他们的打法。”   Ascend Combat League,简称ACL,是亚洲地区性的顶级赛事。屏幕上是一位日本选手和泰国选手对决,泰国选手阿提猜·拉瓦BB囍TZ塔那在短短一分钟内就用拳打破了对手的鼻梁。   “艹这个拳也太快了吧,田村连头都不挡一下。”   “没反应过来吧。”   比赛决出了胜负,日本选手满脸鲜血地被扶着离开了场地。   按照惯例有赛后主持人采访的环节,问阿提猜是否有想要对战的选手。他凑近话筒,忽然对着镜头大喊一句:“Kirill!娃娃脸,来爸爸这儿,我用拳头教你怎么当个好孩子!”   观众喜欢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戏谑中带着挑衅的话点燃了全场。   唐蕊心说过,“娃娃脸”是宋郁最讨厌的外号。   燕棠悄悄看了他一眼。   宋郁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目光冷冷地看着视频上的黄皮肤男人,随后露出个不屑的笑,“他想像他弟弟一样被我送进医院,行啊,那就跟主办方申请排赛。”   视频那边的教练沉默一秒,有些不赞同:“你的目标是拿下ACL冠军赛就进入UFC,阿提猜的经验比你多,站立打击非常猛,尤其是肘膝组合技和低扫腿,但地面缠斗并不是他的强项。你现在技术训练的优势不明显,最后这几场最好还是稳妥一点。”   教练的英语不算特别差,但他的英语大概都来源于赛事经验,所以在许多细节性的描述上不够准确,常常需要中文辅助,有些时候还带着点儿中国式的口语,就不在宋郁的理解范围。   燕棠轻声在他旁边补充解释。   “那就调整训练方案,我要跟他打。”   宋郁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难怪这么急着晚上开会,他肯定已经提前看过视频决定要应赛,刚才心情不好估计也有这个因素。   燕棠收回目光。   会议结束,她收拾好笔记,“我明早会把今天新学的中文笔记发给你,对了,我刚才跟朋友聊天的时候,还问了些加强记忆的方法,你可以试试。”   燕棠跟宋郁说了一番江聿行介绍的方法。   “你跟他去酒吧聊天,是为了帮我问学习方法?”他的声音忽然轻快了些许。   燕棠点头,“他的成绩又好又稳定,肯定有用。”   听她又开始夸赞那人,宋郁的眉头微皱,眼皮一掀,那双漂亮的眼睛直视她,认真说:“我又不是记忆力不好,你别把我看得那么笨。”   “不是说你笨,你确实是没时间嘛。”燕棠已经知道他的脾气,耐心解释,“我会帮你把难记的那些知识点写在小贴纸上,放在你家里的健身房和卧室,怎么样?”   “你帮我写吗?”   “对呀,你又没有时间。”   她低下头去,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用笔在本子上记下这件事。   宋郁撑着下颌静静看她写字,也许是刚才喝了点儿酒,她脸颊上浮着一点惹人心痒的红,细碎的发丝垂下,缠在白皙脸颊边。   “那我可以勉强接受这个方法。”   说得好像是为了她学的一样,燕棠抬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用心记。”   这时,吴阿姨敲响了门,随后轻轻推开一道门缝,问:“没打扰你们吧?Yana老师饿了吗?我准备了酸奶和水果。”   燕棠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   “我得赶紧回学校了……”   “老师,时间太晚了,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吧,我家有很多客房。”宋郁拉住她。   “住在这里?”燕棠一怔   “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家,我妈妈就算知道了也会很欢迎你的。”宋郁劝她,“明天是周日,你又要来上课,今晚这么晚了,明天又要过来,住下来更方面。”   他说得很有道理,吴阿姨也附和。   明天的补习是从下午开始,但如果这么晚回去,明天估计也是快中午才起得来,吃个午饭也就又要出发了。   燕棠思索片刻,便还是决定留下来。   客房配置齐全,有独立的浴室和卫生间,知道她什么都没带,吴阿姨还拿来一套大牌护肤品小样,“不知道你习惯用什么品牌,皮肤容不容易过敏?这个牌子可以吗?”   燕棠看了眼那几个绿色小盒子,连忙道谢。这已经远超她平常的规格了。   等吴阿姨走后,她关上门,脱下外套,扎起头发,去浴室梳洗清理。忙了一整天,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她刷牙时都已经睁不开眼。   刚准备躺上床,门又被敲响。   燕棠以为是吴阿姨,小跑过去打开门,看见来人后愣了愣,“宋郁?”   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润的,浅棕的发色被水润湿后成了深色,显得更加唇红齿白。   由于离得太近,他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透过空气流动蔓延至她的面颊。   燕棠忽然脸一热,垂下眼去,又瞥见他袖口下的手臂内侧浮起青色血管,如叶脉般延伸至小臂。   “老师,住得还习惯吗?”   “这里挺好的,就是麻烦你和吴阿姨了。”   她低着头,却猝不及防被宋郁碰了碰脸颊。   “怎、怎么了?”燕棠下意识后退一步,抬头惊愕地看向他,   “老师的脸还是红的。”他目光还在她的脸颊徘徊,“以后还是别喝酒了,女孩子单独和男人去喝酒很不安全。”   燕棠神情蓦然放松,“放心,我又不是随便和不认识的人去。”   听她这么说,宋郁抿了抿唇,没吱声。   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燕棠连忙去走过去一看,发现竟然是江聿行打来的电话。   接通电话,江聿行的声音响起,像是舒了口气,“你没事吧?”   “我很好,怎么了?”   燕棠偏过头一看,发现宋郁还没走,正抱臂靠在门边没走,朝她看过来。   电话那头还在说:“王奇雨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还没回宿舍,还以为你跟我待在一起。”   燕棠失笑,“不好意思,我在学生家里,刚才有工作,还没来得及跟奇雨说一声。”   “那你到宿舍的时候也跟我说一声吧。”   “我今晚会住在学生家里,没事,你别担心。”   “……住在学生家里?今天来接你的那个学生Kirill?”江聿行的声音有些迟疑。   她跟江聿行稍微解释了两句才挂掉电话。   宋郁这段时间的中文有显著进步,诸如“学生”“别担心”之类的词都听懂了。   他还看见燕棠在笑。   燕棠把手机放下,一抬头,见他垂着眼沉思,又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是不是太累了?今天你白天训练上课,晚上还开会,太辛苦了,快去睡吧。”   宋郁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片刻,才扬起一个笑,“嗯,我来找你是要跟你说晚安。”   走廊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他的嘴唇是淡粉淡粉的,脸蛋是奶白奶白的。   燕棠愣神一秒,才冲他笑笑:“晚安,做个好梦。”   也许是因为与宋郁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尽管这里隔音效果很好,燕棠在睡下时仍然能听见隔壁偶尔传来细微的动静。她的床头靠着墙,那声音好像就离得极近,像是有人倚在墙面在做些什么。   但这一天实在是太累,她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      燕棠是被阳光晒醒的。   她前一晚忘记拉上窗帘,冬日暖阳穿过窗户,洋洋洒洒落在被子上,将整床被子都烘得一片温暖。   一看手机,时间是早上十点,不算早了。   她洗漱后走出房间,一下楼就看见吴阿姨正端着一盘盖满鱼子酱的列巴片。列巴大概是被烘烤过,室内弥漫着浓郁的麦香。   “Yana老师饿了吧,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早餐,你喝咖啡还是牛奶?”   “咖啡吧,谢谢阿姨。”   燕棠在餐桌边坐下,往四周看了一眼,“Kirill不在吗?”   “他的柔术教练来了,现在正在地下室训练,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宋郁在S Monster进行综合格斗训练,教练唐齐是他的领队教练,但不同于其他还在初期阶段的选手,他另外还有专门的柔术教练和打击技术教练,一个是巴西人,一个是泰国人。   之前燕棠只听他提过这件事,还没见识过他的训练情况,心里还真有些好奇。   别墅的地下室应该是特地为宋郁设计成了训练场地,有专业的拳台和综合训练设备。   燕棠一走进门,就看见他将一个后背全是纹身的壮汉抱摔在地,随后长腿一伸,凶狠地绞住了对方的脖颈,双手控制其手腕,将壮汉的肘关节往反方向狠拔。   肌肉绷紧,青筋浮现,力量瞬间爆发。   那壮汉痛呼一声:“Fk!”   宋郁瞬间松手,单手撑起身体站起来,眉头压低,眼神里还残留着狠厉。   他扯过墙边的毛巾擦汗,视线一扫,这才发现燕棠站在门口。   燕棠被他看了这么一眼,背后立刻发毛,也不敢打扰他训练了,迅速地溜回一楼餐厅,坐下喝口咖啡。   ——宋郁训练时的样子和平常真是判若两人,如果非要说的话,还是平常的样子可爱些。   餐BB囍TZ厅一侧是落地的格子窗,外头是别墅后花园。   冬季万物蛰伏,但有两株腊梅却开得很好,轻盈的鹅黄色上覆有一层薄薄的白雪,阳光融融的落在上面,看得人心情舒畅。   燕棠坐在窗边看了会儿景色,终于回过神来,打开电脑,趁现在有空继续干会儿翻译工作。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宋郁终于训练结束,从地下室上来事已经冲过澡换了身衣服。   他走到燕棠身边,低声问:“老师,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我是怕打扰你才离开的。”燕棠冲他笑笑。   宋郁注意到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俄文诗,忽然凑近,念了出来。   漫长的冬季浮动在伏尔加河上   这人间的日头永远地落了   鹰群飞略过冰层没有听到冰层深处有河水   正如我的爱情般静默流动   他念得很轻,声音如丝绒般在她耳畔划过。   “老师,你读这首诗的时候在想谁?”宋郁看向她。   燕棠侧过头,大脑忽然空白一秒,迟迟没有回答。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她能看见光影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也能看见他漂亮的瞳孔里映着的她自己。 第10章   北京冬天的阳光很神奇。   如果坐在室内看,会觉得它很美,让人不自觉地去欣赏、亲近。   但如果走到户外,当那阳光真正落在身上的时候,就会知道它其实并没有温度。   是迷人的,也是冰冷的,凉薄的。   表姐在婚前跟她吐槽,说这世上有两种男人最有脾气——有钱的和好看的。如果你碰见一个又有钱有好看的,玩不起就赶紧跑。   这冬日阳光大概跟那样的男孩儿们有着相似的个性。   当此刻和宋郁四目相对时,燕棠读到了某种暧昧的、陌生的信号。   ——这段时间以来,她猜测宋郁对感情是缺乏兴趣的。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不代表他不会坏心眼地使用他的魅力。   燕棠觉得自己这么想有些卑鄙,她希望刚才那种信号是错觉,但脑中的警铃已经在无声敲响,声音荡得她的心绪不平。   这近一个月以来,他们一周内有五天都待在一起,距离不知道在何时变得过于接近,以至于显得并不太合适。   纵使十八岁的宋郁真的单纯、热情又讨人喜欢,但二十一岁的燕棠应该知道边界在哪里,尤其是作为他的中文老师。   “这是我的翻译工作,我只想着我的报酬。”   她直起身子,稍微与他拉远了一点距离,笑了笑,“你去稍微休息一下吧,吃过饭后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宋郁愣了一下,迟迟没有动,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   “怎么了?”他声音平静地询问。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嗯?”   燕棠没有看他,而是移开视线继续看向电脑屏幕,同样平静地答:“没什么,只是提醒你要趁这个时候赶紧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宋郁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餐桌。   “听老师的。”离开时,他轻声这么说。   午饭后,燕棠一进入书房,就看见宋郁在抚玩那只山雀标本。   那只山雀在他的掌中显得尤其娇小,他的指尖拂过鸟喙,缓慢地触碰着它的头部,然后展开掌心,将整只鸟都拢在手中。   燕棠相信只要他收拢手掌,就能将那只山雀捏碎。   “上课了。”她走过去,在宋郁身边坐下。   宋郁掀起眼皮看她,像往常那样露出了一个笑,“好。”      当时间日复一日地往前走时,人总是容易对它的流速感到麻木。   燕棠上完课后回到宿舍,打开日历数了数日子,发现离过年也只剩下三周罢了。   她已经收到了宋郁未来一个月的日程表,他的比赛时间定在二月下旬,大年初三之后就会离开北京到上海进入一周的封闭式训练,上海的训练中心有专门的翻译和外国教练,不需要她到场。   直到赛事结束后,宋郁才会回到北京,而到那个时候,他就要参加预科考试了。   也就是说,她在三周之后就不会跟在宋郁身边,家教工作其实在那时就算是结束,之后是否还会继续在俱乐部陪同他进行训练还是不确定的事情。   如果这份工作就这么结束了,那她在未来也许还得找一份工作,至少撑到毕业彻底搬离北京的时候。   话虽如此,燕棠还是尽职尽责地制定好宋郁接下来的学习计划,并开始着手制作一本可以供他在封闭训练期间使用的中文手册,如果未来不需要她继续陪同训练了,他也可以用这本手册作为参考。   这工作花了她接下来一整周的时间,翻译诗集的工作进度便慢了下来。   于是当燕棠收到郑琦老师邀请她去办公室见一面的邀请,聊一聊翻译工作时,她感到非常忐忑。   周二下午,燕棠按照郑老师发来的地址,敲响了学院二楼南走廊的第二扇门。   办公室里堆满了书,除了占据一面墙的书架之外,桌上路边都垒着书,繁杂而不凌乱,在书堆相间之间还摆放着花花草草。   郑琦老师看上去很年轻,黑发束在脑后,戴着副眼镜,说话很温柔。   原来是学院最近在跟一个基金会合作建立一个‘中俄青年交流文库’的丛书品牌,主要是翻译一些中俄新兴青年作者的作品,有中译俄也有俄译中,资金很充足,目前在选拔翻译组人员,郑老师问燕棠是否感兴趣。   “我看过你的简历,硬性条件上已经满足了,不过除了翻译这本诗集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作品?”   当然有了,她还有一个在去年被贬斥成一无是处的翻译成果,而那位负责的崔平山老师已经在今年荣升副院长。   燕棠很想谎称没有,但如果郑琦老师就这么把她的名字报上去,估计迟早也要知道。   果然,在她老实地说了去年的情况后,郑琦有些意外,思索了一下,委婉地说她会再去了解一下情况。   不过郑琦老师倒是并没有因为那件事对她产生偏见,而是又关心了一下目前的翻译进度,说她试译的片段蛮好的,问燕棠是不是经常做文学类翻译。   其实燕棠做的翻译并不多,但以前读过不少文学作品,在翻译里难免受阅读经历影响,算是有一些直觉性的判断。   “挺好的,坚持这个习惯。”   燕棠把郑老师的夸奖当做客气。   聊了一个多小时,她才离开学院,准备去图书馆继续工作。   太阳再次隐没在云层里,沿路只有枯枝老树,燕棠感觉有朵乌云飘在心头,压得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来。   其实去年在崔平山主持的翻译组里闹得不开心,不仅是当时收到了严厉的批评,还因为燕棠当时并不认同他的观点,难得硬气一回,在工作联络群里有理有据地发出了一长段自己的见解,解释她为什么要那样进行翻译。   显然那一段话除了助燃崔平山的怒火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她在那之后就被踢出了翻译组,那本文集后续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图书馆一楼正在做书展,不少学生驻足在展台前翻阅样书,燕棠路过时瞥了一眼立式海报,愣住了。   上面是书展主编的照片,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方框眼镜,灰白夹杂的头发,下耷的唇角——这不就是学院的崔平山副院长吗?   海报上大写的书名正是她去年参与翻译的那一套文集。   燕棠犹豫片刻,还是走到展台边,拿起一套样书翻开看。   她之前参与翻译的是文集中的一篇中篇小说,作者小有名气,至少能在维基百科上搜到,虽然成果被否,但燕棠当时仍然倾注了很多心血,也想看看最后究竟被改成什么样才能出版。   书页刷刷翻过,燕棠的目光落定在某一页上,往下一目十行。   越看心跳越快,呼吸越急促,连翻页的手都在抖。   这跟她当时交上去的翻译稿有什么区别?   这篇译稿在被崔平山批评后就被直接转至他手中,说是由他把控质量,直接修改,于是书上给这篇小说印着的译者也写了崔平山的名字。   燕棠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又气又委屈,在原地呆立半天,给关系最好的王奇雨发去消息。   得知这一情况的王奇雨也出离愤怒,连发了五六条消息都在说这事儿离谱。   但听到燕棠说要去问清楚情况的时候,她却说:“可崔平山是审核我们毕业论文的学术委员组组长。”   这话如一记重锤,砸得燕棠的脊骨直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很渺小,但此刻仍然为这种渺小而感到极其丧气,以至于晚饭都没吃下几口。   “算了,还是毕业重要,最重要的是身体。”   王奇雨特意来食堂陪她一起吃饭,给她做思想工作。   “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反正不是专业干这行的,就当吃了次暗亏吧。”   燕棠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但她花了很多心力翻译这篇稿子,如果是水平不足也就罢了,产BB囍TZ出的是垃圾,自然是花费再多努力也不值得称道。可现在崔平山原封不动地把她的翻译稿刊出,那她之前经历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中学里的阅读理解范本总写着要反抗不公和追求真相,可那究竟多难,成本有多高,只有吃过生活得亏才能知道。   人总是在不断受锤的过程中理解生活的真相。   燕棠灰心地想。   索然无味地吃完一餐饭,王奇雨想拉着她在校园里散散步,冷风一吹,脑子冻住了,自然也什么都想不了了。   可燕棠这时候又收到一通电话。   宋郁清朗的声音响起:“老师,你今晚有空吗?”   又是赛事复盘工作。   这种临时出现的工作都算加班费,燕棠不跟钱过不去,跟他说好让司机在西门接她。   王奇雨笑嘻嘻说:“在西门见面,是江班长还是你的宝贝学生?”   “是学生,我跟江班长能有什么关系?”燕棠有些无奈地说,“今晚我会晚点儿回来,别担心。”      S Monster 俱乐部像是另一个世界。   夜晚来打拳健身的会员多了起来,一楼灯光明亮,非常热闹,到处是拳脚击打声和训练的呵哈声,充满生命力。   而与他们不同,燕棠感觉自己像一道轻飘飘的游魂,慢悠悠地飘落至地下一层训练场。   这里要更加热闹,唐蕊心在台上跟王天铭练拳击,打得像模像样的。   而宋郁则在一旁的跟超子聊着什么,他应当是刚刚训练完,穿着身黑色的训练服,弹性布料裹着宽肩窄腰,肩上搭着条毛巾,手上戴着格斗手套,额前的碎发还有些湿。   注意到她来了,他朝她走过来,用中文说:“缺两个人,要等。”   燕棠点点头。   大概是以前经常听家里说中文,有许多词汇发音已经留在宋郁的记忆里,再加上这段时间高强度教学,帮助他加强记忆,宋郁日常交流进步得很快。   “你吃了晚饭吗?”他又问。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吃过了。”   宋郁盯着她看了片刻,“不开心吗?”   “别瞎猜。”燕棠冲他笑笑。   “我没有‘瞎猜’。”   他听懂了这个词,脸上浮出一个笑。   还戴着拳套的手忽然扣上她的后脑,修长的五指收拢扣住,让她抬起头来,脸蛋彻底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之下。   看上去只是一个轻巧的动作,但燕棠却感受到了那不容拒绝的力道。   她抬眼看向他,对上他那泛着甜蜜的眸子,浑身却出于本能地紧张起来。   “我很熟悉老师这副表情。”宋郁凝视她,“好像又有什么人或者事情伤了你的心,但你不愿意和我分享。看上去很可怜。”   他的中文老师在这段时间里难得展露出越来越放松的姿态,但上周到他家住了一晚,反而像只察觉到危险的兔子,猛地转身躲进了洞里。   触碰着她的指尖泛起一阵细密的酥麻。   他真想再用力一点儿。 第11章   在燕棠反应过来之前,那只扣住她后脑的手就已经骤然收回。   唐齐拿着资料走出来,招呼所有人进会议室。   俱乐部有三名选手会参加二月下旬的ACL第二期冠军赛,开会的氛围明显要比之前更凝重。对战名单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宋郁已经向组委会提交和阿提猜对战的申请,如无意外,他会跟阿提猜对上。   “下周开始,你们三个的体能训练目标改成维持现有体重,这段时间注意下饮食,别乱吃乱喝。”   唐齐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才正式开始复盘会。   两个小时的复盘会议,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等唐齐走后,超子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笑嘻嘻地说:“来吧,趁地狱模式来临之前去狂欢一波。”   他点了一下现场的人头,“十二个人,正好,我叫两辆六座商务车。”   燕棠愣了下,“你们要去哪儿?我也去?”   “当然啊,今晚咱们去工体团建,地方是大小姐挑的,名头是庆祝大小姐和天铭恋爱十九天。”红姐说,“今晚有歌手驻场,卡座难定,还是宋郁帮忙打的招呼。”   宋郁正在一旁回消息,燕棠离得近,不小心瞥见了他的微信界面,聊天对象的头像是个抱着猫咪的金发碧眼小美女。   小美女问宋郁什么时候到,他说准备出发。   燕棠收回目光,斟酌道:“我还是……”   “走吧。”宋郁忽然又揉了把她的脑袋,“带你放松一下。”   燕棠被那短暂的触碰激得身体紧绷,下一秒就被唐蕊心热情地挽住手臂拉上了车。   从中关村到工体可不近,车从四环一路开进二环,过了一个小时才停在一个亮着荧光字母“Legend”的大门前,一侧的停车位上一溜儿的超跑。   原来是夜店啊……   朝阳区跟海淀区的气氛很不同,海淀区总体就是灰扑扑、土了吧唧的,燕棠适应良好。但朝阳区不同,工体这儿就更不一样了。装修新潮的大门前立着一块设计感十足的广告牌,写着今晚的音乐活动,门口站了不少潮男潮女,且不说颜值怎么样,至少打扮前卫,放眼望去好多金色粉色蓝色的脑袋。   燕棠白天去见了老师,特地穿得很老实,薄毛衣牛仔裤帆布鞋,还背了个装着电脑的双肩包,站在夜店门口像是乖学生走错了地儿。   门口的工作人员是个精致妆容的女生,验完票后挨个给他们盖荧光章,她目光在宋郁脸上流连许久,转到燕棠身上时迟疑片刻,说:“小姐姐,我得看看你的身份证。”   宋郁见她掏出身份证给人家看,没忍住笑出了声,“老师,你今天看起来像个小朋友。”   被他这么调侃一下,燕棠有些没底气地说:“我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会不会扫你们的兴?”   他们继续往里走,灯光越来越昏暗,墙上的挂灯只有装饰性作用,人和人挤成了暧昧的距离,手上的荧光章亮起芭比粉,是朵玫瑰花,下头写着legend一词。   “没关系,我也没来过。”   清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燕棠发现宋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他说:“你跟紧我就行。”   燕棠一回头,看见一朵荧光玫瑰花往上飘,是宋郁朝她抬起了手。   她下意识喊:“你别抓我脑袋!”   那只手果然往后一挪——拎住了她的双肩包带,微微上提,像拎小鸡一样带着她往里走。   还别说,这地儿黑乎乎的,被拎着虽然很奇怪,但也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燕棠之前也就去过五道口的蹦迪酒吧,还没来过工体这带潮人聚集地,没想到这里头面积这么大,天花板上悬着数排射灯,舞池前有超大宽屏,音乐响得震天动地。   燕棠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回头看了眼宋郁,他也微微皱着眉,看上去还真是不常来的样子。   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外侧卡座的桌上摆着一打一打的酒和果盘零食,灯光落在酒瓶上,折射出糜艳的光彩,所谓灯红酒绿、花天酒地,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路过时男男女女总是瞥过来看他们——基本都是看宋郁的。他戴着棒球帽,只露出半张俊俏的脸,这已经足够看出是个大帅哥,遑论那优越的身高和格斗运动员性感的体格在这种荷尔蒙爆棚的地方更是引人注目。   还没走到位置,就有两个女孩儿来问他要联系方式。   宋郁瞥了她们一眼,提了提手里的书包带子,燕棠在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下不得不踮起脚,以为是宋郁故意戏弄他,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宋郁随即对那两个女孩儿说:“抱歉,她不同意。”   音乐声太大,燕棠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见那两个女生满脸遗憾地离开。   他们在位于正中的大卡座,视野极好,没过多久就有一个金发女孩儿从后台走过来,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皮衣牛仔裤,耳骨上挂着三个钉,相当新潮。   燕棠猜她就是刚才和宋郁发消息的那个人。   “给你们安排的这个位置怎么样?”那女孩儿直接坐在了宋郁旁边,用俄语跟他聊天。   “挺好,谢了。”宋郁拿了瓶啤酒递给她,用自己的杯子和她碰了下。   不得不说斯拉夫血统真是优越,两人坐在一起男帅女美,很是赏心悦目。燕棠坐在宋郁身边,另一侧是红姐,避无可避,局促得有些难受。   “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那女孩儿的语气很熟稔,大概和宋郁认识很久了。   “我比赛回来后请你吃饭,最近没什么空,你可以找我哥。”   “Ilya也在中国?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爸最近去搞什么中俄文化基金会之类的东西,我哥在上海替他坐办公室,过一阵也会回北京。”   音乐在此刻换到下一首,帅气的花臂DJ拿着话筒上台,十几盏射灯转动BB囍TZ,灯光闪烁,舞池里站了不少人。   唐蕊心兴冲冲跑过来拉起燕棠,“走!我带你去前面看好东西!”   燕棠如释重负,连忙站起来跟她往外走,“什么好东西?”   “哎呀,你来了就知道了。”   宋郁跟索菲亚聊了几句,一转头就发现燕棠不知道去哪儿了,眉头一皱,抬眼往前面看过去——   台上走来几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肌肉把衬衫绷得紧紧的,衣领的扣子还爆开了两颗。   唐蕊心和燕棠两个小女生就在台下咋咋呼呼地叫。   “其实这也就是看个新鲜。”   唐蕊心靠近她的耳朵大声说。   “还是咱们俱乐部的人把肌肉练得好,他们是功能型的,这些是观赏型的,摸起来都不一样,用起来更不一样!”   燕棠正想问摸起来和用起来有什么不一样,唐蕊心就跟鱼一般往人群里钻过去,原来是王天铭来了。   舞池热闹非凡,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摇着,晃着,唱着。   她看见唐蕊心和王天铭在舞池里接吻,年轻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摇曳着青春的风情,那是燕棠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在这一刻,燕棠有一些羡慕唐蕊心。   她也曾幻想过自己在十八九岁的年纪能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哪怕仅仅是尝尝爱情的苦。   痛苦不可怕,眼泪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麻木,是庸常,是悄无声息。   是她现在的样子。   四周灯光错乱,年轻人们用最极致的方式,将世俗生活里的烦恼强制性地洗刷去。   燕棠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这嘈杂和热闹将她淹没,将自己的心神也浸入这种放肆的狂欢里。   音乐声震耳欲聋,敲击着她的身体和心灵,好像也短暂地将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击碎了。   她觉得身体轻盈了些许,第一次享受起这种狂欢的场合,站在舞池里没有离开。   没过多久,台上换了人,竟然变成了刚才和宋郁聊天的那个女孩儿。原来她是个歌手,今晚就是她的乐队驻场。那女孩儿唱歌的时候更有魅力了,似乎宋郁身边总是围绕着这些出众的人。   音乐一换,气氛被顶上高潮,燕棠忽然感觉后头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   她吓一跳,猛地转身,直接撞上来人的胸膛。   隔着一层T恤的布料,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放松时的胸肌是软的。   燕棠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脸陷在了对方的胸里。   “老师。”   她头顶上响起熟悉的声音,后脑勺也被熟悉的手扣住。   宋郁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胸肌里拔出来,微笑着问:“台上的还没看够吗?”   “你怎么来了?”   燕棠没脸看他,努力转移话题。   奈何这里音乐声太大,宋郁根本听不清,反而俯下身靠近她,“你说什么?”   她贴在他耳畔大声问:“你怎么来了!”   宋郁这回听清了,微微侧过脸看向她,“当然是来找你啊。”   他直起身,拉着她往卡座的方向去,“别再没有人陪的情况下自己乱走,这里虽然是正规的地方,但人太多了,难保不会碰上有人占你便宜。”   卡座里,超子、红姐和其他的选手们已经在喝酒玩游戏,见宋郁和燕棠过来了,招呼他们一起玩。   “经典项目,抓手指!”   这种游戏的主旨就是劝人喝酒,熟练的不熟练地都逃不过。   不常喝酒的燕棠一连喝了三杯啤酒,已经开始有些上头。宋郁喝的还不是啤酒,杯子里的酒水没有颜色,她估计是伏特加或者白朗姆酒,可他灌下去五杯愣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燕棠忍不住夸:“你的酒量真好,不会是从小练出来的吧?”   “嗯,我从小把伏特加当奶喝。”宋郁摇晃了下只剩下冰块和柠檬片的杯子。   燕棠真的喝得有些晕乎了,还认真思考了一下,直到宋郁笑出声来才意识到是在逗她。   他把手中的杯子凑到她面前,里头竟然没有一丝酒味,“我喝的是柠檬水,桌上在赛前准备期的人都喝的是水。”   “这不公平……”   于是宋郁答应接下来的游戏都不用酒,换做其他的条件。   时间已是凌晨,大家正玩得嗨,卡座里其他人都跑去舞池里蹦跶了,只剩下他俩还在玩所谓的游戏,而抓手指也简化成了打手掌。两人单手交叠,一上一下,上方的只要被打到就算输。   燕棠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宋郁的掌心上,低头盯着他们手掌交叠的部分,全神贯注。   而宋郁迟迟未动,只是垂眸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就像上次将她从酒吧接走时那样,燕棠的脸颊泛起了动人的红色,像小鸟吃了醉人的果子,已经开始晕头转向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格斗训练里,敏捷度是一大关键要素。燕棠根本不可能赢得过宋郁。   三秒后,他笑着攥住她的手,“你输了。”   燕棠认输,抽出手老实地问:“好吧,惩罚是什么?”   宋郁的手臂半搭在卡座沙发上,支着下颌思考片刻,低下头靠近她耳畔。   他靠得很近,以至于震天响的音乐在这一刻都像是飘到了天边那么远。   “告诉我今天是什么让你不高兴。”他温声说。   燕棠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宋郁。   他挺秀的鼻尖几乎要贴在她的脸颊上,那双眸子在斑斓灯光的映照下,染上复杂难解的光泽。   她不敢揣测那眼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2章   凌晨两点,街边行人寥寥,夜店门口的荧光字还在寒风中闪烁,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树叶摇晃的声音。   冷空气驱散了微醺的醉意,燕棠双手搭在围栏边上,神色清明地看着马路上偶尔路过的车辆,简单跟宋郁说起她遇到的糟心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就这么算了。如果要找他理论,万一在毕业论文审核答辩的时候被为难就麻烦了。”   宋郁抱臂站在她身边,却问:“为什么要放过他?”   他一脸不解,因为燕棠纠结的东西在他眼里根本不是问题。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从他身上找便宜的人,并且让那些人下场惨了千百倍。   “中国有句话,叫胳膊拧不过大腿……”燕棠轻轻叹了口气。   宋郁说:“中国还有一句话,叫‘四两拨千斤’。”   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以弱胜强。   燕棠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句地道的老话。   宋郁笑了笑,跟她解释:“这是太极拳里用巧力胜敌的技术,我是在训练里知道的,用在其他地方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看燕棠还是一副犹豫的模样,又说:“如果担心毕业论文出问题,就等毕业之后再做。就算担心胳膊拧不过大腿,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胳膊和什么样的大腿,你把证据交给我,我帮你出气。”   燕棠听他语气笃定,忍不住想笑,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能怎么帮她出气?难道要找爸妈帮忙?遑论她不可能真的把这件事拿去麻烦娜斯佳,他家哪有那么神通广大,还能帮她在学校出头。   但宋郁说得对,这件事不是没有操作空间,她可以先把证据留存下来,等毕业大吉了再找崔平山理论。   夜间刮起了冷风,燕棠被吹得瑟缩了一下,手机上显示凌晨两点十五。   “他们还在里面,你要回去找他们玩儿吗?”   宋郁也看了下时间,“不了,我让司机来接。你今天也去我家住吧,明天正好一起去俱乐部。”   “不用了。”燕棠想也不想就立刻说,“我回宿舍住吧,在你家换衣服洗澡什么的也不方便。”   “这个时间还能在宿舍洗澡?”   燕棠噎了一下,“我要换衣服。”   宋郁默然看着她,过了几秒,忽然问:“老师,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他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可怜,像是她嫌弃他似的。   燕棠眼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看他,“瞎说什么呢,你这么聪明可爱的学生,没有老师不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沉默片刻后,宋郁忽然笑了下,不继续问了,等车到的时候也不提要她留宿他家的事情,体贴地让司机大老远从东二环绕到北五环,抵达后又下车把她送到校门口。   凌晨三点多的大学校门像个黑漆漆的洞口,还真有些吓人。燕棠走进学校,沿着不甚明亮的路灯走了几步就有些害怕,鬼使神差地回望了一眼,发现宋郁竟然还站在校门边上。   距离有些远,少年高挑的身影被夜色晕成模糊不清的轮廓。   手机一声震动,是宋郁发来微信消息。   「别怕。」   她心里那点儿不安就这么给驱散了。   很久以后,燕棠才会意识到她此时远远不够了解宋郁,以至于没有看清楚他的举动中所带有的危险信号。   她现在还将之归结为男孩子模糊不清的善意罢了。   燕棠回到宿舍后给宋郁报了平安,迅速洗漱,安然睡下。   而宋郁这晚却迟BB囍TZ迟没有睡着。   他到家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一抬眼,月光恰好落在床头。   床头贴着许多小纸条,全是燕棠的字迹,上面写着他容易忘记的中文词句,有几张上面甚至画了个生气的小恶魔,用胖乎乎的俄文写道:不能再记错了!!!   他蓦然笑了一下,掀开被子开门去了客房。   燕棠那晚留宿之后,吴阿姨本来在当天就要做清理,但被他阻止了,说先这样放几天。   宋郁躺在客房的床上,嗅到那股香气已经变得很淡,可惜她今晚不会再来这里住下,让这味道再延续几天。   不过哪怕只剩下一丝气味,也足够他立刻硬起来。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很新奇。   他当然不可能对性一无所知,长了张这样的脸,从十五六岁开始就能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性暗示,但他一直没什么兴趣,还曾经以为是训练强度过大,消耗了这部分精力。可自从遇见燕棠之后,性欲就这么莽撞地彻底苏醒。   现在宋郁心里终于清楚——他真的太喜欢他的中文老师了。   她今天说起在学校受欺负的事时,真让人想把她抱在怀里哄一哄。   人总是贪心的,虽然她躲开他的样子也很有意思,但宋郁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再亲近一点儿。   而且他并没有很多耐心。      宋郁在第二天请教了谈过多任女友的超子:如果一个女孩儿对长得很不错的男人无动于衷,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他没有恋爱经验,虽然有一些自己的判断,但听取有经验的人的建议未尝也不是个办法。   超子放下哑铃,坐在休息长椅上擦了把汗,拍了拍宋郁的肩膀,哈哈一笑:“你也有今天啊!”   宋郁听懂了这句话,微笑不语,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道理还不简单?说明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呗。”超子语重心长地向他解释:“甭管男女,谈恋爱都是挑自己喜欢的那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从今以后喜欢上的人都有他的影子……”   听到这里,宋郁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他的确没想过这一点。   宋郁转过头去看向坐在休息区的燕棠,她此刻不像往常一样帮他整理今天遇到的生字和句子,而是低头拿着手机,飞快地打字回消息。   燕棠在跟江聿行联系。   自从昨晚跟宋郁聊过之后,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再争取一番,不蒸馒头争口气,君子报仇,等毕业后也不晚。   于是怎么收集留存证据就成了问题。   她把事情简化了一下,隐去崔平山的名字,询问江聿行是否认识了解这方面维权知识的人。他在北大念书,肯定认识不少法学院的同学。江聿行很爽快地答应帮忙去问问,并且很快有了回信。   一是要保存所有之前工作沟通的原始记录,包括燕棠提交的翻译文稿内容、邮件交流记录,如果有微信证据,也要及时进行保全。   对方尽心尽力地列出了燕棠需要在前期做的事情,还说未来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燕棠连连道谢,说要请江聿行和他的朋友吃饭,可惜现在将近过年,那位朋友已经不在北京,只能等之后有机会再说。江聿行倒是还没回老家,燕棠就问他是否有空。   他倒也不客气,又发了张油画展的购票截图过来,说正好多买了张票,问她愿不愿意吃饭前一起去看个展。   看着这条消息,燕棠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师,你在偷懒。”   头顶上响起一道声音,她放下手机,坐直身体,纠正宋郁:“我没有偷懒。今天的材料我都归纳完了,回去就发给你。你做的预科班作业我也都看过了,错误很少,挺好的,还有几个地方需要加强记忆,今晚我会一起发给你。”   “我是逗你的,别紧张。”宋郁眉眼一弯,“我只是好奇你在忙什么。”   燕棠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有件事儿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儿?”   “下下周的周日,补习课能不能调整到早上?我下午可能会有别的安排。”   宋郁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看见了对面那人的头像,就是那晚带燕棠去酒吧的男人,燕棠真正喜欢的那个男人。   “你们要约会?”   “不是约会,我找他帮忙,准备请他吃饭答谢,不过他忽然提出说一起要看画展,时间上和我们的课程撞了……要麻烦别人办事,总觉得拒绝他不太好,但如果你不方便,肯定还是以上课为先。”   毕竟那次课会是宋郁预科考试前最后一次正式上课,需要做最后查缺补漏的收尾工作,算是很重要的一次课。   宋郁抿了抿唇,“可那天晚上不该我们一起吃饭吗?”   他说的没错,那天之后,他就要去上海特训,燕棠也要回家过年,下次见估计都得三月初了。   燕棠瞧过去,见宋郁长睫垂下,满脸委屈的样子,心想这哪还有的选呀,连忙说:“没关系,反正我跟他都会回南市过年,在老家请他吃个饭也来得及。”   她正要给江聿行发消息,忽然又被宋郁按住了手。   “怎么了?”燕棠一抬眼,和他四目相对。   说来说去,这饭就是非吃不可呗。   宋郁凝视她片刻,忽然改了口风:“没关系,最后一节课可以移到上午。”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既然那天没办法一起吃晚饭,等你和他吃晚饭之后,我接你去吃夜宵吧,就当做我去比赛前的送行。”   “没问题。”燕棠点头。   令她意外的是,宋郁不仅同意了调整课程时间,还提出要在她去赴约之前,带她去重新打扮一番。   他的理由是,既然是感谢别人的帮助,就要展现出对邀约的重视,得让人看得出她特地打扮过,就像上次她跟那人去酒吧的时候一样。而他作为学生,自然要全力支持。   燕棠试图解释上次也没有特意打扮,但宋郁却笑而不语,一脸不信的样子。   她更没想到,在那个周日到来的前一天,当她给宋郁上完倒数第二节中文课的时候,宋郁竟然以一起去散步为借口,真的把她拉进了SKP。   SKP里的衣服挂在她身上合适吗?   不管尺寸风格合不合适,反正那价格是一点儿都不合适。   “宋郁,我真的要生气了。”   “你怎么舍得对我生气?”   燕棠无可奈何地被宋郁拉进了店里,见他跟美女销售打了个招呼,指着几套浅色系少女风的衣服,“让她试。”   他说话很简洁,很霸总,只有燕棠知道这是因为他只会说这几个字。   销售姐姐们则已经把他当成了一掷千金的提款机洋人富哥,殷勤地拿来一堆衣服包包鞋子,说这套搭配是今年最流行的,又说那件衣服很适合去喝下午茶的时候穿。   下午茶?学校食堂没有下午茶!   燕棠翻开其中一件衣服的吊牌,看到价格后有气无力地说:“走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之前的衣服也挺好的。”   俄语此刻成了他们的加密语言,燕棠毫无顾忌地当着销售的面,用俄语说服他放弃这荒谬的举动。   “首先,你是我的学生,不应该给我买这些。其次,我平常也不会穿这种衣服,买了也是浪费。”   显然宋郁根本没有听进去,而是相当大方地说:“不用给我省钱,你为我的学习辛苦那么久,我还没有给你送礼物。”   见她不是很配合,宋郁就拿衣服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直接让销售剪标付款。   燕棠看他动作迅速地刷了卡,真的怕了,接下来让试哪件就试哪件,免得宋郁花了大钱还买来一身不合适的衣服。   她最终老老实实地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稍显陌生的自己。   裁剪得当的小毛衣和半身长裙,一身轻盈的颜色,略有些钝感的圆头皮鞋。店内的灯光太璀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将她照亮。   一双手从后温柔地拢起她的长发,随后扣住她的后脑勺,抵着她的肩胛骨,让她抬头挺胸。   镜子里的那个人像是升级版本的燕棠,明媚动人,甜美可爱。   “老师真漂亮。”   宋郁站在她身后,漂亮的眼睛含笑,透过镜子和她双目对视。他的笑总是这样甜蜜,以至于燕棠在这一刻也晃了神。   她没注意到他变得有些异样的目光。   宋郁这么积极地打扮燕棠,自然另有打算。   但看见她此刻的样子,他又忽然有些不想让她跟江聿行见面了。 第13章   周日的早上,燕棠在上课时说了不下五次“看作业不要看我”,但宋郁的目光仿佛是黏在了她脸上似的。   她今天戴了一对碎钻耳钉,化了淡妆,穿着的衣服是宋郁从买回来的衣服中亲自选的一套。   燕棠都觉得她有点儿不像自己了,当她在洗手间里看向自己,或者看到窗户折射出她的BB囍TZ倒影时,她会因为镜子里漂亮的女孩儿而愣神。   甚至连吴阿姨都夸了她好几次。   “等你去上海集训,每天还是要花至少半个小时复习这段时间学的东西。”   燕棠把给他准备的复习资料、复习计划表都解释了一遍。   桌面上的资料有厚厚一沓,侧边有许多便签标注了日期,以便宋郁按照提示每天记背复习,贴心至极。   宋郁仔细听她交代后续的学习,那温声细语绕在他耳边,勾得他心痒。   中午吃过午饭后,他还需要去俱乐部训练,但他特地绕路将燕棠送到了798园区。这里有各种美术馆和艺术空间,一年内画展不断,临近过年,枯树都缠上了璀璨的灯带,有的还挂上了红灯笼,行人不少,很是热闹。   “你快上车去训练吧。”   燕棠对宋郁说完这句话,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抬眼一看就见江聿行朝他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着黑呢长外套搭白色毛衣,清俊帅气,手上还提着个小礼物。   宋郁就这么站在燕棠身后,等江聿行走近了,才把拎着的包递给她,“那我走了,晚上来接你。”   他说的是中文,这句话燕棠没教过。   她惊讶地看了宋郁一眼,身旁的江聿行听到这句话也愣了。   等宋郁离开后,江聿行的目光终于落在燕棠身上,笑着说:“你今天很好看,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她这身衣服没有什么显眼的logo,低调有质感,衬她的气质,江聿行不是研究时尚品牌的人,看不出价格多昂贵,只觉得合适,好看。   比上一次好看,比以往见她的任何一次都要好看。   燕棠脸上也绽出一个笑,“是我学生带我去挑的,他的眼光很好。”   听她这话,江聿行默了片刻,“你和你的学生关系……比我想的要好。”   “嗯,他对不熟的人不算热情,但如果熟悉起来了,是很会照顾人的。”   就算很会照顾人,有必要连老师约会的车接车送吗?   江聿行是男人,自然对男性的某些举动有基本的直觉,他觉得自己该提醒燕棠,但看了她几眼,终究是没说出来。   两人直接去了现代艺术馆看画,现在将近年关,也是画展的最后几天了,场馆里人不多,回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现代感的白色长廊内,燕棠看画,江聿行则在看燕棠。   场馆很大,但两个人都没觉得时间流逝得很快,燕棠认认真真地把每幅画的简介和故事都看了一遍,而江聿行则是心里揣着事,边走便想,就忘了时间。   离开画展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六点,他们直接去了艺术区新开的bistro吃饭。   刚一坐下,燕棠就收到了娜斯佳转来的课费。娜斯佳感谢了她一番,并且提及后续还要不要请她继续陪同宋郁去俱乐部,可以等宋郁比赛结束,燕棠过年回北京后再看。   虽然未来的事情还不确定,但一笔巨款到账,燕棠坐在餐厅里的腰杆都直了。   鼓鼓的钱包就是人最大的底气,她翻开菜单,对江聿行说:“班长,你帮了我大忙,今天别客气,使劲儿点,我请客。”   她此刻神色飞扬,笑眼盈盈,不同于学生时代的温吞内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美。   江聿行看得愣了,也被她感染,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   “得了,哪儿能真的让你请客,意思到了就好,这顿算我的。”   之前两人交集不多,除了上次聚餐后又喝了场小酒外,别说同桌吃饭了,连交谈都没有几次。   餐厅后是一片独立的花园,夜色降临后,园子里一片火树银花,他们吃完饭后就坐在二楼观景的窗边随意聊天。   “你的气色要比上次好了。”燕棠说。   江聿行温声说:“对啊,总是要从过去的事情里走出来的。”   服务员过来撤下用过的餐具后端上甜品,还带来一本供客人留言的册子,说这是许愿本,可以留下他们的愿望。   新年快到了,自然要图个吉利。燕棠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新的一年平安顺利”,又把本子和笔递给江聿行。   他接过本子,看着上面那行清丽的字迹,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署名的习惯?”   燕棠怔然和他对视,“……什么?”   “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抱歉,上次其实是我说了谎。”江聿行缓缓地说着,剥开笔盖,“我认得你的字,你的字漂亮秀气,让人印象很深。”   他的声音好听,每个音节撞着燕棠的耳膜,让她麻了。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所以念书的时候他就知道……?   她还真的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凑对看展吃饭罢了。   在燕棠发懵的时候,江聿行已经在本子上写下了一行字,就在她写的那句话下面——   希望燕同学和我都可以在新的一年里事事如意。   字迹劲瘦,笔锋从容,比以前写的还要好看。   燕棠现在还能回想起那个时候,十六岁的江聿行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盛夏阳光斜落,他低头安静写作业,注意到她站在桌边,会抬眸朝她笑笑。   得体的、有距离感的少年江聿行,渐渐具象为面前这个成熟稳重的黑发男人。   他放下笔,将留言册关上,睫毛微垂,漆黑的瞳孔凝视着她,“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和你相处,之后我可以经常约你出来吗?”   燕棠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半天说不出话来。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她不知道自己跟江聿行说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说,反正脑子已经不顶用了。燕棠随便借口要去上厕所,悄悄付了这餐饭钱,然后落荒而逃。   来接她的车就停在街边,她一路冲上车坐下。   宋郁坐在另一侧,运动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半张脸蛋,细碎的发落在额前,露出一双金棕色的瞳孔,像大猫一样观察她脸上的神情。   “今天玩得开心吗?”他问。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这反应跟宋郁想的可不一样。   他知道燕棠喜欢那个人,猜测她现在也还喜欢他。他将燕棠打扮得这么漂亮,如果江聿行仍然不喜欢她,说明他没眼光。如果江聿行想和她在一起,那说明他只是看脸。   宋郁已经想好了两种解释,准备打消燕棠对这类男人的错误印象——他们看上去温和可亲,实际上很挑剔,太精明,他的中文老师虽然脾气软,可却不是喜欢被挑挑拣拣的人。   江聿行会像上次的杨一舟那样被赶走。宋郁是这么认为的。   但情况似乎不如他所想,因为燕棠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她坐上车后就一直看着窗外,等车穿行过两个绿灯后,才转头看向宋郁。   “我们去喝酒吧。”燕棠说。   浅度数的酒不怎么苦,微醺时让人有种晕了头的畅快,她在这一刻忽然想再感受一下那种感觉。   宋郁盯着她看了几秒,让司机开车去了一家清吧。   位置在教堂附近,比上次江聿行带她去的那家要更有特色,音乐舒缓,非常安静,内部装修是修道院风格,酒柜上有一个十字架,桌面上摆有长着洁白翅膀的小天使摆件。   时间还早,室内没有别的客人,他们挑了靠窗的角落坐下。   燕棠点了杯“少女的祈祷”,宋郁不喝酒,夜里也不喝咖啡,于是要了杯冰牛奶。   送酒时,店家贴心地给他加一块恶魔形状的巧克力。他在控制体重,其实也不该碰巧克力,正想让服务员换一杯,但燕棠随口夸那巧克力可爱,他又把推出去的杯子挪到了自己的面前。   燕棠点的这杯酒虽然名字好听,但酒精浓度超过了她的饮酒水平,她刚喝两口,自觉没什么感觉,但话已经多了起来。   “你们男生问女孩儿以后‘可不可以经常约你出来’,一般是什么意思?”   宋郁撑着下颌,盯着她看了片刻,说:“意思就是虽然目前没那么喜欢她,先留在身边也不错。”   很直白。很准确。   燕棠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目光游移,寥寥落落地看向窗外碧绿的草坪。   看来这就是她今天得到的答案了。   宋郁觉得自己该按照计划问下去——   他真没眼光,不要再和他见面,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但他看着燕棠脸上表情,那是一种奇怪的难过,按理说这时候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才对,毕竟是喜欢的人表态愿意进一步接触,从她的角度看,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吧?   宋郁不明白,于是他直接问了:“你怎么了?”   她还是在看窗外,声音呢喃,“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懂?”   燕棠还沉浸在和江聿行这次见面里。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江聿行现在也很帅,但他跟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当他带着一种试探性BB囍TZ的口吻询问她是否能再见面,还暗示他其实知道以前的事情时,她只想逃。   最纯粹的仰慕幻灭了,她看过他牵起别人的手,和别人一起尝过长大成人的滋味。这是江聿行的错吗?好像并不是,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但事情就是变了。   十五六岁的清爽少年,空旷的教室,白色校服,穿堂而过的阳光和青春年少的烦恼。   那些日子回不去了,她自己也变了。   “因为你才十八岁,还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不会觉得时光流逝旧人不复,什么都没剩下……”燕棠说到后面就停下来了,指尖摩挲着杯沿,杯中酒水已经不剩多少。   宋郁默然看着她的侧脸。   她眼里浮着清清浅浅的光,柔和又内敛,带着安静无声的感伤。   那是由琐碎的人生经历叠加起来的感伤,那可怜的表情也是为和别人的过去流露的。   这一刻,宋郁终于感受到了由年龄横亘在他和燕棠之间的距离。   他心里冒出一种怪异的不适感,超越之前那种想要肆意折腾她的欲望,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你想接吻吗?”   燕棠拿着酒杯的手猛然顿住,抬眼看向身边的男孩儿,“你说什么?”   宋郁撑着下颌,半垂着眼看她。   微弱的灯光晕在他脸上,像一幅朦胧精致的油画。   “我说,你不就是觉得自己错过了时间,什么都没剩下吗?和我接吻试试。” 第14章   室内荡着轻缓的乐声, 月影穿户,横斜并列的天鹅绒竹芋挡住了角落里的两人。   燕棠有个毛病,就是在关键时候容易大脑宕机, 譬如此刻,她感觉宋郁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有什么古怪的力量, 让她像猎物般坐在位置上无法动弹。   他动了,靠近她, 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这是在干什么?   他来真的?   那张脸蛋凑得很近,以至于燕棠无限清晰地看见了他纤长的睫毛和泛着金调的瞳孔。   这过于接近的距离让她感受到了陌生的呼吸,明明只是温热的,却把她烫得清醒了一秒。   燕棠猝然别过脸去,可就是这一瞬间,她的脸颊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扣住, 下一秒, 唇瓣便碰上了冰冰软软的东西。   细密的电流在相触的肌肤上炸开, 噼里啪啦地一路往心头窜去。   她向后猛地一退,后背便撞上了墙,面前的男孩儿借机倾身, 高大的身体就把她圈在了角落里。   在接吻这件事情上, 宋郁还没有经验, 但他的本能已经有效地弥补了这一点。   他感觉得到燕棠已经浑身僵住,像被猎枪瞄准的小动物一样不敢动弹,那股数次在夜里倾泻而出的欲望终于在此刻恶意地漏出一缕气息。   他咬了她一口。   燕棠疼得皱起眉,轻轻“啊”了一声,随后就被亲了个彻底。   这一刻,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炸得她头晕目眩, 身体发软。   宋郁的动作很强势,在经过短暂的生涩试探后,他开始故意咬着,舔着,逗弄着,充满少年人的坏心思,托着她脸颊的手也向下,以一种钳制的姿态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五指收拢。   些微的窒息感。   随后,那带茧的指节开始缓缓摩挲她颈项的皮肤。   越界的暧昧。   偏偏他刚喝了冰牛奶,双唇和舌尖却是软的,凉的,带着一丝甜意。   燕棠后悔喝酒了,酒精麻痹了她的神智,使她无法理智地思考当下的情形,甚至开始沉浸在这亲吻中。   她尝试着推了下宋郁的手臂,除了上次学习裸绞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触碰他的身体。隔着一层衣料,她鲜明地感觉到他有多结实、多强壮。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燕棠不知道。   等这个亲吻的感觉将要变质的时候,宋郁才放开了她。   他随后用那种若无其事,稀松平常,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说:“老师现在已经是接过吻的人了,还遗憾吗?”   还遗憾吗?   燕棠自认为她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十分寡淡无味,被曾经的暗恋对象突然回头示好就足够荒诞了,但现在,她又在和一个比她小三岁、还没上大学、曾经是她的补习学生的男孩儿接吻。   这真是太精彩了。   回到学校的时间还不算晚,燕棠一推开宿舍的门,三个舍友都在,王奇雨坐在床上看她,问:“你怎么看上去红光满面又晕头转向的?”   燕棠有气无力地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的脑子已经动不了了。”   ——宋郁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的师生关系确实处得还不错,之前偶尔也会有些看上去略有奇怪的举动,但燕棠事后都倾向于相信那是错觉,也有刻意保持距离。   这究竟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宋郁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   偏偏宋郁也并没有多做解释。   这晚他将燕棠送回宿舍,路上用手机跟教练团队开了个临时会议,两人一路无言。第二天他就坐飞机去上海开始封闭式特训,手机基本全程断网。   不过在出发当天的清晨六点,燕棠还没睡醒的时候,宋郁给她留了言,问她如果之后复习时有不会的地方可不可以给她打电话。   那个诡异的亲吻,仿佛真的只是热心学生主动替老师解决遗憾罢了。   这期间,燕棠数次有过发消息问他的冲动,但想到上一次娜斯佳说他的手机在备赛期间都放在助理手上,她怕被人看见,这冲动又被强行按下。   三天后,燕棠坐高铁回了南市。   为了给宋郁补习,她在学校放寒假之后又在北京停留了大半个月,到家这天是二月五号,七号就是除夕。   家里在大扫除,连着帮爸妈搞了两天卫生,贴春联和窗花,买年货,计算要准备的红包数量,细细碎碎的杂事填满了生活,宋郁也一直没联系她,燕棠终于暂时把想不通的事情放一边。   除夕这天,姑姑一家,连同表姐程惠艺和表姐夫都来了。   “我怎么觉得棠棠变漂亮了呀。”   姑姑和表姐拉着燕棠看了好几圈,夸她比以前有精气神儿了。   这天下午,爸妈和姑姑姑父凑在一起聊天,表姐夫拿着手机给同事拜年,燕棠被表姐拉到餐桌边嗑瓜子。   程惠艺问她:“怎么样啊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怎么看起来你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   燕棠自小和表姐关系好,当年表姐也算是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最后选了贤惠的表姐夫结婚,在看男人上很有一套。   她见表姐火眼金睛看出了端倪,索性开始两性问题咨询与答疑。   程惠艺听了事情大致经过,啥也没说,吐出个瓜子壳儿:“十八岁?好看吗?照片儿拿来给我瞅瞅。”   说来还真奇怪,宋郁没有自拍,微信上也没有照片,但他毕竟算半个公众人物,燕棠搭梯子在外网搜了一张,是他在ACL打晋级赛时的媒体照片。   “我靠,这小脸蛋儿,这腰……肯定有劲儿。”   程惠艺是过来人,看男人一眼准,这会儿立刻语重心长地对燕棠传授经验。   “你听我的,你不把他当回事,你就赢了。”   燕棠虚心请教:“怎么说?”   “那个小洋人是经验丰富的海王吗?”程惠艺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说他没喜欢过任何人。”   “海王也可以不喜欢任何人。”   “他看上去挺单纯可爱的。”   “高级的海王往往以最无害的方式出现。”   如果非要这么说,燕棠觉得好像也有道理,但她认为宋郁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一个男人亲一个女人的动机有很多,可能只是觉得有意思,可能是当时荷尔蒙作祟,也可能心里喜欢。你之前去交换,不是说挺多小男孩儿玩挺花吗?”   “这看人……哪个国家都有渣男和好人。”燕棠谨慎评价。   “这个点暂时先放一边。”程惠艺又问:“你对他感觉怎么样?”   “我很震惊,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心跳得很快……”   “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你换个人接吻也会这样。”   燕棠半信半疑:“真的吗?”   “对呀。”程惠艺很笃定地点点头,“就这么说吧,不管那孩子是不是真海王——虽然凭我的经验和对你的了解,你被人忽悠的概率更大一点……但不管怎么说,一个貌美如花的十八岁男大,被他亲一口就当人生体验了,别当真就好。”   程惠艺从小到大都过得没心没肺,所以在大人眼里,她要比老实本分的燕棠看BB囍TZ上去更机灵一点,燕棠从小就听爸妈说,多跟表姐学学,多听表姐的话,于是她把程惠艺的话听进去了。   但只剩下一个疑问。   “他还给我买了很多衣服,说是给我当礼物,但那价格实在是太贵了……”   程惠艺却笑了,“傻呀你,这就跟我给你买糖一样,那价格在你眼里贵,在他们眼里算几个钱?你是他的家教老师,给你礼物是师出有名。至于真正的意图,你别当真,也别矫情。就这么说吧,虽然咱是普通人家,但别把自己位置放太低,贵的东西没有无所谓,拿在手上也不怵。”   经过表姐这么一顿说,燕棠心里想通了。   有些事情不能太较真儿,与其钻牛角尖,不如见山是山,看水是水。   宋郁说跟她接吻是帮她消解遗憾,她就姑且当他真的就是这么想。宋郁不提那晚的事情,她也就装作不记得。   他家给的报酬很丰厚,如果后续有机会,燕棠还是希望继续合作的。人首先还是得有饭吃,她已经充分领教了找工作的困难。   把这件事捋清楚,燕棠有种任督二脉打通的畅快感,年夜饭的时候直接干了满满一整碗饭。   餐桌上聊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离婚了,谁家生小孩了诸如此类。燕棠闷头吃饭,没人管她。等吃过饭后,电视上开始放春晚,大家坐在客厅里,短暂性地赞叹了一下“周涛董卿李思思真美”,就开始延续餐桌上的话题。   表姐结婚了,同辈的孩子都还小,燕棠便成了炮火集中的对象。相亲的事情再次被提起。   “上次那个男孩子不行,下次还是要挑仔细点。”   “找学医的吧,以后在医院也算有点关系。”   “当老师的也可以,小孩上学方便。”   “就是哦,太精的男人,棠棠压不住的。”   燕棠在沙发上坐着,像个旁观者一样听他们讨论自己的人生大事,并且收到表姐同情的目光。   坐了十分钟,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借口上厕所溜回了房间,打开窗户透气。   爸妈都是南市一所附属中学的老师,属于事业编,燕棠出生那年恰好碰上大学分房,小家就定居在了这所南市本地二本大学的校园内。   学校不大不小,家属楼不新不旧,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凉意,窗外小区内是常青的绿树。   不论是家里还是这座小城市的其他角落,到处都弥散着一种说不上哪里好,但看起来还不错,在这里将就过着也还行的感觉。   没什么可指摘的,但莫名就是令人胸闷气短。   一打开手机,发现宋郁发了条消息来,问她有没有空。   燕棠以为他终于要问题目了,回复有空,对面就弹了个视频过来。   那边的镜头估计是靠得太近,直怼着宋郁的下半张脸,屏幕里只看得到他挺翘的鼻尖和淡红的嘴唇。   他的嘴唇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饱满,是甜美多情的唇形,笑起来好看,实际上质感也很软……   燕棠悄悄捏了自己一把,让她那死脑子不要乱想。   镜头终于拉远,露出了他的整张脸。   背景似乎是在家里,传统的中式装修风格,家具多是深沉的木色,其间点缀着写过年喜庆的红,富贵中带有肃正的压迫感。估计也是刚吃完饭,保姆们正在将餐桌上的菜盘撤下,摆上水果和点心。   远处有两个高大的黑发男人靠在窗边,指间夹着烟,气质冷肃,在谈事情,另一旁的沙发上,几位穿着讲究的老人正坐着喝茶。   看上去像是规矩很多,很严肃的家庭。   宋郁这会儿似乎是意识到镜头离得太远,将镜头又拉近一些,于是屏幕大半部分都是他无死角的脸蛋。   他眉眼一弯,笑着跟她说:“老师,除夕快乐。”   看见这个一如往常的笑容,燕棠的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除夕快乐,你不是在封闭特训吗?”   “今天训练结束就请假了,回家吃年夜饭。”   他隔着屏幕注视她,像往常那样和她聊天,似乎丝毫没被那晚的意外接触影响。   “老师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我训练很忙,还没有时间联系你,但是有认真按照你的要求复习。”   “挺好的,过年也就那样……”   屏幕内忽然飘来一抹金粉色的身影,是娜斯佳从房间里出来了。   燕棠看到她先绕到那两个黑发男人身边说了几句,两个男人随即把烟掐灭了,随后又踩着粉色的缎面拖鞋走到宋郁身边。   “Kirill,你不去跟爸爸和哥哥聊天,在和谁打电话?”   还没等宋郁回答,娜斯佳就看见了屏幕那头的燕棠,脸上扬起惊喜的笑:“Yana!”   燕棠觉得宋郁的性格多半是遗传娜斯佳的,她虽然看上去是位高冷美女,但私底下对人总拿出百分百的热情。   她用中文跟燕棠说了“新年快乐”,还说买了护肤品给她当礼物,等宋郁回北京的时候会带给她。娜斯佳还把她给宋郁补习的功劳吹上了天。   “我和他爸爸都看过他的复习资料,做得非常细心,你真是位好老师,我们相信他肯定能考过……”   娜斯佳夸得太过,燕棠心里忽然就升起一丝罪恶感。   下午的时候跟表姐聊天,表姐的立场自然完全是站在她这头的。可从宋郁父母的角度看,她是被聘来给宋郁补习的老师,却在补习结束的当天跟他们的儿子接吻了……   她越想就越心虚,面对娜斯佳真诚的笑容开始坐立不安。但在旁边听的宋郁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直透过屏幕看着她脸上不断变化的微表情。   等娜斯佳走后,宋郁估计是走到了他的房间里,屏幕那边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   他说:“下周训练之后,我就要飞去泰国了。”   这一期ACL冠军赛在清迈举办,他的教练团队和聘用的诸如营养师、理疗师之类的辅助人员也会跟着一起过去。   燕棠帮不上忙,只好口头上给他加油,宋郁笑了笑,问:“放心吧,我会赢的。”   他这话说得轻巧又自信,倒让燕棠神态也放松了不少。   还没说多久,燕棠的房门就被敲响了,父母隔着门问她为什么躲在房间里。   她挂了电话,重新回到热闹的客厅。   心情忽然就轻盈起来。   时间走过零点,走到了二零一六年的大年初一。   外头接连不断地放起了烟花,燕棠和表姐还有家里其他孩子们就站在窗边看。大家说着吉利话,只有她看着烟花一声不吭。   新的一年,肯定是平安健康最重要。但在平安健康之外,燕棠希望生活能有一些精彩的波澜,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无趣、死水一潭。   各式各样的绚丽烟花在眼前炸开,映在她的瞳孔上,璀璨如星。   燕棠在此刻还不会想到,她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并且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方式实现了。   她许完这个愿望,埋头于跟朋友祝贺的消息之中,宋郁也给她发来了祝愿。   「老师,祝你新年如意,心想事成。」   「小熊比心.jpg」      从大年初一开始,燕棠就跟着父母不断地走亲戚,她之前一直在兼职打工,好不容易休息下来,也给自己放了个假。等初三过后,就开始继续着手做翻译工作。   现在只要打开电脑,点开翻译的文件,她心里就带上一点沉重的阴影。   头上吊着一桩悬而未决的案子,任谁也不会高兴。不过燕棠已经尽量地保存了证据,当初被崔平山斥责后又被移出微信群,她备受打击,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就把留存的群记录删除了,现在就成了麻烦事。   她联系了另一个也在翻译组的学长,他在当时的翻译工作开展期间帮燕棠看过稿子。听她简单说了下情况后,学长特意去看了一遍成书,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在初五这天帮她保存了群记录并且发给了她一个备份。   这是燕棠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到目前为止,燕棠能做的准备已经做完了,开学时是三月,是提交毕业论文初稿的时候,到五月初论文答辩结束,之后她得计划去找一次崔平山,把情况问清楚,顺便录音,如果他真的有鬼,那录音也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其实江聿行在这几天也给她发了消息,不过他似乎摸准了燕棠的性格,并没有多提那天的事情。   微信里一是祝她新年快乐,二是让她别因为那天的事情太紧张,说可以BB囍TZ顺其自然。   燕棠那天是有点紧张,但只是想怎么拒绝他。   当时他提得太突然,她光想着怎么溜走了,没有立刻表态,这回就在微信上委婉地说:我现在工作都还没定,还要忙毕业论文,不想考虑这些事情,还是算了吧。   江聿行说他很理解。   就在燕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他过几天又发来个招聘链接,是一个大型图书公司的进口版权部编辑助理,要求特别细,需要应聘者会俄语,有相关领域经验,能接受较大工作压力,地点在北京朝阳,工资竟然有一万五。   燕棠不是找工作的新手,对这种招聘启示字里行间的隐示含义参悟得相当透彻。   编辑助理不是什么高薪岗位,能开到一万五,说明这个工作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估计是这家公司这两年的业务重点,譬如大量引进俄文图书之类的,需要个鞍前马后的打杂人员。   江聿行说:「这事儿也巧,是有朋友托我帮忙转发找合适的应聘者,没说期限到什么时候,如果你感兴趣随时可以联系我。」   这岗位的吸引力不如考公大,燕棠面上谢过江聿行,但没打算投递简历。   刚和他结束对话,燕棠就冷不丁收到一个视频通话请求,是宋郁的。   宋郁以前可不会直接给人弹视频,而是会先问老师有没有空,方不方便。她以为他这会儿是有什么急事,连忙接通。   视频里,宋郁坐在一处阳光灿烂的院落内,四周杂草横斜,身后是一片开放式拳场,写着英文和泰文。他俊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边摆着一大桶水,看上去有八升之多。   “你最近怎么样?”他问候燕棠。   “挺好的,你的训练结束了吗?”   宋郁屈指敲了敲身边的大水壶,“我在喝水。”   “喝这么多?”   “嗯,赛前减重,最后两天要脱水,大概减九磅。”   燕棠查了一下,九磅大概是四公斤左右,也就是说宋郁两天要减重八斤。这个数字至少在她这个外行人看上去有些夸张。   “这在业内很常见,目的是为了赛前称重的时候符合体重要求,不然不能比赛。我这周已经没吃过碳水了,后两天内大量排汗,减少进食是能减这么多的。”   宋郁说得很轻巧,解释完又拿起水壶喝起来。   他穿着简单的短袖和及膝的短裤,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更因为减重而变得加明显,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汗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隐没在领口锁骨处。   不知道是不是屏幕那头的太阳太大,燕棠看到这一幕也觉得有点儿渴了,见宋郁迟迟不挂视频,她说:“我现在也帮不上你的忙,不如你好好休息一下。”   宋郁听出她的意思,又看了眼时间,有些不高兴地说:“才说了十分钟,你怎么那么着急挂断?”   都已经十分钟了,之前她也没跟他聊过这么久呀。   况且这有啥可聊的,他一直在哐哐喝水。   宋郁又问:“这几天问你题目,你的语气也很冷漠,我做错什么了吗?”   苍天在上,燕棠绝对没有故意摆出冷漠态度的意思。   考虑到她和宋郁那晚的冲动接吻,燕棠只是觉得有必要更清楚地界定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除了他提问之外的闲聊内容,她都降低了回复的频率,并且精简了回复内容。   隔着屏幕,宋郁凝视她片刻,问:“是上次的事情让你不舒服了吗?”   听他主动提起,燕棠的心跳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停了一秒。   她斟酌着措辞,缓缓道:“那天晚上有点儿混乱,我们两个不应该发生那样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我比你年纪大,我起码应该注意一点,这也是对你负责。”   空气忽然安静了两秒。   宋郁说:“okay.”   ‘okay’是什么意思?这小子说话怎么又不清不楚的?   燕棠正这么想着,可宋郁又开始继续喝水了。   水是生命之源,但喝多了也恶心,她明显注意到宋郁的眉头越皱越紧,估计是喝得难受了。   真遭罪。燕棠忍不住这么想,也不多问了,在结束视频时安慰了他两句,宋郁脸色终于变好一点,冲她露出来一个笑。   还挺好哄。   不过燕棠没想到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阶段。   等过了两天,她又在下午的时候收到了宋郁的视频通话请求,这回的场景竟然是在浴室内。   雪白的浴缸,蒸腾的热水,氤氲的雾气。   燕棠纵使知道泡热水浴也是赛前脱水排汗的一部分,此刻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宋郁躺在浴缸里,脸色紧绷着,头发都汗湿了,黏在脸颊侧边,颈部以下都泡在水里。   泡在水中的躯体线条紧实明显,肌肉块垒分明,搭在浴缸边的手臂青筋暴起。   “老师,你这两天怎么样?在家过得开心吗?”   语气还像之前一样缓和,但燕棠明显感觉到他的眉眼间有些焦躁。   她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我会把阿提猜打到跪下来哭。”   果然是很焦躁。   这回燕棠没有主动提出挂电话,于是视频持续了很长时间。宋郁只在浴缸里泡了十来分钟就出来了,又在简单的桑拿设施里蒸了一会儿,他这时已经不说话了,只紧闭着眼睛,低头沉默。   倒是一直盯着他状态的唐齐在跟燕棠聊。   “他这周都没碰碳水,今天也是少吃少喝,心情不好很正常,你是没看见昨天晚上他多暴躁。还是小燕老师情绪稳定,我们这儿谁也治不了他。”   燕棠觉得唐齐是在客气,毕竟宋郁这几天只找过她两三次,每次也没有多说什么,多数时间都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她看着屏幕那头的唐齐把桑拿设备撤掉,宋郁坐在凳子上,双肘撑在膝上,单手将额前碎发捋至脑后,从唐齐手中接过氧气瓶开始吸氧。   吸了一会儿,似乎是稍微恢复了些状态,他掀起眼皮,浴室白光刺眼,那双瞳孔变成了金绿色。   冷白的皮肤,肃冷的神情,野兽般的双眸。   哪怕隔着屏幕,燕棠也感到后背一阵发毛。   那天和他接吻时被扼住咽喉的感觉突然回笼,对危险的直觉让她身体紧绷。   宋郁却在这时开口了,声音温和,“老师,今天占用你太长时间了,抱歉。”   “没事。”燕棠连忙说,“你这样真辛苦。”   “是啊,很辛苦,但为了胜利,当然什么手段都要用了。”   燕棠愣了。   说实话,她从没见过其他人身上有着像宋郁这样强烈的求胜心和意志力,以前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学业里,好像大家的观念都是尽力去做即可,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自有天意安排。   但宋郁不一样,他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全是要赢的笃定。   他难道不会担心大话说出去,最后却失败了吗?他不会觉得胜败都是常事,尽力而为不应该太执着吗?   燕棠想不通,只觉得宋郁无论哪方面的个性,似乎都有些超出她的理解。   两天后,宋郁上场比赛了。   燕棠特地登上赛事官网看实时转播。   也许是因为宋郁这段时间总是给她弹视频,燕棠竟然也有种和他一起参与备战的感觉,当看见他出现在聚光灯下,和一身棕色皮肤,壮实健硕的阿提猜对上时,心神也不由得紧绷起来。   通过赛前称重后,宋郁在之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又迅速补水恢复状态,看上去状态很好,黑色赛裤包裹着结实的大腿肌肉,双手戴着拳套,神色冷肃沉稳,眸光冷锐。   他在开赛一分钟内就将阿提猜压制在了地面。   比赛局面迅速出现一边倒的情况,八角笼外的观众都站了起来。   镜头之下,宋郁结实的背肌隆起,紧握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阿提猜的头上、脸上,而阿提猜数次试图将宋郁掀起,看上去只是手脚在他身下无力挣扎了两下。   哨声响起,裁判宣布:“TKO——”   这声音刚落下,全场沸腾,直播镜头也在这一刻对准了宋郁。他脸上再次扬起了笑容,是和之前那照片上相同的、充满睥睨的笑。   在这一刻,燕棠隔着屏幕看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就好像之前她接触的那个男孩儿一瞬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强大、暴力、充满征服感。   背景中,医护人员和赛事解说员一拥而上,之前还嚣张地挑衅宋郁的阿提猜被扶BB囍TZ下八角笼,解说员对宋郁进行赛后采访。   他是冠军。   真是耀眼无比。   一个小时后,燕棠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老师,我比赛赢了,你看见了吗?」   她回:「看见了,你很厉害。」   这消息发出去就没有下文了,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回复。   燕棠下意识想多问几句,但又觉得没有必要,重新打开了两次对话框,见宋郁迟迟没有回复,也不继续说话了。   倒是唐蕊心发来消息,跟她抱怨了一下在泰国待腻了,想回国。   ACL的赛事排期,关注度最高的就是冠军赛,由官方排赛,符合资格的选手竞争第一,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场次的晋级赛,因为数量多,在冠军赛前后都有排期,同去泰国的王天铭和红姐就排到了冠军赛之后。   唐蕊心一直跟在王天铭身边,在王天铭脱水准备赛前称重阶段非常抓狂。   “要不是看在他还要比赛的份上,我恨不得跟他吵三天三夜!”   据说王天铭在小事上发了很多次脾气,相比之下,燕棠觉得宋郁那时候还算老实,虽然看得出他很不高兴,但他也只是不说话,坐在那里忍着。   唐蕊心还告诉她,冠军赛结束后,宋郁收到了很多的媒体采访邀约,甚至还有杂志拍摄的工作,此外还要处理和UFC正式签约的事宜,为了及时进行赛后恢复和理疗,他还继续留在泰国,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他才没什么时间给燕棠发消息。   燕棠开始担心了。   倒不是别的,按照他这个繁忙的日常,究竟还有没有空去复习预科考试?   预科考试的成绩关乎宋郁今年能不能申请上中国的大学,要是他考砸了,她就没脸面对娜斯佳了。   随着考试的日期一天天临近,燕棠算是体会了一把恨不得自己亲自替学生考试的心情,终于开始催促宋郁。   过了大约两三个小时,宋郁回了条消息:「老师,我不找你说话,你都不会理我。想起考试了才来找我。」   当然了,她管的就是他的考试!   燕棠直入主题,提醒他别忘了按照复习资料每天加强记忆,还特意挑了他容易记错的内容发过去。   也许是体会到了燕棠焦虑的心情,宋郁在坐飞机回北京前特意跟她打了个电话,老老实实地听她分析考前押题。   燕棠趁机抽了几个易错知识点问他,见他对答如流,才总算放下心来。   宋郁考试那天,她恰好坐在回北京的高铁上。   车窗外风景变化,从南到北,路过田野村庄,穿过山林隧道,而在目的地北京,宋郁已经踏入考场。   整个考试过程里,燕棠都相当忐忑不安,高铁信号又时断时续,并不通畅,等一条消息要等微信加载半天。等考试结束了快十分钟,她才收到消息。   甜熊:   「基本都答出来了」   「老师要给我什么奖励?」 第15章   燕棠看到宋郁的消息后又细问了几句, 原来试卷上果然有被她压中的往年题,而宋郁之前被她逼着老老实实地把答案背了十遍以上,每个笔画都记得清清楚楚。   看来确实是都能答出来的样子。   这段时间里, 宋郁又是准备比赛又是准备复习,非常辛苦, 她作为补习老师,于情于理也该奖励他。   燕棠答应了他的请求, 退出微信就开始挑礼物,还特意让人加急送达。   三天后,成绩公布,宋郁通过了,在今年九月就能入学开始念大一。   燕棠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长长地舒了口气,正巧买的礼物也送到了, 便主动给还在忙商务活动的宋郁发了消息, 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她把礼物给他带过去,可以顺便签新的合作合同。   「我明天早上要在一家体育杂志做拍摄,下午有空, 我直接去老师的学校吧。」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个月, 他们虽然微信上时有沟通, 但都是围绕备考进行的,年前那天晚上的意外看上去已经成功被埋在了尘土下。   燕棠贯彻表姐的建议,宋郁不提她也不提,只要装作无事发生,关系似乎便也能正常维持。   她答应了宋郁的提议,和他约在明天下午见面。   北京三月的气温稍有回升,阳光落在人身上渐渐有了温度, 空气依旧很冷,于是那点温暖的阳光变得尤其可爱。   燕棠抵达咖啡厅的时候,宋郁已经到了。   他还坐在上次一样的位置上回消息,身上还是拍摄时的造型,柔软浓密的头发梳成三七分,一身深灰毛衣加黑色宽松长裤。那阳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好像在发光,邻桌的女孩子都在看他。   注意到她来了,他放下手机,笑着朝她招手。   燕棠在他对面坐下,好奇地说:“你们的业务范围还挺广,还能给杂志当模特呢。”   “嗯,如果打出名气了,比赛之外就会有各种商务邀约,算是积累名气的手段。名气越大,赛事关注度也会增加,是双向的。”   宋郁拿出来两份文件,“这是新起草的合同,老师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家教工作结束,宋郁通过考试,娜斯佳非常满意。她和燕棠商定,未来由燕棠继续陪同宋郁去俱乐部辅助训练沟通。   由于燕棠很熟悉格斗训练的交流,她后续还会作为随行翻译陪同宋郁去参加比赛,出行食宿费用全包,还有专门的翻译工资,这么算下来的总薪水比之前还要多。   燕棠仔细看了下协议内容,里面的终止条款是她跟娜斯佳特意约定好的——只要一方提出终止,合作就会结束,但需要提前一个月说明,以便对方能够提前准备。她毕业后就要回老家了,这项终止条款很重要。   确定协议没什么问题,她爽快地签了字,然后把给他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包装精致的盒子里装着一条嵌着黑曜石的银质圣乔治屠龙吊坠。   “在俄罗斯文化里,它代表勇气和胜利,希望你以后的比赛也常胜常赢。”   这份吊坠是孤品,价格虽然不便宜,但在燕棠能负担的范围,寓意也很好,不论是用来当做毛衣配饰还是吊在背包床头都很合适。   “我很喜欢。”宋郁高兴地收下,随后从身边拿出了两个袋子,“我也有礼物要给老师。”   燕棠没想到除了娜斯佳的礼物外,宋郁也买了份礼物给她。巧的是,他送的也是配饰——一条粉色的爱马仕双圈皮手环。   “在机场路过的时候看到,感觉很适合你就买了。这条手环还可以戴在脖子上,Grace说这是女孩子里很流行的戴法,我在店里试了尺寸,你可以这么用。”   燕棠笑了:“你怎么给我试的尺寸?”   “用手啊。”他笑着看她。   燕棠愣怔足足三四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年前那天晚上,他曾经用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明明大半个月都没有想起那件事了,可那场景在这一刻忽然在她脑海里冒出,所有的感知仍然极其清晰,她还记得他的指骨抵住她颈侧时那种危险的压迫感。   空气忽然安静了几秒,原本还很正常的气氛忽然开始走偏。   从玻璃窗外漏进来的阳光突然变得滚烫,燕棠觉得周围有些过于燥热了,以至于她脸颊滚烫,喉咙发干。   宋郁眼里含笑看她,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打破这古怪的氛围,“对了,这周末有我的办庆功派对,你可以来吗?”   燕棠终于回过神来,委婉地说:“我不认识其他人,就不去了。”   “俱乐部的人也都会去。”   宋郁见她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往椅背一靠,又说:“那就把这个也当做我通过考试的奖励好了。”   燕棠发现这小子还挺会说歪理,有了吊坠礼物还不够,偏偏说奖励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满意,他现在的满意度达到了99%,反问她:难道你都不愿意再满足剩下的1%吗?   奈何她耳根子太软,还是被磨得答应了。   这派对与其说是给宋郁庆功,其实还不如说是宋郁用来款待犒赏团队的,由于不算特别私人性质的活动,地点也不在宋郁常住的家里,而是在了京郊一处度假小区内的花园别墅。   燕棠跟宋郁一起抵达,刚踏进前厅就立刻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瞬间享受了一次万众瞩目的待遇。   参加的人除了俱乐部的选手们之外,就是服务宋郁训练和商务活动的专属团队和一些媒体人,BB囍TZ还剩下一些是宋郁的朋友,多数也是格斗圈内的选手,各自带着对象来,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就连上次在Legend见到的那个俄罗斯女孩儿索菲娅也来了。   “Kirill.”   索菲娅走过来跟宋郁打招呼,看见他身边的燕棠时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随后又友好地跟燕棠打了个招呼。   她今天打扮不是在Legend那晚的朋克风,而是紧身上衣加牛仔裤,很美很性感,跟宋郁站在一起跟画儿似的。   一屋子人,不是专业人士就是俊男美女,燕棠准备趁宋郁聊天的间隙开溜到角落,结果刚一转身就被宋郁拉住。   他迅速结束了和索菲娅的交谈,向大家热情介绍:“这是我的中文老师燕棠,以后她会继续作为翻译留在我们团队。”   其他人也跟着俱乐部的选手教练们叫她“小燕老师”,燕棠瞬间感觉自己在这个派对上的辈分被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其中属教练唐齐吹得最过。   “宋郁很尊敬小燕老师啊。”   参赛选手们在这一期的ACL比赛中成绩很好,唐齐一到场就连喝了好几杯酒,这会儿已经有点儿上头,叭叭地说着。   “在泰国做赛前准备的时候,训练完已经躁得要跟人干架了,好家伙,小燕老师一条微信发过来,他直接拿起小本子背单词。”   宋郁的助理小谭也说:“对啊,宋老师去年请了好几个中文老师,最后都因为磨合不来结束了合作,去年十二月那场预科考试就挂了。小燕老师真的很有一手呢,不然宋老师今年就会成为大龄失学儿童了。”   宋郁听团队吐槽他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对啊,老师是最大的功臣。”   在场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闹至极。   燕棠刚上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一些社交活动,但她话少又不来事儿,大家聊的都是什么社团实习升学就业,越听越压抑,后来便再也不参加了。   不过今天的场合和她以往参加的很不一样,俱乐部的选手们喜欢围着她聊天,讲的都是业内八卦和笑话,没有人不爱这种话题,燕棠就这么硬生生被控在原地聊了一个小时,直到大家聊的差不多了,准备一起去打斯诺克时才结束。   打斯诺克有专门的活动室,由作为派对主角的宋郁开球。   他熟练地持杆俯身,被击出的白球轻推红球又回到库边,红球稍微散开,这是比赛的打法,对手没什么好球可进。   其他几个准备上场的一看,连说太难打,不给活路,只有索菲娅能破局,大家都来围观这场精彩对决,结果宋郁在最后一颗彩球时故意没打进,让索菲娅赢了。   索菲娅没有领情,笑着说:“你故意让球,玩得没意思,得罚你。”   宋郁一笑,也不跟她周旋,直接又走到桌边:“行啊,罚我再开一次球。”   他这回直接一杆冲散红球堆,桌上便成了欢欢乐乐的娱乐局。   宋郁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习惯了成为人群的中心   一拨人围在球桌边,一拨人就去隔壁房间打桥牌,燕棠都不会玩,围观也看不懂,只觉得宋郁打球时很帅,索菲娅也很美,其他几个围在桌前的男女也都很有腔调。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她像个看客似地欣赏了一番帅哥美女,等球桌上开了第二局,便独自回到宴会厅地长桌边吃东西。   水晶吊灯垂下,雕花墙柱,大理石地面,宴会厅空无一人,白色格子窗外有梨花盛开。   桌上又换了一轮酒水和食物,每一个盘子里都是精致小巧的点心,边上标着食材成分,避免来客误食过敏原,还有专门供肉类朋友食用的餐区。   燕棠独自吃得不亦乐乎,可惜没过多久便有人来了。   中国人,高个儿寸头高鼻梁,一种锐利的帅,是宋郁的在格斗圈的朋友,叫段烽。   内向的人一遇到陌生人,脑子里的小人就开始为“该不该打招呼”开始疯狂打架。   不过燕棠还没纠结多久,段烽就先开口了:“小燕老师,你不一起去玩儿吗?”   燕棠连忙说:“别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其实我和他的家教工作也结束了,不算是老师。”   见她这么老实地解释了一番,男孩儿笑了,眼尾上扬,看着她:“好,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吧。”   “噢,好啊。”   燕棠刚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宋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站在门口盯着她点开微信二维码递给段烽扫。   “老师。”   燕棠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问:“你怎么来了?”   “发现你不在,过来找你。”   宋郁一边说着,直接走过来从她手里把手机抽走,把她刚加上的微信好友删了。段烽就靠在桌边抱臂看他,也不生气,只笑着说:“喂——”   宋郁什么也没解释,把手机塞回愣住的燕棠手里,瞥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的段烽,随后直接把燕棠拉进二楼的一间客房里。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宋郁把燕棠按在床边坐下,又拖过旁边的椅子坐在她面前。   燕棠迟疑问:“怎么了?”   他说:“你知道那人想干什么吗,你就直接加他微信?”   “只不过加个微信而已……”   “段烽带来的女生还在楼下。”   燕棠这才反应过来,惊道:“天哪,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那不是他的女朋友,但他们睡过。”   燕棠一噎,这种关系有点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但也明白了宋郁是什么意思。   过了两秒,她干笑了两声:“还是你们年轻人的生活丰富。”   “这关我什么事?我和他又不一样。如果不是比赛上有交集,也不会邀请他来。”宋郁眉头微皱。   燕棠不说话了,感觉到宋郁也默不作声地在看她。   空气一安静下来,对细枝末节的感知就变得更加强烈。   比如两人此刻距离太近,燕棠并腿端坐在床边,宋郁就这么双腿分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   比如刚才的对话,都让他们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亲吻。   燕棠不知道自己此刻闪躲的眼神和紧绷的神色在宋郁眼里有着别样意味,只感觉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强烈,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没有别的事我就——”   她刚想站起来,就被宋郁拉住重新摁回床边坐下。   “老师。”宋郁忽然用一种很认真、很温柔的语气叫她。   这种语气,配上这个称呼,让燕棠浑身都绷紧了。   她有点儿害怕听他继续说下去,可宋郁拉着她的力道却很大,根本甩不开,以至于她不得不继续听着。   “那天是我第一次接吻啊。”他笑着说,“因为看老师很难过,所以我是真的想安慰你。”   燕棠的老毛病又犯了,明明浑身血液都在往脸上涌去,却还是有种大脑供血不足、心脏要停跳的晕眩感。   她好想求宋郁别说了,但这该死的嘴就是张不开。   别说张嘴说话了,她甚至已经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   宋郁声音里带上一丝遗憾,“你不能这样误解我。”   “……我没有误解你。”燕棠终于憋出一句话。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相信我的。”   “……”   见她又不说话,宋郁再叫了她一声:“老师。”   燕棠受不了了,那两个字眼仿佛在敲打着她的底线和操守,此刻终于稍微抬高了声音:“补习已经结束,不要叫我老师了!”   他一怔,也不这么叫她了,转而说:“你为什么又这么大声对我说话?”   大声吗?这叫大声吗?这是正常音量!   可宋郁看上去很意外、很委屈,好像燕棠真的在指着鼻子骂他似的。   “我没有很大声……”燕棠虚弱地为自己辩解。   “你这次来本来参加派对就是为了给我奖励,我帮你挡了想骗你上床的男人,你却误会我、大声对我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诉说着自己的难过之处。   俄语用轻声说出来,就像小猫在耳边呼噜呼噜的声音,听上去很让人心软。   在这一刻,燕棠真的以为自己十恶不赦了。   “你得补偿我。”宋郁又说。   燕棠下意识问:“怎么补偿?”   他垂眸看着她,目光一点点从她的眉眼往下描,最后落在她紧抿的唇瓣上。   “我还想和你接吻。”   燕棠猛地往后挪了一下,一拉开和他的距离,半个身子就斜倒在了床上。   “你在说什么?!”   “上次我帮了你,你没有拒绝我,是你教我做这么舒服的事情。”   宋郁缓缓地说着,面不改色地颠倒BB囍TZ黑白。   “这次你要帮我才行,我想接吻。” 第16章   风从微开的窗户里漏进来, 吹动纱帘,白色帘布如云般柔柔地飘着。   除却这唯一的动静,室内的时间仿若陷入静止。   过了大约十秒钟, 宋郁才缓缓倾身靠近,一只手撑着床面, 另一只手托住了燕棠的腰。   他的体格要远远比燕棠高大,但只有靠得如此之近的时候, 燕棠才再一次地感知到体型差距过大带来的压迫感。   宽阔的肩背和强有力的手臂构成一方牢笼,让她无处可躲。   但宋郁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低着头,无限靠近她,近到两人已经鼻尖相对,双唇在下一秒就要贴上。   他似乎在等她主动贴上来。   燕棠逃避般垂着眼, 睫毛颤抖, 还在努力地捋清楚当前的情况。   也许是她迟迟不动, 宋郁等得太久了,开始催促。   他用秀挺的鼻尖轻轻地蹭着她的鼻尖,肌肤温柔点触, 呼吸温热, 近乎撒娇般的亲昵, 与强势的动作截然相反。   可就是这蜻蜓点水般的相触,让燕棠的心脏像被人扔了颗炮仗似的炸开。   下一秒,她猛地推开宋郁。   当然了,凭她自己的力气是推不动的,宋郁没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大,但还是顺着她的力道放开了她,往后坐回了椅子上。   燕棠这辈子头一次反应这么快, 趁他远离的一瞬间,迅速发挥体型小的优势,从他身侧逃开,站在了门边上。   她的心脏还在飞快地跳动着,抵着门把手的指尖微微发颤,呼吸也不自觉地加快了。   “为什么?”宋郁不解地看着她。   虽然燕棠在应付男孩子上没有什么经验,但她仍然有基本的直觉和判断。哪怕对宋郁有一百层滤镜,如果现在她还搞不清楚情况,那就不是经验问题,是智商问题。   “你到底在想什么?”燕棠问他。   宋郁不躲不避地看向她,“你想听答案吗?会在听到答案之后又躲开我吗?”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局促,那双漂亮的眼睛透露着冷静的目光,似乎对她的反应了若指掌。   燕棠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她以往对宋郁的认知可能有一点偏差。   “我不想听。”燕棠想也不想就说,“不管之前你怎么想的,不要再做这种事,不要再靠那么近,不要跟我说暧昧的话。”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很紧张,至少在表面维持年长者的冷静,但说话时却仍然气息短促,尤其当对上宋郁视线的时候。   那目光令她身体紧绷。   燕棠顿了顿才再次开口,低声说:“不要把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说完,她推门而出。   宋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   外头风势渐大,穿堂而过,带着令人紧张的寒意。      燕棠当晚是和大部队一起离开派对的,宋郁提出要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了。   他跟她说话时还是像之前那样自如,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就像上次那场意外接吻过后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他真正的态度。   她回到宿舍时,本来还想趁没有熄灯处理一会儿翻译工作,但对着电脑时却神游天外,大脑一片空白,文档打开半个小时,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写。   虽然白天里当机立断地拒绝了宋郁,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之前那几次似有若无的暧昧时刻,也许她并没有领会错误。   只是她一直以来对宋郁的认知,严重地被娜斯佳的态度和年龄上的差距影响了。自从补习开始,她便下意识将他当成年纪小的男孩子,加上他表现得听话乖巧,还有那张脸蛋的加持,以致于她总是找理由去合理化那些时刻。   可是他怎么会……?   燕棠想不通,明明宋郁身边有那么多长得漂亮的女孩儿,不缺人喜欢,为什么偏偏对她示好?   是一时兴起?故意逗弄?   无论如何,他究竟在想什么,对燕棠而言并不重要。就像表姐说的,她不能当真,也不能认真。   想来想去,燕棠直到深夜三四点才睡着,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现在不用给宋郁补习,周日是休息时间,好歹有了一点缓冲时间。她醒来时看了下手机,宋郁发了消息过来。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跟她道歉。   燕棠轻轻叹了口气。   「我昨天情绪有点激动,抱歉。但我们在工作上还是需要保持合适的距离。」   宋郁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是不是不高兴了。等晚上八点的时候,燕棠才收到了他发来的新消息,说是明早照常八点半在校门口接她。   工作还是要继续的。   合同已经签了,就算终止也要提前一个月说,反正她七月毕业,左右不过是再干四个月。   周一早上,燕棠上车时,宋郁还像之前那样坐在里侧,戴着蓝牙耳机看比赛视频,见她来了立刻抬头,语气寻常地问她   “昨晚休息得好吗?”   “还好。”燕棠简单地答,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礼貌地问:“你呢?”   “我没有休息好。”   这话一出,燕棠顿时不知道怎么接了,终于瞥了他一眼。宋郁的手臂搭在右侧扶手上,就这么一直侧头看她。   “睡前别想太多。”   她说完就扭头往窗外看去。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车停在俱乐部门口。   宋郁刚打完比赛,还在赛后恢复期向日常训练过渡的阶段,九点抵达俱乐部后进行低强度的体能训练后就进理疗室进行运动按摩,大概要持续一个小时。   这段时间燕棠没有工作,百无聊赖地在休息区坐了一会儿,心里像有东西堵着,不上不下的有些烦闷,便一路往楼上溜达。   一楼是给普通会员上课的地方,大多是海淀区这边的年轻白领和学生,早上人很少,显得场地有些空荡,只有超子在门口送别一个刚刚上完课的学员。   超子虽然是职业选手,但当前还在ACL打晋级赛,暂时没打出名头,奖金拿得不多,平常也会给俱乐部普通会员上格斗课。   他见燕棠没精打采地晃悠,走过来问:“怎么这是,谁惹我们小燕老师不乐意了?”   燕棠:“没有呀,我好着呢。”   超子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这行最擅长观察人的表情。”   “还有这个说法?”   “对啊,我们在赛场上就得观察对手的表情,判断那丫心里在琢磨什么,要是对手怵了,就立刻一鼓作气把对方干崩溃。”   超子拿来一副小号拳套,又对燕棠说:“来,小燕老师,我带你练练拳,这招儿贼好使,来几下子保准你啥不高兴的都没了。”   “不用不用,我没什么运动细胞,耽误你时间。”   超子热情地把拳套推到她手里:“不耽误,离我们体能训练还有半小时呢,闲着也是闲着,别害羞嗷,用运动释放激情!”   他颇有几分金牌销售的资质,燕棠最终戴上了拳套,跟他走到训练空地。   “练拳先练步,你看我的站姿……”   她学了十几分钟,还真把拳头挥得有模有样。   超子不愧是专业教练,且不论燕棠打得怎么样,他反正是把情绪价值拉满了,又是助威,又是满嘴夸“好!”“得劲儿!”“再来一次!”   发力出拳,当拳头抵上靶垫,将蛮力发泄而出时,燕棠竟真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好像精神和身体都被再次激活了,郁闷的情绪渐渐散去。   “很好嘛,休息一下,喝点儿水。”超子停下动作,笑着问:“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燕棠点头,也笑了:“还真的有用。”   她刚一转身,冷不丁看见宋郁就靠在不远处看着她和超子。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理疗结束了,接下来……”   她还没说完,宋郁就走过来,从超子手中接过靶垫,套在自己手上。   “你去训练,我来教她。”他对超子说。   “不用了。”燕棠立刻说,“我就只是试着玩儿。”   她迅速脱下了拳套,宋郁不声不吭地看着她。   “你接下来也有体能训练,我们去楼下吧。”燕棠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先下楼。   接下来的训练,她自然是要陪同在宋郁身边的,尽管现在他已经可以半英半中地和教练交流了,但离独立使用中文的目标还是很远。   但她比以往要更注意和宋郁在相处中保持距离,免得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就连中午团队聚餐时也选择了和唐蕊心坐在一起。   这次聚餐是为BB囍TZ俱乐部内部庆祝这期ACL比赛得到好成绩,由教练唐齐请客,恰好所有人近期都没有比赛,全体一致同意去吃东北烤肉。   从泰国回来后,唐蕊心就一直在跟王天铭在吵架,巴不得跟燕棠凑在一起,一进餐厅就拉着她坐在最靠墙的位置,恰好宋郁跟唐齐一路谈话,到的时候坐在外围,距离燕棠很远。   燕棠一直跟唐蕊心聊天,但还是感觉到宋郁在坐下时朝她看了好几眼。   她假装看不见。   “我新发现了几个身材巨好的po主……”   唐蕊心积极跟她分享在外网新发现的宝藏猛男,还说:“你也去建个账号呗,我们可以互关。”   之前燕棠为了了解格斗圈的术语,注册过一个账号用来关注ACL、UFC这些官方赛事账号,见唐蕊心提起,便跟她互关了。   燕棠这才发现她和很多圈内格斗选手都是好友。   唐蕊心把照片翻出来给她看,给她聊起选手的情况。   “这几个都是近几年的新秀,段烽擅长散打和柔术,米哈伊尔是那种典型的俄罗斯选手,一开始学桑博的,摔跤很厉害。宋郁的训练虽然比较全面,但也是在摔跤和地面控制上更强,你看他解决阿提猜就是用这一手。不过他风格太激进了,前期爆发力强,但容易过度消耗体能,所以他的体能训练强度特别大,来这里也着重训练散打和柔术……”   正这么说着,唐蕊心点开宋郁的社交账号。   他的账号上没什么私人内容,都是比赛照片和商务活动照片,燕棠看见了他给体育杂志拍的硬照——在摄影师镜头下的宋郁跟他在赛场上暴力凶悍的气质很不一样。   挺拔修长的身体,冷冽俊秀的五官,不笑时真像位气质冷淡的贵公子。   唐蕊心悄悄跟她说:“这个账号是他的助理在运营,但有一次我忽悠小谭给我看了一眼,那账号每天都私信爆炸。你还别说,这回宋郁在泰国拿下冠军赛又签了UFC,圈内人气暴涨,在派对上更是占尽风头……”   燕棠有些意外:“去比赛还有派对?”   “对呀,选手和媒体都是要交际的,等你下次跟我们一起去比赛现场也会参加。”   唐蕊心神神秘秘地说,“那派对可有意思了,保准你开眼界。”   格斗这项运动在一般人眼里算是小众,但在圈内却已经发展得十分成熟。就如篮球、足球这些领域一样,金字塔顶端的运动员总是在赛场和商业上得到双重的成功,是聚光灯的宠儿,在功成名就之后享受着纵情声色的生活。   燕棠光是想想,就觉得那种生活遥不可及。   服务员将菜端上桌,烤盘上的肉片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唐齐招呼大家趁热吃。她拿起筷子,一抬眼,发现宋郁又在看她。   燕棠心下一跳,迅速移开了目光。   可她毕竟是在为宋郁工作,就算再怎么注意避开他,也架不住宋郁的正面攻势。   一天工作结束,燕棠再次坐上商务车时,却发现司机并不在车上。   车内灯光昏黄,宋郁已经坐在里面,没有戴耳机也没有看手机,燕棠刚一坐下,车门立刻自动关上。   “为什么这一天都躲着我?那天让你这么生气吗?”他看着她,“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跟你道歉?”   宋郁有时候说话就如他的格斗风格般直白得令人猝不及防。   “我解释过,不是生气,只是要保持合适的距离。”燕棠缓缓道。   宋郁看着她。   她还是像白天那样戒备,比以往任何一次近距离接触后的应激反应都要严重。   他心里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捉住她的后颈,让她抬头看他、面对他。   ——明明已经尽量不惊吓到她了,为什么还是要躲呢?   “因为我不是老师喜欢的类型吗?”   燕棠猛地抬头,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她实在没想到宋郁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要怎么回答?   如果非要说原因,她可以列举很多——   他年纪太小、两人各方面差别太大……更重要的是,她不认为宋郁对她是认真的喜欢,而她自己虽然在近距离接触时有过一些奇怪的反应,但那只是荷尔蒙的问题。   那只能是荷尔蒙的问题。   过了几秒,燕棠平静地对他说:“是的,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空气近乎凝固,两人之间陷入漫长的沉默。   宋郁不言不语。   车灯落在他脸上,秀致的五官半明半暗,一半都陷在夜色里。   唯有那双闪烁着异样光泽的眸子,始终注视着燕棠。 第17章   这回在车上, 燕棠总算是把话挑明了、说绝了。   她并不熟悉拒绝别人这项业务,所以在车往学校开那短短四公里的路程里感到十分焦灼,下车时强作淡定冷静地跟宋郁说了再见, 迅速地提包走人。   于是宋郁那句永远不落的“晚安”,就这么飘进了她身后的凉风里, 没有被她听见。   夜里九点,校园里东西走向的主干道上, 路灯萧索地亮着。   刚下晚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走在一起,小情侣们牵着手,有说有笑,神态亲昵,纯粹温馨的校园爱情让周围空气都变得甜蜜。   要是照往常,燕棠还会心生羡慕地瞧两眼, 但今天她直接飞速匆匆走过,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最近日子真是越过越魔幻了, 她竟然能接连拒绝两个人,还是两个都不缺人喜欢的男孩儿。   燕棠脑子乱哄哄的,各种思绪来回交错, 她的胸口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心情。   这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因为刚才宋郁在车上时那副表情实在是太可怜了?   踏入人声喧闹的宿舍楼, 嘈杂的聊天声、公共浴室里潮湿的水汽、楼梯墙上斑驳陈旧的裂纹再次包裹了所有感官, 她终于有种回到自己的世界的感觉,稍微冷静下来。   生活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处理,燕棠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趁宿舍熄灯前迅速洗过澡,坐在电脑面前继续做翻译工作。   距离四月交稿还有一段时间,工作内容也推进了大半,最近却卡在一个句子的翻译上。   王奇雨说她就是太较真、太认死理儿了, 那么多首诗,谁会揪着这一两句话过不去?   小时候在语文课上学贾岛反复研究“僧推月下门”和“僧敲月下门”的区别,燕棠印象很深,记到现在。她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但觉得自己该对工作内容负责,犹豫了半天,还是给老师发了邮件,在里面稍微陈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其实燕棠在发出这封邮件时很忐忑,怕自己说得不对,暴露了无知,被老师看低,就像去年在崔平山负责的项目上一样,所以邮件里用词极尽诚恳委婉,以免老师看了心里不舒服。   好在今早收到回信,郑老师虽然和她的观点稍有不同,但完全尊重她的意见,只是从观点交换的角度跟她一起进行探讨。   燕棠这会儿才有时间坐下来仔细读了一遍,受益匪浅,见郑老师支持她按照自己的判断翻译,心里更是松了口气——她真的被崔平山整怕了。   但等她看到郑老师说,两人探讨的内容可以放在脚注里供读者参考时,不禁摇头笑了笑。   其实这样的冷门诗集是不会有什么销量的,出版量也很小,命运多半会终结于在图书馆和学校书店里吃灰。   郑老师在邮件末尾还顺便提了一下年前跟她提及的文库翻译工作。很遗憾燕棠没有直接入选,但是可以先试译一篇文章给负责审核的人员看,也是有报酬拿的,价格公道,不算占燕棠的便宜。   燕棠没太犹豫就应下了,主要是冲报酬去的,能挣一点是一点。   刚回复完郑老师,她的邮箱又跳出一封新邮件,是导师陈治文发来的关于毕业论文内审的建议。   燕棠看着这封邮件,眉头紧紧皱起。   这晚上有太多事情挤在脑海里,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下,第二天起来时浑身疲惫,仿佛大脑背着她悄悄运转了一夜都没关机,以至于在坐车去俱乐部的车上直接睡着了。   “老师。”   车内的真皮座椅太舒服,燕棠迟迟未醒,还以为自己在做和昨晚一样的梦。   那声音由远几近,在耳畔一声又一声响起,直到有只手轻轻碰了碰她额头。   温热的手背,触感分明的指骨。   燕棠惊得BB囍TZ一哆嗦,猛地睁开眼,在椅子上坐直。   大脑突然开机,还残余着些许昏沉,她迟缓转头,猛然和宋郁对上视线。   “我以为你生病了。”   他轻声说。   “我没事。”燕棠声音有些磕磕绊绊,“只是今天有点儿困。”   “那就好。”   宋郁没有多说什么,但下车时还是像往常那样,绅士地要帮她提包。   之前他坚持要这么做,燕棠也就由他去了。但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她在宋郁伸手过来时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   他刚伸过来的手一顿,又收了回去。   踏入俱乐部后,燕棠直接干了杯黑咖啡,大脑终于完成强制开机,开始专注投入工作。   其实格斗选手的日常训练日程很枯燥,有点儿像体育版高考,基本就是体能、技术和对抗训练几大块内容来回进行,但内容相当精细。   譬如体能训练,说到底就是训练肌肉力量和耐力,但教练需要依据经验给出不同动作组合的安排,并且根据运动员的状态进行及时调整。在任何一个训练动作上,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所以燕棠必须要一直陪在宋郁身边。   “教练刚才说你在UFC的第一场比赛应该选择保守一点的战术,意思是绕膝扫踢可能会‘fail’,不是说你的技术练得不好。这是‘error tolerance’的问题,中文叫‘容错率’。赛场上有经验的老将多,容错率低。”   燕棠跟他解释刚才训练中沟通中出现的问题,由于教练只能说英文,她只能这样中英俄夹杂地去纠正他们交谈中造成误解的地方。   刚刚结束一场训练,宋郁坐在她旁边听,用毛巾擦着额头和脖颈的汗水。   “我从不失败。所以不存在……”   他话音一顿,似乎在思考“容错率”那三个字怎么念,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抓住发音方式,下意识看向燕棠求助。   燕棠耐心用中文缓慢重复:“容错率。”   “……错率。”   她又重复一遍:“容错率,发‘r’音。”   燕棠说得仍然很慢,以便宋郁能看见她唇舌发声的方式。   他似乎有点儿不在状态,这种以往没有困难的词汇,今天偏偏要学三四遍才行。   宋郁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认真地、专注地看着。   “你试试再说一遍。”燕棠说。   他缓缓开口,淡定跟读:“rrrrong错率。”   这突如其来的弹舌让燕棠愣了足足五秒。   她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不是rrrrong……”   可身边的男孩儿却没继续跟着她念,而是支着下颌安静看她,眼里含笑。   这一天里,因故作疏离而浮在两人之间的薄冰,忽然就被这笑给融化了。   宋郁问她:“今天我学得很慢,你会感到厌烦吗?”   “不,不会,这是我的工作。”燕棠的话音也变得柔和,“今天沟通的词汇比较难,学得慢一点很正常。”   “实际上我已经第一遍就学会了——‘容错率’。”   这次他说得字正腔圆。   宋郁半垂着眼帘,“我只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他总是这样突然说些让燕棠心头一颤的话,让她心硬不过一天。   燕棠叹了口气,用俄语说:“Kirill,我希望和你成为朋友,也希望你开心,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当他们用宋郁最熟悉的俄语交谈时,就意味着说的是严肃的内容,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   可宋郁却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他在耍无赖。   燕棠敢肯定这一点,于是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免得最后又被他带偏。   时间已经不早,宋郁等会儿还要去康复师处进行运动按摩,她收起笔记本,“对了,我今晚有约了,昨天我问过教练,今晚没有会议,等会儿会直接离开。”   “你要和谁见面?”   “这是我的私人安排。”   燕棠有些无奈地说。   好巧不巧,一楼的前台这会儿在楼梯口叫了声:“小燕老师,有人找你。”   燕棠一转头看过去,发现江聿行就站在那里。   “你要又要和他约会?”宋郁皱起眉。   此事说来话长。   吃饭的人里确实有江聿行,但另外还有他那位在年前给燕棠提供维权建议的法学院朋友王今原。   她昨天收到了导师的一封关于她毕业论文的审核意见,突然要求她在这个临近交初稿的时间里增加大量内容。她感觉很不对劲,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测,就私下找了王今原,借还人情的机会,顺便想要当面询问一些事情。   原意是和王今原单独吃饭,奈何王今原性格大大咧咧,直接回:“行啊,约个聿行也有空的时间。”   然后还没等燕棠说话,他立刻就在三人群里@江聿行,问他晚上是否有空。   于是就成了三个人一起吃饭。   但燕棠也没想到江聿行会直接找过来,今早定吃饭的地点时候,她只顺嘴说了一句自己在中关村这边的一个俱乐部有工作。   这会儿掏出手机一看,她才发现有好几条微信消息。是江聿行问她什么时候工作结束,要不要顺路来找她一起去餐厅。   可现在人都来了,燕棠只得迅速收好东西,对宋郁说:“我先走了。”   由于三人都在中关村附近,所以吃饭就定在了地铁口旁购物中心的一家江西餐馆。   燕棠是带着一肚子问题和王今原见面的,这饭吃得索然无味,在跟他聊了一些微信上不方便说的情况后,心里更加沉重了。   夜里回到宿舍,舍友们都看得出她心情低落,问她怎么了,燕棠说不出口,直到端着盆子去洗衣间洗衣服的时候,才被王奇雨拉到一旁。   “你怎么了?”   燕棠叹了口气,说了实话:“我觉得崔平山在为难我。”   听她这么说,王奇雨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可燕棠已经不想说下去了,只沉默地摇摇头。她自己也需要消化一下当前的情况,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儿。睡前躺上床,她打开手机定闹钟,忽然看到江聿行给她发来两条消息。   她疲于应付,头一次没有回,甚至希望江聿行不要再给她发消息。   低落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的工作里。   宋郁今天的话也少得可怜,和昨天要她一个词交三四遍的情况截然相反,今天效率奇高,没有在中文学习上浪费太多时间,一结束训练就准备进理疗室。   “今天你跟我一起进来。”他站在走廊处,对照例在休息区整理资料的燕棠说。   燕棠一愣,“理疗也需要我?”   “康复师总是在跟我说话,但他英文很差,我听不懂。”   “噢……”   燕棠拿着笔记本,刚跟在宋郁身后进理疗室,就见他干脆利落地脱了上衣,只穿着裤子躺在了按摩床上。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呼吸先自动暂停一秒,站在原地慌慌张张,不知道该把目光把哪里放。   选手们在格斗比赛时是不穿上衣的,之前宋郁进行赛前准备的时候也跟燕棠视频过,所以严格来说,燕棠见过他上半身的样子。但那是通过屏幕、照片看到的,宋郁平常训练的时候都穿着短袖,半点多余的肉都没露。   “小燕老师,你坐这里吧。”   康复师老冯走进来,拖过一个凳子放在按摩床旁边。   这是工作。   燕棠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的日薪很高,因此对于任何场景下的需求,都应该秉持着严肃的职业精神完成。   她坐了下来。   这理疗室算是宽敞,有很多地方可供她安放视线,但宋郁的身体实在是太扎眼了。   白皮肤,结实的肌肉,修长的身体。   老冯戴上手套,走到按摩床头,对燕棠说:“今天下午他练了六组AMARP,所以先放松一下胸部肌肉哈。”   燕棠完整复述一遍给宋郁听。   老冯之前在一所大型运动康复中心工作了近十年,因和唐齐私交好,算是辞职来这里一起创业的,经验丰富,手法老道,屈指抵在宋郁锁骨和肱骨之间,压下往胸前推。   燕棠听到一声闷哼,下意识转头看向宋郁,冷不丁和他对上了视线,顺带把他的胸肌腹肌都看了一遍。   她立刻迅速移开眼。   见她抿着唇,垂眼盯着手中的笔记本,睫毛一颤一颤的,宋郁才缓缓收回目光。   “放松放松。”老冯用不标准的英文又重复了两句,手上动作没停,开始跟燕棠用中文聊天。   过了一会儿,燕棠BB囍TZ总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做运动按摩的过程其实很枯燥,运动员容易疼痛,老冯话多,讲的其实都是些闲话,叽里呱啦一大堆,还带着点儿河南口音,宋郁当然听不懂,但听不懂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宋郁也知道这一点。   他只是不希望燕棠在他进理疗室的时候又像昨天那样溜走了。   一整天的训练很忙,如果毫无理由地要求她留下,现在很可能被拒绝,只能找借口要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等着。   至于老冯平常叽叽歪歪说了什么,宋郁并不关心。训练了那么多年,康复师的手法好不好他很快就能感受到。   按摩结束,宋郁坐起来套上衣服,用简单的中文跟老冯说让他先出去一下,他跟燕棠有话要说。   老冯贴心地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燕棠直觉不对,下意识往后一挪,“要说什么?”   室内的白炽灯明亮得有些刺眼,宋郁坐在床边看着她,双眸在强光下又变成了金调的绿瞳。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于是显得神情稍有冷冽,让燕棠感到有些陌生。   也让她感到有些紧张。   “从昨晚开始,我就有问题想问你。”他缓缓地用俄语说着,语调平稳,却不是往常那样轻快的语气。   “……什么?”   “为什么你又要和他见面,为什么见面了以后又不开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燕棠微微一怔,没想到宋郁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之前跟你稍微提过,和另一份翻译工作有关,要找他帮忙。”   她简单地说。   宋郁安静地看着她。   冷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让他眉眼的轮廓染上一丝模糊的光晕。   他心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   譬如为什么燕棠跟那只小山雀一样,无论怎么呵护,都不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又譬如为什么当他看见她和江聿行站在一起的时候,要比小时候看见那只山雀站在哥哥肩头时更加——   嫉妒。   非常、非常嫉妒。   见他一直不说话,燕棠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把凳子稍微挪近一点儿,“之后我会注意工作中的情绪,但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她强打起精神,温和地冲他笑了笑,希望稍微缓和一下氛围。   宋郁见她笑了,也扬起一个笑。   如薄冰融化,荡出一圈温柔的水波。   他的笑容总是这么令人心甜。   以至于燕棠不知道,他此刻正在尽量控制在自己身体里如暗流般涌动的渴望。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   宋郁温声说。   “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和那个男人见面了?他有什么真本事呢?不过是那种你喜欢了很久却不回应你,曾经牵着女朋友的手在你面前买避孕套,分手后借你的温柔走出情伤的男人——”   燕棠的神色猛地僵住。   细想一下,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宋郁好像真的都在场。   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细致地观察到背后的隐情,从细枝末节里把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暗恋拼凑出来。   她迟迟说不出话来,怔怔看着面前的男孩儿。   一种巨大的羞耻涌上心头。   可宋郁随即又开口了。   “所以,就算你不喜欢我,但他也配不上你啊。”   那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到燕棠的耳里,以至于她觉得有些听不真切,大概是因为她还从未有机会听人说过这样的话。   宋郁用目光细细描着她的眉眼。   “老师,你要哭了吗?”   “……没有。”   他伸手,直接将她连人带椅拖到面前。   “你好像在骗人。”   宋郁垂下眼睫,藏住眸光。   “让我亲亲你吧。” 第18章   静默的空气中, 有细微的浮尘在灯下飘动。   燕棠微微低头,双手交叠紧握。   过年那天,她还听表姐说了很多辨别男人各种行为的技巧。   “聪明敏锐的男人会精准地看见你的脆弱, 然后借机会用亲密接触来诱惑你。你可以将计就计图个快乐,但不能以为那是真心。”   燕棠就是这么理解宋郁这句话的。   可也许是遭遇的事情让她身心沉重, 以至于现在她明明仍然头脑清醒,却还是坐在凳子上无力动弹。   于是宋郁伸出了手, 轻轻扣住了她的后颈。   温热的、有力的、带茧的掌心紧贴着她那一处皮肤,发力将她带向前。   燕棠垂下眼,睫毛轻颤,呼吸迟滞。   她感觉到他的靠近,心里有道声音在提醒她该躲开了。   可那扣住她后颈的手却稍稍用力,往下按去, 燕棠不得不顺着那力道低头。   低头?   就在她愣怔的时候, 一个轻轻柔柔的亲吻, 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触即分。   宋郁随后便放开了她,并没有趁机要和她接吻占便宜的意思,纯粹是安慰性质的触碰。   ——这跟表姐说的不一样。   燕棠愕然抬头, 对上他如水的目光。   “当我还小的时候, 我妈妈总是这样安慰我。”   他轻缓地说。   “这样让你好受一点了吗?”   燕棠对天发誓, 她本来真的没有想要哭出来。   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倒霉的烦心事。   只是宋郁那寥寥几句话,如用细针轻巧地挑破她精心遮掩的伤处,又温温柔柔地吹了口气。   才在此刻把她眼底吹出了一点涟漪而已。   “我真的还好。”她声音潮湿。   明明又是一次不应该的越界接触,却莫名其妙将她在这两天不断坠落的心轻易地托住。   “没关系。”   宋郁屈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抹去一滴水渍。   “哭泣是一件好事,当我小时候要跟我哥哥抢东西的时候,我会大哭到所有人都来哄我为止。”   燕棠一怔, 对上他认真的神色。   这回是真的不想哭了,反而失笑出声。   “你小时候是这样的?”   “嗯。”   “那看来你变了很多。”   “谁说得准呢。”他微微一笑,罕见地主动结束了话题,“时间不早了,你先出去收拾东西吧,我需要再休息一下。等会儿我们一起吃个饭,说说你在学校的事情,万一我能帮到你呢?”   燕棠也需要稍微缓一下,对他说了声好好休息就拿起笔记本就推门离开。   看着那道门被她轻轻关上,宋郁坐在按摩床边,双手撑在身侧向后微仰,抬头看向天花板。   按摩时老冯顾及有女生在现场,在给他松解臀腿肌肉时铺上了层毛巾,刚才勉强遮掩了他胯间过于明显的起伏弧度。   他从不这样失态。   这得怪她在他面前哭了。   宋郁漫不经心地想着,却被突如其来的躁动感折磨得有些难受。   她又抹了护肤乳,鼻尖弥漫着的浅淡香气勾引他脑海里冒出一些下流无耻的幻想。   过了十来分钟才勉强平复下来。   燕棠就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注意到门开了,下意识抬头看宋郁一眼,又低头迅速地收拾桌上的资料和电脑。   刚才发生了那种事,她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但宋郁似乎相当擅长当做无事发生,直接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   他拿出手机开始挑餐厅,“有没有想吃的菜?想不想吃俄餐?”   宋郁似乎根本没准备等她回答,点开了大众点评里的一家餐厅,把手机屏幕对调转到她面前,“这家在使馆附近,你喜欢吃吴阿姨做的菜,一定也会喜欢这一家。”   燕棠看了上面的菜点,是有点儿馋了,可一瞧地址,迟疑道:“店在东直门那边儿,太远了,你是不是今晚还有事……”   “想去就去啊。”   宋郁就这么把她拉上了车。   北京城里值得去的餐厅有不少,其中全国各大省市的驻京办和各国使馆附近的异国餐厅一直是热门用餐地点,有的甚至需要排两三个小时的队才吃得上。   这个时候恰好是交通高峰期,宋郁给那边打了个电话,订位语气像是很熟稔的样子,于是他们一到就有了位置。   还别说,这餐厅还真像俄罗斯的本地餐厅,里面坐着许多外国客人,通往餐厅的墙边摆着一整个木架的腌制品和各式香肠,一靠近就能闻到浓郁的烟熏肉香,透明冰柜里摆放着三文鱼肉和大桶鱼子酱。   “还有腌西瓜!”燕棠惊讶地站定在走廊里。   一旁戴着头巾的阿姨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腌西瓜腌西红柿腌黄瓜都有。”   燕棠感觉自己回到了在莫斯科生活时去逛集市的时候。   集市里都是整齐分布的一个个小店面,密集的商品被整齐归整,整筐的大颗蓝莓和红艳艳的石榴堆叠在一起,香肠腌鱼烤鸡BB囍TZ落在一块,弥漫着热闹的丰收感。   这里就像一个小型自助集市,客人想要什么就拿到位置上,最后一起结账。   燕棠拿了罐酱西瓜,坐在位置上后熟练地拍拍罐底,“砰”一声就拧开了罐子,问宋郁:“你要尝尝吗?”   腌西瓜的味道和西瓜本身相去甚远,很多本地人也不爱吃这个。   “我很喜欢吃。”他说。   “真的呀。”燕棠没想到他竟然是腌西瓜的同好,用叉子给他倒了一条,“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喜欢吃腌西瓜的人,我认识的俄罗斯同学也只是能够吃下罢了。”   燕棠很喜欢吃西瓜,莫斯科的冬天却很难买到,当时她的西瓜瘾犯了,直接心一横在超市买了罐腌制的。   第一口吐了,第二口咽了下去,第三口爱上。   那种带着酱味和酸味的口感,只有细品才能尝出趣味。   她跟宋郁聊起这个经历,他听完后也说起自己的:“小时候家里的保姆从农场里带了两罐来,哥哥不喜欢吃,我为了证明比他强,把一整罐都吃完了,保姆一整晚都在夸‘Kirill是个厉害的孩子’。”   他放下叉子,得体地擦了下嘴角,“毕竟是小时候,那么做的确很幼稚。”   燕棠见过他小时候的照片,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在大人眼里会显得很可爱。”   宋郁看向她,双眸泛着清透的光,笑着说:“那你现在愿意跟可爱的Kirill分享一下你的烦恼吗?”   角落里的位置并不喧闹,灯光温馨,餐桌上摆上了罐焖牛肉、红菜汤、烤肠之类的菜点,一侧还有烤苹果和格瓦斯。   燕棠喝了口饮料,终于把在学校遇到的糟心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那天跟你聊过之后,我本来想等毕业后再去举报他,但我导师发来的邮件里提到学院内部评阅时委员组组长老师提出了比较多的意见……”   自从近两年教育部对学位论文抽查审核更严格之后,学院内部就增加了专家评阅前的内审环节,由专门的学术委员组进行预审,组长就是崔平山。   在offer被鸽后,燕棠一鼓作气把论文写完,期间也跟导师进行了详尽的沟通,虽然她学术天赋一般,但好歹是尽心尽力,论文都是经过思考后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我的毕业论文研究的是俄国十九世纪象征主义文学的意象,内审意见要求我增加词源学的内容,但这个体量对于本科毕业论文而言完全不是必要的。我的导师也是这么认为,可毕竟是副院长的意见……”   燕棠笃定道:“就是因为去年的事情,他不喜欢我。可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折腾我呢?”   说完后,她叹了口气,一脸愁云惨淡。   对面听她说话的宋郁连大学都还没上呢,能耐心听完这弯弯绕绕的破事儿已经很好了。   “很简单,因为他为难你轻而易举。”   宋郁开口了,清亮的声音里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透彻。   “有权力的人为难弱小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只不过是在享受拥有权力快乐罢了。”   燕棠看他的目光带上了意外。   “只有很少人做得到‘居高位而有德’。”宋郁说了句中文,随后眉眼一弯,解释道:“这是我爷爷说的,每年过年他都要说这些很复杂的话,我只记住了这个。”   “……说的有道理。”   在学校这一方天地内,学术权威拥有着可怕的自由裁量权。学生是一群异常脆弱的群体,当得不到学校的保护时,就如同能被轻易碾死的小蚂蚁。   她在那天跟王今原也详细聊过,如若学生在学术领域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申诉往往十分困难,大家知道的例子都是闹上了媒体的,即便如此,有许多案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不同于燕棠沉重的语气,宋郁的声音相当轻快。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只需要准备好的把证据给我一份,之后就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她忍不住问:“你要怎么帮我?”   宋郁却卖了个关子,“等结果出来你就知道了,相信我吧。”   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对方是副院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她眼里就像座跨不过去的高山。   但宋郁笃定的语气却还是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点点希望。   也许他真的有办法呢?   自从认识宋郁以来,他可一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这晚上,燕棠难得安心吃了餐饭。   坐上回程的车,又遇上晚高峰,路程被拥堵拉长,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孩儿。他明明有赛事要研究,但还是坚持送她回学校。   “Kirill。”她用俄语叫他。   宋郁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摘下耳机看向她,“我们又要谈什么严肃的话题了吗?”   “我只是……”   透过昏黄的车灯,燕棠静静凝视着他。   “前几天刚刚对你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却要你帮忙,这对你不公平。”   宋郁却笑了,“是我在追着你问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   “可是我本应该……”   浓重的道德感仍然盘旋在燕棠的心头,她在谨慎且努力地组织语言。   “如果你心里真的过意不去,就把这个送给我好了。”宋郁忽然指着她脑后说。   燕棠茫然:“嗯?”   下一秒,宋郁直接伸手过来,将她用来扎头发的发圈扯下。她本来就是松松拢起的头发蓦地散落在肩头,淡粉色的真丝大肠发圈被他拿在手里。   “发圈?你用这个做什么?”燕棠哭笑不得。   宋郁顺手把粉粉嫩嫩的发圈套在手腕上,手肘随意搭上一侧扶手,“洗澡的时候用。”   燕棠瞧了一眼他的头发。   好像是长了些,但也扎不起来吧?不是,他一个大小伙子用这个扎头发?   她尊重每个人的爱好,但是……   “那是我用过的,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再买几个新的。”   “不要,我就要这个。”   燕棠没想到他那么执着,一条发圈而已,也就随他拿走了。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车终于挪到了学校西门,宋郁下车送她走到校门口。   “今天谢谢你……”   临别前,燕棠又开始道谢。   宋郁站定在她面前,高挑的个子背着路灯,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清浅的光晕。   “其实你不讨厌我吧?”他忽然问。   燕棠已经开始习惯了他这样直白的问法,应对的方式是沉默。   晚风吹来,吹乱了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宋郁伸出手,白皙的手腕套着她的发圈,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将散乱的头发别在她耳后。   “你看,你现在已经不会下意识躲开我的触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下午的时候吗?我亲你的时候,你没有躲,也没有生气。”   燕棠不知道。   她没有答案。   她只擅长默默无闻地暗恋,擅长躲在角落里表面安静如鸡,内心波涛汹涌。   掌握的理论知识太少,宋郁这道题完全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哪怕说了那样拒绝的话,做出了百般疏离的态度,他却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也不会沮丧,总是那样耐心又热情地回应她。   这让她看不清、想不透。   “就算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反正你和那个人也没有可能,为什么不和我尝试一下?”   “我……”燕棠艰难地寻找语言。   宋郁继续用一种近乎诱惑的语气自我推销。   “没关系,不需要给我答案。如果不反感的话,至少以后别拒绝我,好吗?”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她回答,告别后便目送她往学校里走去。   燕棠能够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强烈地、直白地、持久地注视着她,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灯光所不及的夜色深处。   她觉得宋郁的比喻并不恰当。   他并不是一罐带着酱味和酸味,需要反复品尝才能找到滋味的腌西瓜。   如果非要打个比方,他像是莫斯科冬天里无处可寻的鲜甜西瓜。   就算是摆在她面前,她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燕棠的确对男人知之甚少。   所以她不知道,对于宋郁而言,这也是漫长的一天。   她的学校和他的家在东西两个相反方向,宋郁到家时已经是十一点多。   他径直回到卧室,脱下衣裤踏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喷洒而出,淅沥作响,砸在他身上,顺着肌肉起伏处淌下。BB囍TZ   和燕棠相处了一整天,现在意志力彻底告罄,在理疗室勉强忍下的生理反应迅速苏醒。   宋郁关上花洒,扯过挂在墙上的淡粉色发圈。   水珠顺着湿发一路向下,顺着鼻尖滴落至胸膛,顺着胸肌的弧度继续一路往下。   他掀起眼皮,纤长的睫毛微卷,强光射入眼中,瞳孔收缩,金绿色的眼睛如宝石。   手臂肌肉却是绷紧的。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真丝布料柔软轻薄,包裹着里面的松紧束带,扎在她乌黑的发丝里,裹成一个可爱的球状,会有细碎的发丝散落,贴着她的颈项。   如果靠得太近,她会很紧张。   当她发现亲吻落在额头上,眼睛又蓦地睁大。   随后眼眶就湿了,终于泄露了一点心里的难过。   最后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一个感激的、放松的、舒缓的笑。   发圈脏了。   浴室里的花洒再次被打开,水雾弥漫,直到宋郁走出浴室都没有消散。   宽敞的镜子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只映出他高大的身体轮廓。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照常给燕棠发送消息。   「老师晚安。」   「小熊贴贴.jpg」 第19章   燕棠在前两天没休息好, 昨晚一沾枕头就睡着,今天早上醒来才看见宋郁的消息。   按照以前的习惯,如果晚上睡前看见了他发来的晚安, 她会简单回复。如果是第二天早上才看见消息,一般也就不回了。   但燕棠盯着这条消息看了片刻, 头一次跟他解释昨晚已经睡着。现在是周六早上七点多,宋郁今天休息, 大概还在睡觉。   燕棠却不能再睡了,她放下手机迅速地起床洗漱,去食堂吃过早餐后到图书馆里找位置坐下。   毕业论文的修改要求一压下来,手上的事情就多得超过负荷。   《苦月亮》那本诗集的翻译已经接近尾声,从郑琦老师手上接的试译工作是一份短篇小说,工作量不大, 截稿时间在四月初, 最愁人的还是毕业论文的修改工作。   宋郁在昨晚保证她肯定能顺利毕业, 崔平山冒名顶替她的事情也会解决,让她别把事情放在心上,照常安排生活就行。   燕棠思来想去, 猜他可能是有什么熟人能从中关照, 以免她真的在论文环节遇到不公正对待, 这是好事。   不过现在,导师的邮件已经明确写了学院的内审意见,学生要按照意见修改论文是流程性要求,如果她不改,还是容易落人口舌。   燕棠把收集的证据给宋郁的邮箱发了一份,盘算完手上的事情,还是打算先改毕业论文。   严格来说, 她的毕业论文的结构已经足够完整,多增加一块研究领域,相当于又把论文的研究层次往深度推了一点,做得好就是锦上添花,做不好就是论文的重灾区,对于本科生来说很困难。   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尽力做,还得做好来。   燕棠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理出写作思路,立刻联系导师陈治文寻求建议,可很快就得知他在国外参加学术会议,至少三天后才有空。不得已之下,燕棠厚着脸皮找了郑琦。   郑琦很热心,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专程在下午来学校和她见面沟通。   “……除了刚才跟你提到的两个小细节,这部分思路总体很不错,只不过时间上比较紧张,现在这个体量都赶得上硕士论文了,你很努力啊。”   郑琦老师不知道事情原委,还以为是燕棠心思大胆,剑走偏锋。   听到这声夸奖,燕棠无奈一笑,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经过这么久的接触,她相信郑琦的治学态度和学术水平,既然她说没问题,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办公室的窗户大开,三月末的春风飘进室内,把燕棠肩上的压力吹走些许。   这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外头的梨树上雪白一片,这些天里燕棠都是匆匆走过,无心留意,这时往外一看,才觉得那风景很美。   梨树后是一处还在施工的工地,是学院正在搭建专门的俄文图书馆。   郑琦顺着燕棠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说:“这个图书馆是我们学院这两年的重点合作项目,投资方就是上次我跟你提到的中俄文化友好促进基金会,就快要剪彩了,到时候你可以来参观,这几年里学院项下的翻译作品都会在里面陈列。”   说起这件事,郑琦提醒她在处理完毕业论文后要认真对待试译的短篇小说,如果之后能入选文库的翻译组,未来对她有好处。   燕棠谢过郑老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时间还早,正准备赶回图书馆继续改论文,就听见走廊另一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很熟悉,令她忍不住心中一紧。   燕棠缓缓转过身去,不远处那间标着“副院长办公室”的门前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   “崔教授。”她声音僵硬。   崔平山推了下眼镜,直接说:“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去他办公室?她跟他有什么话可说?   燕棠在上午才把证据发给宋郁,不可能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办好了吧?   她站在原地,心里一时间闪过很多猜想,又听崔平山催促了几声,才缓慢地挪动步子往他办公室里走。   崔平山先一步坐在办公桌后,见她慢吞吞走进来,说:“把门关上。”   “……不好吧?”燕棠下意识说。   她的导师陈治文就是男老师,之前两人见面,办公室的门是从来不关的。可崔平山这会儿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哂笑一声:“看来是我的面子没你的大。”   燕棠心里咯噔一下,捏着背包肩带的手瞬间攥紧,“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进来,关门。”   她踟蹰片刻,将门掩上,留了二指宽的缝隙,随后走到了办公室内。   崔平山的办公室跟郑琦那间被书堆满的办公室很不一样,这里的书柜、桌面上基本摆放着一些奖章和荣誉,还有他跟来到学校访问的各个领导、知名学者的合照。   他招呼她坐下,燕棠捡了最靠门的沙发边缘位置,局促地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崔平山盯着她看了几秒,说:“好久没在学院里看见你,都在外面玩儿去了吧,难怪没认真准备毕业论文。”   这话让燕棠心堵至极。   毕业年级都在忙着实习、考研和考公,谁有那个闲心天天来学院晃荡?   崔平山见她不说话,又问:“今天来这里是什么事?”   “……按照内审意见修改毕业论文。”   听她提起这个,崔平山的脸色稍微好了些,“那还算像话,陈老师把我的意见都告诉你了吧?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才不会出问题,知道吗?”   燕棠心里憋屈,心里回想了一下宋郁给她的保证,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勉强让自己忍了下来。   “知道了。”   崔平山很满意地笑了下,又招招手,让她坐近点儿,坐到办公桌边的椅子上,这样好说话。   “我坐在这里挺好的。”燕棠没动。   崔平山也没坚持,而是指着她手边那本书说,“看过了没有?”   燕棠一瞥,发现是那本他盗了她翻译稿的文集,气血一瞬间上涌,怒火中烧。   ——他怎么好意思当面提?   她深吸了两口气才开口:“看过了,里面那篇中篇小说《空心人》的译稿,跟我之前发给您的一模一样。”   崔平山听见她这句话,竟然还笑了一下,“你看错了吧,我是认真改过之后才交给出版社的。”   “就是一模一样的,每一个字我都熟悉。”   “出版前的样书我也看过,每一个字我也都熟悉,没有错。你觉得是你对还是我对?”   燕棠双手紧攥。   她心里继续默念不要惹怒崔平山,不要增加新的不确定性因素。   见她低头沉默,崔平山又说:“有什么话好好说嘛,来,你坐来我身边。”   他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燕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椅子,犹豫了半天,还是站起来走过去坐下。   她离崔平山的距离很近,闻到一股茶叶和烟混杂的气味,桌上趴着一只含着金钱的紫砂蟾蜍,布满疙瘩的身体因为被茶水反复浇灌而附上一层厚厚的茶垢。   崔平山很满意她的反应,说:“你要比去年懂事一点。”   燕棠抿着唇,没吱声。   他又问了几句闲话,得知她打算BB囍TZ回老家考公,说:“就这么离开北京不可惜?你男朋友没意见?”   “……我没有男朋友。”   “哦,还没有交男朋友。”崔平山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那语气很是怪异。   燕棠浑身都紧绷了,下意识将掉落至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她感觉到崔平山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在移动。   几秒后,崔平山忽然抬起了手,朝她的方向伸过来。   那手还离她很远,燕棠就感到强烈的恶心反胃。   她像只灵活的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蹦起来,瞬间退出一米远的距离,气沉丹田,大喊:“崔平山老师,你为什么要摸我的大腿!”   崔平山本来是想反驳的,可他也被燕棠这令人震惊的敏捷速度和巨大无比的音量吓住了 。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办公室的门留着缝,她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走廊外。郑琦恰好准备离开办公室回家,听到不寻常的声音,直接走过来推门。   “崔院长?”   郑琦往里一看,就见燕棠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胸口起伏,又看了一眼崔平山愠怒的表情。   她脸色微变,匆匆走进来拉住燕棠,“你在这里啊,我正巧有事找你,发你微信又不见你回……”   把燕棠拉到门口,郑琦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崔平山:“院长,你这里没什么事儿了吧?我把这孩子先带走了啊。”   燕棠再次被郑琦拉进了她的办公室里。   这堆满了书籍和绿植的办公室,在这一刻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高度警惕的神经松懈下来,恐惧和难堪才涌上心头。   郑琦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知道她是吓到了,给她倒了杯茶递过来,“没事吧?”   燕棠面前冲她笑了笑,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颤抖的。   “……我还好,谢谢老师。”   郑琦一连叹了好几声,又轻声细语安慰她几句,等燕棠稍微冷静下来,还把她送到了学院门口,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她们谁也没提刚才在崔平山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燕棠告别郑琦,站在学校路边的树下,黑森森的树影笼罩在她身上,将她藏在了渐渐变黑的天色里。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还在持续录音中。   本来是希望录下一些有关毕业论文或翻译盗稿的有力证据,但崔平山老奸巨猾,不上套,还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事件,这录音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燕棠叹了一口气,秉持着以防万一的心态,还是将录音保存下来。   刚退出应用软件,她又收到了一串的微信消息,备注是甜熊,打开一看才发现宋郁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消失不见了,需不需要帮忙。   宋郁的微信头像仍然是简单的白色,但燕棠偏生就像看到了一抹可靠的暖意。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在面对讨厌的人时,隔着八百米都能厌恶得跳起来,可面对不讨厌的人时,哪怕近在咫尺都可能反应不过来。   也许真的像宋郁所说的,她并不反感他。   「我刚才在学院里跟老师谈事情。」   这消息刚发出去,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少年清凌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谈到现在吗?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不过是一句寻常的问候,燕棠却忽然感到鼻子蓦地一酸。   她举着手机,低头看着地面。路灯把她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小小的一个,形单影只。   “嗯。”她努力掩饰自己的泪意。   “你哭了?”   宋郁的直觉总是敏锐得惊人,哪怕燕棠反复地说“我还好”“没关系”,但在一个小时后,他仍然出现在了图书馆楼下。   燕棠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了一跳,从图书馆二楼的窗边往下看,就见一个戴着棒球帽,一身卫衣休闲裤的高个子男孩儿站在路边。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连忙跑出图书馆,刚走到宋郁身边,就见他提起一个精致的饭盒。   “吴阿姨做的烤苹果。”他说,“知道你喜欢吃,特意让阿姨临时准备的。”   燕棠一怔,接过饭盒,“……谢谢。”   他们在附近咖啡厅的露天位置坐下。烤苹果还是暖烘烘的,软糯香甜。燕棠晚上没胃口,这会儿终于感到饿了。   宋郁就坐在她对面,支着下颌看她安静地用勺子挖着苹果吃。   她眼皮还有些肿,抬眼的时候,双眼皮就变成一弧明显的新月,鼻尖也是红的,像是被反复擦拭过。   “发生了什么事?”   燕棠动作一顿,轻声说:“今天遇到了崔平山。”   “你在和他谈毕业论文的事情?我说过你不需要担心这件事了,这件事已经有人管了,他之后不敢为难你的。”   燕棠跟他解释了一下,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因为学生按照内审意见修改论文是流程性的东西,现在白纸黑字在邮件里写着,她不做反而可能有多余的麻烦。   宋郁见她在这件事上很坚持,也不多劝她,转而说:“那等你忙完,我带你去玩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燕棠直接进入了地狱级别的忙碌模式,周末两天高强度运转,周中五天就严格压缩休息时间,清晨和深夜都在看资料、补论文,就这么紧赶慢赶,提前在周四晚上的时候补完了论文。   燕棠把这个消息发给宋郁后,很快收到了他发来的庆祝表情包。   甜熊:「周末两天有安排吗?」   她想起宋郁之前提起要出去玩儿的事情,思索了片刻,回:「暂时没有。」   这条消息发出去,对面却没回音了,就在燕棠纳闷的时候,她的手机收到一条新短信。   “尊敬的旅客,您的机票已于2016-03-24支付成功。3月26日xxxx航班商务舱,北京(PKX)7:30-上海(SHA)10:00……”   她还在发愣,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是3月27日晚从上海飞回北京的商务舱机票。   甜熊:   「机票买好了,我们去看我妈妈走秀吧。」   「开心.jpg」   宋郁给她放了假,让她周五好好休息一天,周六要美美地出发。   这是燕棠这辈子第一次体验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习惯了出行要规划很久,仔细算清楚费用和路线,尽量找出最划算的方案,然后提早至少半个月将事情定下来。   但宋郁的出行就相当随性了,反正车接车送,不需要计较成本,怎么舒服怎么来,周六清晨早早地接燕棠上了车,带她潇潇洒洒往机场去。   燕棠在周五休息得很好,所以当她跟宋郁站在机场,准备开始一场任性又临时的旅行时,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久违的兴奋。   明天晚上就回来,两人都没带多余的行李,各自背了个包,宋郁从包里拿耳机的时候,燕棠还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粉色发圈被他装在包里。   “这么喜欢用吗?”她指着他包里的发圈说。   宋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随后认真点头:“嗯。”   两人丝滑过了安检后很快登机,大型客机的商务舱位置还算宽敞,燕棠坐下还能三百六十度乱动,但宋郁的体格陷在座椅里,只能说是勉强刚好。   两人的位置挨在一起,中间只有一道的扶手。   飞机还没起飞,宋郁就靠在椅子上,手肘搭在扶手上,支着下颌。蓬松柔软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皮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落下。   看上去很困的样子。   昨天早上的体能训练增加了重量,下午进行特训,要推着加重的雪橇来回跑练爆发力,夜里又在开战术会议。一般来说这么大强度的训练后,第二天就是宋郁的休息日,但今天为了带她出来,他特意起了个大早。   燕棠凑过去,小声跟他说,“你这么累,应该在家休息才是,之后也有机会出来玩的。”   他忽然睁眼,冲她露出个笑,“你在心疼我吗?”   这笑容跟裹了蜜似的,燕棠移不开眼,也说不出话,就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宋郁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朝她的方向侧去,又闭上了眼睛。   然后心满意足地说:“那老师再继续心疼我一会儿吧BB囍TZ。” 第20章   宋郁还真在飞机上睡着了。   他一直靠向燕棠那一侧, 明明飞行中的轰鸣声音量巨大,但燕棠却把他轻而平缓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偶尔侧过头看他,能看见他头发翘起几缕毛, 安安静静的样子,看上去年纪又小了几分。   舷窗外云层厚重, 层层叠叠,天地宽阔。   燕棠最近压力太大, 独处时也被各种忧虑困扰,这会儿往窗外看去,忽然就觉得心里开阔。   这世上所有事情,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找过人帮忙,自己也尽力了, 在结果出来之前暂且不想。   她肩上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早上九点四十七, 飞机在上海虹桥机场落地滑行,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燕棠来过上海两次,一次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 爸妈学校团结组织来旅游, 把她也带上了。第二次是去年劳动节, 表姐程惠艺入职了一家新成立的互联网公司,她趁放假到上海来看望她。   这两次经历构成了燕棠对上海的全部印象——很贵,因为参加世博会的时候,爸妈这也不让买,那也不让买。其次就是忙碌。表姐上班的地方伫立着高楼大厦,打工人们像季节性迁徙动物一样,白天涌入办公楼里, 有的打卡挤电梯,有的聚在咖啡厅里聊投资聊风口,夜里又涌出去,回到他们的出租屋里。   但这回跟宋郁来,她看到的风景又不一样。   宋郁在飞机上闻着燕棠身上的香气儿睡着,一觉醒来神采奕奕。   一下飞机,他拉着燕棠熟门熟路离开机场,上了辆专程来接他们的商务车,先去酒店办理入住,随后直接去餐厅吃东西。   “我们吃过饭后就去看秀的场地,妈妈给我们安排了专门的化妆间……”   宋郁跟她简单说了一下今天的安排。   “我们也要化妆?”燕棠诧异地问。   宋郁笑了,“只是简单做个造型而已,放轻松,说是带你来玩儿的,你什么都不用想,就跟着我走就好了。”   得知娜斯佳的工作是模特,燕棠还特意查了一下,原来娜斯佳已经在这行工作了很多年,名声响亮,估计宋郁以前没少跟着妈妈来玩儿。   由于宋郁说得太轻松,燕棠还真把这趟看秀当做跟之前在北京看画展一个类型,等她跟着到地儿了才发现这阵仗比她想得大太多。   这是一个顶奢品牌在上海外滩举办的春夏系列高定秀场,司机将他们送到了外滩附近一幢极具现代感的白色建筑里,一位打扮前卫的短发女性站在停车场里的电梯口。   “丽娜阿姨。”宋郁跟她打了声招呼,拉着燕棠走过去,“这是Yana老师。”   “你好,娜斯佳这几天一直在跟我们提起你,让Kirill没有挂科的神人。”   丽娜笑着跟燕棠握了握手,随后招呼他们进电梯,刷卡按下电梯。   “娜斯佳今天非常忙,在走秀结束前暂时没法和你们见面,邀请函我带过来了,等会儿你们换好衣服就可以出发去秀场。”   电梯上行,在一楼停下,叮一声打开后,燕棠看见了一片兵荒马乱的现场。   超大的灯光、错落分布的化妆台,密密麻麻的衣架和高级服装,杂而不乱。模特们有中国面孔也有外国面孔,嘈杂的交谈声里中文和英文混在一起。   丽娜领着他们穿过一条走廊,进入一个独立的房间,墙边摆着两排衣服,两个造型师已经在里面等着。   宋郁看上去很习惯这样的场面,直接坐在镜子前,任由造型师捯饬他的头发。   不同于外头的忙乱,这间化妆室氛围悠闲,还放着蓝调音乐,他俩的确像是来这儿玩的,中途还有人来送奶茶,燕棠认得这个牌子,今年朋友圈里又不少朋友来上海都要来这家店排队打卡。   “你以前经常来这样的秀场吗?”燕棠喝了口奶茶,有些好奇地问。   “妈妈有重要秀场的时候,我爸爸一般都会来支持,如果他来不了,我或者我哥就会过来。”   “看来你们家很重视仪式感。”   “毕竟是家人重要的日子,这样会让我妈妈很开心。”   宋郁原本在看手机,见她对这个感兴趣,转过头来看向她。   “我爸爸说,一个女人过得是否幸福,就看她能不能在追求自己事业的同时,无论在多少岁都快乐得像个小女孩。”   ——快乐得像个小女孩。   这真是个很伟大的梦想。   燕棠和舍友们曾经在宿舍用心理类app测试过心理年龄,她就没有一次是在三十岁以下的,王奇雨还调侃她率先实现精神层面的未老先衰。   她觉得这不是未老先衰,是先看明白了这世界是什么样的。这人的心性就跟石头的棱角似的,多被磨几次,也就被磨平了。   不过今天燕棠又忽然觉得自己其实看得还不够多。大城市就像个多面体,在不同人的眼里有着不同的面貌,而今天她跟着宋郁到秀场来,则是看到了上海迷人又璀璨的一面。   时尚圈的领地里一切都被装点得光鲜亮丽,他们换了身衣服就往秀场走,老远就看见一条红毯,一旁站着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走在红毯上的都是些只能在屏幕上见过的明星。   宋郁注意到她的视线,问:”想合照吗?想的话可以过去要合照,没兴趣我们就直接去位置上坐着。”   燕棠不追星,说实在的,宋郁这脸也快比得过明星了。   见她没兴趣,宋郁就带着她直接从特殊通道走进秀场坐下,燕棠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位置比那些大牌明星还好一点。   “这里是给VIC客户预留的位置,跟那些明星不一样,我们才是真花钱的人。”   宋郁跟她解释。   走秀开始,声光色典雅轻盈,与秀场主题相配。   宋郁大概是这种场合来惯了,兴致不算特别高,而燕棠则一直很专注。她虽然不是时尚界专业人士,但人有欣赏美的本能,她很快就沉浸在秀场氛围里,然后被压轴出场的娜斯佳狠狠惊艳了一把。   娜斯佳在舞台上美极了,身材比例完美,每一步都走得优雅而自信,像个不会衰老的仙女儿似的。   “你妈妈太美了。”燕棠凑近宋郁的耳边,忍不住感叹。   宋郁侧过脸看向她,笑着说:“那你怎么不多看看我呢?我长得像她。”   坐席处灯光偏暗,他俊秀的脸隐没在昏暗中,只有那双含笑的眼睛是明亮而清透的。   这时走秀结束,主设计师牵着娜斯佳和另一位模特走上台鞠躬致谢,大家纷纷鼓掌,声音嘈杂,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娜斯佳在台上注意到他们,悄悄给他们比了个飞吻。   观众离场时,燕棠和宋郁还收到了品牌方送来的礼物,黑白色调的袋子装着沉甸甸的精致包装,随后就被人领进了秀场后台。   和走秀前混乱紧张的场面不同,走秀结束的后台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娜斯佳刚刚换下走秀的衣服,披着薄毛衣外套,风风火火地走过来,给了他俩一人一个吻面礼。   “妈妈,你刚才很美。”宋郁夸她。   “谢谢宝贝,你们今天也很好看,特别是你,Yana,这个妆容很适合你。”   娜斯佳亲热地拉着燕棠坐到一侧沙发上。   “上次送给你的护肤品好用吗?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牌子,但那个品牌很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之后用完了我再让Kirill给你带一份。”   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娜斯佳的金发就像太阳一样闪烁着光泽。   燕棠笑着和她聊天,心里却忍不住想,娜斯佳真是她见过最耀眼、最有活力的女人。   跟娜斯佳坐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不会感到娜斯佳的年龄,而像是跟一个同龄朋友在说话,聊天内容则是护肤品、衣服包包和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而这个时候,反倒是宋郁的辈分骤降。   娜斯佳毫不犹豫地指挥他:   “Kirill,给Yana老师倒杯水。”   “Kirill,这里有点凉,去找个毯子给Yana盖。”   宋郁也和刚才在化妆间里那副享受服务的少爷做派完全不同,充分扮演了一个乖小孩,听话地去娜斯佳的箱子里拿起一条毯子。   燕棠还在跟娜斯佳说话,感觉到薄毯盖在肩头时,他的指尖轻轻地蹭了下她的后颈。   她猛地抬头,对上宋郁笑吟吟的双眼。   可娜斯佳的声音随后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已经跟主设计师说过要陪儿子和他的朋友吃饭了,你们想吃什么吗?杭帮菜?”   燕棠生活在南市,那里的口味与四川人或者湖南人相近,BB囍TZ对杭帮菜不怎么感冒,不过作为客人,自然都听娜斯佳安排。   但宋郁忽然提议:“吃麻辣烫吧。”   “麻辣烫”是他为数不多说得非常标准的中国菜名。这话一说出来,娜斯佳眼睛亮了,含蓄地说:“这不合适吧?Yana好不容易来做客……Yana你觉得呢?不用管Kirill,他的意见不重要。”   毫不夸张地说,麻辣烫是燕棠的最爱。   于是他们从衣香鬓影,名流汇聚的秀场,直接转场到了热闹接地气的川味餐厅。   之前在北京给宋郁补习的时候,燕棠跟娜斯佳一起吃过几餐饭,不过今天的娜斯佳格外热情。她在餐桌上一直在问燕棠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燕棠怕说不喜欢会让她失望,可如果说喜欢,娜斯佳又要买来送给她。   燕棠偶尔给宋郁投去目光,可他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一旁,安静听她们聊天。   等娜斯佳去洗手间,宋郁才慢悠悠地说:“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想感谢你帮我通过考试,还担心你被我欺负不敢说,想要补偿你。”   听他说后半句,燕棠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娜斯佳好像对你特别不放心,这是妈妈的偏见吗?”   宋郁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地说:“谁知道呢?你觉得是偏见吗?”   还没等燕棠回答,娜斯佳就回来了,餐桌上的话题再次转移到今年新出的口红哪个更好看上面。   燕棠在此前都并没有接触过所谓的“有钱人”,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以前读过的言情小说里,排除类型不同的女主角,大概都是什么狂霸酷炫拽的高冷富少啦,高贵冷漠势利的贵妇小姐之类的形象。   今天她被宋郁拉进了这个浮华的名利场进行了神奇的一日游,却似乎并没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在化妆间的奶茶很好喝,引导他们进秀场的工作人员很有礼貌,近距离看过明星后发现也不过如此,而作为有钱贵妇的娜斯佳,不仅业务能力超强还很会照顾人。   甚至和那些出现在时尚杂志和媒体里的人坐在一起看完秀后,也不是非要到体现身份的地方吃饭,而是可以即兴到小店里搓一顿,吃着热乎乎的麻辣烫说笑话聊八卦,主要是图个开心。   模糊的、隔着滤镜的生活忽然具象化了,在那光鲜亮丽的表面下,燕棠嗅到了温暖的人情味。   他们吃完后又坐车回到了半岛酒店,重新踏入富丽堂皇,洋溢着金钱气味的世界。   娜斯佳的套房和他们不在一个楼层,在电梯里跟他们道别,“噢,我给你们买了一份好吃的点心,等下让丽娜送过来。Yana,尝过之后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如果喜欢我再让人给你多买几份带回北京。”   现在燕棠已经习惯了娜斯佳的热情,点头说好。   她有先见之明,得知会见到娜斯佳后就提前买了礼物,回到酒店房间后立刻拿去给了娜斯佳,果然又收到了百分之两百的感谢。   等从娜斯佳的住处一出来,燕棠立刻收到宋郁的电话,说丽娜把点心送到了他那里,让她过去尝尝。   “刚才你去哪儿了?”   他们俩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宋郁刚才去敲门,发现燕棠不在。   “我给你妈妈送礼物去了。”   燕棠在桌边坐下,尝了口点心,开始给娜斯佳发消息反馈吃后感。   宋郁现在已经进入了备赛期,要控制饮食,这会儿只能看着她吃。   他看了燕棠一会儿,忽然冷不丁说:“你今天光顾着跟我妈妈说话,都不怎么理我。”   燕棠茫然抬头,迟疑地说:“我有吗?”   “是啊,你们两个好姐妹聊到没有时间看我一眼。”   好姐妹……   这是什么形容词?   如果非要说,娜斯佳算是燕棠的金主,虽然合作合同是跟宋郁签的,但打钱的人一直是娜斯佳。   而且他要是这样说,就更显得她跟宋郁差辈儿了。燕棠仔细想想,今天娜斯佳招呼宋郁做事的语气,也确实是让宋郁把她当长辈来对待的。   宋郁看她微微变化的表情,好心情地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燕棠稍微回过神来,语气轻快地感谢他:“谢谢你,之前我还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很有意思。”   “看来你对我的服务还算满意。”宋郁说。   燕棠一时忘了他得寸进尺的秉性,下意识点了点头:“嗯。”   “那我有什么奖励?”   她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张了张口,声音却突然卡壳。   见燕棠不说话,宋郁不想等了,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他牵过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往怀里一拉,双手扣住她的腰,轻轻松松把人提起来,让她面对面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宋郁声音温温柔柔的。   “你这次答应让我带你出来玩,是愿意和我进一步地接触?”   燕棠甚至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什么,她的大脑已经过载了。   触感在此刻变得如此强烈,隔着两人的衣料,燕棠仍然感觉到他腿部结实的肌肉和温暖的体温。   更重要的是,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和宋郁的体格差距是多么的大,当她现在分开腿坐在他身上时,膝盖竟然碰不到他身下的沙发椅,整个人就被架在了他的腿上。   灯光柔和,地毯绵软,宋郁姿态闲散地坐在单人沙发里,目光凝视着她,“老师,你今天像漂亮的小公主。”   燕棠感觉到那双有力的手松松地扣在她腰间,似乎只要她不愿意就可以随时逃开。   但她又动不了了,因为宋郁的目光紧锁着她。今天的造型师把他的头发梳在了脑后,优越的五官展露出来,多了几分迷人的成熟。   他还在缓缓说着,用轻快的、俏皮的语气问:“所以尊敬的公主老师,你这回可以奖励我一个真正的亲吻吗?”   落地窗外是上海繁华的夜景,被璀璨灯光包裹的东方明珠,连通其他耀眼的摩天大厦一同伫立在明亮的月亮之下。   那轮月亮像一只浪漫的眼睛,注视着坐在落地窗边的两个人。   宋郁微微俯首,一缕碎发落下,轻触着她的额头,燕棠感觉到轻微的瘙痒。   随后是灼热的呼吸,柔软的唇齿。   这温柔不过持续了五六秒,亲吻就变得有进攻性,凶猛又用力,与他青涩的外表和展露出的可爱个性截然不同。   他的双臂也将她牢牢锁住,充斥着压倒性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燕棠被亲得近乎窒息,在眩晕中微微抬起眼皮,眼里晃过模糊的光影。   水晶吊灯,绣花地毯,房内香气清浅,床上散落着秀场带回来的奢侈品礼物。   这何尝不是一种富贵美色迷人眼。 第21章   酒店房间绝不是个接吻的好地方。   这里会让亲吻变质。   燕棠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凭借冲动行事的, 也许是那天晚上吃了他送的烤苹果,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当他用那双眼睛一次次看向她时。   她这样的人, 最害怕别人的注视,尤其是宋郁这样的男孩子。   当被他注视久了, 她真的会生出一种自己很特殊的错觉。   亲吻忽然向下,落在她的颈侧, 一点一点,从轻吻到啄吻,开始带上别样的意味。   燕棠猛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宋郁顺手往怀里一压,身体瞬间僵住。   “放我下去……”燕棠声音颤抖, “我觉得我们可能有生殖隔离的问题。”   根本不是一个物种!甜熊再甜也是熊啊!   她性急时中文就脱口而出, 宋郁听不懂“生殖隔离”四个字, 只知道燕棠又要开溜了,偏偏不撒手,而是问:“你是胆小鬼吗?”   燕棠想也不想就答:“没错, 我是胆小鬼。”   他被她的诚实噎了一下, 问:“你在怕什么呢?”   她深吸一口气, “我觉得现在的局面有点儿失控。”   宋郁终于明白过来,笑了笑,“这算什么失控?我没有反应才不算男人吧?”   他说完,从旁边扯了个靠枕,提起燕棠的腰,把靠枕垫在了她屁股下面,顺带把她整个人又往怀里扯近了一点。   燕棠坐在靠枕上。   她不是豌豆公主, 只感觉得到身下厚重绵软的质感,但她也没有失忆,现在还记得刚才那一触即分的感觉,脸颊燥热。   可宋郁实在是太冷静了,还是亲昵地低头凑近:“可以继续吗?”   他很有礼貌,但这不能掩盖这句话只是象征性的询问这个事实。   还没等燕棠回答,他就直接咬上了她的唇瓣。   燕棠不知道怎么回事,宋郁似乎很喜欢咬她,不是轻轻地BB囍TZ咬,而是让她感到些微疼痛的啃咬。   她本该感到危险的。   可那突如其来、不可预料的疼痛以一种怪异的、粗暴的方式激活着她的心灵,让她心脏激跳,浑身震颤,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陪他训练时被绞紧脖颈的时候。   一粒危险的石子投入她灵魂的深潭里,击出千层波浪。   而那投石的人此刻又忽然停止了亲吻,与她稍微拉开距离,用一种温柔的姿态抱着她,问:“喜欢这样吗?”   燕棠并没有注意到此刻宋郁看她的眼神,她的全部目光都落在他的双唇上——那里留着湿润的、微红的、被吮吸出来的痕迹。   是她留下的。   在这一刻,诸如“我比他年长,应该把握好界限”“要对现状清醒”之类的想法,终于彻底消失了。   燕棠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下他的嘴唇。   很软,真的很软。   宋郁微微一怔,随后乖顺地任由她玩,那双漂亮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   在他鼓励的眼神下,燕棠实在没忍住,再次轻触他的唇瓣,从轻触到揉弄,把他的唇瓣弄得更红、更软。   有某种亲密的东西萦绕在他们之间,悄悄地瓦解着她心里的犹疑、防备和顾虑,诱惑她更进一步地与他发生点什么。   燕棠意识到这一点时,动作猛地一顿,准备收回手。   可宋郁却突然动了。   他按住她的手背,逼她不得不把掌心贴在他的双唇上,指间几乎要被他的呼吸烫伤。   “够了!”燕棠稍微抬高了些音量,声音明显发虚。   说的是中文,这两个字是她教过宋郁的。可他此刻却一动不动,还眼里甚至露出一丝无辜的神色。   他装作听不懂。   “我知道你听得懂!”燕棠盯着他。   “别凶我。”他轻声说了一句,脸上却挂着清浅的笑,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张口含住了她的指尖。   那温软湿润的触感让燕棠呼吸都停滞一秒,随后终于回过神来,铆足了劲收回手,那力道带动身体向后仰。   宋郁忽然闷哼了一声,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躬身将脸埋在她颈项内,呼吸略显急促,语速却依然慢悠悠的。   “不能这样乱动的啊……”   这晚是在什么时候离开宋郁房间的,燕棠已经记不清楚了。   娜斯佳回复了她关于点心口味的微信,手机发出叮叮叮的消息声,她触电般从宋郁身上跳下来,拿起手机冲出门外。   过了一个多小时,当燕棠终于整理好心情准备睡下,忽然又收到了宋郁发来的微信。   「老师晚安。」   「小熊贴贴.jpg」      第二天跟娜斯佳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燕棠出于心虚,故意坐得离宋郁远了一些。但宋郁仍然举止十分自然,与她和娜斯佳有说有笑。   晚上回北京的飞机,两人白天就在市区内吃吃逛逛。   上海今天天气很好。   他们在武康路散步时被人当做情侣,宋郁不出声,只是笑着看燕棠,好像在等待她回应。燕棠怔怔看了他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也不催促,只贴心地牵着她离开。   宋郁的耐心和他按捺不住的冲动有着奇怪的矛盾,尤其是他在等待燕棠回应时安静微笑的样子,让燕棠有一种只要点了头,某种东西就会冲出封锁的预感。   ——可我的确被诱惑了。   燕棠想。   “想吃冰淇淋吗?”宋郁指着街边一处粉色的店面,温声问她。   燕棠看了看那充满少女心的店面,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   三月春风吹来,阳光灿烂,他柔软的发丝被吹动,沾染上阳光的暖意。   她点了点头。   不紧不慢地逛了一个下午,他们在傍晚坐车出发去机场,车门一开,燕棠发现娜斯佳也在车上。   “我爸爸和哥哥都回北京了,妈妈也会过去。”宋郁告诉她,“除了短期工作不得不分开以外,他们不会异地分居。”   燕棠有些惊讶:“那你们的感情一定特别好了。”   “当然。”娜斯佳开玩笑,“毕竟我老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宋郁微笑:“我妈妈告诉爸爸,如果他敢出轨,她会对他开枪。”   “没错。”   娜斯佳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跟燕棠分享她管教男人的秘诀。   “我告诉我老公,如果他敢出轨,我会毙了他,然后找下一个男人。   我又告诉大儿子Ilya,如果他敢贩卖和,我会毙了他,然后自杀。   我还告诉小宝贝Kirill,如果他敢在赛场上或者其他地方违法伤人,我也会毙了他,然后自杀。”   娜斯佳拢了拢她美丽的金发,满意地说:“所以他们三个一直都很乖,如果你有机会见到Ilya,会发现他比Kirill还要乖巧一点。”   燕棠不太相信娜斯佳对儿子们的形容词,亲妈滤镜太重,误导性很强。   从上海飞回北京的旅程,他们聊了一路,等车停在燕棠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短短两天的行程如梦一般结束了。   宋郁将她送到门口,将这次出行的战利品递给她,温声说:“这两天我过得很开心。”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谢谢你。”燕棠冲他笑了下。   他凝视她片刻,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刚刚下飞机的时候我收到邮件,关于那个叫做崔平山的人,暂时有了处理的进展。”   燕棠瞬间屏住呼吸,安静听他继续说。   “我找人去跟编辑部沟通了这件事,他们效率很高,正在安排召回已经刊发的书籍,重新印刷修改。”   燕棠能想到这简单一句话背后包含多少工作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了结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之前专门查过,许多受到不公平对待的学生虽然掌握了证据,但申诉递交出去甚至可能无法得到任何回音。   她庆幸自己幸运,能得到宋郁的帮助,又忽然有些怅然,因为还有很多和她有相似遭遇的人还在泥潭里挣扎。   宋郁以为她心里还有忧虑,继续说:“这件事既然被人特意过问了,崔平山会明白背后的意思,不会再故意为难你,否则他之后在行业内就彻底失去了信誉。”   这句话有点儿奇怪,燕棠微微皱眉,“那他现在……?”   她还在斟酌用词,宋郁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还要跟你说的事情。崔平山对翻译盗名给出的回应是拿错了稿子,而你目前有的证据只能证明那稿子是你写的,如果你希望让他得到更严厉的惩罚——”   宋郁本来想说,那也许还要等一段时间。   这不是什么难事,崔平山作为高校里的副院长,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绝对不可能是第一次做,只需要花点儿时间,搜罗一些别的证据,正大光明地举报就好。   可没等他说完,燕棠忽然有些激动地说:“如果我有证据呢?”   “你有证据?”宋郁微微一怔。   燕棠用力点头,心脏砰砰砰地跳,双眼亮晶晶的。   她低估了崔平山的无耻,也没想到天底下还真的有报应这回事儿。   那天被崔平山强行叫进办公室,她留了个心眼进行录音,本来以为录下的是没用的材料。   可是那天,崔平山却说,出版社寄来的样书是他仔仔细细看过的,这跟他拿来搪塞出版社的理由完全矛盾。   这都被录下来了。   告别宋郁后,燕棠迅速冲回宿舍,将音频资料给他发了一份,还特地跟宋郁说:“这份录音的结尾有我喊他名字的内容,他回应了,能证明是他本人。”   宋郁到家后打开电脑。   这证据要是没问题,他就直接拿去给编辑部,那边儿看在他老爹是宋裕川的面子上会办妥,无非就是出声明、和崔平山结束合作,等院方得知这个消息,应该也会有所行动。   宋郁坐下来戴上耳机,点开音频。   开头是一阵窸窣的声音,没人说话。   他在等待的过程中,忽然又想起了刚才临别时燕棠一脸激动,脸颊变得红扑扑的样子。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之前那种黯淡的、灰扑扑的模样好像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变得鲜活生动、充满笑容。   尽管他始终不会忘记在超市见到她的第一面——褪色的红色马甲和束在脑后的呆板发型,仍然无法掩盖住偶尔从她眉眼之间泄露出的一点儿灵动的生气,但直到此时此刻,那股生气才被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是我的功劳。   宋郁心里升起一股陌生又奇异的满足,已经开始想好了下一次索要亲吻的借口。   这念头刚冒出,耳机里就传来一声充满畏惧的、紧张的声音BB囍TZ。   他脸上的神情忽然凝固了。   “崔教授……”   “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把门关上。”   “不好吧……”   “……我的面子没你的大……进来,关门。”   “崔平山老师,你为什么要摸我大腿!”   又过了一会儿,音频里那道声音变得颤抖,带上明显的哭腔。   “我还好。”她这么说。   她永远会这么说。   宋郁关掉音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往后靠在椅子上,已经变黑的电脑屏幕映出了他变得沉冷的面孔。   他改变了主意——常规温和的解决流程不足以处理这样的人。   那边接通,传来一道苍老而严肃的声音,说的是流利的俄语:“Kirill?”   “爷爷,你最近还好吗?我要请您帮一个小忙,是关于我的老师……”   那边的老人家听完前因后果,说:“爷爷已经退休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   老人“嗯”了一声,“但爷爷还是会帮你,一是因为这是伸张正义,第二是因为中国有个词,叫做尊师重道,虽然她只是你的家教老师,但滴水之恩……”   宋郁耐心听完老人家将近一个小时的唠叨,挂掉电话。   时间已经不早,明早还要训练,他照常拿起换洗的衣裤和发圈进浴室。   相处两天,还那样亲密过,他本不应该遇到困难才对。   但音频里那声音令他烦躁。   宋郁关掉花洒,跨出浴室,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收到电话时,燕棠已经躺在床上。   宿舍熄灯了,舍友们倒是还没睡,她躲在被子里接通,怕打扰到其他人,声音很轻。   “喂?”   话一说出来,她便听见那边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老师……”   她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那边说:“我在跑步。”   大晚上的,还跑步? 第22章   “噢……那是有什么急事吗?是录音有问题吗?”   那声音太轻了, 如羽毛挠着宋郁的耳朵。   他仰起头,浴室的雾气渐渐散去,射灯光线刺眼, 忽然失神片刻。   本以为是欲望无法宣泄,才拨了这通电话, 但他现在发觉好像并非如此。   宋郁第一次半路停了下来,扯过毛巾草草擦了下头发, 套上衣裤。   燕棠听对面半天没有声音,问:“要是还在跑步……”   “不想跑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她仍觉得有些不对,试探性问:“Kirill,你还好吗?你的声音好像有些奇怪。”   那边安静片刻,忽然说:“有可能是因为……”   “嗯?”   “我想你了。”他淡定地说。   那声音钻入燕棠的耳朵里,让她愣了半天。被子里闷热, 空气逐渐稀薄, 面颊又在发烫。   但更不对劲的是, 以往宋郁说起这样令人遐想的话,往往都是要提一些稀奇古怪的条件了,但这回却什么多余的也没说。   电话两头都陷入静默, 只有细微清浅的呼吸声。   “怎么突然这么说?”燕棠轻声问。   他忽然提起另一件事:“我刚才学了新的中文, 一个尊师重道, 另一个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燕棠有些震惊他大晚上这么好学,又有些震惊他突然说这么严肃的话。毕竟她现在也不算是他的老师了,顶多是个同行的翻译,二来是他们现在……   还没等她多想,他又缓缓地问:“你觉得我做到了吗?我对你好吗?”   燕棠被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应了声:“嗯, 你帮了我很多,我很感谢你。”   “既然知道我能帮你,为什么那天没有告诉我全部的情况?”   燕棠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听完了录音,沉默片刻后开口:“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及时跑开了。”   “那天想哭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吧?老师,我应该再做些什么,才能让你毫无保留地相信我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缓慢而平静。   可燕棠却听出了一点儿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过宋郁却没有继续说了,而是跟她道了晚安,让她好好休息,等着看崔平山下场就好。   燕棠提交完修改好的论文后就暂时进入了休息期,接下来几天白天里陪着宋郁训练,晚上做两个小时翻译,日子看上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看上去罢了,因为她的心情每一天都在被搅动着,被宋郁亲昵的话语和诱人的目光搅动。   这个讨人喜欢的十八岁男孩子,她曾经的家教对象,这回给她出了一道题,在等待她给出答案。   而燕棠握着笔,迟迟未落。   三月的最后一天,学院规定毕业生需要去学院提交一系列毕业生资料,燕棠在下午跟宋郁请了假,跟王奇雨一起去学院交资料。   两人刚走上学校主干道,就发现今天校内来往车辆比往常要多,刚走两步就开过去一辆红旗和一辆奔驰。   等她们路过学院门口的梨树,才发现新建的俄文图书馆已经撤去了外围的装修护栏,露出了全貌。   红砖白墙,深色雕花木门,金色菱形玻璃窗,带有俄式建筑风格,门前阶梯铺着厚重的红毯,两侧摆着鲜花。   不远处的临时停车场处,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女簇拥着两三个人,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应该是图书馆开馆仪式准备剪彩吧。”王奇雨说,“阵仗可真大,校长都来了呢。”   两人交完材料后时间还早,从学院主楼出来后打算去凑个热闹。   这时候剪彩已经结束,图书馆大门敞开着,不少人在进进出出,里面传来院长发言的声音,她们走进才知道是人都聚到会议厅了。   这图书馆走的是古典风格,但处处透露着豪气,地面铺着精致的地毯,走廊墙面上挂着名家油画,各个拐角处还有雕塑装饰。   会议厅里的后排还有位置,王奇雨拉着燕棠走进去找了位置坐下,伸头往前面一看,“那边儿C位坐着的就是投资方吧,妈呀,校领导都围着他俩,面子太大了。”   燕棠也好奇地看过去,前列正中坐着两个穿着西装的黑发男人,不过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背影。   目光一转,身为副院长的崔平山竟然坐在最边缘的位置,相比其他人的考究打扮,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似乎一夜之间白了一大片,嘴角下耷着,看上去十分憔悴。   多行不义必自毙。   燕棠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台上的院长讲完后,又有教师代表发言,后头还有学生代表等着,内容不外乎总结一下学院近年发展,感谢投资方鼎力支持教育事业,展望未来文化交流繁荣发展云云。   好巧不巧,王奇雨碰上了她的导师,被叫过去谈事情,燕棠坐在位置上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从一侧走道溜出去上洗手间。   这里的洗手间也设计得非常高档,燕棠惋惜自己总是赶不上好时候,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不然铁定来这里多上几次厕所。   她刚走出洗手间,没想到冤家路窄,崔平山竟然恰巧从会议厅里走过来。两人迎面撞上,崔平山用和蔼可亲的语气叫她:“燕同学。”   盗名的事情还没有公告,不远处站在一起聊天的学生老师见崔平山路过,都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燕棠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法直接甩脸走人,只能站在原地不咸不淡地叫了声“崔教授”。   结果崔平山又说:“我想跟你聊聊。”   “老师,我不太方便。”   “哎,我请你喝咖啡,走吧。”他好声好气说。   “还是不了吧,我怕您又想摸我。”   崔平山脸色一变,又摆起了官威,呵斥:“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就跟上面这么污蔑我的?”   燕棠憋着气,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   “您说的‘上面’是什么?我的上面是青天白日,只有见不得光的人才会怕。”   崔平山冷漠地盯着她。   原以为这个学生不过徒有一手精巧文字,性格唯唯诺诺,却没想到她竟不是一个软柿子,反倒是只皮球,压狠了反弹得厉害。   可她到底是找谁告的状?   “你很会说话。”崔平山忽然展露一个笑容,“但凡事都好商量嘛,燕同学,你还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正说着,男士洗手间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   黑发梳在脑后,眉眼俊秀,鼻梁高挺,身形也十分高大,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   这男人出来了也不直接离开,而是站在那儿缓缓用纸巾擦手,目光打量了一下崔平山,又移到燕棠身上BB囍TZ。   他存在感实在太强,燕棠下意识瞥过去看了一眼,随后瞳孔地震。   这是黑发版宋郁?????   她跟这男人对上了目光,脸上震惊的神情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一旁的崔平山先把人认出来了,瞬间撤下脸上那副虚伪的表情,走上前去跟男人握手,温和地笑着说:“小宋总,巧了,你也出来透气呢。”   “嗯。”男人随意跟崔平山握了下手后,又主动朝燕棠伸手:“是小燕老师吧?真巧。”   燕棠有些懵地伸手跟他回握,随后听他说:“我是宋郁的哥哥宋璟,之前在家听他提过你。不好意思,刚才无意中听见你们说话,认出了你的名字。”   和宋郁的散装中文不同,宋璟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如果不是他的皮肤比一般人要白皙,瞳孔是灰棕色的,看上去很像个纯种中国人。   他身上气质要更加沉稳,没有宋郁身上那种活力四溢的少年气,举手投足十分得体克制,和女士握手时也只是手指部分轻轻交握便迅速收回。   燕棠终于回过神来,笑着跟他寒暄几句,而一侧的崔平山明白是怎么回事,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心情沉到了谷底。   恰巧这时会议厅里冗长的发言结束了,领导们围着宋裕川走出来,远远看见了他们三个这奇异的组合,也朝这边走来。   一瞬间被大领导们包围,燕棠浑身不自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院长注意到她,说:“你叫什么名字?是我们院的学生?”   燕棠老老实实介绍了下自己,然后听一旁的宋璟跟院长说:“这位燕同学在我们家当家教,俄语说得好,翻译能力也很出色,贵院俄语系教学工作做得很好啊。”   宋裕川也开口了:“好苗子要多保护才对。”   院长昨天见了位领导,听说上面准备对崔平山进行纪律处分并开除职务,早上通知已经下来了,正在走最后的程序。   这一天下来,还有不同的人在给他打电话过问这件事,崔平山也还在试图周旋。   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处理的动作太快,他跟崔平山不是一派人提拔的,虽然看不惯崔平山,但在高校内混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慎之又慎。所以最后的公告正压在他手里,本打算再拖两天。   崔平山的材料里涉及燕棠这个学生的名字,院长这会儿听这父子俩隐晦地说了两句,立刻就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崔平山踢到的铁板也太硬了。   院长低头跟身边的秘书低声说两句,又转头笑着说:“这是肯定的。”   燕棠不明白背后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他们好像话里有话,有些局促地在站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宋裕川开口了,让宋璟先送她离开图书馆。   燕棠刚告别宋璟,王奇雨正巧从另一边走廊里出来,两眼发直地盯着宋璟离开的背影,“这是哪里来的高冷大帅哥?”   燕棠拉着她往外走,站在路边树下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这才放松了下来。   难怪娜斯佳说宋郁可爱,这父子俩也太严肃太吓人了。   她转念又想到刚才崔平山一脸气闷吃瘪的样子,心里瞬间畅快,晚上吃饭干了一大碗,夜里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到俱乐部工作。   宋郁下一场比赛就在四月,现在进入了备赛期,训练强度加大,从现在开始,每天训练完一个板块就会到专门为他准备的独立休息室稍作休息。   他虽然耐心地与她维持着现状,但比之前要更加黏人,现在光自己休息不够,还要把燕棠拽进休息室里。说燕棠不在旁边他就休息不好,甚至试图让她陪着一起躺一躺。   这像什么话?   燕棠坚决拒绝,只拿着电脑坐在旁边陪他,顺便趁有空把翻译的事情收尾。   但她很快发现,宋郁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一天念叨了五六遍“我很难过”。   白天忙工作,燕棠便打算晚上回去的时候在车上哄他,结果收拾完东西一上车,宋郁已经累得睡着。   她放轻动作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刚把手机调至静音,微信就一连蹦出来许多条消息,来自她的宿舍小群。   「你们看到学院公告了吗!!!」   「崔平山被开除了!!!」   燕棠心中一跳,立刻打开手机进入学校公众号看,这份公告就在五分钟前发出。   「天啊,他昨天不还在出席图书馆的剪彩吗?这也太快了。」王奇雨不敢置信。   燕棠盯着这条消息看,感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   心里明白自己是沾了宋郁的光,转头看过去,他安静地睡着,脑袋微侧靠在窗边,长睫毛被光影照得泛着金色。   她的心忽然就化了。   手机的另一个微信群弹出消息,是她和王今原、江聿行的小群。   王今原得知她的遭遇后,一直关注着相关动态,但其实对她申诉的结果并不乐观,也一直努力地在管理燕棠的预期,尽量给出最适合她的建议。   「没想到处理得这么快。」王今原说。   燕棠回复:「是我的运气太好了,遇到了可靠的人,也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提醒一些细节,我的证据不会准备得那么好。」   学法律的人最明白,这社会上绝对明确的规则之间,夹杂了太多的是非曲折。   王今原说:「没事啦,事情都是这样的,先尽人事,然后看天看命看运气。有了好的开头,也许你的例子也能帮到后来的人。」   他们是在群里聊的,江聿行看见了这消息,没在群里说话,反而私下单独找燕棠聊,祝贺她维权成功。   燕棠点开和江聿行对话框,才发现自己忘记回复他上次发来的消息了,一时间有些尴尬,跟他又道谢又道歉。   「没关系,你不需要有负担,按照你舒服的方式来就好了。」   江聿行知道她性格被动腼腆。   「现在事情解决了,要不要出来庆祝一下?」   燕棠皱眉看着这条消息,正思考着怎么拒绝,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这是谁?”   燕棠吓了一跳,一转头,刚才还睡得十分香甜的宋郁已经醒了,垂眼盯着她的手机,立刻通过头像辨认出是江聿行。   他问:“你怎么又在跟他聊天,你们在聊什么?”   “刚才崔平山的处分结果公告了……”   燕棠还没说完,就听见他不敢置信地说:“然后你就跟他分享了?”   “不是,是他先来找我的。”   “你明明可以不理他。”   “但是他帮我联系了法学院的人,于情于理我是要回复的嘛。”   车开到目的地,宋郁却先让司机下车,然后熟练地把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可我帮了你更多。”   燕棠当然知道,但显然宋郁误会了当下的情况,他又说:“你心里想着别人,又贪图我的美色……”   她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想着别人?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不是事实吗?”宋郁皱着眉,心里已经烦透了江聿行这个人。   “不是。”燕棠严肃地跟他澄清,“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呀,之前几次和他见面都事出有因,我也没想到他会一直联系我。”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否认?”   燕棠微微一怔,回想起前几次他们提及江聿行的情景,欲言又止。   宋郁盯着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是因为……”燕棠无奈地说,“你每次都把我嘴堵上了。”   宋郁稍微一回想,事实的确如此。   他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希望燕棠再哄他一下,于是没有吱声。   燕棠没想到他对江聿行意见如此之大,这会儿明明解释开了,却也不见他像往常那样高兴起来。   思来想去,她提起了昨天的事情,打算转移宋郁注意力。   “昨天我遇见了你哥哥。”   宋郁神情微滞,眼珠子一转,盯着她:“你怎么会遇上他?”   “这事情真是巧,你家好像是我们学校俄文图书馆的投资方,昨天开幕仪式,我顺路去看,恰好就碰见了他了。”   燕棠想起宋璟,又看看面前的宋郁,没忍住又说:“你们长得真像呢,不过你哥哥是不是比你大几岁?我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染了黑发。”   她正这么说着,后颈忽然被他扣住,不得不抬起头正对着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紧紧盯着她,声音比刚才还沉闷:“我和他一点都不像,你要认清楚来。”   说着,宋郁牵着她的手,让她仔仔细细地摸他的额头、眼皮、鼻梁和脸颊。   掌心下抚过细腻的皮肤,轻触他睫毛时被挠的发痒,像扫在了她心头似BB囍TZ的。   可宋郁还没停下,牵着她的手一直往下,到喉结、胸口——   燕棠坐在他腿上,这姿势本来就很暧昧,刚才他闹不开心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就有点儿往更失控的氛围上走了。   大晚上的,又是在车上,她连忙说:“我记得,我记得。”   “真的?”   “对呀,你哥是黑发,你是浅棕发,这有什么分不清的?”燕棠说,“就跟熊妈妈生到第二个墨水不足似的。”   “我哥脑袋上墨水足,所以你觉得他要更好吗?”   燕棠哭笑不得。   她总能领教宋郁身上那种胜负欲的新含义,跟江聿行比完还不够,又跟哥哥比。这有什么好比的?她就跟宋璟说了寥寥几句话。   “我是你的老师,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她说。   这话说出来,宋郁不接茬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还捏着她的手腕,缓缓地摩挲着。   车内一片安静,灯光昏黄,让他那双眼睛染上令人沉醉的蜜色。   “只是因为我当过你的学生吗?你认真地喜欢别人,但对我的接近却那么犹豫,遇到了困难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我。老师,那天我在电话里的问题是认真的,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会稍微喜欢我多一点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自己的顾虑……”燕棠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顾虑是什么?”   “我比你大三岁,虽然看上去没有差很多,但我们的生活太不一样了。”   燕棠凝视着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但我想……我的确喜欢你,我不想对你撒谎。”   宋郁微微一怔,目光紧锁着她,心头泛起一股异样的热切。   他直起上身,低头靠近她,双手不自觉地扣住了她的腰,声音难掩高兴:“再对我说一遍?”   燕棠光是说一次就已经耗尽勇气了,她稍微侧开脸,避开他的视线,“我只是坦诚地跟你说了我的想法,但我们之间……”   “那就试几个月。”宋郁微笑着引诱她,“三个月怎么样?如果老师觉得这样的关系让你觉得不舒服,三个月后就结束。”   燕棠愣了,笑着说:“这是试用期的意思?”   “对啊,老师试用我吧,你会很快乐的。”   宋郁这话是贴着她耳畔说的。   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燕棠的性格——要等她做决定,大概会拖到天荒地老,所以只能把现成的方案摆在她面前,然后抓住有利的机会,诱惑她点头。   燕棠这回并没有抵抗住诱惑。   过了许久,她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耳垂在下一秒便被咬住。   她的身体颤了颤,刚要躲开,脸颊处便落下了亲吻。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吻。   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脸颊,颈侧,她的领口在摩擦间微微散开,于是肩膀也被轻轻咬住。   燕棠蹭地要跳起来,却被宋郁直接拽进了怀里。   他说:“试用期不能退货。” 第23章   燕棠轻轻一点头, 像是给了宋郁最高级别的授权指令。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完全黏在了她的身上,倾身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又亲又闻。   燕棠被这得寸进尺的动作压得不断向后仰,最后不得不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 免得自己掉下去。   这动作就变成了一种变相的鼓励。   宋郁原本护着她后背的手直接往下,紧扣在她腰侧, 被强烈的雄性本能驱使着,将她大力地往自己腰部按。   “Kirill……”   燕棠深吸一口气, 刚开口又被他强制性地接吻。   他有些过于兴奋,毫不忌讳地用行动和生理反应向她展现自己想做什么,甚至牵住她的手,问:“你想摸摸看吗?”   询问的句式,诱惑的语气。   燕棠心如擂鼓。她的美好品德使她不能说谎,但这进度也太快了。   这合适吗?这不合适吧!   宋郁见她面色涨红, 反而停下动作。   “你在想什么?”   燕棠茫然:“嗯?”   他握着她的手腕, 让她按在他左胸下方的位置, “我让你摸摸我的心跳,你在想什么?”   掌心下是胸肌和腹肌的分界,刚入手时触感很软, 用力压下便能感觉到肌肉的硬度。   一颗鲜活的心脏正隔着胸腔, 快速地敲击着她的掌心, 而这颗心脏的主人却悠闲地笑着看她。   “跳得快吗?”他问。   “快……”   “那你的呢?”宋郁又问。   “什么?”   “让我摸摸你的心跳。”他朝她伸出手。   她的胸跟宋郁的胸可是两个概念,燕棠马上又要跳起来,宋郁伸出的手稳稳扶住她的腰,笑得停不下来。   “好了,我不逗你了。”   宋郁把她所有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声音忽然变得温温柔柔的。   “那种事情怎么会在这里随便发生?”   燕棠一怔,被他如水的目光包裹, 随后又听他说:“至少第一次不应该在这里。”   ……她就知道!   这话说完还不够,宋郁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但肯定会发生的,我要对你的试用期体验负责。”   燕棠回到宿舍时还有些晕晕乎乎。   舍友们还在聊崔平山的事情,吐槽他的课很水、故意给学生打低分,往年卡过不少毕业生的论文,在学生中风评极差。这回崔平山被纪律处分并开除教职,有的毕业两三年的师兄师姐都发了朋友圈隐晦地庆祝。   燕棠在自己的桌前坐下,把套头卫衣脱下准备洗漱,不经意间瞥过桌边小圆镜,惊觉自己肩侧落下了好几个小红印——都是宋郁啃的!   “真是天道好轮回哈。”   王奇雨凑过来跟她聊天,结果见燕棠迅速扯过卫衣罩住自己,眉头一挑,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干嘛呀这是,还挡上了,一个宿舍这么几年我啥没见过,不会是有人给你盖章了吧?”   她没收着音量,其他两个舍友也听见了。这两位舍友一个叫王秋,一个叫任诺然,平常和燕棠关系还不错,但在宿舍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交集,此刻却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凑过来问她是不是交男朋友了,看看照片长什么样。   王奇雨先入为主地有了猜想,“不会是江聿行吧?同学聚会那天我就知道你们有戏!!”   “不是他。”燕棠失笑一声。   王奇雨这话倒让她想起来了,刚才跟宋郁在车上闹了一阵儿,她又忘记理会江聿行。   燕棠打开和江聿行的微信对话框,看见他在问想不想出来一起庆祝后,又发来两条推送。   一个是某家美术馆开展的通知,另一个是朝阳公园入春花开的照片集。   人的感觉真是神奇,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了,非但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消息发得多了,反倒会觉得有些厌烦。   燕棠告诉江聿行,她知道他的心意,但觉得两人并不合适,她也没有继续尝试接触的想法。   语气委婉得体,发出去后那边沉默了许久,似乎是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就在燕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时,江聿行忽然又发来一条消息,问她是否方便打个电话,有的话不好在微信说。   燕棠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犹豫片刻,还是走到宿舍走廊的无人角落接通。   耳机那边响起江聿行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温和清润,“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只是想最后跟你聊一聊。”   “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吗?”   “我想冒昧问一下……”江聿行顿了顿,“拒绝我,是因为你的那个学生吗?”   燕棠没想到他会提到宋郁,毕竟她们两个也只是匆匆碰过两面,连话都没说几句。男人的直觉就这么准?   见她沉默,江聿行便继续说了:“我看得出他对你的想法,他是跟你表白了,还是暗示了什么?”   燕棠被他这话弄得措手不及,隐隐觉得话头有些不对劲,可那头还没说完。   “说实话,你的学生那类人,不是你该接触的。燕棠,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上限,超越生活的壁垒和另一群人接触,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江聿行顿了顿,又说:“我们这段时间不过是见了两次,他每次都来接送你,你一定觉得他很会照顾女生吧?你的性格太单纯了,总是很容易相信别人。你有想过他为什么这么擅长做这些事吗?你知道他真实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的吗?他能给你什么样的未来呢?他不过是个典型的富家子弟罢了。”   耳边传来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燕棠的心上,把她心头那股轻盈甜蜜的心情敲散了大半,BB囍TZ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名的恼怒。   燕棠认真地跟他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东西。什么人群里都有好有坏,‘富家子弟’的标签就能完整的定义一个人了吗?聿行,你什么时候开始用阶层这样笼统的概念去定义具体的人?”   江聿行沉默了很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我也不想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承认自己有一点私心,我现在很怀念你为我做过的一切。但最重要的是,作为你曾经的同学,我不希望你吃了苦才明白这些事。”   燕棠告诉他,她有自己的判断,拒绝他的原因是本来就对他没有想法,和其他人无关。   但电话挂掉后,她却站在角落里久久没有动弹。   还没从亲密接触的幸福感中缓过神,冷不丁就被泼了一桶冷水,这会儿独自安静下来,燕棠心里升起一丝沮丧,伴随着的还有隐隐的不安。   她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是错的,或许江聿行那些话也不是出于恶意。   甚至表姐在过年时的聊天中也表达了相似的意思,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不要抱有过多的幻想。   不过在答应宋郁的时候,燕棠并非完全昏头。   她想,至少在真正决定回归那种无趣的生活之前,要再努力尝试一次吧。   如果会有不一样呢?如果生活出现了新的转机呢?   ——只有未知的、有危险性的东西,才会带来迷人的生命力啊。   走廊的窗户被风吹开,月光洒在她身上。   那弯月亮还是那么温柔,就像在上海的那晚一样。      “宋郁在四月下旬的排赛已经出来了,对手叫马尔科·达希尔瓦,巴西人,也是近年比较出名的新星,站立打击型选手。这是宋郁在UFC的首战,难免有些压力,他这个人不仅想要胜利,还想要压倒性的胜利,压力就更大了……”   唐齐坐在休息区,跟燕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俱乐部地下一层灯光明亮,选手们在一排沉重的吊顶黑色沙袋前进行击打训练。宋郁穿着黑色弹性的训练服,每一次出拳和扫腿都将沙袋打出深深的凹痕,沙袋仍能稳稳地吊立在原地   燕棠此前无聊时也上手碰过沙袋,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沙袋,一拳砸过去连痕迹都没有,用蛮力只能把沙袋推远,要想稳稳地打出明显痕迹,需要有极强的爆发力和穿透力。   不得不说,观赏他训练也是一种享受。   休息片刻后又是新一轮的推举训练,教练要求每组做到力竭为止,燕棠在宋郁旁边协助沟通完后又退居一侧,看着一群大老爷们儿举到手脚发颤嗷嗷叫,只有红姐和宋郁闷声不吭地坚持到教练喊停。   他在这种时候是从来不抱怨、不泄力、不放弃的,意志坚强得有如钢铁。   但等他在午休时回到独立休息间后可就不一样了。   “别!他们看见了!”   燕棠被拉进休息室的前一秒,超子和红姐正好嘻嘻哈哈地路过,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把门关上。   “看见就看见了。”   宋郁刚刚洗完澡,头发半干,轻轻松松将燕棠抱起坐在床边,一低头亲她,几滴带着薄荷香气儿的水珠就滴在她脸颊和颈侧,冰冰凉凉,顺着皮肤滑落时带着细微的瘙痒。   燕棠被他亲得没空说话,半天才被放开,“你不是要休息吗?下午还要实战训练。”   “刚才训练的时候,你一直在偷看我,我以为是你想要和我这么做。”   “我没有偷看。”   “真的吗?”宋郁微笑。   燕棠淡定地说:“我是在正大光明地看。教练说你备赛压力很大,所以我才劝你尽快休息。”   说起比赛的事情,宋郁也稍微收起了嬉闹的态度,问:“这次比赛在拉斯维加斯,你的签证办好了吗?”   “办好了。放心吧,我这边的工作是不会出问题的。”   “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很高兴,很安心。”宋郁温声说。   燕棠听他开始说好话了,心里觉得熨帖,但又升起一丝警惕。   果然,宋郁立刻提出了新要求。   他故意放轻了声音,让那语气听起来像是无害又期盼的请求:“所以陪我一起睡吧,这样我才能安心舒服地休息。”   燕棠面无表情地说:“要是我和你一起躺下,你就更不会休息——”   话还没说完,她就直接被宋郁拉进怀里躺在了休息床上。考虑到选手们的身高体重,独立休息室里的床都相当结实,是唐齐特意请人定制的加长单人床。   由于是单人床,长有余而宽不足,宋郁一个人睡刚好,燕棠这会儿挤上去,半个身子都直接压在了他身上。   她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和宋郁的体型差距,身体抻直了也只能踢到他的小腿。   “别乱动。”宋郁还好意思提出要求。   燕棠左挪右挪想调整位置,结果他直接抬手伸腿把她牢牢压住。   下一秒,宋郁扯过一旁的干净毛巾,垫在她的小腹和他的髋部之间,随后毫不客气地咬住她的唇瓣,又像昨天那样又亲又咬。   “你是小狗吗。”燕棠哭笑不得,伸手攥住他的头发。   软软的发丝抓在手里,手感极好,她又忍不住揉了两把,才继续说:“你的手臂太重了,快拿开。”   “不要。”宋郁还在试图往下。   今天燕棠穿了一件圆领的薄针织衫,被他蹭了几下,偏低的领口又往下滑了一点。她被宋郁卷在怀里没有发觉,直到他低下头,才浑身打了个激灵。   “够了!”燕棠攥住他的头发。   宋郁被她揪得疼了,闷哼一声,低声说:“好疼。”   “疼就起来。”她给他揉了两下。   “再等一会儿。”宋郁没有挪开脑袋,而是说:“我想再闻闻你的气味儿。”   我身上能有什么气味儿?   燕棠觉得宋郁在胡说,但听出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还是没有推开他。   保持着这个姿势,她听见宋郁缓缓地说:“等在拉斯维加斯比完赛,我带你在那里尽兴地玩……”   他说的是俄语,语调变得很轻,又像小猫在叽里咕噜地发出声音。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宋郁渐渐不说话了,始终没有动。   燕棠感觉自己胸口那片皮肤都被他的呼吸蒸热,终于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宋郁闭着眼睛,长睫毛垂下,秀挺的鼻尖抵在她的皮肤上,把那处微微压得陷下去,呼吸平缓均匀。   “……”   燕棠面无表情地抬头,脑袋靠回枕头上。   这小子竟然——   把脸埋在她胸里睡着了! 第24章   从这天中午开始, 宋郁养成了抱着她睡的好习惯。   燕棠每次都被他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绕进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牢牢地圈在怀里。   一次不习惯, 再来两三次,她也没再拒绝。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宋郁很辛苦。   太辛苦了。   格斗训练是对意志和身体的双重考验, 每一次握紧杠铃推举提拉,选手们都在经历一场纯粹的肉体上的淬炼。随着比赛时间的临近, 训练强度加大和饮食摄入控制变严格,宋郁的话明显变少,甚至连笑容都变少了。   实际上,燕棠肩上的任务也非常重。   以唐齐为核心的教练团持续地研究对手马尔科之前的比赛视频,制定了许多套实战模拟的训练方案。下午训练,晚上复盘, 她要跟在旁边协助沟通。   等去拉斯维加斯的时候, 她不仅要全程参与战术讨论会, 在比赛当天还会跟着教练团一起站在八角笼边应付临时状况。   UFC比赛共三个回合,每个回合结束后,选手都有短暂的休息和战术讨论时间, 到时候才是对燕棠真正的考验——教练团里有两个中国人, 主教练也是中国人, 她需要在高压状态下向宋郁准确地传达教练的意思。   这是燕棠第一次随队出行,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在把手上两份翻译稿都提交给郑琦老师后,按照郑琦老师的建议顺手给《苦月亮》这部诗集译作申请了评奖,随后便完全投入赛事资料的复盘,免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尽管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她仍然数次在心里质疑自己能否胜任这个工作,毕竟在给宋郁做辅导之前, 她完全是外行人士。可燕棠怕动摇军心,什么也没说,只把压力放在心里。   距离比赛还有八天的时候,所有人出发前往拉斯维加斯。   北京没有直达拉斯维加斯的航班,于是飞机经过十三小时的BB囍TZ飞行,先在洛杉矶落地,一行人又在机场转机飞至拉斯维加斯的麦卡伦国际机场。   临近降落时,燕棠透过舷窗看见外头是一片壮阔的红棕色沙漠景观。   在经年累月的水蚀风刻下,这里峡谷遍布,砂岩耸立,而在这充斥着原始气息的地貌之中,却坐落着一座奢靡富丽、供来宾挥洒金钱的娱乐之城。   他们在傍晚抵达拉斯维加斯著名的威尼斯人酒店,经历了总共十六个多小时的旅行,路上累得不行,这会儿所有人都精神了。   “好家伙这老气派了。”   “这还真有一条河呢,还去什么法国意大利,来这儿就行了,刚才咱不是路过了埃菲尔铁塔吗?”   燕棠也兴致勃勃地四处看。   这里就跟小威尼斯似的,有拱桥有河,河上还有船和船夫,灯光落在河面上,泛起金子般的粼粼光泽。   “累了吗?”   身后响起宋郁的声音,她抬头冲他一笑:“不累,这里看上去挺好玩儿的。”   宋郁也笑了,“那当然,这里就是给人玩乐的地方。”   超子提着行李路过他们,笑嘻嘻地说:“小燕老师,这回你跟过来,他都不臭脸了。”   有门童迅速推着行李车过来,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码好,引导他们办理入住。   超子、王天铭和唐蕊心几个人凑在一起东看西看,酒店内部堪称金碧辉煌,穹顶上是文艺复兴风格的壁画,古典廊柱和精致的拱门,还有雕塑伫立在各处。   他们看着不远处花花绿绿的老虎机,蠢蠢欲动。   “训练日程已经发群里了。比赛结束前,谁也不许乱跑,跟着大部队走,独自离开酒店要报备,原则上不允许独自离开。最重要的是,谁都不许碰老虎机!不许赌博!听见没有!”   唐齐最后一句话就是对他们三个说的。   这回只有宋郁一个人比赛,其他选手都是来陪练顺便开眼界的,费用也是由宋郁豪横地承担。   截止比赛前的日程跟在北京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以轻量化的技术训练为主,虽然不会有太大的负担,但宋郁开始进入了脱水准备期,逐渐停止摄入碳水化合物,心情十分不美妙。   赛前第三天的夜晚,陪练的选手们有点顶不住了,从午饭开始劝燕棠帮忙安抚一下宋郁的心情。   “下午模拟实战的时候,他差点儿把我抡飞!”超子声音凄凉。   唐蕊心也抱怨:“他跟我爸举报我去玩老虎机!天杀的我只是上去摸了一下!!”   连教练唐齐都说:“去跟他聊聊天儿吧,他压力大,说会儿话还能转移注意力。”   燕棠在众人期盼之中,在饭后的休息时间敲响了宋郁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人打开,宋郁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带了一身冰凉的水汽。   他这些天都是洗冷水澡,这会儿刚从浴室里出来,脸蛋被冷水淋成玉白色,不笑时莫名多了几分冷冽。   “老师,怎么了?”   燕棠恍惚间有种见到他哥那张冷淡脸的紧张感,开口时还磕巴了一下:“我来关心一下你的心情。”   “好啊。”   他直接把她拉进房内,关上门,把她抱在怀里坐在床边,问:“那你准备怎么关心我?”   燕棠准备了一堆话,诸如“保持平常心”、“把比赛当成平时训练”、“努力就一定有回报”之类的。   宋郁没打断她,半垂着眼,目光持续在她眉眼和唇瓣上徘徊,偶尔漫不经心地应一声。   作为中国高考制度下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且不说燕棠的抗压能力如何,反正肚子里装的心灵鸡汤量大管饱。   她见宋郁反应平平就持续输出,说得太投入,没注意到他的手什么时候又开始往她后颈处摸。   “所以说——”   她还没总结完毕,突然被宋郁亲了一口,一瞬间就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忘光了。   宋郁低下头,捧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地啄吻,亲了两口还不忘说:“我在听呢。”   “……你才没有在听。”燕棠盯着他。   他又跟她玩碰鼻尖的游戏,亲昵地蹭着她,“那可能是因为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吧。”   宋郁总是这样狡辩,让燕棠说不出更多的话来批评他。   他见燕棠无奈的样子,一手捧着她的脸颊,又跟她交换了一个湿热旖旎的亲吻。   “吃了糖吗?是甜的。”他细细品鉴一会儿,又说:“以后可以多吃糖吗?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宋郁的手很大,因为皮肤白,骨节处泛着粉色。   但这只手绝对和脆弱、文雅不相关,相反,他的掌心和手背都有艰苦训练留下的痕迹,十分强悍、蕴藏着可怕的力量,能轻易地把对手揍到手脚骨折乃至休克。   燕棠觉得自己真是被他迷晕了,不然这会儿不会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心跳得飞快,呼吸也乱了。   可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在赛前尤其需要注意私生活的管理,晚上八点还要继续进行战术会议,他们马上就要出门去教练的房间了。   宋郁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收回手,掩去眼里的遗憾,含笑替她整理衣领,还很有礼貌地道谢。   “谢谢老师,你的关心很有用。”   “不能再叫我老师了。”   燕棠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被加热到了一百度。   “都说过多少遍了,家教都结束了,现在我们又和以前不一样。”   “可是‘一日为师’……”   宋郁最近中文水平见长,尤其在成语使用上。   外头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王天铭催促宋郁去开会,又问他有没有见到燕棠,说敲她的房间没人应。   两人现阶段还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除了第一次进休息室被超子和红姐看见外,大家午休时也没注意到他俩在干什么。   燕棠立刻无声摇头示意宋郁不要说话。   宋郁不喜欢这样遮遮掩掩的,但还是按照她的意思,漫不经心地回了王天铭:“可能没听见吧,我给她打个电话就行。”   等王天铭走了,他才对燕棠说:“你不能总是这样,我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   燕棠觉得这是为他好。宋郁算半个公众人物,这几天进出酒店时还有记者拍他。不公开可以少一点不必要的麻烦,况且他们现在的关系也并不稳定。   她稍微跟他解释了一下原因,结果宋郁说他不在乎。   燕棠又说,如果有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近,从我下手去套你的消息怎么办?宋郁说他相信她。   “可你现在还在试用期。”她找了另一个理由。   宋郁终于不回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片刻,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温声说:“好吧,先去开会吧。”   燕棠上一次只是在视频中看过宋郁在赛前脱水时进行的工作,这一回她亲自陪同,注意力却全然不在他性感健硕的身材上。   看他在热水浴缸和蒸拿装备中大汗淋漓,拿着氧气管吸氧喘息,燕棠觉得心软又心疼。   不过宋郁也并不亏待他自己,充分利用了燕棠的同情心为自己谋福利,所以他这几天里虽然没怎么摄入碳水,舌尖却总是甜的。   经过两天煎熬的脱水期,终于到赛前称重环节,黑色展台上摆着体重秤,下面是媒体的长枪短炮,观众席坐满了人,热闹至极,燕棠跟其他人一起坐在靠近展台的位置看着宋郁上台。   今天共有八名选手进行赛前称重,有男有女。作为第一次在UFC露面的新人,宋郁一站上台,媒体们就开始疯狂按动快门。   宋郁脱下身上的黑色T恤站上体重秤,展台的冷调聚光灯下,展露着宽阔的肩背和结实有力的肌肉。   他身后站着一排穿着性感比基尼的举牌女孩,每一位都个高腿长。这是UFC的传统,她们会在赛事期间穿梭于八角笼附近,向观众们展示回合数。   暴力粗犷的男性力量、性感裸露的女郎,耀眼璀璨的聚光灯——这对比强烈的画面,隐藏着一些令燕棠感到陌生又不安的信号。   尤其站在那里的男人是宋郁时,那种说不上来的不安感就更加强烈。   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因为一旁的唐蕊心在她耳边小声尖叫:“你看新上来的那个女选手!我记得她叫Dalia!”   宋郁完成称重和赛前对视后就下场了,随后是一名女选手上场称重,黑色长发,锐利的五官,线条分明的臂肌和腹肌。   唐蕊心颤声说:“好想摸她的身体……”   她想一出是一出,准备悄悄BB囍TZ溜过去问人家要联系方式,还问燕棠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等下还有战术会议。”   越临近比赛,燕棠越焦虑,当到了真正比赛这一天,她的焦虑达到了顶峰。   比赛当天,选手需要提前进场,在专门的休息室进行赛前准备。一行人从酒店早早出发,在抵达比赛场地后,助理小谭和康复师陪同宋郁进休息室,陪练的超子、王天铭则直接去观众席。   临别前,燕棠悄悄跟宋郁说了声加油,他对她粲然一笑,说他一定会赢。   到了这个时候,宋郁的沉着反而给了燕棠信心。她穿着和教练们一样的黑色短袖等在八角笼边,八角笼的底座高度超过一米,站在外围等候的团队只能仰望着里面的选手。   她从未觉得宋郁如此高大,如此强悍。他站在这个冰冷血腥的八角笼里,脱去了平日里那副可爱的、温柔的模样,凶狠地向对手挥拳扫腿,身上沾着来自对手身上喷溅出来的猩红血迹。   这场比赛在第一回合就结束了,不是对手还维持着清醒的TKO,而是KO——擅长站立打击的巴西选手被他扫腿击中了颈侧,直接昏厥倒地,在医疗团队迅速抢救下勉强恢复了一点意识。   现场观众站起来欢呼,举牌女郎们动人的身姿在人群中穿行,向所有人宣告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燕棠看着他站在八角笼里,举拳摆出胜者的姿势,随后又忽然转身,目光搜寻片刻,随后落在她身上。   聚光灯落在宋郁身上,让他的发丝沾上了金子般闪耀的光泽。他眉眼一弯,冲她露出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笑来。   燕棠的心脏跳得很快,胸腔被剧烈的情绪挤满。   “这小子!”一旁的唐齐又气又想笑,“告诉他初赛要谨慎,哪怕胜算高也要冷静,结果他上来就用最猛的打法。”   “艺高人胆大嘛,技术面前一切都不是问题。”负责散打的教练拍了拍唐齐的肩,“回去说他几句就行,走吧,去晚上还有派对,去玩儿。”   比赛结束后还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   宋郁在赛后恢复区接受了医疗检查和媒体采访,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去休息间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就匆匆赶往赛后派对。   燕棠和教练们作为团队成员,走的也是专用通道,和宋郁离得很近,但行程很赶,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上,等到了开派对的地方就更加说不上话了。   这是UFC给选手和媒体举办的庆祝派对,这里还有不少粉丝,帅哥美女云集,空气中酒香四溢。   而作为今晚第一回合就把对手KO的新选手,宋郁理所应当地成为众人的焦点,一直在和不同人聊天,脸上挂着迷人的笑。   燕棠本来就不是热闹的性格,唯一的同伴唐蕊心正穿行在人群中,满脸激动地找喜欢的选手要签名。   她东看看西看看,最后坐在角落里喝会儿饮料就出去透气。   派对在度假酒店里举办,一出来就是后花园,燕棠不认识路,走了几步就打算原路返回,一转身却撞上人。   这人直接抱住了她。   燕棠吓了一跳,大喘一口气,对宋郁说:“你吓死我了!”   他笑吟吟地问:“怎么一个人跑了?”   “里面没什么意思,我都不认识他们。”   “我去介绍给你认识。”   “不用了不用了。”燕棠连忙阻止他,“认识也没什么用,人家哪会记得我。”   宋郁却没放她下来,而是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燕棠问他要去哪儿,他说:“带你回酒店休息。”   “可主办方不是……”   “所以你要小声一点,我们是偷偷溜走的。”   刚刚比完赛,宋郁身上那种躁动又旺盛的精力还在身体里乱窜,如一道危险的暗流,击碎了他耐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带着燕棠一回到酒店房间,直接把她整个人抱起压在墙上。   “我喜欢你在台下看我的眼神。”宋郁声音轻得像是在调情。   他扣着燕棠的后颈,要她抬起头来和他接吻。   “这样会掉下去。”燕棠不得不用双腿夹住他的腰。   但她的意见直接被宋郁用嘴堵上了。   凶狠的、侵略性的亲吻。   两人身体紧贴,交换着灼热的体温。 第25章   房间内香气清浅, 墙上挂着装饰画,各色线条交织缠绕,变成一团迷乱的火焰。   这就是燕棠当下的感受。   她的后背抵在墙面上, 纵使被宋郁稳稳地托着,也不敢把手从他身上放开。   燕棠比他年长三岁, 多读了几年书、多经历过不少挫折、多掌握一门语言。在其他方面,她总有些可以教他的事情和道理。   但燕棠没有感情经验。   于是宋郁这回当了一次老师, 教她认识男孩子。   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轻轻说:“我太喜欢你了。”   尽管他的声线仍然很稳定,但白皙的脸颊已经泛起红,长睫微微垂下,目光黏在她脸上。   燕棠一抬眼, 就跟他四目相对。   她彻底浸在了刺激又缠绵的心情中, 手忍不住穿过他的T恤下摆, 触碰他的小腹、腰侧和手臂。   结实有力的肌肉,如叶脉般延展的青色血管。   下午在那冰冷的八角笼里爆发着可怕力量的身体,现在正乖顺地让她尽情地抚摸和欣赏。   燕棠还享受着手下的触感, 所以没有注意到宋郁已经忍得皱起眉。   她高估了一个在兴奋状态的男人的意志力, 当她的手还不断在胸肌处流连的时候, 整个人直接被他抱上床压在身下。   他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强势,一言不发俯身和她接吻。   燕棠明明在与他舌尖交缠,却仍然紧张得口渴。   现在轮到她成了被抚摸的那个人,电流随着指尖的移动在皮肤上炸开,她下意识仰起头,视线随即被暖融融的灯光覆盖。   灯被关上了。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头浮华斑斓的夜景,这里自成一处私密的天地。   在鼓噪的心跳和令人颤栗的热切相触中, 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   直到——   宋郁撑起身子,“在哪里?”   在哪里?   你问我??   燕棠呆了。   床头灯啪地一声被他打开,温暖的光线照亮略显凌乱的床面。   燕棠迅速捂住胸口,转身要从他身下爬出去盖被子,声音慌忙:“要么关灯要么停下来!”   刚溜到床边,又被宋郁握着脚踝拖回去,四周光线一暗,身后少年人的影子就这么沉沉地罩住了她。   “这个时候说中文,我怎么听得懂呢。”宋郁用俄语说。   与手上不容拒绝的动作不同,他低下头温温柔柔地亲了口她的后颈,“别紧张。”   燕棠怎么可能不紧张。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背后出了层薄汗,然后听见宋郁又开口了。   “我真的好喜欢你,老师。”   燕棠有些迷惑,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身后的人还在继续说。   “那天你在我家住下的时候,我是想着你……的。每天都想着你,被你拒绝的时候很难过,所以才会要你的发圈,用来……”   她懵了一秒,又震惊又羞耻。   这是什么样的喜欢?毫无理由的性欲?还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这些话成功转移了燕棠的注意力,所以她没有注意到避孕套被撕开的声音。   再后来的事情,燕棠就更理不清了。   她只记得宋郁的小臂横在她胸前,另一只手将她的长发拢至一侧,让她牢牢地、紧紧地靠在他怀中。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窗帘微微掀动,露出拉斯维加斯斑斓绚丽的夜景。   无数盏明灯在摩天大厦中闪烁,天幕却如同素色的紫蓝色天鹅绒布。   在这一刻,平淡如水的过去、毫不起眼的人生,无聊透顶的故乡,都如灰暗的沙尘般被风吹走了。   星星落在这座沙漠城市里,而月亮落在她身上。   燕棠心跳急速,喘息不止。   她感觉自己活着。      由于比赛当天已经接受过媒体采访,宋郁通知团队把接下来的商务行程推迟几天,宣称是要休息恢复,于是他们能在第二天能睡到自然醒。   燕棠被折腾了一晚,腰酸背痛,最先睁眼。   昨晚被荷尔蒙引诱得很舒服,等一觉醒来,她看了看身边熟睡之人的漂亮脸蛋和搭在她腰际,沉重得像钢铁一样的手臂,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昨晚吃了多大的苦。   想到宋郁昨晚后半场有多用力、多强硬,燕棠就想把这小子掐醒。   但她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用指BB囍TZ尖去摸了摸他纤长浓密的睫毛。   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卷翘,像小刷子似的,摸上去软软的,手感很好。   宋郁被她弄醒了,睁开眼睛,睡意朦胧地看向她,又把她抱进怀里,低头蹭她的脖颈和胸口。   他又变回了那副乖巧的样子,还主动想要帮她看看有没有肿起来。   燕棠把他不怀好意的手扒拉开,严肃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吃饭了。”   “我让人送餐上来吧。”   她已经吃腻了酒店送上门的餐点,来拉斯维加斯七天,愣是过上了三点一线的生活,现在很想出去逛逛。   俱乐部其他人昨晚在派对上玩得太嗨,他们发了几条消息在群里,竟然没人回应,全部在睡觉,他们索性单独出去逛。   酒店内设有专门的餐饮购物区,石板街道和雕花路灯都充满意式风情。天花板是人造天空的模样,无论外界是白天黑夜,这里都明亮如白日。   来往的客人很多,街边的餐厅坐满了人,商店里也十分热闹。   “购物不要在酒店里,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去商场逛。市内可以玩很久,室外也还有很多景点……”   宋郁跟燕棠说起未来几天的计划。   她听得很期待,甚至想今晚就去周围逛逛,但昨天消耗太大,在酒店房间里不动时还没什么,这会儿就觉得有点儿不舒服了。   两人就近挑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吃过饭,刚出来就路过一片花花绿绿的区域。   燕棠放眼一看,全是老虎机。   “感兴趣吗?”   燕棠抬头看向他,老实说:“我还没见过这东西,只是好奇,你别跟教练举报我。”   宋郁一愣,笑得停不下来,“我为什么要举报你?”   “Grace说她摸了摸机子就被你举报了。”   “因为她是一点儿自制力都没有的人。”宋郁毫不客气地评价着唐蕊心,“鬼鬼祟祟的,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掏钱了。”   他说完,随即口风一转:“但如果你想试试,我们可以拿十美元去玩儿一下,当作是体验。”   秉持着纯打卡的心态,他们走到了老虎机前。   宋郁手把手一边教燕棠怎么玩老虎机,一边在耳边悄声跟她说那些他从父母辈听来的赌场上的血腥风云。   譬如他爸爸的熟人在这里的赌场沉迷,妻子哭着打电话给他家求助。又或者某某知名公司的老板是在赌场上发了财,才拿着这笔原始积累一步步走向荣华富贵。   他提到了一些陌生的国家和陌生的职业,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随手向她揭开那浮华世界的一角。   燕棠听得心惊肉跳。   “在老虎机中奖完全是看运气,如果遇到wild或scatter这些符号会有特殊奖励……”   五颜六色的屏幕界面不停地闪动,左上角显示credit和bet,右上角是赢得的金额,欢快动感的音乐里包含着令人期盼的金钱声。   “输光了呢。”宋郁用轻快的语气说。   燕棠忍不住问:“你好像很熟悉这里,以前来过吗?”   “嗯。”   他毫不留恋地牵着她离开这片区域,两人身侧还在持续传来游客赌徒们或是惊叫或是沮丧的声音。   “我小时候,外祖父带我从莫斯科飞来这里看比赛,随后被合作伙伴邀请上了牌桌,赌得昏天黑地。他怕我无聊,就让手下的保镖带我来玩老虎机打发时间。”   宋郁一低头,就对上燕棠震惊的表情,随后笑了笑。   “我外祖母知道的时候气坏了,你猜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她从莫斯科飞过来,也开始赌,赌得不仅比我外祖父凶,手气还比他差,不仅把外祖父赌胜的钱全部散了出去,还赔了不少。外祖父怕她把家产败光了,才老实回家继续工作。”   燕棠没想到故事竟会是这个走向,觉得有趣的同时,脑海里也渐渐能勾勒出宋郁所在家庭的部分模样——   富裕,每一代的夫妻都各有能力,独当一面。   家教严格,还不是她所理解的那种打骂式的严格,处处体现了数代都经历过良好教育后的智慧。   这些事情对她而言很新鲜,让她觉得和宋郁又亲近了一些,但又让她觉得遥远。   特别特别遥远。   室内赌场永日不落,室外却已经是霞光漫天。   华灯初上,他们漫步在赌城大道上,高大的椰子树染上彩光,偶有穿着奇装异服的美女和男士。马路上,几辆跑车飞驰而过。   这是都是燕棠第一次见的东西,却是宋郁见惯不怪的景色。   她忽然觉得,也许她只是比他虚长了几岁,尽管平常里宋郁总是展露出稚气的那一面,但他的认知和见识绝不比她要少。   ——他比她想的要成熟。   “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不说话?”宋郁忽然提出意见。   燕棠认真想了一下,低头看着他们两个并行的影子。   “可我没什么故事呀。”   她的爸爸妈妈在同所中学教书,觉得对方还可以就结婚了,两人一起生了燕棠,性格不算相和,没那么恩爱,气急了还背着对方私下跟燕棠抱怨,凑合着也能过。   作为这一对平凡夫妻的女儿,燕棠前十八岁的人生都局限在南市里,初中开始住校,从十二岁到十八岁的年纪都被局限在教学楼中。   跑操、月考、期末考、高考。考考考。   考来了北京还以为外面的世界不过如此,和宋郁认识后,才发现还有这么宽阔的世界。   燕棠没发觉自己陷入了沉思,直到后颈被扣住,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看。”宋郁指着不远处的闪烁着灯光的水池。   她抬头看去,那宽阔的池面上正不断升起高达数十米的水柱,伴随着悠扬温柔的音乐韵律不断变化,飞溅而起的水花喷洒到四周,有少许落在他们的身上和脚边。   生活在沙漠地带,水上景观就有了特别的美感。拉斯维加斯虽然十分繁华,但空气干燥程度远远比北京要无情。扑面而来的水汽让人耳目清明,心旷神怡,刚刚积压在燕棠心头的沉郁也被浇灭了。   宋郁凝视她片刻,注意到她眉眼又放松了下来,温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富人过得潇洒吗?”   燕棠茫然抬头:“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压力,相反,其实财富越多,压力越大。但富人总会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发泄出来——旅游、消费,或者做极限运动……尝试一些新的东西,看一些不一样的景色,就会把不高兴宣泄出来。”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燕棠这下知道他是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试图开解她了。   “可我不是富人。”她笑着说,“哪能像你说的那样去做?”   “但我现在带你过来玩儿了,就是为了哄你开心啊。”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赌城大道繁华无比,要是仔细逛,能走上好几个小时。燕棠昨晚被折腾得厉害,走了一会儿累了,两人便绕回酒店,回到房间里。   宋郁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让你突然走神吗?”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可没想到现在宋郁很难糊弄,燕棠被他缠人的劲儿弄得哭笑不得。   “我想的是,你的妈妈、你的外祖母都很厉害、很优秀,是我很仰慕的那种女性。”   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宋郁才稍微放松了神色,跟她开起玩笑。   “嗯,我们家的女人都强悍又聪明。我外祖母说,等我和我哥结婚了,也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们的妻子,教她们怎么以暴制暴。”   ——聪明又强悍。   燕棠静静看着宋郁,心想:这真是两个跟她完全不沾边的词。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宋郁凝视着她。   “只是欣赏一下你的脸蛋。”   “不,我的意思是,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有别的想法。”   他微笑着将她抱起来。   燕棠委婉地说:“你昨天晚上太努力了,我需要休息一下。”   “好啊。”   宋郁竟然答应得非常迅速,将她放在床边,转身就把T恤脱下,背部肌肉线条起伏,性感得不得了,燕棠呼吸都停了。   他又好心地问:“你真的不想摸一下吗?”   尝过肉味儿之后,燕棠已经知道那有多好吃了,她没忍住上手东摸摸西摸摸,一路往前,捏了捏他的胸肌。   茨威格说,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宋郁此时开始要价:“你要给我摸回来。”   他们近乎玩闹般抱在一起,燕棠仰躺在床上笑着看他,身上的人却忽然伸BB囍TZ手抚过她的发丝,触碰她的脸颊,从轻到重。   宋郁凝视着她,青涩俊秀的眉眼半隐在昏黄的光线里,微笑着说:“你看,虽然你的心情让我捉摸不透,但我总能让你笑出来。别想太多了,老师,和我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吧。”   他的指尖从她的脸颊一路向下。   燕棠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再一次陷入那种迷乱的心跳中。   她觉得宋郁说得对。   再次撑起身,宋郁开始向她索要服务小费。   衣服散落在地面,静音模式的手机屡次亮起屏幕。   老燕:   「通话已取消」   「对方无应答」   「棠棠,尽快回复爸妈。」 第26章   燕棠从洗手间收拾干净出来, 捡起地上的手机,立刻看见屏幕上显示她爸弹来通话请求。   手机右上角时间显示是拉斯维加斯的晚上七点半,也就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半, 是爸妈要求她每天报平安的时间点。   她打开手机,赫然发现父母消息已经堆积如山, 不得不在视频通话请求即将挂断的最后一秒匆忙接通。   “棠棠,你在干什么?那么久不接电话, 担心死人了。”   燕棠拿着手机坐到角落里的椅子上,让镜头尽量只照到墙面,然后跟爸妈道了个歉,“……我刚刚睡着了。”   浴室的门没关,里面持续响起淅沥的水声,宋郁还在洗澡。   她眼神飘忽地往浴室方向看了一眼, 才移回屏幕的方向。   耳机放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爸妈非要视频, 声音只能外放。   “现在那边不是才晚上七点多吗?你怎么就睡觉了?身体不舒服?哎哟,去了多少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那地方比澳门还……”   燕棠接电话接得太晚, 她爸妈又气又担心, 数落的话一句接一句。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宋郁围着浴巾走出来,随手将湿发捋至脑后,朝她这里瞥过来。   “你真的安全吗?我看你下午发的餐厅,看上去好贵哦,是你自己去吃?”   “我和学生去吃的。”   宋郁听得半懂不懂,但知道“学生”指的是他。   他眉头微皱, 默不作声地套上衣裤,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单手支着下颌听她打视频。   “人家那么有钱,怎么会请你当老师呢?”老燕持续质疑其中有诈。   燕棠喉头一哽,说:“可能是我的外语水平还可以吧。”   宋郁的视线太强烈,燕棠被他看得不自然,对爸妈说别担心,随后迅速结束了通话。   “你在跟谁聊天?”他问。   “我爸妈。”燕棠老实告诉他,“我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他们有点儿担心。”   “那让我跟他们打个招呼,他们就知道我不是坏人。”   宋郁一脸认真地建议,但被燕棠否决了。   在她爸妈的认知里,十八岁的小孩儿都跟他们中学那群高三生一样,穿着土了吧唧的校服,一个个被高考的压力整得灰头土脸,哪像宋郁这样又高又帅,笑起来浑身仿佛有blingbling的特效。   估计他们看了以后更担心,怕燕棠跟表姐好的不学,坏得学了个遍。   见她不同意,宋郁也不吱声了,起身扯过毛巾擦头发,恰巧门口有人按门铃,是康复师老冯来给宋郁做运动按摩。   燕棠急急忙忙站起来,有些紧张地嗅了嗅空气:“房间里味儿散了没……”   话还没说完,宋郁直接走过去打开了门,老冯那爽朗且带着河南口音的普通话在门口响起:“刚洗澡呢,昨儿我还跟老唐说呢,这酒店沐浴露忒香了。”   他提溜着工具一进门,就看见了燕棠,惊讶道:“小燕老师?”   燕棠故作淡定地跟他了个招呼,老冯不疑有他,还夸宋郁努力,刚比完赛就回归学习,改天儿不给大家唱段快板儿都对不起这学习精神。   宋郁却微笑着看燕棠,“不,我还不够努力。”   还好房间刚刚请人清理过,味道也被沐浴露香气儿覆盖了,看上去没什么会引发尴尬场面。   见宋郁已经躺上按摩床,燕棠正准备告辞,就撞上助理小谭提着大包小包的奶茶和零食走进来。   “小燕老师别走啊,过会儿宋老师按摩完,其他人就过来玩儿了。我买了trader joes的辣芒果,老好吃了你尝尝。”   燕棠被小谭拉着坐到沙发上,“其他人要过来?”   “对啊,都刚醒没多久呢,时间太晚了,都准备明天才出去玩。那几个看赌桌手痒的想打牌,大家就约着来宋老师这里,这里的客厅大,坐得下人。”   宋郁赛前消耗大,赛后需要缓慢恢复,昨天刚比完赛在休息间做肌肉松解时疼得冒汗,今天就好了不少,还有闲心趴在床上听小谭安排日程。   除了要逐渐开始恢复性训练,他还有不少交际事务要做,小谭一项一项汇报:“后天和赞助商有一场线上会议。Naomi和William他们听说你在Vegas还准备待几天,从纽约打飞的过来要见你,大概有六七个人。娜斯佳还让我提醒你抽空要去LA拜访一下小姨妈卡佳,顺便把她拜托卡佳定制的护肤品带回北京……”   “护肤品也要我带?”宋郁不敢置信。   小谭提醒他:“其他事情可以推掉,但这件事恐怕不行,娜斯佳觉得晚一天她就要老了。”   燕棠在旁边默默听着。   这行程比她想得还要匆忙,他们计划在这里再停留五天就回北京,如果用来游玩肯定是十分宽裕,但宋郁还要去一趟LA,那还能玩什么?   不过她没时间跟他私下问,按摩一结束,宋郁刚穿上衣服,其他人就热热闹闹地进来了。   他们刚经历一场嗨翻天的通宵派对,一觉醒来还没玩儿够,有的打麻将有的打德扑,赌注全用糖果代替,谁赢的糖多,最后有一百美元巨款的奖金。   宋郁兴趣不大,被超子他们闹着要打几局,燕棠会打麻将但不懂德扑,只听表姐说过曾经在公司年会靠德扑赢过老板一万块,就坐在宋郁旁边好奇地观看。   两样都不会的唐蕊心闲着无聊,凑到她身边跟她分享昨天晚上在派对上的成果。   “我和每个选手的合照了。”她乐滋滋地打开相册,一张张翻给燕棠看。   翻过其中一张照片,燕棠忽然按住她的手腕,“这个人怎么长得有点儿熟悉?”   寸头鹰眼,高鼻薄唇,凶悍又有压迫感的长相。   “他是维克托呀,之前给你看过照片,也是刚刚跟UFC签约的。”   燕棠想起来了,是那个小时候被宋郁差点儿一脚踢去见太奶的维克托。   她俩说话没遮掩声音,哪怕说的是音译的中文,一旁的宋郁几乎是反射性地转头看过来,立刻瞥见了唐蕊心手机上的照片。   他声音凉凉地对她说:“Grace,都告诉你不要和那些选手走太近了。”   唐蕊心语气理直气壮:“我的嘴很严啊,再怎么说我都是俱乐部的少班主好不好!”   手上动作却十分心虚地把手机收起来,然后凑到燕棠耳边说:“他就是看不惯维克托,但他俩迟早得对上,那场比赛可就好看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郁虽然还跟其他人有说有笑,但明显被败了兴致,等其他人都回房间休息了,燕棠等到最后,问他是不是不开心,他又说没有。   “不要接近他就行,赛场之外的事情很复杂。”   宋郁这么说。   接下来两天里,一行人在拉斯维加斯玩了个遍,百乐宫喷泉秀、太阳马戏团,坐了趟过山车近距离观看自由女神像,还驱车到市外,去看了火焰谷和莫哈韦月亮雕塑。   燕棠拍了很多照片,挑了几张发给表姐看。   “不愧是娱乐至死的美利坚。”打工人表姐含泪道,“好好享福吧,毕业了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宋郁就开始忙了,上午在房间里跟赞助商视频见面,下午还要准备跟朋友们的聚会。   “海滩度假主题派对?”他收到朋友发来的短信,“好愚蠢的主题,这里是沙漠。”   尽管如此,宋郁收起手机后还是十分积极地拉着燕棠去了商场。   “主题派对都有dress code,我们的衣服都不合适。”   古罗马装修风格的购物中心由大理石柱和大型雕塑简称,圆形穹顶、大理石地面和旋转扶梯把室内装点得富丽堂皇。   燕棠跟着他穿过人BB囍TZ群,迟疑道:“我也跟你去?我不认识你的朋友。”   “我介绍给你认识。”宋郁对她说,“你早晚会要见到他们的。”   他们在商场里一家门面精致的泳装店前站定。   里面两个区域,男士的衣服花样儿不多,女士区商品丰富,连体泳衣和性感比基尼都有。   宋郁这时候很有少爷风范,在男装区随便指了两下,让销售直接打包,然后拉着燕棠到挂着各式各样比基尼套装的衣架前。   “随意挑。”   他站在燕棠身后,嘴上对她这么说着,自个儿已经主动伸手,用指尖从一道道衣架边拨过去,颜色鲜亮活泼的三点式泳衣套装轻轻摇曳。   宋郁忍不住低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你穿都很好看。”   燕棠十分冷静地说:“我没这样穿过,不会穿成这样过去的。”   “那你就是答应我一起去了。”他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   宋郁最终买下了五套泳衣,说是现在穿不完,以后还有机会。店里还有女士外搭的套头长袖和短裤,他也买了一套,这样燕棠把衣服穿在外头,风格搭配合适又不会过于暴露。   派对在拉斯维加斯一座别墅小区里。   傍晚驱车抵达时,燕棠才知道为什么派对会定成沙滩度假主题——   这里有一大片碧蓝色的湖泊,两侧坐落着数座双层别墅,高大的棕榈树环绕其间,门前草坪还有仙人柱、龙舌兰一类沙漠植物。   车在一座方方正正、棕白相间的别墅前停下,有几个男女从里头走出来迎接,穿着打扮和他们俩相似,男生短袖沙滩裤,女生是泳衣搭外套或裙子。   “我是Naomi,你好Yana,我听索菲娅提过你,她说Kirill找了个特别漂亮的中文老师。”   另外一个金发男孩儿很像美国青春校园剧里的男孩儿,叫William,还有一个中国人面孔的男生叫Johnny,祖籍香港,只会讲粤语和英文,听燕棠说她是中国南市人,立刻用粤语跟她聊天。   “我们那里是有人讲粤语,但我不会说。”   燕棠遗憾地用英文跟他说。   派对是Naomi办的,虽然说目的是和宋郁见面,但实际上邀请了不少朋友,宋郁也不是都认识。   几个和宋郁玩得好的朋友围坐在沙发上叙旧,燕棠就坐在宋郁旁边安静喝果汁,顺便打量周围。   过了一会儿,有个红发女孩儿坐来她身边,问她是跟谁来的。   燕棠觉得她的问法有点儿奇怪,还是指了指身边的宋郁,随后又听这女孩儿有些惊讶地问:“你是怎么跟Kirill认识的呀?有人介绍还是?”   她明白过来这女生的意思,默了片刻,说:“我是他的中文老师。”   在这个时候,燕棠忽然意识到她这一口漂亮的英俄口语和中文老师的身份,在鱼龙混杂的交际场合能给她带来多大的体面。   那女生意识到她们不是一路人,连联系方式也没问她要,转身回到了另一个男生的身边。   “怎么了?”宋郁注意力从朋友那儿转移到她身上。   燕棠说:“没什么,你继续聊,我听着也挺有意思的。”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场合,没有强行融入的欲望,反倒多了几分乐趣,像个自得其乐的旁观者。   William抱怨自己被下放到家里集团下面的一个关系复杂的小公司里吃苦,老爹隔岸观火不管不问。Naomi和Johnny都自己出来创业,一个怒花家里几千万后被父母求着回家啃老,一个勉强把小公司养活却在被大公司收购后业务搁置。   宋郁是唯一一个当运动员的,这条路比他们走得都苦,但在场的人里估计只有燕棠知道这一点。其他人还在羡慕宋郁头上有个替他当牛马的亲哥,逍遥自在追逐梦想。   他也不反驳,只笑着听。   话头转移到他哥Ilya身上,其他人起哄说想跟他哥见面,宋郁就拨了个视频过去,那边半天才接通。   声音外放,那边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又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宋郁什么也没说,把手机扔给Naomi让他们自己聊,从这群人里脱身出来,拉着燕棠溜到餐桌前吃饭。   他替她夹了一块黑松露黄油饼干到盘子上,目光转向她,询问:“我的朋友都很nice吧?他们有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他们都很好,不过派对和我想得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今晚是会玩得比较开放的那种。”   燕棠说完,将饼干一口吃下,松露的香气和黄油的香甜在舌尖蔓延,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你是因为担心玩得开放才跟我来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   燕棠低头去再拿一块饼干,所以没有注意到宋郁听到这句话后,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天,最后有些遗憾地收回。   等人差不多来齐了,大家吃了点儿东西,就到后花园去玩排球,下泳池游泳。二楼还有无边泳池,好几个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在那儿聊天喝酒。   宋郁没有参与排球游戏,带着燕棠玩beer pong。   “就是往对方杯子里扔乒乓球,被扔进去的要喝酒……”   他教她规则。   “你来扔,输了我喝酒。”   燕棠有些犹豫:“可你以前不喝酒。”   “所以你要努力一点。”宋郁鼓励她。   燕棠作为第一次玩的新手已经发挥得很好,但仍然被对面的男生血虐,好几次想让宋郁出手帮忙,他却光给情绪价值,怎么也不肯上手,喝酒倒是很爽快,喝下九杯啤酒一声不吭。   “输了。”宋郁声音惋惜地安慰她:“没关系。”   “可是输的人还要喝对面的酒。”   燕棠指着对面那四杯啤酒,忧心忡忡。   “我来喝吧。你以前都不喝酒的,今天喝得太多了。”   在一旁观战的Naomi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眯眯地说:“那改一个规则吧——你们接个吻,我们还没见过Kirill接吻,让我们开下眼界就放过你们。”   “可是……”   Naomi让她别害羞,好玩儿嘛。为了给她做示范,Naomi还揽着身边的William狂亲一口,说:“只要是单身就不算犯罪!”   其他人也都在起哄,只有燕棠一脸震惊,一抬头,对上宋郁带笑的眼睛。   “你要帮我吗,老师?”   他故意用中文称呼她,在座没人听得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有燕棠涨红了脸。   明天宋郁要飞LA办事,的确不能喝太多酒。   可他本人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此刻悠悠哉哉地站着,在等燕棠做选择。   燕棠知道宋郁是故意的,但也知道要是她说不,他还真的会信守承诺地把酒喝下去。   她谴责了一遍自己的同情心,然后走近他面前。   有人吹了声口哨,宋郁只是笑着看她,不低头不弯腰,等着她主动送上来。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T恤和沙滩短裤,这么含笑站着,颇有点儿风流的意味。   燕棠不得不伸手攀住他的肩膀,这时宋郁才稍微配合,微微俯下身。   她看见他垂下的长睫毛和漂亮的瞳孔,那双眼睛正安静地注视她,像玻璃珠般映出她的面容。   呼吸温热。   近了,更近了。   燕棠踮起脚,刚刚凑上去要碰到他的唇瓣,宋郁忽然扬起一个笑,逗弄般避开。   他还故意躲??   燕棠怒了,准备撂挑子不干,忽然又被宋郁扣住后颈。   亲吻这回主动落了下来,熟练又狡猾地撬开她的唇齿,毫不顾忌地向所有人展示他的喜爱。   耳边响起哄闹声和口哨声,有人举起手机拍照。   为了稳住她的身体,他的双手扣在她胯边。   在牛仔短裤里穿着他亲自挑的比基尼泳衣,泳裤两侧的绳子系着蝴蝶结。   亲吻结束,宋郁隔着布料轻轻捏了下里面的蝴蝶结,又用其他人听不懂的中文,在她耳边说:“我想回酒店,解开它。”   他的中文水平真是忽高忽低啊。   燕棠面无表情地想。 第27章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 在这种派对上被这么多人看着起哄。   “以前在莫斯科交换的时候也有联谊派对,只有少数中国学生可以跟本地学生玩在一起,他们聚在一起拿着啤酒说笑啊玩闹啊, 很难融入的样子。   “今天跟着你来,本来也只是想看看热闹, 没想到被你骗过去……”   回程的路上,燕棠望向车BB囍TZ窗外。   沙漠的昼夜温差大, 白天燥热的温度褪去,夜里的风带上凉意,吹走了从派对上沾染的躁动。   车开进赌城大道,驶过高举火炬的自由女神像和亮着红蓝白三色灯光的埃菲尔铁塔,百乐宫酒店的喷泉在乐声中飙升至空中数十米。   燕棠的长发被风尽数吹拂至背后,漆黑的眼眸中映着喧闹跳动的灯光。   就像上次在Legend一样, 她喝了点儿酒, 话变得多了。   这要怪宋郁在派对上玩儿得太过分, 才让她在结束后紧张得误把酒当做苹果气泡水,喝了一大口。   “骗?我从来不骗人。你知道我今天在派对上那么做是为了什么。我的朋友们都看得出我喜欢你。”   宋郁正拿着手机给朋友回复消息,听她这么说, 立刻放下手机认真申明。   “我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如果你没有领会, 我会直接告诉你。”   燕棠转过头去看他,对上他坦然又有些赖皮的目光。   他从来都懒得掩饰自己的心思,诚实得让人生不出恶意。   而燕棠是个反应慢的人。   可她喜欢把事情留在心里慢慢琢磨,琢磨到现在,渐渐尝出一点儿真实的味道来。   “你在不高兴,因为我掩饰我们目前的关系。”她说。   车内的隔板缓缓上升。   宋郁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并没有否认,“你还看出了什么?”   她瞥了他一眼,又说:“从下午开始,你就总在捏我的手。你想要去派对,是因为可以看我穿泳装,所以在派对上早就迫不及待想走了。”   车在酒店的露天停车场停下,这里被高楼遮挡,空无一人,只有几根雕花柱子托着球型的灯泡,晕出来的灯光勉强照亮的地面。   司机见后座的人不下车,自觉下车走到角落里抽烟等候。   车内,宋郁侧过脸,笑着看向她。   “是的,因为你有漂亮的身材,非常吸引我,我并不觉得这种欲望是卑鄙的。”   的确,他从不掩饰他的喜欢,不过燕棠一直怀疑这种喜欢的可靠性。但她现在忽然意识到,也许答案就在纸面上,因为他从来都是有问必答。   宋郁对她的喜欢是真实的,也是浅薄的。   出乎她预料的欲望,基于好奇的关注。   也是,一个十八岁男孩儿的喜欢能有多深刻,他年纪那么小,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当然不怕掩饰自己的渴望,也不怕别人知道。   而她自己呢?   被这张漂亮的脸蛋和甜蜜的话语一步步引诱,被他牵着跨越原本生活的边界,去看另一个次元。   她的喜欢何尝不浅薄。   实际上,她已经满足于宋郁这点浅薄的喜欢,并且不期待,也不准备期待他能给出更深刻的东西。   想到这里,燕棠蓦地笑了出来。   她第一次这样笑,也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想通了这一点,这会儿笑得没了拘束,双眼弯成漂亮的新月。   宋郁看得怔住。   “今天我并没有真的生气,尽管你在接吻的时候使坏很欠教训。”燕棠轻声说。   他的神情蓦地放松下来,拉着她的手下车,语调轻松地说:“我知道。”   两人踏入灯光璀璨的酒店大堂,乘坐电梯回到套房所在楼层。其他人今晚要么去看魔术秀,要么去逛街,走廊空无一人   燕棠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站定,靠着门仰头问他。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脑子那么聪明,究竟还有什么是你心里清楚却没告诉我的?”   宋郁瞥了一眼房门号,想起自己好像还没进过燕棠的房间,他猜想里面应该到处都是她的味道。   “……我还知道。”   他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一边找房卡,一边低头跟她接吻。   “其实你也希望我解开你的泳衣,对吗?”   这回接吻,两人都睁着眼,过近的距离让他们的睫毛几乎都碰在了一起。   视线对上视线,目光沉入目光。   燕棠没否认。   她不得不承认,想到宋郁的指尖勾住系成粉色蝴蝶结的绳子那一幕,也很诱人。   燕棠身上的衣服就裤子有俩口袋,宋郁摸了个遍,没找到卡,还正在疑惑,就听到“滴”一声,门开了。   怀里的人往后一仰,顺着门往里后退一步,还没等他跨进去,那门就啪地关上。   “老师?”宋郁愕然。   那门又打开一个缝,防盗链扣紧,只留下一指长的距离。   燕棠站在门后,对他说:“你说得都对,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我今天愿意在那个场合和你接吻,是因为希望你不要用消耗身体的方式达到目的。你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可以撒娇,但不可以无理取闹,当时跟你说不要公开的时候,我是非常严肃的。”   “可我明天就要去LA了。”   “所以你要早点睡觉,而不是又做一整夜的运动。”   见她当真拒绝得果断,宋郁沉默片刻,“这样我睡不着。”   他不过是刚刚尝过糖果的男孩儿,食髓知味后忍了两天,还以为今天终于可以大快朵颐。   燕棠盯着他看。   这小子的失望明晃晃摆在脸上,垂着眼抿着嘴,手还撑着门,不想让她关上。   她说:“你低头。”   “你先开门。”   “你先低头。”   他只好低下头,还以为她要小声说什么话,却没想到下一秒,额头忽然被亲了一口。   宋郁微微一怔,长睫微颤,掀起眼皮看向她。   燕棠透过门缝冲他笑了一下,模仿他曾经说过的话:“这是个安慰的吻,希望让你心情好一点。”   “祝你晚安,Kirill。”   她又用俄语说。   一如既往的,有些软绵绵的腔调,缠缠绵绵地钻进他耳中。   门再次被关上,流动的空气顺着关门的力,将房中的那清清浅浅的香气带出来,扑在宋郁脸上。   长廊空寂,安静无声。   宋郁站在紧闭的门前,漫不经心地想——她的房间气味原来真的跟他想象中一样啊。      燕棠在第二天九点起床,出门去吃早餐的时候,宋郁已经坐飞机去LA了。   他们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先飞LA和宋郁汇合,再一起回北京,严格来说只剩下今天一天能在拉斯维加斯逛。   她和俱乐部其他人一起吃过早餐,随后一起出发去奥莱购物。   宋郁知道她要去买东西,还不忘给她留了张卡。估计是昨晚想跟她浓情蜜意后再拿出来,结果被她关在了门外,只好托超子转交。   作为撞见过燕棠进宋郁休息室的目击者,超子已经隐约品出一丝别样的味道,但见宋郁不多说,他只好装傻,免得下次陪练的时候真的被抡飞。   燕棠把卡揣进了包里,没拿出来用。   她现在的小金库十分充实,花自己的钱买东西相当踏实。其次是她今天基本上是去奥莱进货的,手机里躺着几个舍友和表姐想要买的东西,从hellokitty挂件到Burberry包,一项项买下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所有人拿着大包小包,一致决定回酒店先放东西。   唐蕊心这几天到处玩,双腿耗损严重,到酒店就不想再出去,但在房间里闲着无聊,又浪费了最后一个晚上,于是问燕棠想不想一起去坐酒店前那条人工威尼斯河。   燕棠也不想走太多路,一口答应,在房间放完东西就下楼,在酒店大堂等唐蕊心和王天铭。   赌场也开在了一楼,她站在金色调的彩绘穹顶和五光十色老虎机堆中间,像个局外人一样再一次打量这在国内看不见的室内景观。   “你好,小姐。”   燕棠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下意识转头看过去,立刻愣住。   “我不确定你是否认识我,我叫维克托,维克托·伊万诺夫。”   男人站在她身边,五官凌厉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我和Kirill是朋友,从小就认识。”   维克托虽然有一张凶悍的长相,但笑起来时颇为亲和,如果燕棠没看过宋郁的笔记本,她恐怕还真会信了。   她语气平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只是刚好碰见,来跟你打个招呼。我看见你在他比赛那天跟教练团走在一起,你是他的翻译?还是……翻译兼女友?”   维克托笑了一下,晃了晃手机。   “有人说看见他在一个派对上和一个女孩儿接吻,那可真是稀奇事,可惜我没看过照片,希望没有认错,毕竟只有你是出现在他身边的新人。”   燕棠皱眉,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还是重复问:“你有什么事吗?”   可维克托似乎真的只是来打个招呼,跟她闲扯两句没营养的话,等唐蕊心和王天铭BB囍TZ远远地在走廊另一头跟燕棠招手,就主动停止了交谈。   但燕棠没想到,宋郁在当晚就知道她碰到维克托了,并且非常执着要和她立刻视频,反复问她有没有被骚扰、是否被欺负,甚至在第二天他们上飞机去LA的时候,还特意要求红姐和超子注意燕棠不要掉队。   “不用担心,他只是随便搭了几句话罢了,也没有问你训练的事情。”   上飞机后,燕棠在宋郁的座位旁坐下。   他定定看着她片刻,仿佛在确认她没事,才收回目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不担心他问我的事情,只担心你。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该坚持给你配个保镖的。”   燕棠噎了一下。   配保镖这件事实在有点儿夸张。这件事在他定下要去LA的时候被提了三次,她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再三跟宋郁保证,她会随队出行,宋郁这才作罢。   “可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燕棠又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其实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宋郁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手机收到了维克托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燕棠的背影。   照片下还配了一行充满恶意的留言:你的女孩真漂亮啊。   燕棠见宋郁脸色不对,异常沉默,忍不住问:“怎么了?”   “维克托故意来招惹我,让我提前应赛,和他打一场。”   像宋郁这种跟UFC签约的选手,合同里约定的都是要打比赛的次数,通过比赛胜利不断提升名次,最后挤进对应级别的前十,挑战金腰带。   燕棠这段时间没有错过每一场战术会议,自然也听了不少闲聊八卦,唐蕊心也提过很多次维克托,知道宋郁迟早要跟维克托打一场,但不是现在,因为他们两个的优势是一样的——摔跤和地面控制,宋郁来中国学习,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为了克制维克托。   “打就打。”宋郁声音冷淡。   燕棠惊愕,劝他:“你不要冲动……”   可宋郁却异常坚持,并且通知小谭在飞机落地后就跟官方申请排赛。   飞机开始滑行,逐步升空,失重感来袭。燕棠转头看向舷窗外,云层覆盖住城市景观,带他们朝北京的方向飞去。   如梦一样的异国旅程就此结束,等回到北京,她就要迎来毕业答辩了。   热闹过后本就会怅然,现在她还多了些对宋郁比赛的担忧。   “别担心。”   燕棠转头看向身侧的男孩儿,“可你这么做很不理智。”   “道理并不是你这么想的。”宋郁伸手替她盖上毯子,缓缓道:“在比赛场上,怕了才是输了,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赢,那还上什么赛场。”   说罢,他又扬起一个笑,捏了下她的脸颊,又说:“况且,我从来不会输。”   从小到大,凭借聪明的头脑和压倒性的实力,宋郁最终都会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让事情如他的意愿发展。   没有例外,也不可能有例外。   他对此充满确信。 第28章   抵达北京时是凌晨一点, 一行人里只有宋郁一个人是外籍,需要填入境申报表再走人工通道,而其他人过边检海关走的是中国公民快速通道, 丝滑入境取行李。   考虑到时间不早,小谭转达宋郁的消息:他留下来等宋郁, 其他人先回去休息。   燕棠已经困得不行,正准备打车, 惊觉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被收在了宋郁的包里。   电脑就是命根子,她只好留下来等。   大概是今天入境的外国人比较多,宋郁过关的速度巨慢无比,燕棠坐在商务车里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次迷迷糊糊醒来,是听见有人在交谈, 睁眼一看, 车已经开出了机场。   小谭:“先送小燕老师回学校吧?”   宋郁:“这个时候太晚了, 她宿舍熄灯了不方便,直接去我家吧。”   他俩刚说完,旁边就传来一道相当清醒的声音:“我回学校。”   宋郁一怔, 转过头去看她, 温声说:“吵醒你了吗?今天太晚了, 你回宿舍很麻烦,我家有客房……”   说着,他在小谭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   燕棠仍然坚定拒绝。   今时不同往日,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宋郁的爸爸和哥哥也回来了,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把理由跟宋郁解释了一遍,宋郁听后没有再坚持, 路上却陷入了思索。   很快,燕棠就发现她这个决定正确无比。   回到宿舍,燕棠好好睡了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酒店房间里古典精致的水晶灯,而是一根破旧的白炽灯。而窗外也不再是拉斯维加斯的繁华街景,而是校园内还在建设中的工地。   她回到了现实。   由于在飞机上飞行了很久,燕棠没有及时查看邮箱,下床后习惯性地打开电脑一看,才发现郑琦老师在昨天发来一封邮件,让她尽快做一份关于《苦月亮》这份诗集译本的介绍ppt。   这本译作竟然通过了评奖的初审?   燕棠之前申请评奖不过是顺手之举,并没有抱希望,毕竟如果要归纳一下她截至目前的人生关键词,“重在参与”绝对位列前三。   她的心情忽然上扬。   一周后是出版社编辑部进行现场评审,如果反馈好,后续的出版流程就会有更好的渠道和资源,这可是她从没遇到过的好事儿。   消息突然,期限又比较短,燕棠只好跟宋郁请两天假。反正现在宋郁还在恢复性训练中,没什么重要的战术会议要开,日常训练所涉及的中文已经懂得差不多了,并不耽误事情。   “可是我很想你,从我那天去LA开始,我们就没有好好相处过了。”   为了准确传达失望,宋郁这回直接发语音给她。   燕棠合理怀疑他所说的“好好相处”是另一个层面的含义,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个评奖很重要,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机会。”她解释。   第二轮现场评审是需要译者讲解翻译思路,包括如何确保文本符合信达雅的要求,是否灵活地根据文化差异进行适当且有创意的调整等等,并且还要回答编辑们关于译作的问题。   燕棠准备好材料后跟郑琦老师见了一面,又得知了更详细的情况。   《苦月亮》属于学院和新世纪翻译出版社的合作项目,除了出版社内部专事俄语图书进出口的编辑们在场外,其他几家大出版社的编辑和一些著名译者也会参加。   燕棠听到这个阵容后,大脑里的弦直接绷至最紧。   她非常不擅长应付人多的场合,尤其是在众人面前进行严肃正经的展示,上大学后进行专业课pre从来都是她的噩梦。   在这种场合下,她总是容易紧张到大脑空白,说话卡壳,逻辑混乱,最后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为了不掉链子,燕棠接下来一周里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就连陪同宋郁训练的间隙也在反复熟悉讲稿,甚至趁着训练午休的时候,在宋郁面前进行了一次模拟展示。   “……用尖锐的匕首剖开我……品尝我不为人知的鲜美。”   宋郁垂眸看着讲稿,目光落在这段诗上,心里泛起一阵绵密的痒。   他伸手把燕棠拉进怀里,轻声说:“我想……”   燕棠还在按照稿子练习,冷不丁被他抱在怀里,直接拿着手里的纸质稿件对着他的裤裆拍下去。   “你不想!”   宋郁遗憾地放开她。   他只是想亲一口而已,但燕棠现在对他毫无兴致——她竟然会对他没有兴致。   现场评审的地点也在海淀区,下午两点开始,从学校门口坐公车可以直达。   现在是四月末,这天的北京也是漫天柳絮,无异于春日飘雪,燕棠戴着口罩在公车上坐下,身边十个乘客里四五个都犯了鼻炎。   往常这个时候,燕棠也会有轻微的过敏症状,但今天的状态却异常好,她视之为一个好兆头。   新世纪翻译出版社专供译文出版,成立十几年,属于国内一线出版社,在产业园里独占一栋楼。   燕棠在楼下跟郑琦老师碰面,一起坐电梯到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一些人,一侧是进行评审和旁听的编辑和译者,另一侧专供申请人就坐。   燕棠在展示中排第三,旁听了前两位申请人的展示,手心微微发汗——在座的人都非常专业,任何不严谨的BB囍TZ地方都会被立刻识别,如果对所翻译的书不够了解,也会在提问环节暴露出来。   很快就到她上场,一站在台前,二十来位专业人士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充满打量和审视,只有坐在边缘的郑琦老师正带着鼓励的微笑看向她。   “《苦月亮》是诗人塔季扬娜·利托娃所写的爱情短诗集,诗人擅长运用意象的多种文化含义,展现一段深刻的爱情如何从动人心弦的开端走向无疾而终的结局……”   以往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燕棠在上台后说的第一句话必会磕巴,但今天竟然没有。   相反,在摆脱了最初的紧张后,她迅速地进入了冷静的状态。那种慌忙无措、没有底气的心态,不知在何时被改变了。   仔细一思索,似乎并非无迹可寻。   ——在俱乐部参与了无数次的讨论会,燕棠已经习惯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口说话。   ——陪同宋郁参加了众多媒体和粉丝关注的比赛,去过了有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的派对,燕棠早就见识过比这更大、更高端的场合。   ——而跟小洋人宋郁在一起待久了,她在中文和俄语中切换更加自如,表达更加精准。   再加上充分的准备,燕棠有条不紊地完成了这一场展示,甚至成为这些申请人里面现场表现最好的那一位。   “你的语言能力比我想得还要强。”   结束后,郑琦惊喜地拉住她往外走。   “刚才我听到他们在讨论你,评价很好。”   燕棠不知道这是否是郑老师的鼓励之词,但心里难免雀跃。几位编辑站在走廊处聊天,她被郑老师带过去打招呼。   部门主编叫章叙慈,是位气质文雅的中年女性,穿着中式绸面长裙,浑身有股温柔的书卷气。   她也是刚才提问环节里对燕棠提问最多的人,热情地跟燕棠握了下手,而其他几位编辑见她们要聊天,礼貌地先走了。   章叙慈笑着对燕棠说:“刚才我们还说,你虽然翻译经验少,但是作品还是蛮惊艳的。我把你的这份译作对照俄文原版读了两遍,有一两个地方和你想的不一样,但你的处理很有意思,所以我才会在刚才多问了几个问题。”   燕棠这一天受了太多夸赞,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跟她道谢。可章主编却说:“你别谢我,要谢就谢郑教授。”   她微微一怔,又听章主编说:“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就当随便跟你聊聊,别往外说就行。我们出版社每年出版图书的销量也是有指标的,你翻译的这本诗集冷门,你又是个小年轻,从商业上看没有什么加大资源的必要。但郑教授帮你交评奖申请表的时候,拿着你的稿子直接到我的办公室,要我好好读一遍……”   燕棠很是意外,心里漫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郑重地向郑老师道了谢,可郑琦却只是笑笑:“举手之劳,还是你自己做得好。”   这份翻译工作,还是燕棠当时误以为错失给宋郁的补习机会而匆忙应下的,她本意是只图钱,不图名,因而没料到还会碰上这样的意外之喜。   哪怕会止步于第二轮评审,她今天已经收到了从未有过的夸赞,就好像是上天看不下去了,终于大发慈悲地赏了她一点儿甜头。   燕棠从出版社的大楼走出来,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不远处的产业园大门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她从老天那里得到的另一个甜头正站在门口。   结束一天训练的宋郁正站在路灯边,套头卫衣黑色长裤和白色运动鞋,一副年轻大男孩儿的打扮。他似有感应地抬头,见她走过来,眉眼一弯,朝她露出个笑来。   燕棠心里高兴,见他对自己甜甜一笑,胸腔瞬间像是忽然被什么胀满了。   她的脚步越走越轻快,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长发飞扬,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度。   跑到宋郁跟前时,燕棠忍不住直接跳起来,就这么蹦进他怀里。   “今天特别特别顺利!”她声音雀跃。   宋郁双手稳稳托住她,轻松地将她抱上车,也笑着说:“太好了,我从来没见你这么高兴过,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奖励?”   “对啊,取得成功就会有奖励,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显然宋郁并不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觉得自己做对了事情的时候也会理直气壮地跟燕棠要奖励。   燕棠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宋郁倾身上前,为她系上安全带。车子启动,往四环上开去。   “我妈妈每次成功走完秀,我爸爸就会给她送一份礼物作为庆祝。”   “真好,可我家里从来没有这种习惯。”   燕棠心生艳羡。   她家里并不重视这种奖励仪式,相反,她爸妈更喜欢跟她强调诸如“你已经长大了”“要懂事”“努力都是为了你自己”之类的概念。   “这跟你家也没有关系。”宋郁温声说,“这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燕棠一怔,竟久久没法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   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你想要的奖励是我吗?巧了,我也想献身给你,但现在我们得先去吃饭。”   燕棠本以为是像之前一样随便吃吃,却没想到车会在一家高级法餐厅前停下,宋郁竟提前预定了位置,还特地让侍应生跟厨房交代,甜点蛋糕上要写下“congratulations”。   一餐饭吃完,庆祝流程还没有结束,宋郁带她到了新买的公寓。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就在找合适的公寓,这几天刚刚办完手续。这里离俱乐部近,每天能在路上少花点儿时间。”   进门后一开灯,燕棠看清了这里的全貌。   面积宽敞,黑白主色,暖调灯光,角落里有几株绿植,有专门的训练区域,陈设十分简洁。   宋郁拉着她在公寓内参观,指着书房说:“这是给你准备的,你如果需要看资料的时候就可以坐在这里。”   书房的陈设极好,书桌面对着一扇极宽的大窗户,像一幅画框圈起了小区内高大繁茂的绿树景观。   “还给我准备了位置?”   燕棠很意外,宋郁含笑看着她,毫不掩饰他的目的:“是的,因为我希望你愿意经常过来。”   说完,他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问:“现在,你想参观一下卧室吗?我买的床很大……”   在拉斯维加斯度过了那个潮湿又燥热的夜晚后,他们还没有再一次那样紧密地拥抱过。   在宋郁的邀请下,燕棠仔细地考察过了卧室的床。   被料柔软亲肤,人躺在被面上如坠云端。   床垫也很舒服,跪趴在上头时,身体会微微下陷,受力后回弹迅速。   如果非要说一个缺点,那就是床头没有软垫。   燕棠仰躺在床上时,枕头都被用来垫腰和膝盖了,头顶猝不及防撞上床头,疼得眼睛冒了泪花。   宋郁低下头去亲她,将手护在她的头顶,询问她考察结果:“喜欢这里吗?”   可燕棠光顾着喘气儿了,没空答他。   结束后,宋郁黏黏糊糊地将她抱在怀里,嗅一嗅她发丝的香气,又亲几口她的脸颊,像是要把这几天受的冷落都挣回来。   燕棠累得不行,腿一用力就开始发抖,这会儿见他还精力旺盛,忍不住伸手抵住他的额头,把他从自己身上撕开。   “你再亲下去,我合理怀疑你是想吃了我。”   宋郁笑着看她,终于不乱动了,跟她提起另一件事。   “我爸妈和哥哥准备离开北京了,他们说想找个时间请你来家里吃饭,算是正式答谢你帮助我通过预科考试。”   燕棠愣了,“你们全家都在?没必要吧,你们已经付过我报酬了……”   “这不一样,我爸妈很看重对待老师的礼节,这是我爸爸提出的。”他跟燕棠解释。   燕棠陷入沉思。   实际上,她并不能拒绝这次邀约,因为她能度过崔平山那一关,还要感谢宋郁家里的帮助。算来算去,其实她还应该备一些礼物以作感谢。   这一家人里,娜斯佳和宋郁就像跟活泼开朗的女神和她可爱的天使儿子,好相处,让人很放松。   可女神的老公和大儿子却完全是另一个画风——不苟言笑,充满着高位者的压迫感。   要准备什么礼物也是个难题,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   她BB囍TZ开始犯愁。 第29章   吃饭的时间定在周六晚上, 宋郁直接到学校门口接人,车门一开,就见燕棠两手都提着精美的袋子。   “我家那边儿的竹酿酒和我爸爸朋友在市科研院培养的干桂花。”   这主意还是万能的表姐出的。   程惠艺说, 这种富人家知道她是什么经济水平,不需要打肿脸充胖子买茅台奢侈品一类的礼物。相反, 如果拿一些纯天然、市面上买不到的稀品,反而会让人觉得惊喜。   正巧, 虽然南市是个三线小城市,但少数民族多,燕棠爸妈作为老师,在本地的人脉极广。   她跟爸妈简单说了一下事情原委,父母才知道她之前遇到了多大的事儿,立刻张罗朋友买来好东西寄过来。   车一路开上北四环, 此时还没到晚高峰, 一路上交通顺畅, 没多久就抵达小区。   自从补课结束,燕棠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来这里,小区的景观也有了很大变化。湖泊解冻了, 变成一池温柔的春水, 路边生长着繁茂的鲜花, 生机盎然。   小区内的行人多了起来,多数是保姆带孩子或者年轻人遛狗,远处的高尔夫球场也有了人影。   宋郁注意到她的视线,说:“你对高尔夫感兴趣吗?”   燕棠摇摇头,“只是听说成功人士都喜欢打高尔夫。”   “喜欢打高尔夫的人都很无聊,至少我认识的人都是这样。”宋郁说。   一进门,燕棠就看见宋裕川和宋璟站在走廊聊天, 两人都穿着运动装,保姆正在收起刚刚用过的高尔夫球杆。   燕棠默默看了宋郁一眼,他也朝她展露一个无害的笑。   “燕老师,来,快请进。”   宋裕川见燕棠来了,笑着招呼她进门,宋璟也跟她打了招呼。   离吃饭还有一阵时间,现在自然是寒暄聊天环节。   她有些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美丽的娜斯佳就过来了,热情地问燕棠在拉斯维加斯玩得开不开心,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这会儿大家在客厅坐下聊天,燕棠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念头——   这一家子都好!高!啊!   现在,宋郁坐在她左手边,娜斯佳和宋裕川在右边的短沙发并肩而坐,宋璟则坐在宋郁身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个格局有点儿像是高中地理书上展示的盆地。   而燕棠,就是盆地的最低点。   更诡异的是,这是燕棠第一次同时看见宋郁和他哥。   这两兄弟本来就长得像,凑在一起,不笑的时候就更像了,仿佛是一个BJD娃娃的两套皮肤。   当然了,如果要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区别的,比如宋郁有格斗运动员标志性的耳伤痕迹,比如宋璟的面部线条要更加锐利一点。遗传的神奇在他们身上充分体现,只要转头再看一下他们的父母,就知道着两兄弟都捡了爸妈的优点。   “你在看谁?”   燕棠正在心中琢磨得起劲儿,耳边就传来宋郁的声音。   她不敢挨宋郁太近,但这小子好像恨不得大家都知道他跟她天下第一好,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要往她身上贴。   燕棠趁机挪向娜斯佳,郑重地跟他们就崔平山的事情道了谢,顺便介绍一下带来的礼品。   这家人好东西见多了,这会儿也被勾起兴趣。   宋璟问:“这个酒是怎么放进竹子里的?”   “听家里说,是把白酒注射进中空的竹节,酿出来后都是竹香味儿。”   话头从这儿就彻底打开了,娜斯佳和宋裕川谢过她有心送这么好的礼,又反过来谢她帮宋郁通过了考试。   燕棠一直觉得他们夸大了她的功劳,因为宋郁是个学得很快的人,换一个老师照样能教好他。他跟着之前的家教老师没学好,大概是因为训练太忙了。   “不是这样的,Yana。”娜斯佳说,“Kirill虽然对人很有礼貌,但凡是他不喜欢的人,他是一点儿耐心都没有的。之前请的家教老师没一个能管住他。”   “是啊,我们家差点儿就要出现一个因为挂掉中文而上不了大学的人。”一直安静听他们聊天的宋璟忽然开口。   宋郁冷漠地对他哥说:“那还不是因为小时候爸爸让你教我,但你嫌我烦。”   “那是你抗压能力太弱,说你一句你就开始哭。”   坐在一旁的娜斯佳微笑着对燕棠说:“家里有两个孩子的麻烦就在这里,我们家在莫斯科的房子里有十几份他们小时候打闹的录像。”   她们凑在一起小声聊天,娜斯佳谈起孩子的事情,眼神里就带上了独属于母亲的温柔。   “生下Ilya后,我就迅速回归工作了,他爸爸就把孩子带在身边教导,Ilya的性格也更像爸爸。”   “Kirill是个意外,那时候我们正在欧洲度假——那真是非常浪漫的回忆。可是我们没有精力多照顾一个孩子,就把他交给了我的父母。”   说到这里,娜斯佳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那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Kirill在小时候并不能理解这件事,所以他比Ilya要更加在意我们的态度。我每次回莫斯科,都要跟他说无数遍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很爱他……”   在和谐的聊天氛围中,燕棠心中的紧张不知何时就完全褪去了。   这一家子无论在外面有多么光鲜亮丽的名头,回到家里都只是丈夫和妻子、父母和孩子。坐在餐桌上聊的都是琐事,好像跟她自己家里没什么不同。   吃过饭后时间还早,宋郁被工作电话叫走,宋璟作为平辈人就暂时陪燕棠聊天。   客厅的沙发两米长,一个坐在沙发这边,一个坐在沙发那头,两人也不熟,为了不冷场,仿佛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在硬聊。   宋璟问:“Yana老师是今年毕业?”   “对,七月毕业。”   “之后是继续工作还是念书?”   “准备直接工作。”   “做翻译还是?”   “行政类工作。”   宋璟见她说得模糊,也不细问,只说:“你的俄语这么好,我以为做翻译会更有前途。”   燕棠笑笑没说话。   做翻译的确是条出路,单个翻译工作看上去报酬还不错,但如果用稳定获得月薪的指标去看,这份工作就显得不稳定了。尤其是有些甲方不仅看中相关的资格证,还卡学历,领域内竞争激烈,毕业后失去学校资源,很难养活自己。   保姆将切好的水果端过来,宋璟特意把果盘往燕棠面前推,于是稍微坐近了点儿。这时好巧不巧,燕棠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亮起。   甜熊:   「你和我哥在聊什么呢?」   「怎么笑这么开心?」   「还坐在一张沙发上。」   「他就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你刚才看见他对我说话有多恶毒了吧?」   燕棠觉得刚才宋璟只是懒得理他。   但这想法只是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罢了。   更糟糕的是,这消息跟轰炸般在手机屏幕前闪现,而给她递叉子的宋璟,似乎、可能、好像,看见了全部的消息。   包括她给宋郁的备注,和宋郁这堆中英俄文夹杂的暧昧之语。   如果燕棠没猜错,在这个房子里,除了她以外,宋璟应该是唯二的中文和俄文都在母语水平的人。   所以如果他看见了,肯定就看懂了。   燕棠背上冒出了汗,可宋璟很淡定地又坐回了他的位置,什么话也没说。   ——他应该没看见。   她稍微缓过神来,抬头一看,才发现宋郁就站在别墅二楼的围栏,耳中戴着蓝牙耳机听电话,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抿着唇一脸不高兴。   这时,燕棠听见沙发另一边的宋璟忽然冷不丁开口了。   “Kirill确实是个烦人精,对吧?”   燕棠转过头去,愣愣地看向宋璟,随后见他冲她微微一笑,目光意味深长。      “完了。”   在回程的路上,燕棠念叨了不下十次。   “你哥肯定猜到了。”   车缓缓驶入公寓车库,宋郁揽着她往电梯里走,“猜到了也不会怎么样,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按理说,他周末应该要和爸妈一起在家里住,但宋郁借口要送Yana老师回学校,得到了离家的批准。   于是他把老师送回了自己的公寓里。   电梯叮一声抵达楼层,刚踏进门,燕棠就被他抱起来坐在沙发上。   她跨坐在宋郁身上,还琢磨着被宋璟发现的事情,脑海里幻想着娜斯佳给她发消息,有些失望地问她怎么会和宋BB囍TZ郁变成这样的关系。   这事情想不得,越想她越慌张。一个巴掌拍不响,宋郁是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她是缺乏自制力没有抵抗住勾引。   燕棠跟他说着这件事情的后果,而宋郁一边听,一边从她的颈侧一路往下亲。   见燕棠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他忍不住在她肩膀咬了一口。   “疼疼疼!!!”燕棠终于回过神来,猛拽一把他的头发。   但咬又变成了舔,湿湿热热的,她的身体瞬间就软了,把刚才想的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   她渐渐发现宋郁在床上有些奇怪的癖好——他很喜欢咬她,哪里都咬,咬完又舔,在她身上留下又红又深的印子。   作为一名格斗选手,他对力量有着精准的控制力,于是那痛感总是悬在令她心跳加速的边缘,久而久之,成了一种危险又美妙的信号。   燕棠目光落在宋郁脸上。   他垂着眼,柔软的浅棕色发丝被她弄得有些凌乱,低着头,呼吸温热。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宋郁长睫掀起,抬眼看向她,让她看清了他的舌尖——   红的、软的、湿润的舌尖。   明明是下流的动作,可他的目光却是直白而专注的。   那双带着美丽金调的瞳孔像珍稀的宝石,在此刻只为她而闪耀着。   燕棠心头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她暂且不能辨别这种感受的背后有怎样的含义,只是在冲动之下用双手捧住了宋郁的脸颊,抚摸他的下颌线,触碰他的喉结,用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   然后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   夜色悄悄浸染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只有客厅落地灯亮着,昏黄光线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射在墙面上,成了一幅缠绵的画。   “对我说些什么。”   少年人清朗的声线里染上灼人的性感。   他垂眼用目光描着身下女孩儿的眉眼,随后俯下身抱紧她,亲昵地催促:“我想听你说话。”   燕棠额间颈侧都冒了汗,发丝黏在皮肤上,在四月天里热坏了。   “你想听什么?”   于是宋郁一句话一句话地教她说:   ——Kirill让我开心。   ——Kirill是最可爱的人。   ——我最喜欢Kirill,每天都想跟他待在一起。   ……   ——Kirill……全都给我。   燕棠断断续续地重复完,随后被他有力的双臂紧紧抱在怀里。   体温会给人可以融化一切壁垒和困难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今天与宋郁的家人相处很愉快,让燕棠放松了警惕。   她此刻也被这种错觉蛊惑了一秒。 第30章   “你今天下午在我哥和我之间来回看的时候, 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燕棠老实说,“在玩找不同。”   “哦,所以找完不同的结论是什么?”   她中肯评价:“只看脸的话, 你的面部线条更软一点,更像娜斯佳。你哥就……”   宋郁手从被子下朝她伸过去, 开始捏她,语气不满地说:“你看得很仔细啊老师。”   燕棠拍开他的手, 开玩笑问:“我只是看了几眼而已,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难道真的是喜欢你的女生没有喜欢你哥的多?”   他却说:“我没数过,哪里比得清楚?”   “没数过?追你的女孩子多到数不清?”   结果宋郁还真的点头:“对啊,但我没兴趣。”   他跟她说起以前的事情。   十三四岁之后,两兄弟总会跟着父母出席一些正式场合,和交际圈的其他同龄人交往。和他们两个关系都比较好的是索菲娅, 于是他们也偶尔会从索菲娅那里听到一些评价。   比如女孩儿们会聚在一起讨论哥哥更优质还是弟弟更好, 而十几岁的女孩子们往往都对宋璟那种彬彬有礼又冷淡疏离的类型很着迷, 尤其是宋璟比宋郁大了四岁,又被爸爸带在身边教导,穿西服打领带的样子很唬人。   燕棠笑出了眼泪, 然后她幸运地得到了一个致命问题。   “那你呢?如果你在不认识我们的情况下, 同时遇见我和我哥, 会对谁更有好感?”   把兄弟俩放在心中比较,对燕棠是不成立的。她和宋郁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个时候再过多关注宋璟就会显得十分诡异。   但宋郁非要把前提假设推翻,而她又是个老实人,这会儿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   如果要论第一印象——宋郁这小子会说话笑得甜,看上去是很会的样子,是她绝对会敬而远之的类型。而宋璟虽然话不多, 但看上去很靠谱,她天然对这类男生有更多的信任感。   燕棠说了实话。   她不该说实话的。   “如果熟悉之后,我当然更愿意和你亲近……”   宋郁似乎已经听不进这后半句的解释。   他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单手撑在燕棠脸侧,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而起伏,身体就这么压在了她身上。   “你——”   宋郁眉头皱起,声音里又气又急。   “你竟然都懒得骗我!”   燕棠注意到他神情变化,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明白男人生气的时候为什么会硬起来,但动物直觉在此刻起了主导作用,一种属于雄性的压迫感从他身上宣泄出来,逼迫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他身上。   燕棠还在试图跟他讲道理:“这是你先提出的问题,况且假设根本不成立,你根本不用介意——”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体先软了。   宋郁的马达腰真是要了她的命。   刚才来了两次,燕棠已经尽兴了,但他现在竟然比刚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发狠,仿佛真的想玩一回一步到胃。   他俯下身继续问:“你今天还跟我哥聊些什么?”   “……他问起我未来的工作。”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问你这个干什么?”   “只是随便找了个聊天的话题……”   宋郁还想继续拷问,这完全是无理取闹的行为。燕棠忍无可忍,往他手臂拍了几巴掌:“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提别人了!”   “别人”这个词让宋郁动作一顿,神情忽然就缓和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头亲了一口,语气软下来,“道理谁不懂?我在意你才会计较,你平常那么细心,怎么现在都想不到?”   虽然他随便闹脾气令人生气,但闹脾气后又适可而止地服软,还真的让燕棠气不起来。   这一折腾又是一个多小时,结束后洗完澡,燕棠躺在床上迅速犯困。   宋郁拈起她的一束头发把玩,随口道:“你毕业后会继续留在我身边工作,合同都签了,他们都知道,我才说我哥没话找话。”   听到这句话,燕棠猛地睁开了眼睛,浑身僵住。   原来是这样。   从意识到宋璟可能知道她和宋郁的关系后,她就觉得宋璟的反应有点儿过于平淡了,毕竟他们缘起于家教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说起来总是不太好听,更别说两人方方面面都不匹配。   宋璟作为兄长,虽然看上去和宋郁并不亲密,但燕棠明显感觉得到他的心是向着宋郁的,更不可能不管不问才是。   现在燕棠明白了。   ——大概是得知了她毕业后的去向,宋璟知道她心里有杆秤,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甚至对她态度良好,给够了体面。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   这是一户好人家,可惜缘分不在她身上。   宋郁半靠在床头拿手机回消息,头发还有些湿,身上有清爽的沐浴露香气。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他脸上,照亮了他优越的眉眼。   燕棠张了张口,想给未来的事情做个铺垫,但想到刚才他委屈的样子,话到嘴边半天都没说出来。   注意到她的视线,宋郁目光转到她身上,“怎么了?”   “……只是看看你。”燕棠这么说。   他眉眼一弯,往她脸颊处亲了一口,“好,看多久都行。”      在公寓度过了周末,燕棠还没法回归俱乐部的日常工作,得先在学校进行毕业答辩。   周一早上,宋郁送她回学校。   他个高腿长,长得又好,一路上回头率惊人。燕棠和他走在一起,也头一次成为了路人们关注的对象。   所有人都用看小情侣的目光打量他们,就像燕棠曾经打量着别的小情侣那样。   她感觉这有点儿像在做梦,抬头看了一眼宋郁,他目光一转,冲她笑:“后悔回来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其实宋郁对她回学校这件事情非常不情愿。   周BB囍TZ末难得休息,平常在俱乐部还不能表现得太过分,他能跟燕棠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   但如果一直留在公寓,燕棠容易被美色迷惑,没法专心准备答辩。   毕业的事情可马虎不得。   拜崔平山所赐,燕棠对自己的论文内容已经烂熟于心,几天后的答辩十分顺利。而且出乎她意料的是,这篇论文被评为了优秀毕业论文。   听取答辩的一位老师之前给燕棠上过专业课,在当天答辩结束后还专程来找她。   “去年上课的时候我就好奇,你这孩子平常作业写到好,怎么一到考试就掉链子,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好在这篇论文写得到位,是你的真实水平。”   燕棠捏着那一沓打印出来的答辩讲稿,高兴得手心发汗。   从诗集译稿评奖到毕业论文评审,一件事也许是巧合,两件事连在一起——是不是说明她能力真的还可以?   她一直都无法相信别人的赞扬,宁可相信那是错觉、是误解。   但现在,两个写在纸面上的成绩就这么摆在她面前,像是一盏明灯忽然在失路之人的身边亮起。   燕棠从学院一路往宿舍走去,脚步比那天离开出版社的时候还轻快。   舍友们都还没回来,她把包挂在衣柜前,在书桌边坐下。   每一届的优秀毕业论文只会选出三份,而另外两名入选的学生,一位考入了外交部,一位考研到了北京另一所外语类重点院校,是他们这届的佼佼者。   燕棠彻彻底底尝到了一次取得成就的滋味,难以形容那种感觉有多爽。   她忽然冒出了一个久违的念头。   燕棠在晚上打开了新世纪翻译出版社的官网,找到章叙慈主编的邮箱。   由于被崔平山打击严重,她之前基本没考虑过俄语专业的对口工作。   她现在稍微恢复了一点儿信心,猜想也许之前自己投简历没有回音,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而是因为没找到真正匹配自己能力的岗位。章主编对她的印象很好,又是郑琦老师的好朋友,也许可以试着问一下她出版社内部是否有合适的岗位。   燕棠在第二天就收到了章主编的回复邮件。   邮件里的用词温柔又得体,她都能想象出章主编说话的语气。可惜她并没有正面回复燕棠找工作的需求,而是约她再在出版社见一次面。   上次燕棠是带着任务来到出版社大楼,只见过会议室楼层,这回章叙慈带着她参观了一遍工作区域。   这里的内部格局要比互联网公司的更板正,角落里堆叠着图书,每个人的工位上除了电脑和加湿器、绿植这类小玩意儿,最多的也是图书。   章叙慈跟她介绍了一下出版社各个岗位的职责内容,随后带她回办公室坐下。   “我们出版社的招聘是有明确的硬性指标的,一些高成长性的岗位只开放给硕士生,或者有三年以上工作经验的本科生。按照你目前的条件,应聘编辑助理、 翻译助理一类的职位是没问题的,但在成长性和工资方面也许不会让你特别满意。”   章叙慈说得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那几个燕棠可以选择的岗位,工资交完五险一金,租完房已经不剩下几个钱。   她对燕棠没有考研这件事也有些意外,还建议她再考虑一下这件事。念硕士不仅意味着更高的学历,还意味着更好的平台、更多的资源,和更有价值的职场入场券。   五月初的天气,原本回升的气温又突然降下来,将燕棠的脑子又吹醒了。   她当初根本没有把考研这个选项放进考虑范围之内。   相比高考,考研的压力要更大,考前填写目标院校,还只能填一所,填高了很可能考不上,填低了上个普通大学又没意义,纯粹是多混两年,还不如直接工作。   但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地铁四号线抵达中关村站,燕棠出地铁,一路走进俱乐部。现在是下班时间,许多白领会员都来上班课。   超子、红姐和王天铭这段时间在备赛,俱乐部又招了几个新教练,这段时间燕棠忙学校的事情,来得次数少,他们都不认识她。   燕棠顺着楼梯往地下一层走去,远远就看见了宋郁在跟选手们进行实战切磋。   他穿着一身黑色训练短袖和训练短裤,正跟唐齐复盘刚才从站立摔跤转地面控制的技巧,散装中文和英文拼凑起来,已经可以神奇地跟教练顺畅对话。   之前向官方申请和维克托排赛的结果已经下来了,时间定在六月初,在阿布扎比进行。   燕棠算了一下时间,她还可以跟他去那一场比赛,去看看阿联酋的风景。但那之后,等她完成毕业的手续,她在北京就没有留下去的理由了。   ——集体户口要回迁,宿舍也不能再继续住下去。   北京欢迎所有人,但北京只属于少数人。   训练台上的宋郁注意到她来了,笑着冲她招手,随后迅速地去休息室冲澡换衣服。   他得知燕棠的毕业论文评上了优秀,又订了家法餐厅。上车时,燕棠还看见她常坐的座位上放着一个深蓝紫色的方形礼盒。   她之前跟宋郁去SKP的时候见过这个珠宝品牌,价格都是几十万起步。   在看见这个盒子的一瞬间,她的呼吸就停滞了。   “打开看看。”他笑着说。   车缓缓启动,向餐厅的方向驶去。   燕棠系好安全带,将礼盒放在膝盖上,小心打开礼盒。   一顶月桂叶钻石冠冕。   在不算明亮的车内灯光下,礼盒内的钻石依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璀璨光泽。   “销售说月桂叶代表胜利。”   宋郁温声说。   “那天说要给你奖励后我就看中了它,可惜中国没有货,是从欧洲那边调过来的,花了不少时间。不过刚好又碰上了你的答辩有好结果,现在送给你刚好。”   燕棠小时候也很喜欢皇冠,小学门口小卖部里就有卖。   银色塑料上嵌着一颗颗五彩斑斓的假宝石,必须和充电款的魔法棒一起买,三十五块钱一套。她跟爸妈提了好几次,爸妈说期末考了一百分就送她。   于是燕棠在一次次挫败中放弃了这个梦想,等她自己买得起的时候,已经不想要了。   她盯着这昂贵的、闪耀的皇冠看了很久很久,低声说:“只不过是论文评奖了而已,我甚至不是唯一一个。”   “那也是胜利。”宋郁说,“事情不都是一步步做成的吗?每一次做成了事情,不管大小都很重要啊。”   “可这实在是太贵了,贵得过分了……”   “别在意那么多,我看见觉得适合你就买了,它上面就写着你的名字。”   冠冕上的确写了燕棠的名字。   内圈里刻着一行极小的花体字,是她中文名的拼音。   车驶上高速,外头斑斓的路灯穿过车窗,光线落在钻石冠冕上,闪烁的光芒让燕棠眼睛发酸。   吃饭的法餐厅离市区非常远,在一家艺术馆旁,落地窗景外能看见园林景观,池子里还养着几只黑天鹅。   餐厅是预约制,餐桌之间相隔很远,客人们都精心打扮过。   燕棠被宋郁牵着往预定的位置走过去,来这里吃饭的都是识货的人,好几个女孩子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她头饰上。   宋郁坚持要她戴着,他喜欢燕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始终落在她身上,毫不掩饰眼里欣赏和喜爱,就好像他看见的和别人眼里的不是同一个燕棠一样。   这晚过得很愉快。   以至于燕棠揣在肚子里的那些关于未来去向的话,再一次没能够说出口。 第31章   燕棠很快就发现, 有的话一开始不说,后来就越来越难说出口。   答辩结束后离正式毕业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她暂时进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宋郁软磨硬泡, 让她搬进公寓住,美名其曰备赛紧张, 不要浪费过多时间在路上,不如同出同进, 提高效率。   “什么都不用带,没有的直接去买。”   在她收拾东西准备临时住过去的时候,宋郁特地嘱咐了一遍,最后又临时起意,“把上次送你的手环带过来。”   于是燕棠只带了几件衣服,一到公寓就被宋郁带到最近的商场里采购日用品。   等车到地点的时候, 她才发现来的竟然是她之前当收银员的那家大超市。   这是家外资连锁超市, 总部在美国, 进军中国市场后本土化做的比较成功,分为两个区域,本土产品比较平价, 进口区的产品价格则翻了至少一番。   燕棠当时在这里BB囍TZ打工, 挣的是辛苦钱, 连本土平价产品都不舍得买,下班后一般都是去促销区逛一逛看看有没有羊毛可薅。   现在她挣了点儿钱,跟着宋郁到进口区的时候,腰杆儿也挺得直直的。   货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商品,宋郁推着购物车看见中意的商品就往篮子里扔,根本不看价钱,   燕棠跟在他旁边东看西看, 路过饮料区的时候,想起了之前的事:“我记得你之前总来这里买牛奶。”   “嗯,那个牌子的牛奶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只有这个超市有卖。”   “那真是巧了。”   “不是巧合。”宋郁随口道,“这家超市品牌是我家引进中国的,我爸爸以前希望我回中国住的时候能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特意列了些指定的常驻产品。”   燕棠呆了,把这消息在脑子里处理了半天,才说:“所以……你家是这家超市的老板??”   “现在不是了,以前的行政总裁坐直升飞机旅游的时候出坠机事故,继任的人和我们家理念不合,我家正好想退出这个行业,直接叫停了合作。只是我没想到现在那几样产品还在卖。”   他总结:“所以不要随便坐直升飞机,容易死人。”   这个建议很有用,但燕棠觉得她这辈子应该用不上。   不过她很喜欢听宋郁讲这些她从来没听过的故事,宋郁见她喜欢,跟她说了一路。   某某顶流明星还没出名的时候陪某某大公司老总喝酒唱歌啦,某老总女儿喜欢某某男明星但见不上面,于是家长动用钞能力找到男明星的老板,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把男明星叫来办公室和大小姐见面之类的。   “我知道的不多,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去问我爸或者我哥。”   其实宋郁听过父母提过很多合作伙伴的事情,但他并不会把每一个都记下来。   之所以对这家公司印象深,还是因为当时的公司老总喜欢到处旅游。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离开莫斯科来到父母和哥哥身边,一家子去南非玩,就是受这家公司的老总邀请。   玩的时候很愉快,回程的记忆却并不好,爸妈送他回到莫斯科的外祖家,又带哥哥回了中国。   他闹得天翻地覆,爸爸才打了个电话过来,告诉他过两年就接他来中国,为了哄他,才让手下的员工特意增加了采购线。   宋郁拿了两盒牛奶放进购物篮,拉着她往收银台走。   “现在这家超市经营也不怎么样,比不过山姆Costco,各方面更新换代都慢,你收银的时候应该感觉得到超市系统很老吧?”   燕棠当然对此深有体会,当时她给江聿行多扫那盒避孕套就是超市破烂系统的功劳。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什么来什么,他俩在结账的时候居然撞上了江聿行。   这回江聿行是一个人来的,正在隔壁收银台结账,看见她和宋郁站在一起的时候,面上难掩惊愕。   燕棠上次跟江聿行通电话虽然算不上吵架,但话里话外还是挺不愉快的,这会儿她心里有点儿尴尬,于是直接扭头装作没注意到他。   而站在她身后的宋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又瞥了一眼江聿行。   他随意搭在燕棠腰上的手缓缓往上,扣住她肩膀,然后低头往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后微笑目送江聿行拎着购物袋匆匆离开。   要不是这里货架上的避孕套型号太少,上次接燕棠去公寓的时候误买一盒,晚上用的时候勒得疼,刚才高低也得拿两盒。   宋郁想。   买完东西后,两人顺道去吃了个饭,回到公寓时将近九点。   燕棠洗了个澡出来,宋郁已经在隔壁客房洗过了,正躺在床上把玩着一条粉色的带子,她走近看才发现是那条他送给她的爱马仕手环。   她坐到床边,用俄语对他说:“有件事情我必须要提前跟你说……”   宋郁把她抱到怀里,语气轻快地说:“这么严肃?什么事?说吧。”   他顺手把手环戴在她脖子上,尺寸刚好,在手上绕两圈是手环,在脖子上带一圈就是项圈,淡粉色的皮质带子和雪白的皮肤相称极了。   “老师,你真美。”   宋郁抚摸着她的颈项,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头徘徊,好像在此时此刻,他才从精神和实质上拥有了她。   他还不忘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燕棠和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视,胸口有点儿闷闷的,好不容易憋出了一个字:“我……”   “你是想跟我说那个人吧?你以前喜欢的那个男人,我都看见了,但我想听你亲自说。”   宋郁显然误会了,好心情地问:“你今天为什么没跟他打招呼?”   “没什么可打招呼的。”燕棠的思路被他带偏,“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越聊越麻烦,还不如装作看不见。”   “对啊,他哪有我这么好。”   宋郁捧着她的脸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   “所以你现在最喜欢我,对吗?”   他问完,还微笑着提醒她:“你不能像上次那样犹豫。”   于是燕棠要说出来的话,从“七月我就要离开北京”,变成“我当然现在最喜欢你。”   随后又变成间断的喘息声。   她在后来回顾这段时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时是最后一次还算合适的机会。   但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清楚当时为什么迟迟没有说出口。   一周后,宋郁又进入了紧张的备赛期,压力大,状态紧绷,已经不适合再聊任何不愉悦的事情。   “他和维克托以前是在相同俱乐部受训,优势领域都是桑博和地面控制,对彼此的招数都很熟悉,优势和劣势在哪里一清二楚。”   训练休息的空隙,唐齐跟她闲聊。   “两个热门新人对战也是噱头,排赛一出来,媒体就开始报道这件事了,网上还有不少老粉在分析,看好宋郁的和看好维克托的一半一半吧。”   宋郁甚至想要把六天训练,一天休息的日程改成七天无间断训练,原本的休息日变成轻量化技术训练,但遭到了主教练唐齐的坚决反对。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态!平常训练的量已经够了,赛前多一天少一天不会有实质差别。”   周五晚上训练结束,唐齐又私下找燕棠说:“小燕老师,他听你的,你多跟他做一下思想工作。”   回公寓的路上,宋郁一直在看训练录像,估计是看到不满意的地方,眉头微微皱起,一到公寓后就立刻找教练团开临时会议,躺在床上时已经是凌晨。   燕棠有些担心他的状态,一进被窝就钻进他怀里,认真说:“你要放松一点。”   “我很放松。”   宋郁喜欢她这样主动,被子下的手搂住她的腰肢,将脸埋进她颈窝细细嗅着。   “你比以前紧张太多了,我还能看不出来?”   “我只是重视这次比赛而已,是教练跟你说了情况吧?不用担心。任何重要的胜利,都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燕棠一脸稀奇:“你还懂这两个成语?”   “跟爷爷学的。”   宋郁枕在她身边,半张脸陷在枕头里,窗外漏出来的月色洒落在他漂亮的脸蛋上。   也照亮了他清浅的笑容。   这一幕很美好,如果不是他的手又在她身上乱摸的话,就更美好了。   “今晚不行,最近做得太多了。”燕棠往后挪,迅速翻身背对他,用被子裹紧自己。   宋郁的压力直接反应在他的性需求上,这几乎成了睡前必做的运动。   “你已经拒绝我三次。”他很失望。   “那是因为你提了无数次。”   “难道你不喜欢和我做这些事吗?”   燕棠忍不住了,又转身过来盯着他,“你不知道你的力气有多大吗?你拿臀推的力量来撞我,我都被你串在身上了!!!”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宋郁直接被刺激。   可燕棠又不让吃,他最后只好拿被子把她卷起来后,整个人隔着被子压在她身上,嗅闻着她发丝和身体的气息,自给自足。   燕棠的脸红透了。   他伏在她身上,灼热的、急促的气息几乎要将她的脖颈和胸口点燃。   快要结束的时候,宋郁忽然单手扣住她的脸颊,和她额头相抵,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泛着令人迷醉的光。   “你的气味就足够让我安心放松。”他这么说。   也许是这目光太过柔软,让燕棠在后面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忍心拒绝他,以至于宋郁变本加厉,在她转达教练的战术意见时还在动手动脚。   这是临时会议,线上进行,已经讲到最后,唐齐再次跟宋郁强调不要过于激BB囍TZ进提早消耗体力。   宋郁和唐齐的意见大多数时候都一致,唯有在这一点上不认同。   他拿着支笔在指尖转来转去,一脸没认真听的样子。   会议结束,燕棠以为他是没听懂最后那段话,又解释了一遍。   结果这小子把她拉到怀里,“不是说让我放松一点吗?来亲亲我。”   燕棠说:“这是严肃的事情,从上次比赛开始,教练就已经强调过很多遍了。”   他垂眸凝视她,不说话。   “你现在听懂了吗?”燕棠问。   “嗯。”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说你同意亲亲我。”   宋郁故意逗她,笑着低下头。   “停停停——”   他用俄语问:“你在说什么?”   “不要亲我了!我知道你听得懂!!”   燕棠忍无可忍,伸手要像往常一样把他的脸扒拉开。   但这回她动作太急,心里有气,出手太快,这一个扒拉的动作,就变成了地地道道的一个巴掌。   她愣了,宋郁也被她打愣了。   燕棠看见他脸颊泛起一点点被扇出来的红痕,看上去很可怜。   她想,宋郁在赛场上可是和人拳头相对的人,肯定不在意这轻轻的一巴掌。   “刚刚……”是我不小心。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宋郁眼睛红了。   眼睛红了?!   燕棠脑子一空,伸手去碰碰他的脸颊,歉疚地说:“这么疼啊?”   “嗯。”他垂下眼,睫毛颤巍巍的,全然没了刚才那股赖皮样子,不光眼睛红了,鼻尖也红通通的。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棠想:我造孽啊。   然后她又听宋郁开口问:“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   “怎么又扯上这个问题了?”   “我不喜欢你拒绝我。”他盯着她,“明天就要飞阿布扎比了,今晚本来就是比赛前最后一次机会和你……”   比赛在即,刚才确实是她出手失误,燕棠好声好气哄他,哄了半天,还是没逃过一劫。   飞去阿布扎比的飞机上,燕棠累得全程昏睡,好在之后她终于能够修身养性,连每天晚上紧张的战术会议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尽管这次赛前做了完全的准备,但在比赛当天,宋郁头一次和对手打到了第二回合。   燕棠作为团队翻译成员,这次也在八角笼边观战。   她感觉自己永远也无法适应这种残酷的比赛,尤其是当宋郁被踢中膝盖却不顾伤势,直接将维克托抱摔在了地上,用受了伤的膝盖死死抵维克托的时候,她的心脏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宋郁对胜利的压倒性的渴望,似乎暂时使他忘记了疼痛,他只是冷漠地、凶狠地用拳头近乎残忍地全力击打着维克托的腰部和面部。   KO结局,宋郁是被工作人员强行拉开的,维克托下场的时候,燕棠只看见一片血糊的脸。   唐齐叹了口气,“第一回合的策略是对的,不然他的膝盖可能会被直接踢碎。但刚才他压制维克托的动作太危险,几乎是在消耗他的膝盖伤势。”   比赛结束后,燕棠作为团队成员来到临时休息区。   宋郁靠在椅子上,额发都汗湿了,手臂肌肉都还因在赛场上的疯狂发力紧绷着,浑身散发着不同于平时的冷冽气息。   医护人员正在给他的膝盖做简单处理,纱布包裹住了伤处,燕棠没能看清伤情,教练们跟他说了几句后就在门口处等候。   “疼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宋郁看见她,面色便温柔下来,语调轻松:“不疼。”   “……维克托的脸看上去都要被你打烂了。”   “哦,那他真是活该。”他漠不关心地说。   燕棠忍不住问:“你讨厌他还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   他不想跟她说照片的事情,只是朝她笑了笑,“也许吧。”   膝盖的伤势暂时处理好了,宋郁被工作人员带去接受媒体采访。   燕棠默默跟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他走在聚光灯下。   她觉得宋郁要比她想得更敏感一点。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时间一天一天走着,不会回头。   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了。 第32章   这天夜里, 当止痛喷雾失效后,宋郁的膝盖伤势变得严重起来。   他们不得不提前离开庆功派对,去医院进行检查和治疗。   “软组织挫伤, 韧带受损,需要注意膝盖保护, 减少体重负担。”   比赛后续的安排原本是在阿布扎比玩两天后去迪拜购物,但宋郁膝盖受伤情况属于保密事宜, 不方便坐轮椅在公众视野出现,于是接下来几天的计划改为在酒店休息。   宋郁不想败其他人旅游的兴致,只留下了康复师和随行的医疗人员,让其他人自由活动。而留下来的人都跟他一起搬去了一家沙漠度假酒店,也算是休养式度假。   酒店如同一片坐落于沙漠中的中东古城,越野车穿越黄沙, 开进酒店修建的马路上。   “宋老师, 我来推你。”   小谭架好轮椅, 掺着宋郁坐上去。   宋郁:“你去扶一下小燕老师,这车底盘高,她容易摔。”   小谭听从命令, 原本扶着轮椅的手松开, 转身去搀身后的燕棠。   这是宋郁第一次坐轮椅, 小谭业务不熟练,忘记顺手锁刹车,而酒店的这条马路恰好有段不短的下坡路。   燕棠从车上下来时,惊恐地看见宋郁就这么坐在轮椅上原地发射,咻一下飞出好远,柔软的短发被吹得乱飞。   小谭顺着她目光看去,崩溃化身尖叫鸡。   宋郁也没操作过轮椅, 愣是在滑出去十多米后才伸出那条好腿,脚踩地面,人工刹车。   他怒气冲冲地对小谭说:“这是谋杀!!”   一转头,宋郁却看见是燕棠一脸着急地跑过来。   中东沙漠地带在六月时热得不得了,她穿了身蓝底碎花吊带长裙,跑起来的时候裙摆飞起来,像只小鸟往他怀里扑似的,把他看愣了两秒。   “没事吧?!”燕棠跑过来。   她想到宋郁这个体重和惯性,要是真撞上什么,大概跟出车祸没什么两样,心有余悸地检查他的膝盖。   宋郁目光几乎是黏在了她身上,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手,迅速换了语气:“我吓坏了,你今晚能不能陪我?”   就算两个人住在一起,宋郁需要静养,前两天也只能盖被子纯聊天。   白天太热,他们就在房间里吹空调,透过窗子看风景,等傍晚凉快下来,燕棠就推着宋郁在酒店内的休闲区逛,最后在泳池边停下。   碧绿色的池水清澈见底,一侧搭着的棚屋下是调酒的吧台。老冯和小谭他们都去玩冲沙了,酒店客人不多,泳池边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   “会游泳吗?”宋郁问。   “会。”燕棠在他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我就不下水游了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   “去游吧,泳衣都带来了,不玩儿一下可惜了,这里又没别人。”   沙漠燥热,泳池的水清凉干净,边缘处就是沙漠,风景很好。再加上这里只有宋郁一个人,什么都看过了,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她没忍住心动,脱下裙子给宋郁拿着,转身踏入泳池。   泳衣还是上次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买的,浅蓝底红绣线,衬得她皮肤又白又亮,宋郁盯着她背影看了半天,心想自己眼光果然很不错。   当身体渐渐没入池水中,燕棠感觉自己好像彻底融入了这一方异域天地。   天空高远,沙漠绵延,无边无际,落日余晖悬在天际线上,起伏的沙丘变成了一座座迷幻的金山。   她的身体被水流托着,轻盈转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游到了泳池的另一边。   而宋郁姿态闲散地躺在那一头的长椅上,简单宽松的白T和浅色及膝短裤,戴着墨镜,喝着饮料晒夕阳。   他身后是一大片如中东城堡般的建筑,平顶白墙,如一块块垒起的方石,上头镂刻着繁复的花纹,高大的椰子树、粉棕色陶罐和鲜艳的乌丹玫瑰点缀其间。   这一幕像极了好莱坞电影。   而这一幕也正如好莱坞电影一样,每一帧都有令人咂舌的金钱成本,并且会随着分秒流逝而走向落幕。   这时,燕棠看见一个穿着比基尼的金发美女从一侧拱门里走过来,路过宋郁身边时脚步一顿,走过去拿出手机跟他说了什么。   宋郁抬头看向那个女人,冲她笑了笑,然后把她脱下来的裙子拿起来给那女人看了一眼。   那女人走了,他摘下墨镜看向燕棠,朝她招了下手。   燕棠游过去,双手搭在泳池边上,与宋郁只有半米之遥,对他说:“你又俘获了一个女人的芳心。”   “不要说得好像你不在意一样。”他坐起来,倾身把另一杯BB囍TZ饮料递给她,“你游得太远了,都不关注我的情况。”   “我刚刚回头了呀。”   “可你什么都没说,你应该对她大喊一声:那是我的男人。”   燕棠抬眼看向宋郁,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借机撒娇调情而已。这话落在耳朵里甜蜜极了,可她既没有勇气,也没有底气说出来。   于是她只是朝他浅浅笑了一下。   被池水沾湿的长睫毛根根分明,漆黑的眼里是含蓄内敛的情绪,宋郁总会被她这样的笑容诱惑。   他拿起毛巾递给她,声音难掩兴致,“如果体会够了小美人鱼感觉,我们回房间休息吧。”   套房铺着厚重的编织地毯,顶上悬着一盏金属镂空吊灯,室内的墙壁也是棕灰色的水泥风格,床头是皮革的,柔软厚重。   “膝盖已经没有牵扯痛了。”宋郁靠上床头,跟她再三保证,“你可以坐上来动。”   但很快他们两个就发现这不是个好主意。   “我累了。”燕棠撑着他的胸膛。   宋郁额头都冒汗了,头一次这么不爽利,他双手扣住她的腰,借力给她动了一会儿,效果很不好。   他索性说:“把膝盖跪在我的两边手肘上,手撑在我肩膀上。”   “……你想做什么?”   “听我的。”   燕棠半信半疑地照他说的做,随后——   她整个人就这么被他托起来了!!   在俱乐部进行体能训练时,宋郁经常做的一组常规动作就是哑铃弯举,简而言之,就是双手握住哑铃,肱二头肌发力,上下反复。   如果要练习耐力,就选择轻量一点的哑铃,一组多次。如果要练习爆发力,就选择更重的哑铃,快速重复动作。   燕棠紧张得声音发抖,宋郁却只是笑着提醒她扶稳。   “我知道你其实喜欢刺激新鲜的东西。”   他在床上的调情话比平常还要厉害,正如他对她的热情一样令人不安又惹人沦陷。   纱帘挡住了落地窗外的风景,最后一缕天光即将隐没在天际,那缕微末的光芒浸染着层层叠叠的云朵,余下一片梦幻的暗金色。   燕棠放纵自己彻底沉迷在此刻。   她紧抱着宋郁,坐在他身上,和他接吻,抚摸他年轻的身体。   他那双带着金调的瞳孔,就如这落幕的夕阳一样,照亮了她枯燥又乏味的人生。   哪怕是片刻的停留,也美得无与伦比。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宋郁问她。   “……只是想再看看你。”   “我说了,你看多久都可以。”他笑着说,“这一次没能带你玩尽兴,等明天到了机场免税店,你想买什么就买。之后还有很多比赛,纽约、里约热内卢、墨尔本……”   燕棠怔怔看着他,没有应声。   “不过这次回北京后,我要去一趟莫斯科接受康复医疗,你陪我一起去吧。”宋郁期待地说,“我还可以带你去狩猎,你之前去过莫斯科,但没试过狩猎吧。”   燕棠对上他的目光,又迅速垂下睫羽。   “我那时候在学校要办毕业的手续,恐怕不行。”   她刚一说完,就明显感觉到宋郁情绪低落了下来。他将她抱紧怀里,让她赤裸的后背紧靠在他怀中,有些孩子气地说:“你怎么忍心和我分开那么久?况且再过几天,试用期就要结束了,我们应该在一起庆祝一下啊。”   “毕业手续比较复杂,户口、党组织关系、档案……”   宋郁听不懂这些,但也知道她是不可能跟他一起过去了,于是揪着两人要分开几天这件事,要她补偿他。   于是燕棠亲了他的额头一口。   “不够。”宋郁说。   燕棠再亲了他一口。   “还是不够。”   她直起身,低头凝视他片刻,随后俯下身捧住他脸颊,乌黑的长发从她肩头滑落。   亲吻落在他的额前、鼻尖、脸颊和唇瓣。   短暂的、不带情欲的亲吻,让宋郁满意地抱住她。   这小子太敏感又太聪明,总是狡猾地绕开一切道理,瞄准她心软的边界,用无伤大雅的手段拉着她跳进不计后果、不思未来的激情里。   正因为如此,燕棠在百般纠结之下,最终决定不向他当面提及离开北京的事情。   她怕宋郁现在情绪上头无法接受,耽误他康复训练的行程。也许先让这段关系冷却,让事情先成定局,再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告诉他会更好,用邮件或者微信,电话也可以。   他冷静下来后,肯定会理解她的。   燕棠这么以为。      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天,宋郁就飞回莫斯科了。   燕棠收拾完放在公寓里的东西,当晚就回到了宿舍。她所住的这一层楼都是毕业年级,大家都开始打包行李,卖二手书和其他小物件。   走廊里堆满了杂物和垃圾,每个宿舍内都摆着好几个行李箱,床帘陆陆续续被拆下,到处弥散着毕业的气息。   宋郁在莫斯科的行程比较满,平常除了康复训练之外,还要去陪外祖父母,顺带见一下以前的朋友。他会给她拍照片,拍得最多的是外祖父母的家,陈设低调贵气,其次还有些派对和在高级餐厅聚餐的照片。   他不忘跟她抱怨派对有点儿无聊,又说某家餐厅很不错,下次带她来尝尝之类的。   大概是训练强度增加,宋郁发来消息的频率渐渐变少,回复的速度也变慢了。   这时候,燕棠的毕业手续已经办完,只剩下拍毕业照和参加毕业典礼。   在准备拍照的前一天晚上,快递收发站给她拨了电话,说有她的包裹到了。   燕棠想了半天,实在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买了东西,去快递站点打开来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双精致的粉色绸缎高跟鞋。   “收到礼物了吧。我不了解女孩子喜欢穿什么高跟鞋,朋友推荐了RV和Jimmychoo,我觉得都一般,给你买了双香奈儿,还喜欢吗?”   签收包裹后,燕棠立刻收到了宋郁发来的消息,回复之后,他估计是又忙去了,迟迟没有回。   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当晚,她用俄语郑重地写下了一封邮件,里面是对宋郁的感谢和祝福,以及对她不告而别的解释和道歉。   毕业典礼如期举行,校长、院长、学生代表轮流发言,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祝愿大家都有美好的明天。   典礼结束后,燕棠找到郑琦老师,给她送了份感谢的礼物,郑琦老师则送给她一个笔记本,上面用俄语写着普希金那首著名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我没有办法告诉我的学生,未来一定会是光明的,但我希望你们能有力量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她这么说。   王奇雨找了份在成都的工作,和燕棠在同一天离开,她问燕棠:“要不要趁最后两天再逛一下北京?”   于是她们在五道口吃了顿韩餐,去便宜坊吃了顿烤鸭,去使馆区散了个步,又去了趟雍和宫。   王奇雨希望四爷能够保佑她工作顺利发大财,买了香灰手串当做纪念,燕棠则当了个观光游客,站在门口没进去拜。她听说四爷虽然工作很努力,有求必应,但会进行志愿调剂。   “有总比没有好。这次走了,下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北京了,你真不拜一下?买个香灰手串也好啊。”   燕棠摇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看开点儿吧。”   这是她们在北京的最后一夜,在回学校前,燕棠绕路去了宋郁的公寓。   她准备给宋郁的礼物放在桌面上,看着窗外略有些出神。   这套高级公寓是一梯一户,坐落在绿树掩映之中,周围几处小区住的都是名牌高校老师和家属,从公寓往南散步,能一路抵达xx附中。   有一次燕棠跟宋郁在路上走着,听放学的高中生们聊天,一拨孩子在聊报名学校组织的南极考察旅行的事情,另一拨孩子则哄闹着说高考考不好就只能从附中直升xx了哦。   宋郁见她听得入神,问她那些小孩子在说什么,她跟他复述一遍,感叹:“xx大学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好学校啊。”   他却认真说:“要是你想继续读书,我可以出钱送你去读国外那些世界排名更高的大学。”   燕棠拒绝了,宋郁以为她是不想继续读书。   表姐说,人这辈子就像盖房子。   有的人选择自己给自己盖,有的人选择跟别人搭伙盖房子,还有的人选择住进别人的房子里。   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好。   燕棠有很多事情还想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不想住进别人的房子里。   她已经借了宋郁的光,看了不少好风景,到此为止就足够,再多就过于贪婪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灿烂,天高云阔。   燕棠拖着两个BB囍TZ行李箱离开住了四年的宿舍。   路过某个楼层的时候,有人在外放《安和桥》,用嘻嘻哈哈、不在调上的声音和歌手合唱“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这是2016年。   北京高校的文艺青年们都在听民谣、看娄烨。   有的学生们涌入互联网大厂,成为一颗颗高级螺丝钉,即将在中年时候迎来996福报。   与此同时,运营微信公众号的KOL们坐在北上广的房子里开始高唱逃离北上广,剑指资本的消费主义谎言。   而燕棠,一粒时代洪流里的小石子,拎着不多的行李,踏上了回乡的路。   一个行李箱里放着她的衣物,另一个行李箱里全是宋郁给她的贵重礼物。   无论如何,在高考这一次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的跳跃中,燕棠觉得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所能看到最远的风景。   她有些伤感,有些留恋,但并不遗憾。   高铁一路往南,路过城市、村庄和田野。   她心里涌上了迷茫。   燕棠不知道这一回去,究竟是她的人生就如此这般了。   亦或是她的人生还尚未开始,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第33章   南市气候湿热, 夏天有如一个巨大的桑拿房,裹着水汽的热浪几乎是黏在人的皮肤上。   车是在晚上九点多抵达的,南市的高铁站非常小, 下车后走过一个通道就直接出站。   燕棠拖着行李箱一下车,老远就看见爸妈站在外头向她招手, 哼哧哼哧出站上车,等到家门口了, 一摸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完了。   手机落在高铁上了。   手机里保存了许多资料,有的还没有在电脑里备份,燕棠急得额头冒汗,迅速又让老爸开车回高铁站。好消息是乘务人员路过座位的时候捡到了, 给她存放在高铁站的乘务室。但坏消息是现在人家下班了, 只能明天来取。   也不知道究竟是手机不在身边, 还是第一天到家不适应,她在这晚睡得很不安稳,在半夜三点多又迷迷糊糊醒来。   房间被夜色笼罩, 书桌两侧立着两排书架, 上面摆满了她少年时期看过的书。   燕棠起身, 打开灯,在书桌边坐下,没忍住打开电脑点开邮箱看了一眼。   给宋郁的邮件设置了定时发送,在昨天早上九点已经发出,显示顺利送达对方邮箱。   她在邮箱主页刷新了几次,没有新邮件抵达,也不知道宋郁看见了没有。   第二天中午, 燕棠把手机领回家充上电,屏幕再次亮起时就觉得情况不太妙,飘出来的微信消息提示多得要晃瞎人眼。   她打开微信一看,全是宋郁发来的,足足又二十来条,还有好几次通话请求。   「那封邮件是什么意思?」   「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不接电话?」   ……   「公寓里的礼物是什么意思?」   「你就这么把我打发了吗?」   「快接电话」   ……   「是因为这段时间联络少了,你生气了吗?」   「老师,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   「为什么不说话?」   ……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一连串的消息,从生气到质问,最后他大概是接受了这件事,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个小时之前。   「我的行李箱里还有你上次去阿布扎比落下的东西,把你的新地址给我,我给你寄过去。」   宋郁的接受速度比燕棠设想的还要快。   不过换个角度想,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就算再会哄人,本质上也是心高气傲的。他们的人生里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遇到新人的机会太多了,气过怒过之后,不太可能会驻足纠缠。   燕棠简单解释了自己没及时回复消息的原因,又问他想不想要打个电话再聊一下。   以为会很久才会收到回复,可这两句话一发出去,对方竟然秒回。   「不用了」   宋郁回复的语气冷淡得惊人。   宋郁现在还在莫斯科,既然知道她离开,肯定是看过了邮件。   该说的、该解释的、该道歉的都在邮件里说清了,燕棠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很久,竟不知道现在该跟他再说些什么。   过了十分钟,倒是宋郁又发来消息了,又让她发一遍地址。   燕棠问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要是不重要的就直接扔了,他说:「女孩子的东西我怎么分得清?寄过去你再自己扔。」   ——宋郁真的很生气。   燕棠见过他不高兴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冷淡又漠然,目光居高临下,让人的背脊平白生出一股寒意。   只不过那副样子在以前总是冲着别人——比如赛场上故意惹他生气的对手阿提猜和维克托,而他们的下场一般都很惨。   现在,燕棠大概能想象屏幕那头宋郁的样子,心里的惆怅忽然转变成了紧张。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按照宋郁从某种程度上算是有些任性的性格,听到她提出离开后不仅可能耍赖拒绝,还有可能会因为她拂了他的心意而生气。   左思右想,燕棠越来越觉得悄悄离开是对的,如果要她直面生气的宋郁,她大概会慌张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有再坚持,把家里地址发过去:南市xx路xx小区x栋,然后客客气气地回一句:「麻烦你了」   「房号呢?」   「不需要房号,我们这里都是快递站统一收发」   她发完这句,那边没有新的消息了。   燕棠放下手机,在卧室床边坐下,向后重重一倒,卸力般倒在了床上。   天花板陈旧泛黄,墙面上贴着她中学时摘抄在信笺上的青春疼痛伤感句子,过了那么多年,纸页在南市潮湿的天气里早就卷起。   她感觉空气里那股潮湿的气息也渗进了心头,让她有些难受。   厨房里逸散出来菜香,妈妈敲了敲门:“吃饭啦崽。”   燕棠慢吞吞爬起来,穿上拖鞋走到桌边坐下。   她妈说:“怎么这么没精神?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路不要趿拉你的鞋底。”   “好……”   “手机拿回来没有?你真是粗心得嘞,不晓得随了谁。”   “拿回来了……”   老燕端着一大锅香喷喷的爆炒土鸡放在桌上,脱下围裙,拿出啤酒,顺嘴问燕棠要不要来一杯。   燕棠点头,说:“来一杯吧。”   “哟,你现在会喝酒了?”老燕惊奇地给她倒了一杯,“给爸爸看看你的酒量。”   燕棠端起酒杯正要喝,妈妈让她等一下,也从厨房拿了个玻璃杯出来,倒了半杯啤酒。   一家三口举杯相碰,燕棠一饮而尽。   带着麦香的啤酒顺着咽喉灌入肚中,气泡刺激舌尖,不算浓的酒精熏着神经,带来一瞬间的恍惚。   让她忽然想起那晚,她和宋郁去工体夜店,第一次肆意畅快到深夜的情景。   但很快她就回了神,因为爸妈说有件好事儿要跟她商量。   燕棠半信半疑地问是什么好事儿,然后看见他们拿出了四位男嘉宾的照片。   “考公还有半年时间准备,你先休息一下,这几天见几个人。反正之后是要留在南市当公务员,考完之后正好可以建立小家。”   她爸这么说。   妈妈也点头附和:“你现在毕业了,跟在读书的时候不一样。你想想,你过了这个月就22岁,考公上班23岁,结婚买房办酒又要花一年,算来算去,差不多跟妈妈一样是25岁要小孩。专家说27岁之前生最好,我还能帮你带。”   四位男嘉宾都是朋友亲戚介绍的,估计是她妈和她姑精挑细选,来回相看了很多遍,这会儿她妈把几个男生的年龄、学历、工作、家庭情况如数家珍地列了出来。   燕棠一边听一边想,大概她在男方那边也是被这么介绍的,平白生出一股厌倦感。   “我刚回家,想休息一下再说。”   “也没有那么快见面,你先挑一个跟人家约见面时间。”   这事儿被她妈念叨了一天,燕棠终于投降,指着照片里一位戴着眼镜,穿着polo衫的男人说:“就他吧。”   这位相亲对象姓姚,叫姚正浩,身高178cm,长相板正,比她大五岁。   他和另外几人不同,既不是老师也不是医生,而是在办考公培训班,燕棠琢磨着见面还能咨询一点经验,也不算浪费时间。   两人加了微信,见面的时间约在三天后,对方问燕棠有没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BB囍TZ。   燕棠主动提议:“我们去图书市场玩吧,你跟我推荐一下考公资料怎么样?”   南市的图书市场位于市中心,紧挨着南市唯一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往北走五十米就是南市的老牌商城。燕棠计划得很好:跟姚正浩在商城里先吃个午饭,逛图书市场的时候顺带请教考公经验,相亲任务就算完成。   燕棠早上十一点出门,出于礼貌还是化了个淡妆。   出门前,她妈围着她转了两圈,笑着说:“从大城市回来就是不一样,我女儿真是气质又好又漂亮。今天不着急回来啊,跟人家聊久一点,多熟悉熟悉。”   今天的天气要更热一些,南市市区绿化做得一般,路两边的树稀稀拉拉,遮不住什么太阳,燕棠打着遮阳伞走到商场门口时,感觉自己要被热化了。   姚正浩已经等在门口,他长得要比照片上还周正一些,不过打扮完全是体制内的风格,大热天的还穿着深蓝色polo衫和黑色长裤,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   他看见燕棠时眼睛一亮,问:“是燕小姐吧?”   燕棠冲他笑笑:“你好。”   这商场陈设偏旧,两侧是通往楼上的扶梯,燕棠和第一次认识的人站在一起,总是有些不自在,站在扶梯上时下意识往另一边扭头,目光无意中瞥见商场门口有道高挑的身影正走进来。   那身影熟悉得可怕,让她心中一惊。   扶梯一路往上,恰好遮住了燕棠的视野,让她没能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   恰好扶梯抵达新楼层,她一不留神被绊了一下,踉跄间被身边的人扶住。   “……遇见熟人了吗?”姚正浩问。   燕棠笑笑:“没事,刚才看到一个人长得挺高。”   “噢,正常。去年理工大合并了一所老体校,出了新的招生政策,招了一批体育特长生。”   姚正浩从毕业后就生活在南市,对这里的高校和体制内摸得一清二楚。   听他这么说,燕棠把心里那一点疑虑打消了,路过长廊时又往楼下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大概是她看花眼了。   两人在五楼一家粤菜馆的角落里坐下,今天客人不少,点完菜后还要等一会儿。   姚正浩给她倒了杯茶,燕棠连忙叩桌道谢。   他笑着说:“难怪他们说你很乖巧懂事,现在懂得倒茶要叩桌的人不多了。”   这是算是个夸人的词儿吗?   燕棠礼貌性地笑笑,有种跟领导吃饭的错觉。   “我见过很多人,一看你就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所以才答应这次相亲。”   姚正浩放下茶壶,夸了她一句:“相亲跟谈恋爱还是不太一样,各种条件都被翻来覆去的掂量考虑,现在的女孩子也挑剔得很,喜欢在一些不重要的细节上揪着不放,你这么懂事,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燕棠隐隐觉得不对,含蓄问:“不重要的细节指的是?”   “其实也没什么,我有过一个前女友,同居了四年,准备结婚前发现她不容易怀孕才和平分手,现在还是朋友。”   姚正浩真诚地说。   “我听说你还没有谈过恋爱,猜你对感情肯定还不太了解。提前告诉你,也是因为觉得你很合眼缘,想跟你长期发展,你放心,结婚后我肯定是一心一意,会对家庭负责的。”   他讲话很有艺术,声音温和,条条是道,娓娓道来,仿佛是领导在跟新入职的下属画饼。   燕棠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还以为姚正浩会先在餐桌上跟她委婉含蓄地东拉西扯几句,本来想借机咨询一下考公,但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抛出了最炸裂的一条。   她觉得自己应该回些什么,比如“你也放心,我俩下次应该不会见面了”,可此刻餐厅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那道在商场一晃而过的身影,现在就出现在了餐厅内。   那人戴着棒球帽,穿着一身黑,只露出半张白皙的脸。   他站在那里,目光冷冷地往餐厅里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她和对面的姚正浩身上。   燕棠感觉自己浑身发凉,捏着茶杯的手都僵住了。   “燕小姐?燕棠?你在听吗?”姚正浩还在说着,“你脸色怎么有点儿差?不会是心里也有意见吧?”   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无意义的音节,变得越来越模糊,燕棠现在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紧张的心跳声。   自从上次被宋璟看见手机屏幕的微信消息后,燕棠就保持着和人聊天时把手机反扣至桌面的习惯。   于是她没有看见她妈妈发来的几条消息。   「棠棠,有个男孩子说是你的补习学生,刚刚在楼下找你呢。」   「本来我想说你去王府商城跟人吃饭了,请他在家里等一会儿,但他说有事儿先走了。」   「你回来联系一下人家吧,小伙子大老远跑过来,指不定有啥难事儿呢。」   “唉,你介意就说嘛,小姑娘没谈过恋爱还是……”姚正浩还在絮絮叨叨。   那男孩儿摘下了帽子,露出浅棕色的头发和一双如玻璃珠般冷冽剔透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燕棠。   ——原来这才是她不告而别的真正原因。   宋郁冷漠地想。 第34章   天光明亮, 穿堂而过,墙边挂着乳鸽煲汤的广告,福禄寿三个花花绿绿大字悬在门口。   南方人普遍长得不高, 因此显得站在门口的宋郁尤其扎眼。   在高度紧张之下,燕棠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僵坐在位置上不敢动弹,怔怔看着他走过来, 每一秒的流逝都被拉成慢帧,堪称度秒如年。   但出乎燕棠意料的是,宋郁直接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直直落在对面的姚正浩身上。   姚正浩也被这突然的情形弄得措手不及,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宋郁, 随后对燕棠说:“这老外是不是走错位置了?你英语怎么样?能跟他沟通吗?”   话音刚落, 姚正浩就听见这小老外字正腔圆地说:“你要跟燕棠结婚?”   在一旁不声不响的燕棠浑身打个了激灵——天啊, 这是她第一次听宋郁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是……?”姚正浩迟疑开口。   “她睡了我。”   燕棠猛地侧头,震惊地看着他,被这惊天动地的大白话震得耳鸣。   可宋郁说完这句话, 脸上却挂起了一道笑容, 只是那笑不及眼底, 显得尤为让人胆颤心惊。   “她得对我负责,所以我要跟她,你不介意吧?”   跟她?这个用法是谁教他的??   燕棠被这一套乱拳打得七荤八素,扭过头去看她的相亲对象。   姚正浩显然也非常惊愕,不过他的注意力落在了另一点上,目光在她和宋郁之间来回徘徊。   “你……他……你们……”   墙边的福禄寿荧光字还在持续闪着,光线落在另一侧供桌上的辟邪保平安的关公铜像上。   这一幕忽然变得有些荒诞。   打扮像个小领导的相亲对象和一身贵气的宋郁同坐一桌, 仿佛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撞在了一起,直接把燕棠的魂魄都被震飞,短暂地游离在这方餐桌之上。   她注意到姚正浩审视她的目光,忽然从“满意”变成了“怎么是这样的女孩子”,与此同时,他还在皱着眉打量宋郁,从头到脚地端详着,像是在评估什么。   燕棠忽然乐了,乐得笑了出来。   她对姚正浩说:“我想我应该不如你期望的那样‘乖巧懂事’。”   一旁的宋郁大概已经是把他在这个情境下所有能说的中文都说了出来,又恢复了冷冷的神情。   他用俄语对燕棠说:“我都来这里了,你为什么跟他还聊得这么开心?”   与此同时,姚正浩也沉着脸问她:“他还在说什么?”   燕棠说:“他说你前女友和你分手真是上天有眼,没进你这无福之门。”   见她还在继续说,宋郁语气冷淡:“够了,跟我走。”   燕棠仍然看着姚正浩,语速飞快:“他说你不应该出来相亲,简直是男人中的耻辱。”   “你怎么能这么说!”   姚正浩用带着南市方言腔调的英语指责宋郁。   可宋郁从小在俄罗斯长大,英语也是他的外语,标准的英文能听懂,带中国方言的就有点儿为难他了。   他这会儿只辨认出了其中的敌意,还以为姚正浩在拦BB囍TZ着不让走,直接站起来,高大的体格充满惊人的压迫感。   燕棠说:“他是搞格斗的,一拳能把你打飞,120赶来还要花时间。你最好还是听他一句劝,之后不要出来祸害人了。”   姚正浩终于怒而起身离开,宋郁也往门口的方向走,燕棠还以为他要追上去,连忙拉住他的手臂:“你冷静一点……”   他丝毫没遮掩语气中的恼怒:“我去付你们的餐钱!”   刚才那兵荒马乱的局面结束,燕棠随即陷入了另一个僵持的局面。   宋郁像是按了静音键,闷声不吭地付了钱,拉着她一路离开商场。   他手劲儿大得出奇,步子也快得要命,路上除了一句冷冷的“跟我回酒店谈”,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燕棠被拉扯着一路小跑,跟他走进了商城旁这家五星酒店里。   说是五星酒店,其实已经建了有十几年,设施老旧,内部充斥着一股潮气。   电梯门关上,可以清晰地照见乘梯人。   燕棠在太阳下跑了一路,额头冒了汗,脸颊被晒得发红,宋郁牢牢牵着她的手腕,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叮一声,电梯的门缓缓打开,他拉着燕棠往房间走,动作利索地刷卡关门,直接把她带到了浴室里。   “Kirill……”燕棠感觉不对劲,急急用俄语叫他。   可宋郁不理她,而是把她压到洗手台前,大力地抓着她的手伸到水池里。   他高大的身躯如一堵墙般让她无路可退,打开水龙头,恶狠狠地说:“你这个骗子!”   饶是如此,也没能遮掩去他声音中的潮意。   燕棠抬眼往镜子一看,见他脸色极差,脸皮绷紧,垂着眼不看她,可惜皮肤太白了,眼眶红得太过明显,话中威慑力大减。   水龙头的水被开到最大,水珠四处飞溅,强有力的水柱冲刷着燕棠的小臂。   宋郁拿过沐浴露,狠狠按压了几下,全部涂抹到她的手臂上,大力揉搓清理。   “莫斯科直飞北京要将近八小时,北京飞南市又要四个小时。你还偏偏会挑时间,趁我的护照送去使馆换签还没送回,就把这封邮件发了过来。”   他又沉又快地说着俄语,平白多了几分森寒气息。   “我本来觉得来晚了,但刚才觉得来得正是时候,不该看到的都看了不是吗?”   手上动作却没停,把她的手臂搓洗得发红,又强迫她展开双手,将她手心手背一寸寸地用力清洗。   “他扶了你一下,你接了他给的茶杯,还有吗?”   燕棠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还算镇定地说:“你既然已经看了邮件……”   “看了,看完第一句就不想看了。”   宋郁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那我现在跟你好好说说。”   “别说,不想听。”   燕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她很快就没办法开口了,宋郁洗过手,扣着她的后颈,手指撬开她的唇舌在里面搅动,指腹划过她的牙齿,按在她的舌头上。   他力气大得很,动作又快又准,燕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他强制性地把口腔也清洗了一遍。   “呜呕——”   燕棠努力直起身,挣扎着拍打他的手臂肩膀,一巴掌又蹭到了他脸蛋上。   “你在干什么!!”   宋郁本来就眼睛红红的,眼泪悬在眼中半落不落,被她这么扇了一下,泪珠子不要钱似地往下掉。   他落泪的样子很可怜,动作却一点儿都不手软,拿出矿泉水瓶,扣着她的下颌逼她张口,喂她一大口水又让她吐出来。   “以后别的男人给的茶水不要乱喝,知道吗?”   燕棠被折腾得晕头转向,还在撑着洗手池还在缓神,又被他拉到桌边的椅子上,被迫坐在他腿上,像被囚住般对着桌面。   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宋郁打开,解锁,屏幕上就是她发过去的那封邮件。   ——还说没有看过,这邮件都被他保存成本地pdf了。   “念给我听。”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燕棠动了半天都没法挣开他的手,别无他法,开口:“亲爱的Kirill……”   才念了个开头,宋郁就生气地打断了她:“你趁我在莫斯科的时候跑了,我才不是你的‘亲爱的’!”   “Kirill……”她无奈改口。   他又说:“不是说了要照着邮件念吗,把‘亲爱的’加上!”   燕棠长叹一声,伸手把电脑关上,侧身抱住他的脖颈,与他脸颊相贴,低声说:“别生气了,好吗?这根本不解决问题。”   这亲昵的动作让他稍微平静下来了。   宋郁收紧了抱住她腰际的手臂,闷声问:“为什么离开?”   “因为我毕业了。”   “你签了给我当翻译的合同,毕业了就可以专心在我身边工作。”   “我已经提前跟娜斯佳说过解约。你的中文已经足够应付比赛训练的需求了。”   “这都是借口!你知道我会不同意,所以故意不告诉我。”   燕棠这回没有吱声。   她的沉默加重了宋郁的愤怒。   “我到底哪里还没有做得让你满意?今天那个男人哪里比得上我?他甚至连之前那个姓江的都不如!”   “Kirill,我今天来见他只是为了应付父母。”   “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不来不行吗?”   “因为住在家里……”   “你明明可以和我在北京住!”   宋郁仍然无法理解燕棠的举动,他拉着燕棠走到窗边,让她透过窗户去看这个小城市。   窄小的街道,陈旧的建筑,密集的蓝色格子窗嵌在发黄的白砖铺就的大楼上,这里的时空仿佛停留在了千禧年,这里的人也停留在了过去。   “你宁愿留在这里,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生活,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就这么将燕棠压在窗边,声音切厉,仿佛如果她拿不出让他满意的答案,他就不会放过她。   一股无名怒火涌上燕棠心头。   “Kirill!”她猛地转过身,用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对他大声道:“你未经他人苦!”   宋郁动作一顿,愕然看着她。   “你未经他人苦,所以你不能用你优越的人生和优越的观念,去断定别人做了愚蠢的选择。”   燕棠直直看着他,声音微微颤抖。   这番话,是她最不想对宋郁说的话。   但这顿她本来想逃避的争吵,还是无可奈何地发生了。   燕棠以为宋郁会更加生气。   她猜测他还可能会说一些诸如“你真是不识趣”“什么都给你买了还说苦”之类的话,然后收拾行李回北京。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眼睛还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心里大概是气得不行,刚刚强忍着撒了一点儿出来,现在正是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可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   他忽然换了个语调,委委屈屈地说。   要不怎么说以柔克刚呢,燕棠的心立刻软了。   她走上前去拥抱他。宋郁像以前那样将她抱在怀里,在床边坐下,将脸埋进她颈窝里。   他的长睫毛扫着她颈侧的皮肤,轻微的瘙痒过后是一阵湿湿凉凉的触感,泪水顺着她的肩侧一路往下淌着。   她又放轻了声音:“我们之前都说好了,这三个月不过是试着接触……Kirill,你真的很好,我只是没有找到要留下的理由。”   默了半晌,宋郁当做没听见,又用那种小猫呼噜般地语调说:“能不能不吵架了?我很伤心。”   “这不是玩笑话。你该回北京了,真的。”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该回北京了。”她无奈重复。   “再说一遍。”   “你该回北京了。”   宋郁忽然抬头,眉眼一弯,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余下一两滴泪珠在他眼里,像钻石一样闪烁着。   他语气轻快地哄她:“老师这么听话,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凝重的氛围瞬间被打破,燕棠失笑道:“你不要耍赖。”   他还在诱惑她:“我给你发工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跟我去世界各地玩儿……”   “那你给我发一辈子的工资吗?”   “当然可以啊。”他想也不想就说。   她笑了:“我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怎么可以那么肯定?”   “因为我很喜欢你。”宋郁说。   “对我来说,那不是一个充分的理由。”   “为什么?”   在宋郁问出这个BB囍TZ问题后,燕棠不再说话了,空气再次陷入安静。   窗外天色变化,太阳从高处落下,云层重叠,夕阳余晖像是褪色的老照片。   “我知道你已经看过邮件内容了。Kirill,有很多事情,明白的人不用问,不明白的人,解释了千百遍也是说不清楚的。这个城市没那么好,可我目前拼尽全力,最好的选择却只能是重新回到这里。”   纵使宋郁足够聪明,可他的人生经验还不够多。   所以他的确无法分辨,燕棠这一番话里,究竟包含着怎样百转千回的思量。   人总会被自己所曾遭受的挫折和苦痛影响思维,左右选择。   燕棠是如此,宋郁也是一样。   他在此刻意识到,燕棠的决心是不会被撒娇卖萌这类手段打动,于是索性收起了那副可爱又可怜的样子。   “可是我讨厌分别。”   宋郁凝视着她,伸手扣住她的脸颊轻柔地抚摸着,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阴沉沉的影子。   “老师,我很想一直当你眼中可爱的Kirill啊。但如果你坚持要跟我分开,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少年人声音清朗,明明依旧是温声细语地说话,却平白多了几分怪异的强势。      燕棠搭乘公车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父母已经做好了菜,两个人都坐在桌边,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过来坐下。”   燕棠慢条斯理地换下鞋子,走到餐桌边坐下,顶着爸妈审视的目光拿起筷子,“我饿了,先吃一口。”   “中午没吃吧?”   “嗯。”   “小姚说你跟别人……”妈妈说话吞吞吐吐,“这是真的?是谁啊?你不会被别人骗了吧?小姚说那个男孩子是个外国人,不会是来找你的那个学生吧?”   燕棠无动于衷地连啃三大块排骨,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觉得呢?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个姓姚的上来就说他因为前女友不容易怀孕就甩了她。”   还不等爸妈反应过来,她又说:“以后不要安排相亲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啊?”   “也不要提生小孩的事情。”   “你……”   “生生生,自己都没活明白,生什么生。”燕棠埋头扒了一大口饭。   父母面面相觑。   女儿在家鲜少生气,连青春叛逆期都仿佛不存在,所以每次她一生气,做父母的反倒不敢多说话了。   最后是妈妈开口了:“哎呀,都怪我,我看那孩子机灵,做考公培训赚了不少钱,还以为能帮到你呢……”   她又跟老燕说:“我今天看见棠棠那个补习学生了,那小孩儿长得好,但年纪看上去太小,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那个小姚编排他和棠棠,这是存了什么心哦。以后不要跟他们家来往了。”   夜里,燕棠坐在书桌边上网看考公经验贴。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她揉了揉眼睛,向后一仰,卸力般靠在椅背。   今天遇到了太多事情,先是怼了相亲对象,然后又和宋郁在酒店掰扯了一下午——完全是白讲,那小子赖在那里不走,还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花式闹脾气。   他得知她爸妈催着回家了,还想跟着一起过来,她咬死不同意,才满脸失望地放她离开,还不忘要求她不许再和别人相亲。   燕棠叹了口气,忽然忍不住想,自己相亲为什么总是遇上这样奇怪的人?   卧室门开了,妈妈端了杯蜂蜜水过来,主动放软了态度:“棠棠啊,爸爸妈妈也是着急嘛,你别生气了啊,女孩子生气不好。你也体谅一下,我和你爸爸在这里活了一辈子,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燕棠接过蜂蜜水,怔怔看着妈妈把门关上。   门锁咔嚓一声响起,那声音如同一道提示,让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也许她自以为的倒霉,并非是真的倒霉。   陈腐的观念、熟人社会、落后的经济,如同一条条线将这座城市网罗成一方独立的世界。   而所谓的阶层、所谓的壁垒,也正是由经济实力、教育水平、思想观念这一层层实质性的东西构筑起来的,全方位的差异。   杨一舟、江聿行、姚正浩……他们此刻都变成了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如游魂般徘徊在家乡这个围城之中。   而只要生活在这围城内,她就永远无法躲开这些鬼影。   燕棠忽然想起了江聿行在电话中说过的那句带有个人情绪的忠告。   她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一点道理,因为当她超越这个壁垒,往上看了一眼后再次回到这片土地时——她感到水土不服了。   这一晚,迷茫再次涌上燕棠的心头。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发芽,导致她根本看不进那些长篇大论的考公经验贴。   不过这乱七八糟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当她在十点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糟糟地打开卧室的门时,就看见宋郁坐在她家那张陈旧的皮沙发上。   他今天换了身衣服,白T长裤白球鞋,简单干净,一副青春无敌的样子。   她妈妈刚从菜市回来,从塑料袋里拿出杯从路边早餐摊买来的甜豆腐脑递给宋郁,“还没吃早餐吧?尝尝!”   燕棠看着那杯一块钱一杯的豆腐脑,正想对她妈说他不吃这玩意儿。   可宋郁先一步接过杯子,对她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谢谢阿姨。”   贪图美色之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这一刻,燕棠盯着宋郁那张漂亮的脸蛋,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35章   “七天。”   宋郁说。   “就算你拿试用期当借口要和我分开, 你走的时候距离试用期结束也还有七天——我们不在一起的日子不作数。那时候说好不许退货,你自己是默认了的,至少这一点你不能反悔吧?反正你不能就这么不要我了。”   “就算是这样, 昨天我保证了会再去见你,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找过来?”   燕棠洗漱完换了身衣服, 坐在沙发上吃着油条泡豆浆,用加密俄语跟宋郁说话。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宋郁之前问她要家里的地址,美名其曰是寄东西,怕是在套她的地址!   “我打招呼了,你没有理我。”宋郁毫不心虚地说。   她咽下最后一口早餐,拿出刚刚充上电的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宋郁在早上六点问她今天什么时候来见他。   昨晚睡前, 他坚持要跟她通电话到睡着。   折腾了一整天, 燕棠昨晚点击接通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还以为宋郁见她没声儿了会直接挂掉电话,没想到这通电话竟然一直持续到早上,生生把她的手机电量耗尽。   “棠棠, 小宋是来这里旅游的, 还记得你是他的补习老师, 特地来拜访你,你要好好招待才行。”   老燕给他们俩倒了杯茶。   燕棠爸妈两人都是教英语的,跟宋郁交流起来没障碍,估计是燕棠没起床的时候聊了不少,这会儿对宋郁相当热情。   “人家大老远过来,你带他好好玩一下。”她妈妈也这么说。   燕棠瞥了一眼角落里摆放的礼品——茅台、燕窝、包装高级的茶叶……宋郁不愧是半个龙的传人,虽然没遗传到黑头发, 但在送礼上相当地道。   在家里待着也不是个事儿,燕棠吃完早餐就带着宋郁离开家,在小区的树荫下走着。   她正思索着要怎么跟宋郁说话,可宋郁先开口了,先发制人道:“我还没消气,什么话都至少等过完这七天再说,你不能言而无信。”   这一句话直接给燕棠扣了好大一顶帽子,顺带把她在肚子里组织的语言全部打散。   “那七天之后呢?”   “七天后我就消气了,到时候再谈。”   燕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从昨天的情况来看,宋郁的确是油盐不进。   她半信半疑地问:“那你能保证到时候不无理取闹、不装作听不懂、不动手动脚转移我的注意力吗?”   宋郁不高兴地说:“我是因为舍不得你!”   这话说完,他顿了几秒,才点头,“只要你这七天不提分开的事情,我就听你的。”   两人各退一步,终于暂时回到了和谐的氛围。   宋郁提出了他的游玩要求:“你昨天打算和你的相亲对象去哪里玩?我要跟你去。”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燕棠诚实说:“本来是打算吃完饭去逛图书BB囍TZ市场买考公务员的教材,那里没什么可逛的。”   “考公务员?”宋郁微微皱眉,“你打算以后做这个?在这里当公务员?”   燕棠没吱声。   他坚持要跟她一起去图书市场看看,好像非要把她跟别的男人一起出行这个念头都占去。   南市图书市场的历史比燕棠的年纪还要大一些,两层楼,水泥外墙,牌匾十分简陋。一楼全部是教材,从小学教辅到大学四六级资料,一应俱全。   燕棠挑了几本辅导书去结账,宋郁默默跟在她身后,“你怎么知道这几本辅导书有用?昨天那个人告诉你的吗?”   “不是,我在网上研究了一些经验贴,说这个系列的很有用。”   他又冷不丁说:“所以你很早就打算走了是吧?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留在我身边。”   燕棠结完账,转身仰头和宋郁对视,“不是说不提这件事吗?”   “刚才说好是你不许提分开。”他又开始抓文字漏洞,“你现在是逃犯,我千里迢迢来抓你,你要给我说法——你也不许提那封邮件,什么‘不合适’‘未来不一致’。”   提起这件事,宋郁心里又像是被一千根针扎了似的,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都大了些,低声说:“你用一千一万个理由去解释,好像想得很清楚,你就偏偏想不到我收到邮件时的心情吗?”   燕棠默了片刻。   她以为宋郁拥有的东西够多了,从小又是娇生惯养,只有别人顺着他的份儿,那些挑衅他的、试图欺负他的,他哪次不是立刻翻脸。   谁想得到他会追过来,还会这么难过。   她心里升起愧疚,对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要跟我道歉,我会原谅你。”   宋郁打断了她的话,“既然都出来了,带我到处走走吧,你以前喜欢去哪里玩?”   见他有意不提这件事,燕棠也顺着他的话头说:“其实我以前就喜欢来这里。”   她指着市场的二楼,“那上面是一家很大的书店,里面什么书都有,市中心的新华书店里没有的书,都能在这里找到。”   没想到宋郁还真的感兴趣,直接牵着她一路往上走。   自从高三毕业后,燕棠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二楼要比她印象中还要破,不过陈设都没有一点儿改变,走道里的墙面贴着各种漫画的海报,最新上市的图书、漫画、绘本有序地摆在书架上。   老板坐在木柜后,还戴着那副厚厚的眼镜,只是看上去老了许多,头发都白了。   “我十岁学会自己坐公车,每个周末都会来这里。那时候的手机还没有那么智能,我也没有电脑可以用,纸质书还是主流,这里对我来说就像天堂一样……”   燕棠有些怀念地跟宋郁说起这些事情。   他认真地听着,陪她穿行在这一道道书架之间,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好像可以想象到她的过去。   对十岁的燕棠来说,这方书店很大,从一个书架到另一个书架,一本一本看过去,可以花掉她一整天的时间。   但对现在的燕棠来说,这里忽然变得很小,三分钟便能从这头逛到那头。   跨出书店就是公共洗手间,地面脏乱,燕棠有些尴尬地拉着宋郁离开,说:“走吧,这地方对你来说没什么意思。”   “不会啊,我觉得很有意思。”   宋郁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不要着急,慢慢走。   “你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事情,是因为怕我瞧不上吗?”   燕棠微微一怔,刚想低下头,就被他扣住后颈,不得不仰起头和他对视。   他们已经走到了市场的出口处,今天阳光很大,热浪顺着门帘涌入,灿烂的光线也漏了进来。   在宋郁的身后,白漆脱落的墙面上上挂着过期的步步高点读机广告,一侧还有图书折扣促销表。   这简陋的室内,宋郁站在这里显得尤为不真实。   燕棠怔怔看着他,听他开口道:“老师,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漂亮?”   “……什么?”她有点儿懵。   “不仅如此,你的语言能力也很好,教我学习的时候总是能提到很多文学知识。我一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好地方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孩子。”   他缓缓说着。   “问你的时候你总不愿意开口,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这里山清水秀,原来你爸妈是英语老师,原来你从小就喜欢看书。你为什么觉得这些事情不值得一提呢?”   “这世界上很多人……”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一样。”   宋郁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你以前还喜欢去什么地方?”   这一整天,燕棠就带着宋郁在南市市区里逛。   小城市变化慢也有它的好处,譬如宋郁甚至成功尝到了燕棠初中时最喜欢的糖水铺。   接下来两天里,她又带宋郁逛了下南市里的景点,两人相伴着一起散心,前几天里紧张焦灼的情绪终于散去,燕棠的话也多了起来,跟他讲了许多小时候细枝末节的事情。   “这是南市最大的公园,离我们家很近。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爸爸会骑自行车带我来这里的岩洞纳凉。”   两人逛了一整天,现在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岩洞很大,门口坐着许多市民,老人小孩居多,一靠近洞口便有一股自然的凉意将人包裹。   岩洞内是一处非常浅的潭水,只到人的小腿肚。潭水一路延伸至洞内深处,与后山的河流连通,常年循环,不仅凉爽,还很清澈,可以供市民游客踩水纳凉。   燕棠一时兴起,脱下鞋也加入了踩水的人群,宋郁跟着她一起下水,顺便帮她提鞋。   “舒服吗?”她笑着问。   “嗯,水比我想的还要凉。”宋郁担心她摔倒,一直揽着她的腰。   两人顺着潭水一直往洞内一直走,光线便逐渐变弱,纵使两侧有射灯照亮,也只能勉强看清前路,往里走的人也渐渐少了。   燕棠踢到一颗石子,疼得叫了一声,宋郁直接扣住她的腰把她提起来,“踩在我的脚上。”   “没关系——”   她说话的速度还没有他的动作快,等反应过来时,脚底已经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这里石子多,我托着你。”   宋郁一手提鞋,一手撑着她的后背,轻轻松松带着她往里继续走。   为了维持平衡,燕棠只好牢牢抱住他的腰,这姿势让她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宋郁身上。   四周越来越黑,她的头就靠在他胸膛前,只听得到潺潺的水声,还有他沉稳的心跳。   明明都上过床了,她此刻的心脏却忽然跳得很快。   “走到头了。”宋郁站定。   “逛完这里,好像也没什么景点可以去了。南市就是这样,城市小,公园小,岩洞也小。”燕棠说。   宋郁“嗯”了一声,“你也是小小一个。”   他低下头,又说:“别乱动。”   燕棠一怔,下一秒便被亲住了唇瓣。   “刚才在洞口看你脱鞋踩水的样子就想这么做了。这里没有人,放松一点儿。”   他稍微有一下没一下地和她亲吻,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她,顺着她刚才的话说下去。   “这个城市确实很小。如果你喜欢这里,等有空的时候我可以陪你回来。北京比这里大得多,好玩儿的地方也多,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一起去过。”   燕棠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默了片刻,说:“北京是很大,机会也很多,但我已经努力试过了,没有适合我的机会。”   “那就再等等。你其实是担心在北京生活的问题吧?为什么不早点儿跟我说呢?你跟我住在一起,继续当我的翻译。要是想工作,我就让我爸给你安排个轻松的工作,到时候也好请假和我一起去打比赛。”   岩洞漆黑,潭水冰凉,只有宋郁高大的身体是暖的。   他稳稳当当地抱着她,在这昏暗的天地里给她带来了无比的安全感,就连那还带着少年气的声音都让人安心又信服。   “你如果想读书,我可以供你去国外读大学。等我在北京把大学念完,到时候你想读什么学校、想学什么专业,随便选,我想办法送你进去。”   燕棠听他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大段,忍不住笑着问:“你这么大方要送我继续念书,为什么还要等你把大学念完?”   “因为那时候我才能陪你一起过去,我今年九月就要入学了,我爸妈很希望我在中国念大学。”   黑暗中,宋郁原本撑住她后背的手往上,BB囍TZ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语气忽然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   “你要是想自己找工作也可以,你不是还可以考研吗?但你至少得留在我身边。我说了不想跟你分开,不是在开玩笑,唯独这个不可以接受。”   他把条件都抛出来后,又放软了声音,轻声说:“只要跟我好好在一起,还会有什么困难呢?我不是你的敌人,是喜欢你的人,你心里有疑虑要跟我说,不应该防备我。”   这句话如一根针,轻轻挑破了燕棠心头那层薄膜,一股温热的暖流在她心头倾泻而出。   宋郁又低下头和她接吻,这亲吻逐渐加深。   那缠绵的水声,都不知道是脚下的潭水发出的,还是两人唇齿间泄出来的。   燕棠又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晕眩,她感觉自己又要被宋郁捕获了。   他用的网如此细腻,如此温柔,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过去,试图将她躲藏的身体彻底从这破败的巢穴里拉出来。   “答应我吧,跟我回去。”宋郁轻声呢喃。   这一回,燕棠没有立刻拒绝。   他三番四次地这么提,各种情形都跟她分析了一遍,最不济的情况,也是燕棠暂时住在他身边去找工作,找不到再回老家也是一样的。   可她习惯三思而后行,“……我要再想想。”   “你还有什么顾虑?”宋郁察觉到了她有一丝动摇,笑着问:“我是不是该把你带回酒店拷问一下?”   燕棠被他逗笑了,“可是我该回家了。”   “那就告诉你爸妈,你今晚要给学生补习。”   说是这么说,宋郁还是把燕棠送回了家。   他贴心地再给她一点时间想明白——他相信燕棠清楚,刚才在岩洞里说的那番话,对她现在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居民楼没有电梯,燕棠爬上楼到家,站在客厅的窗口边往下看,发现宋郁竟还站在楼下。   他站在路灯下,灯光自上而下罩在他身上,俊秀的眉眼像镀了层光晕。   见燕棠出现在窗边,他朝她笑了笑。   “真是个好看的男孩子呢。”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不丁出现在身后。   燕棠吓了一大跳,“妈,你走路怎么没声儿?”   “我又不是猫,走路怎么可能没声音,是你看人家都看呆了。”   “我才没有呢。”燕棠转身往卧室走。   妈妈说:“你有个包裹到了,给你放在书桌上。”   燕棠回到卧室,看见桌面上放着一个方形的盒子,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译作《苦月亮》的样书。   不愧是大出版社出版的图书,封面设计简单高级,底色是黑色,一轮银色的月亮是特殊材质制成,封皮上写着“青年译者扶持计划获奖译作”。   她惊喜地把书拿出来看了又看,指尖下意识抚摸着封面那处“燕棠译”,心里这一刻涌上前所未有的高兴。   “妈!!!爸!!!我翻译的书真的要出版啦!!!!!”   这一刻,什么烦恼、什么迷茫都被抛在了脑后,燕棠像个小孩子一样拿着书冲出卧室,在爸爸妈妈面前炫耀了半天。   她上一次这么激动,还是第一次英语考了满分的时候。   燕棠还给宋郁拍了一张书的照片,但没等他回复,就立刻冲到电脑面前打开邮箱,准备给章主编和郑老师发去感谢的邮件。   回到家后,燕棠没什么人要联系,好几天没查看邮件,这会儿一打开邮箱,竟然发现一溜儿的新邮件。   其中一条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燕女士您好,   您试译的短篇小说《愚者》已通过中俄青年交流文库翻译组委会审核,入选中俄文化友好促进基金会译者库。如符合条件(点击此处查看),您可选择成为签约译者,并享有基金会向签约译者提供的学习交流机会。   如有问题,请随时与我们联系。   中俄青年交流文库翻译组委会      《愚者》是郑老师在大四下学期给燕棠的试译小说,燕棠那时候忙着弄毕业论文和对付崔平山,忙得晕头转向。   虽然郑老师给她发了试译工作的一系列资料,但燕棠看了试译要求,并没有过多关注其他福利条件,她对这些事情都不报太多希望。   邮件是三天前就发出了,燕棠这时候才看见,连忙点开邮件附上的链接仔细看了一遍。   签约译者享有的条件比她想的要优厚,其中有一项:   如果拥有至少一份出版译作,可以申请加入今年九月开始的莫斯科xx大学的翻译系培训营,表现优秀者,有可能入选该校翻译系攻读硕士或博士学位。   燕棠呼吸一滞——左右算下来,她现在可不止有一份出版的译作了。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卧室的窗外。   夜色浓重,蝉鸣四起,浓绿的树木静立在小区之中。   现在,燕棠忽然多了好多个选择。   ——留在家乡考公,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留在父母身边不愁吃喝。   ——跟宋郁回到北京,要么考研、要么找工作、要么吃喝玩乐几年再读书,到时候甚至可以转专业。   ——和基金会签约,成为签约译者,承担固定的翻译任务,然后申请培训营作为跳板,去莫斯科念硕士。   如果是第一个和第三个选项,她会跟宋郁分隔两地——而宋郁今天才明确地说了,他会留在北京,要她也留在他身边。   她该怎么选呢?   房门忽然敲响,是妈妈。   “棠棠,你那个学生来了有几天了吧?他来了家里两次,我们都没留饭,明天让他来家里吃个饭吧。” 第36章   第二天上午下了小雨, 午后太阳照旧从云层里冒出来,阳光里裹着一股清爽的湿意。   宋郁在南市停留太久,自己找了个设施还算齐全的健身房做恢复性训练, 在下午两点多时上门,又提了一堆礼物。   “我爸妈还在外面买菜, 有个食材难买,我爸非要让你尝尝, 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燕棠领他进门。   “没关系。”   宋郁见没有其他人在家,把礼品放下,直接从后抱住了燕棠,黏黏糊糊地说:“我想去看你的房间。”   反正家里没别人,燕棠带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不算大也不算小,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尺寸布置的, 女孩子住着刚刚好, 而宋郁一站进来, 所有物品的比例就显得小了,尤其是床。   燕棠没忍住比划了一下,要是他躺在床上, 估计小腿往下得悬在外面了。   “这里面都是你的味道。”   宋郁又开始念叨他的气味玄学, 随后站在燕棠的书架面前端详。   “全是中文, 你又看不懂。”   “我看得懂。”   宋郁伸手从书籍之中捻住一张纸片。   “这上面写的是‘江聿行’三个字。”   燕棠一愣,有些茫然地看他把那张纸抽出来。   暗恋时期容易做一些诸如用暗恋对象的名字来练字一类的傻事儿,燕棠早就忘了。估计是在上大学的时候爸妈给她收拾房间,不敢乱扔东西,直接把这些废纸一股脑儿收了起来。   没想到宋郁这小子眼尖手快,直接找了出来。   他拿着那几张废纸不放手,礼貌地问:“我能看吗?”   燕棠伸手去拿, “没什么好看的。”   结果宋郁手一抬,她够不着。   他垂眸盯着她,“难道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燕棠觉得好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见他还在纠结那三个字,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了,她只好说:“看吧看吧。”   得到了允许,宋郁翻开了那几张纸,燕棠站在他旁边也忍不住往纸上瞟。   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哪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绝不可能写出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东西。   纸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字是最多的,密密麻麻一大片,燕棠定睛一看,心道不好。   这是她当年写给江聿行的情书草稿。   不过上面的中文太多了,宋郁不可能全部看得懂,这张纸上又没写江聿行的名字,他应该不知道里面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燕棠有些心虚地看了宋郁一眼,只见他眉头微皱,唇瓣抿着,目光盯着纸上的字一动不动,像是大脑在努力运转搜索语言库。   之前补习的时候,他写不出题目就是这个样子,看来确实是看不懂。   正当她把心放回肚子里的时候,宋郁拿出了手机。   点开软件,拍照识字,复制到翻译软件,中译俄一气呵成。   他放下纸张,没好气地说:“看来你以前就很会写。”   燕棠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把这几张纸抽出来,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用中文念叨:BB囍TZ“让你不要看,你非要看。现在看了又不高兴,真难哄。”   宋郁听懂了一半,盯着她问:“刚才最后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真可爱。”燕棠用俄语说。   “‘可爱’不是这个发音。”宋郁有些怀疑地说,“你最近是不是用我听不懂的中文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燕棠怕了他的直觉,捧起他的脸,踮起脚往他的鼻尖上亲了一口,老实说:“我刚才的意思是,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我很好哄啊。”   他嘟囔了一句,低下头又想跟她接吻。   就在这时,燕棠忽然听见大门外的走道上传来脚步声和钥匙的响声,那种根植在本能中的警觉让她迅速反应过来,拉着宋郁走出房间。   两人刚在沙发上,她爸妈正好开门走进,家里一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晚上开饭时,桌上摆着的菜式几乎是过年同款,燕棠觉得爸妈有点儿过分热情了,吃饭时心里直犯嘀咕。   她爸妈几乎是轮番在跟宋郁聊天。   “用不用得惯筷子?”   “之前棠棠遇到的事情是你帮忙解决的吧?”   ……   “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   “你……你还没上大学?!”   问到这里,燕棠感觉爸妈的视线终于往她这里看了过来。   她埋头吃饭,装作没看见。   这顿饭吃了很久,饭后聊天的场地又转移到客厅,她爸妈问什么,宋郁就答什么。他以为燕棠父母对他的家世很感兴趣,连“爷爷奶奶以前在苏联留学,退休后正在xx省担任书画协会的会长”都交代了。   直到他说要给她爸妈也带一幅爷爷的字画,她爸妈不敢收这样的礼,才连忙把话头停了。   大约在八九点的时候,燕棠送宋郁下楼。   他拉着燕棠走在小区里,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学着她爸妈叫她:“棠棠。”   燕棠一愣,笑了出来,“突然被你这么叫,还挺奇怪的。”   “这个称呼很可爱。”他低头看向她,问:“今天我做得好吗?”   “嗯,你今天做得很好。”   “你的爸妈想见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补习学生吗?”   燕棠抬起头和他对视,借着路灯的光线,目光在他尚带青涩的眉眼间徘徊。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也许就跟上次你家里请我吃饭是一样的。”   空气忽然陷入片刻的安静。   宋郁静静和她对视,过了一会儿才说:“是的,都一样很愉快。”   “嗯。”燕棠笑了笑。   “接下来还有两天,你愿意带我去你以前的学校看看吗?然后我们就回北京,俱乐部最近正准备聚餐,他们都在问你这段时间怎么没来。”   燕棠动作一顿,轻声说:“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那你再考虑两天,过两天再答应我。”他笑着说。   等宋郁坐上回酒店的车后,燕棠回到家里,刚一进卧室,妈妈就来敲门了。   她打开门,和妈妈对视一秒,立刻彻底明白了现状,忍不住问:“真的要聊吗?”   “当然了,不跟你好好说说,我都睡不着觉。”   妈妈把她推进房间,关门上锁,母女俩并排在床边坐下。   “哎哟。”她妈妈叹了口气,“怎么年纪这么小,我还以为至少上大学了,要是放我班上,这孩子还在准备高考呢。没想到你有这个本事。”   “……现在是七月,高考已经结束了。”   她妈默了一秒,又问:“那你们现在——”   凭借对亲妈的了解,燕棠脑中警铃大作,直接打断了她,“别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妈妈盯着她看了几秒,扭过头去。   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她又转头看向燕棠,把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怎么避孕的?”   家里风气传统,十八岁以前禁止早恋,十八岁以后父母也对恋爱问题绝口不提,毕业后话题直接升级至相亲结婚生子。   燕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妈:“你关心这个?之前催我生孩子的是谁?”   “那婚前意外怀孕跟婚后生小孩能一样吗?那孩子去年十一月才满十八岁,你这个月二十二,你自己做一下减法差几岁?我听说好多小男孩儿不懂事,要是闹出点儿……”   燕棠听不下去了,气沉丹田,重重吐出两个字:“戴!套!”   听到这两个字,她妈也终于安静如鸡。   第一次和女儿聊这种两性话题,其实妈妈也很紧张,又怕惹毛女儿,又怕她自己不重视。   母女俩都从刚才那有些尴尬的局面里缓了缓心情。   燕棠听她妈再次开口:“说实话,妈妈觉得那个孩子挺不错,性格乖,长得也好。我在学校那么多年,早恋的学生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吃饭的时候总是看你,眼里是很喜欢你的样子。”   她没想到妈妈会说出这番话来,心里很意外,稍微卸下了刚才的戒备。   可接下来,妈妈说话口风又是一转,“就是年纪太小……年纪小都是其次,你今天也听见他家里的情况了,他家里知道这个事情吗?”   燕棠不说话,目光落在角落处的垃圾桶里,下午扔掉的纸团还堆在里头。   妈妈还在继续说。   “再说了,新鲜激情能有几年啦?万一你们两个好到要谈婚论嫁那一步——你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出什么事了爸妈还能帮衬一下。   “如果你什么本事都没有,我和你爸又帮不上忙,你在那种人家里是一句话都说不上的,大事都要被人捏住,叫你往东,你没本事往西。你不光要考虑人家能给你什么,你还要想你能给别人什么,懂不懂?”   这些道理,燕棠都隐约想得到,只是宋郁浓郁又热烈的追逐,让她在这些天里暂时陷入了非理性的心动里。   当妈妈这么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把那一层层温情的东西剥掉,露出人与人关系里最本质、最冷酷的那一面时,她突然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妈妈知道你在大事上是想得明白的,到底要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吧。”妈妈离开房间时这么说。   这一晚,燕棠都没怎么睡好。   她翻来覆去,脑子里有无数思绪翻涌,等终于疲倦地睡下时,梦里竟是和宋郁一起度过许多快乐的画面。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她比自己想的要更喜欢宋郁。   而她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能力不足。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一点,外头又下起了雨。南市的夏季十分炎热,但总是有几天会突降暴雨,雨还没停,太阳却先出来了。   燕棠走到楼下,宋郁就举着伞站在树下。   黑衣长裤,个子高挑。   重重雨幕横亘在他们之间,豆大的雨滴落在地面上,水花飞溅,让那道身影变得不太真切。   “雨要什么时候才能停?”坐上车时,她看着车窗外,忍不住问。   宋郁拿着手机查天气预报,高兴地说:“快了。”   这次宋郁连燕棠的中学也要去,就是存了要把她和江聿行的回忆全部踩一遍的邪恶念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眼,他们抵达学校门口时,恰好雨就停了。   现在是暑假,只有高三生还在补课,门卫大爷给她的班主任刘老师打了个电话,确认了身份后很快放他们进去。   燕棠的中学是南市的重点中学之一,她一毕业,这里就拓宽了校区,新修了一个大操场,又盖了两栋楼。   两人逛了一遍校园,走到最老的一栋楼里时,恰好碰上几个下课的高三学生。   几个女孩子看了看燕棠,又看了看宋郁,眼神儿都直了。   其中一个大胆的问燕棠是不是毕业的学姐,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几个女生纷纷说“你男朋友好帅啊”“怎么认识的”“所以高考结束一定会有帅哥等着我们对不对!”   燕棠笑着和她们说再见,一回头,宋郁也笑着看她,目光温温柔柔的。   “她们在夸你眼光好。”   他这眼神看得燕棠心热,她遮掩般转过头,拉着他往楼里走去。   “这里有存放旧书的图书室和校史馆,校史馆里其实就放着以前毕业年级的纪念册,包括年级第一的错题本,高考留言册之类的东西,开放给所有人参观。”   燕棠带着宋郁在校史馆里转了一圈,让他感受一下中国高考的力量。   “有你的留言吗?”他问。   应该是有的。   燕棠在所有展示柜前都找了一遍,很可惜,她的本科并不出众,被拿出来展示的学生笔记、留言都没有她的。   但宋郁却对此很感兴BB囍TZ趣,拉着她到一侧的架子上翻找,终于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了她所在班级的高考留言册,找到了属于燕棠的那一页。   不过宋郁只认得“燕棠”这两个字。   他指着她名字下方那两行清秀的字迹,问:“这是什么意思?”   燕棠的目光也落在这两行字上。   高考留言册是当年步入高中时,班主任让他们订立高考目标,写下励志的话用作鼓励自己奋斗拼搏的。   高一时写下,如今已经过去七年,她早就忘记自己写了什么。   以至于燕棠凝视着那两行有些陌生的字,久久不能回神。   “我姓燕,燕子的燕。”   “我要对自己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已经记不得,原来自己还曾经有如此志气。   校史馆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书架上落了灰,就连这本册子的书页也泛了黄。   七年一过,恍然如梦,现在看着这行字,燕棠鼻尖发酸。   “怎么了?”   温暖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迫使她抬头。   燕棠凝视着身边的男孩儿,眸光闪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跟我爸妈说今天晚上不回家,他们同意了。”      从学校出来时是傍晚,宋郁得知她今晚可以陪他,心里特别高兴,带她去吃了个晚饭就立刻回到了酒店房间。   大门一关,他将燕棠整个人抱起来压在墙上,单手扯下她的肩带,又从她的裙摆下伸进去,直接脱她的内裤。   太久没做,竟然有点儿像第一次,两个人都疼了一下。   “你看,你不能离开我太久。”   宋郁伏在她身上,亲吻她紧皱的眉心。   燕棠不说话,只是捧着他的脸颊,与他亲吻,呼吸交缠。   只有门关的灯开着,房间里一片昏暗,两人在夜色里相拥。宋郁黏人得厉害,连事后洗澡都要跟她在一起洗,洗的时候要求也多。   “把手撑在墙上,脚踮起来。”   “等等……”   花洒喷出的水流打在地面上,噼里啪啦,响彻浴室。   床单湿得一塌糊涂,保洁员上门换了一套被单,燕棠终于能躺在床上休息。   她刚钻进被子,宋郁就贴了上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的身体,嘴上还忍不住说:“软软的……”   燕棠被他弄痒了,身体瑟缩一下,没忍住按住他的手,翻身和他面对面,“休息会儿,别乱摸了。”   “刚才你总是在摸我啊。”   宋郁笑着将她拉进怀里,安静地抱着她。   “Kirill……”   “嗯?”   “之前离开北京没有当面跟你说,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逃避,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我真的很感谢很感谢你……”   “怎么突然又跟我道谢了?我说过不用跟我说谢谢。如果你真的想谢谢我,不如回北京后就多陪陪我。”   燕棠默了片刻,起身打开台灯,转身看向他。   “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当面说。”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严肃,宋郁也坐起来,温声说:“什么事?你先坐来我怀里,我抱着你听你说。”   燕棠没动,与他双目对视,缓缓道:“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当她慢慢把这件事前因后果都告诉宋郁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原本温和的神情凝固了。   “虽然莫斯科是我的家乡之一,但你知道我未来四年多数时间都必须留在北京,剩下的时间都要在国外比赛,而不是在莫斯科吧?”   “我知道。”她说,“可这个机会对我来说——”   “你累了,先睡一觉再说吧。”宋郁忽然打断了她。   燕棠愣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宋郁就把她拉入怀中,强行盖上被子。   他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温柔又惹人怜爱的语气,亲吻她的脸颊和眉心,“先休息。”   “Kirill,我是认真的。”   她说完这句话,忽然被他咬住了唇瓣。   宋郁就这么直接堵住了她的嘴,手伸入被子中,直接抬起她的腿。   “呜——!!!!”燕棠眼里冒了泪花。 第37章   这场谈话不过是刚起了个头, 燕棠的话语就直接被打断了。   她的体力远远比不上宋郁,最终还是扛不住疲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过心里揣着事情, 睡着时也并不安稳,不过半小时又疲倦地醒来。   房间的窗帘被拉开, 窗外天空漆黑一片,夜色渗进房间里, 模糊了每一个角落的模样。   她翻了个身,发现床的另一边是空的,玄关处的墙边靠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宋郁正跟人在打电话,对面的全身镜隐约映出他脸上稍显冷冽的神情。   “我要回莫斯科……是我自己想回去。”   “不能过去的团队成员就给他们付违约金啊。”   “……为什么还是不行?”   “哥,我不是在任性。”   他跟电话那头说到一半,忽然瞥向床的方向, 发现她醒了, 转身直接往浴室里走去, 把门关上,隔绝所有声音。   房间变得静悄悄的,空调冷气调得有些低。被子里还残留着一点宋郁的体温。   燕棠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 感受着那不属于她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 浴室内传来隐隐的争吵声, 宋郁恼怒的声音让燕棠有些紧张。   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最后望着窗外那轮朦胧的月亮打发时间。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浴室门被打开,随后是沉沉的脚步声,她身后床垫塌陷,盖在身上的被子被猛然掀开。   燕棠吓得抖了抖,身上没穿衣服, 她蜷着身体要伸手去抓被子,却被宋郁抓住脚踝拉到了身下。   燕棠有些惶恐地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看见他差到极点的脸色,心里猜到了那通电话的结果。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什么话也不说。   燕棠觉得宋郁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接受,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也并不动弹。   宋郁收回手,垂眸看着她。   他满心欢喜地等燕棠跟自己回北京,结果只等来这个消息,又回想起前几天她相亲、原本准备考公的事情,越想越恼,越想越难过。   “Kirill……”燕棠面露忐忑。   宋郁被她这么看着,心里稍微消了气。   “你知道莫斯科离北京究竟有多远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两个地方的距离!”   他的声音又沉又急。   “快六千公里的距离,五个小时的时差……”   这声音不遗余力地攻击着燕棠心理的双重防线。   “这是我自己挣来的机会,Kirill,你不明白,这对我来说很珍贵。”   “那我呢?”   他扣着她的后颈,逼她和自己对视。   “你要是想去莫斯科继续读书,等过几年再去又有什么区别?我又没有要你攀附我!”   “可是这几年会发生什么,谁又说得定呢?”   宋郁动作一顿,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他终于捕捉到了什么,缓缓开口,问:“……你不相信我?”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是因为你还不够喜欢我?”   宋郁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俯下身去与她鼻尖相对,长睫低垂,又放缓了声音。   “我做得还不够好吗?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安心?你告诉我。”   他的目光直白又强烈,呼吸灼热,宽阔的肩背像牢笼般笼罩着她。   燕棠看见那双剔透的眼里充满着难过和不解,心里也像被针扎了似的。   她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脖颈,低声说:“不是这样的,Kirill,对我来说,你真的像天使一样……”   这话终于成功让宋郁又平静下来。   “我那天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分别。”   宋郁拢起她的头发,从她的脸颊一路亲吻至肩头。沉重的双臂紧扣着她的腰际,逼她不得不与他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   “如果你没有骗我,是真的喜欢我,那我们就好好在一起,时间久了,不会有人反对。”   燕棠背对着他,睫毛微颤,“没有人在反对我们。”   只不过也没有人看好这段关系,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能想到,这样的关系不用别人拆散,自己走着走着就散了。   而他们最大的差异就在这里,宋郁相信只要做得足够好,一切都会如人所愿,可燕棠不相信这一点。   她经历过太多次拼尽全力后却不尽人意,对世事无常有着更深刻的了解。   燕棠不知道未来会带给她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带给宋郁什么。   他以后会遇见什么样的人、经历怎样的事?   会不会想要把热情BB囍TZ和泪水给另一个女人?   会不会经历世事,学会了深思熟虑、三思后行、知难而退?   他见得太少,经历太少,路还很长,这不是她留在他身边就可以避免的。   燕棠无法把握住两人未来的变化,而她唯一能把握住的就只有自己的前途——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让燕棠知足了。   两个人掏心掏肺地把话说完了,谁也没有说服谁。   燕棠想得越多,跟基金会签约后去莫斯科深造的决心就越强,这决心沉沉地压过了儿女情长,依依不舍。   可她发现宋郁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想法也并没有丝毫地改变,甚至在察觉到她的决心不可动摇后,以往撒娇耍赖的手段,变成一种充满孩子气的、充斥着强烈不安的执拗。   原本说在南市待七天,宋郁又延长了停留的时间,白天里假装无事地跟她在市区里闲逛,触及敏感话题就闭口不谈。   到了晚上,他难过的心情便像洪水般倾泻出来。   “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批评我教训我,我可以改啊。”   “要怎么样才让你满意?”   他听不进道理,只一味发泄情绪,紧紧抱着她不放手。   燕棠被惹恼了,往往只有扇他一巴掌才能让他老实一点,可这小子明明在赛场上抗揍得不得了,这会儿一被打就开始哭。   甚至到发展到燕棠一抬手,他就睫毛一颤,漂亮的眼睛里立刻堆满了水色,鼻尖发红。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是在讨好你。”   他无法无天地质问燕棠,而燕棠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这场闹剧最终结束于宋璟来敲门。   南市持续了四天的雨终于停了,这天云层堆积,地面尽是积水,街巷里的树都变成了深浓的墨绿色,整座城市都像是蒙上一层阴沉的滤镜。   宋郁刚从健身房训练回来,正想带着燕棠出门,就听见门外响起亲哥的声音,脸色也和这天气一样阴沉。   “你联系了我哥?你怎么会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不敢置信地问燕棠。   燕棠知道宋璟来了,反倒松了一口气,跟他解释:“那天去你家的时候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宋郁盯着她看了几秒,“我以后是不是该要求互查手机?”   “别那么幼稚。”燕棠无奈地说,“你不能把我一直拴在身边,这样耗下去没有意义。”   外头敲门声渐紧,宋郁不得不去开门。   宋璟出现在门口,冷淡地扫了亲弟一眼,“你还要欺负人家到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他不是一个人来,身后还跟着两位个头同样高大的男人,燕棠跟他们家打交道久了,知道这两个人名义上是司机,实际上是保镖。这架势颇大,看得她也有些怵。   宋郁看见亲哥身后的人,脸色更加难看,“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兄弟俩还是离开了房间,避开燕棠说话。燕棠没有走,也没有继续在这个充满了荒唐记忆的酒店房间里停留,在酒店大堂角落的沙发坐下等待。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燕棠才看见宋郁和宋璟乘电梯走了出来。宋璟跟她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男人提着宋郁的行李箱,也直接出了酒店。   宋郁走到她身边坐下。   不知道是听他哥说了些什么,他身上萦绕着一种沉默压抑的气息。   过了许久,宋郁才侧过脸看她。   碎发落在额前,长睫下的瞳孔一如她第一次见时美丽。   “如你所愿,我哥会带我回北京……我始终不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坚持,甚至会把我哥叫过来带走我。”   他的声音里情绪不明。   “老师,跟我回北京吧。莫斯科很冷,一个人生活在那里的时候更加冷……”   燕棠垂下眼,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地面上,“恐怕不行。”   “那以后该怎么办?”宋郁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神情,“你是不是也早就想好了?告诉我。”   燕棠深吸一口气,缓缓道:“Kirill,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这段经历,但……但时机不对,我们未来的路也不同。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变得令人惴惴不安,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说她胆怯也好、说她现实也罢,燕棠宁愿这段感情停在最美的时候,而不希望自己有一天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为距离而逐渐冷却。   两人之间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宋郁才开口:“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他顿了顿,又说:“可是如果不把你看好,你就会立刻跑去见新的男人。”   燕棠失笑:“你不要污蔑我,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之前的事情了。”   “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和别人见面——”   她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我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对彼此许下任何承诺,那都是不负责的。”   宋郁不说话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用目光描着她秀丽动人、温和安静的眉眼。   随后微微低下头靠近她,秀挺的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脸颊。   “老师,你是个狠心的女人。”他这么说,“我哥哥告诉我要接受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如我所愿。但教会我这件事的人是你,从来没有人能像你让我这样难过。”   燕棠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她略显仓惶的神情。   人总是要长大的,也许宋郁之后就会真的明白,不会因此而生气了。   可在这一刻,燕棠情愿他永远不会懂这些复杂的思虑。   十八岁的宋郁是如此的天真、热忱、潇洒自信,她真希望这世界不要让这个可爱的男孩子变成另一副模样。   “Kirill……”   “没关系。”宋郁收回了目光,“我原谅你。”   这话钻进她耳中,终于把燕棠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不过这泪水还没落下,就被身边的男孩儿轻柔擦去。   接近傍晚时,天色反常地放晴了,夕阳的光辉透过云层蔓延出来,在天空晕出一大片烂漫的粉紫色。   燕棠很喜欢夕阳的景象,在和宋郁去拉斯维加斯、阿布扎比这些城市的时候,他们时常会牵着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看着夕阳余晖如何晕染另一片天空。   夕阳总会消失,黑夜总会来临,就像他们这段充满激情却并不稳定的关系总会走向终结一样。   燕棠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个男孩子,曾经在她站在最低谷的时候,俏皮又温柔替她擦去过很多次泪水。   也许她也会永远记得这一个下午,当她看着他坐上离去的车,渐渐远离她视野的画面。      宋郁离开后的第二天,燕棠就跟基金会完成了签约流程,并且在一周后通过了前往莫斯科参与培训营的申请审核。   接下来要忙碌的事情就变多了起来,办理新签证、承接翻译工作、提前准备培训营的学习工作。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只能一直走到黑,走到最高处,燕棠必须要得到第二年的入学申请资格,这意味着她必须要花费全部努力在培训营中证明自己。   当她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前往莫斯科的时候,忽然从旧行李箱里翻出了一沓草稿,是她之前在准备《苦月亮》第二轮评奖时的练习讲稿。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她在陪同宋郁训练期间还在练习演讲,宋郁作为实际意义上的老板,还能好脾气地陪练,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燕棠有些感怀地翻看着这沓草稿,翻到最后一页时猛然顿住。      这本诗集的最后一首诗,预示着这段爱情无疾而终的结局:   我该如何向你诉说   一轮月亮的灭亡   始于在地平面消失前的那一刻   当她看见不可触及的晨曦时      这一段讲稿,连带着中俄双语的诗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划得乱七八糟,一道箭头指向一旁空白处,那里写着几行中文。   字迹稚嫩,像是刚学中文没多久,不过一笔一划很工整,看来写的时候还记得老师的叮嘱。   这是一首和他的字迹一样稚嫩的,带着孩子气的小诗,名字叫《致小天使》。   旁边还写着一行俄语备注: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第38章   两年后。   “在莫斯科的生活还习惯吗?那里跟北京差别很大吧。”   “挺习惯的。那里的冬天更冷一点, 景点之外的居民区和中国城市很像。莫斯科是首都嘛,其实经常能遇到中国游客,有时候像是走在哈尔滨哈哈哈。”   “那就好。这次BB囍TZ回北京准备待几天?”   “明天就回去了, 后天基金会在莫斯科办了个在俄译者交流会,学校也还有事情。”   自从燕棠去年顺利从培训营拿到优秀译者评奖, 通过考核进入大学翻译系进修研究生学位后,她手上至少转着三样事情——翻译、论文、各种小考大考, 大多数时间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次借本科母校邀请回校交流的机会,燕棠趁在北京还有点儿时间,专程约了章主编吃饭。   寒暄过后,章叙慈又打量了燕棠好一会儿,只觉得面前这姑娘变化真大,早两年跟人说话时还是有些怯生生的, 一股子学生气儿, 现在虽然模样没怎么变, 但气质就是稳了许多。   她忍不住赞叹:“出国两年变化挺大啊,锻炼了不少吧?”   燕棠笑着说:“去年在培训营认识了不少前辈,涨了见识, 后来考进翻译系就琢磨着尝试自己挑俄文书立项翻译, 基金会在这方面很宽容, 给我机会尝试了一下,这一年跟俄罗斯的出版社和作家打了不少交道……”   说着,她叹了口气,“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好在最后还是成功推了一本书出来,上个月刚交稿。”   “不错啊,你是不是想转型?”   章主编问到点上了。燕棠点点头, 把这次见面最想聊的问题提了出来。   “我在想和出版社合作策划出版项目——不只是一本书,而是基于特定主体的系列书籍。但这只是个设想,这次来也是想顺带跟您咨询一下,现在国内图书市场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两人聊了很久,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九月的北京夜晚炎热又热闹,吃饭的地方定在国贸附近,燕棠打车回酒店,碰上晚高峰,整条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燕棠很久没回来,凝神看向窗外,车恰好路过一片小路,灯光昏暗,窗上映出她的脸庞。   两年的时光的确让她改变了。   秀气的眉眼温和舒展,精神头儿没被忙碌的工作磨去,耳边的珍珠耳钉泛着莹白的光,更多了几分温润的气质,   司机征求她意见后直接打了个转,往北边儿绕开拥堵路段,恰好路过工体,路边一溜儿的夜店豪车。   其中最显眼的招牌上用荧光字体写着“Legend”,在燕棠眼前一晃而过。   色彩张扬肆意,门口站着不少排队准备进入的年轻男女,里头有个男孩儿个子特别高,戴着棒球帽,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   燕棠愣了片刻,目光定在那人身上。   车往前开,方向变换,她看清了那男孩儿陌生的侧脸,这才发现认错了人。   司机是北京大爷,热情跟她搭话:“姑娘是外地人来旅游?”   “算是吧,来北京办事儿。”   “哪儿人啊?”   “南市人。”   “嚯,听不出南方口音啊。”   “在北京生活过几年。”   “外地人在北京确实是难留下来。”司机又说。   燕棠笑了笑,不再接话。   她买了第二天清晨从北京飞莫斯科的航班,到酒店后没睡多久就爬起来直冲机场,整个人困得晕头转向,一路进安检过海关都在连连打呵欠。   所以当她远远看见登机口处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时,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看花眼了。   他穿着一身浅色衣裤,拎着个随身行李箱站在头等舱专用通道,正跟人在通话。   燕棠站得很远,于是只能大约看到他的身形和面部轮廓,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拎着行李箱绕到后面,走进了一看——黑头发,神色冷淡一如既往。   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宋璟。   其实燕棠这两年见过几次宋璟,不算太奇怪,毕竟她签约的基金会上头的实际管理者就是姓宋的。   现在是年中,恰好是公司内部开各种半年度会的时候,她这次回莫斯科准备赶去的译者交流会就是基金会这一年里最重要的交际场合之一,估计宋璟过去也是去开会。   不过好在没了那一层关系,燕棠作为签约的小译者平常只和编辑部打交道,跟管理层连碰面的机会都不会有,过去也只是远远见过。   这一次坐飞机,宋璟坐的是头等舱,最先上飞机,最先下飞机,燕棠坐在经济舱,没和他正面迎上,免了许多尴尬。   飞机抵达莫斯科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夕阳落下,天空是一片雾紫色。   燕棠直接打车回了在列宁大街租住的房子。   这里的小区多是苏联时期的预制板楼,楼高且密,一户户人家的窗户如整齐排列的格子,三幢大楼围成C型,中间是一处儿童乐园。   回到家中,灯光照亮了温暖的木质家具和厚重的挂毯,让她连续几天的疲惫消散大半。   说来奇怪,虽然燕棠在北京生活的时间更长,但她却觉得莫斯科更像是第二故乡。   大概人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后,才能感到安定,她在这里租了房,有稳定的收入来源,目前在大学里刚念完研一,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在这里生根发芽。   第二天,燕棠到基金会总部正准备找编辑部负责人玛莎谈立项的事情,很不幸地听说所有部门的老大都开会去了。   “听说去年业绩不如预期,小老板在发火呢。”   燕棠进入基金会办公区,恰好碰上她在培训营认识的好朋友冯橙。   这一栋大楼里,基金会总部在三楼,其他楼层则分属其他行业领域的公司,但无一例外都姓宋。最顶部的三层据说是超豪华的会客处,有艺术展厅、专门餐厅和厨子,还有一个巨大的会议室。   “小老板就在那个会议室里骂人,各部门负责人都在排队挨训。”冯橙感叹般摇摇头,“打工人太悲惨了,还是当自由译者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她顿了顿,又说:“可是小老板真帅,刚才我还在楼下看到他了,混血混得也太好了。总公司官网有他爸的照片,就不知道他妈妈长什么样儿了。”   燕棠正给玛莎发消息,听冯橙这么说,顺嘴就道:“跟仙女儿似的。”   “就跟你见过似的。”冯橙笑她。   今天的译者交流会就在这一层举办,来了不少编辑、译者和作者,燕棠和冯橙一起在会场转了一圈,遗憾地发现玛莎仍然不在。   她又等了十几分钟,终于收到玛莎的回复。   玛莎的语气里充满了抓狂,让她上顶楼的咖啡厅见面,还请她顺便帮忙买杯咖啡续命。   电梯一路往上,在顶楼停下后缓缓打开,一股充满资本主义气息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一群高管坐在咖啡厅里,无论男女都穿着裁剪精致的西装,一个个的面色严肃,气氛冷得像是在北极圈。   燕棠绕到咖啡厅另一侧,点了两杯咖啡。   她不想挤到北极圈里,就靠在一侧的廊柱边给玛莎发消息说自己到了。   过了一分钟,玛莎说Ilya快骂完人了,她很快出狱,让燕棠再等等。   这里楼层高,落地窗开阔,像一处天然观景台,往外一望,能远远看见红场和克里姆林宫。   燕棠看了会儿风景,转身准备去取咖啡,猛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取咖啡的桌台边,脚步迅速顿住。   然而对方已经注意到了她,神情微微一怔,随后面色如常地跟她打了招呼,甚至帮她把咖啡拿了过来。   “你好,Yana。”宋璟说。   燕棠看着他那张脸愣了几秒,回过神来后也冲他笑笑,“您好,Ilya先生。”   两人站在落地窗边寒暄了两句,宋璟问:“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您呢?”   “工作罢了。你在忙学业和翻译?”   “这学期结束后就只剩下论文了。”   “你来这里是找人?”   “是,我找玛莎想聊聊立项的事情。”   宋璟听她提立项,顺口多问了几句,听她初步说了大概计划后点点头,“挺有想法的。”   默了两秒,燕棠握着咖啡杯抬头,透过窗子又看到了宋璟那张俊秀的脸。   她缓声问:“Kirill最近怎么样?”   宋璟喝了口咖啡,“我以为你们还有联系。”   严格来说,他们的确还是有联系的。   尽管燕棠知道宋郁离开时心里有气,但他们没有删去彼此的微信。   大概是在中国上大学的原因,宋郁的微信用得越来越频繁,还经常发朋友圈,燕棠经常能刷到,算是间接知道了他的许多消息。   比如他在大学里念的是国际关系,认识了不少BB囍TZ其他国家的留学生同学,同系也有很多体育生,同学们一起唱k自习,露营野餐,比燕棠那时候读本科时过得要精彩多了。   其中少数照片里还有他和朋友们的合照,宋郁总是站在人群中心,是最显眼,最好看的那个。   燕棠刷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也还是会忍不住点看瞧瞧。   这两年里,宋郁也会在一些节日里给她发祝福短信,不知道是群发还是单发,不过有一个节日,燕棠确定他是单独给她发祝福的。   那就是教师节。   不过现在是九月十二号,教师节已经过了,燕棠这次并没有收到宋郁的消息。   她直觉性地感到有些担忧。   “他最近不太好。”宋璟说。   燕棠微微一怔,又听他说:“前几天刚刚比赛结束,旧伤复发了。”   在会议室被训了一个小时,急急上完厕所的玛莎终于赶过来了,随即悚然看见低气压中心正站在燕棠旁边,两人像是很熟的样子。   “Ilya?Yana?”她面露惊愕,目光在燕棠和宋璟之间来回徘徊。   “你们有事先谈吧,不打扰了,我稍后还有会。”   宋璟说完就离开了。   这一晚,燕棠回到家中,打开了电脑。   她这两年仍然保持着关注UFC的赛事的习惯,只不过前段时间太忙,还没有看近期的比赛。   点开赛事平台网站,找到对应场次,点开视频,戴上耳机。   比赛在墨尔本进行,会场极大,坐满了观众,比赛聚光灯落在八角笼中,四周就陷入了黑暗。   燕棠在视频里看见了宋郁。   两年的时间不算太长,只是因为很久没见,总觉得每一次在视频上看见他,似乎都有了些变化。   他脸上略显柔软稚气的面部线条,逐渐变成像哥哥那样锐利的美。身姿依旧挺拔,高大结实的身体对上强壮的对手,在敏捷和力量上仍然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圈内就传言宋郁的左膝处有旧伤,一些对手行事不够亮堂,就喜欢挑他的左膝攻击,而每当这时,宋郁总会被激怒。   视频里,燕棠注意到他扫踢后收腿的动作出现了些许迟疑,显然他的对手也察觉到了,直接制住他的左侧脚踝。   宋郁迅速反应过来,一个回旋踢将对方直接踢倒,但这一个动作也使他所有维持平衡的缓冲力道落在了左腿上。   接下来的对赛突然变得血腥,宋郁发了狠似地把人按在地上打,满地鲜血。   她算是格斗比赛的老观众,能看出宋郁在这场比赛里赢得很不爽利。   大概是不想在镜头面前展露出弱势,他最后是强忍着左膝的不适,沉着脸独自走下了八角笼。   燕棠关上电脑,在家里来回走了两圈。   老房子隔音不好,墙面的挂毯也挡不住楼道的声音,小孩儿又在楼下的单杠上吊来吊去,小情侣们散步回来,嘻嘻哈哈地路过她的门口。   闹得她有些心烦。   思索片刻,她还是给宋郁发去了问候:「今天碰见了Ilya,他说你旧伤复发了,恢复得还好吗?」   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春节的时候,宋郁发了一个小狗祝新春的表情包,祝她学业和工作顺利,她也客客气气地回了祝福语,祝他早日拿到金腰带。   宋郁迟迟没有回复,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墨尔本还是回了北京,燕棠放下手机。   今天跟玛莎聊完立项的事后得到了积极的回应,之后就可以着手去准备了。   精神松懈下来,她洗了个澡就早早地躺上床,大概是这几天太忙,九点多时就睡着了。   过了两个小时,手机忽然震动。   燕棠睡意朦胧地睁眼,看到是个陌生的本地电话,在挂掉和接通之间犹豫片刻,还是点了接通。   “哪位?”   “是我。”   那边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第39章   燕棠摸黑打开床头灯, 从床上坐起来,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墙侧的窗帘未拉上,外头的绿树被莫斯科九月的晚风吹得摇摇晃晃, 裹挟着路灯的光影一起落在房间的木地板上   她盯着地面有些发愣,手机举在耳边, 对方还在继续说着。   久违的声音里清朗依旧,语速舒缓, 多了几分沉稳。   “抱歉,我在接受理疗,小谭拿着我的手机。他只说你发了消息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燕棠终于稍微缓过神来,“没什么,今天碰见你哥哥, 听他说你受伤了, 所以我给你发了消息。”   “谢谢你的关心。”他温声说。   “你现在好一点儿了吗?”   “不太好。”   燕棠脑子里搜索了一遍慰问的话, 缓缓开口:“那你要好好休息。”   “嗯。”   这话说完,电话两头都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对方细微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 那边又问:“我现在就在莫斯科做康复, 你后天有空吗?”   燕棠从一旁的被子里摸出ipad, 点开日程看了一眼。   真是不巧,她后天要去找一位叫做塔季扬娜的作家和她的代理商谈翻译版权的事情。   塔季扬娜常年旅居世界各地,实在太难约了,是她追了三四个月才逮着人回俄罗斯探亲时定下的日程。   她盯着自己的日程没吱声,随后听宋郁平静地问:“又不方便吗?”   见面这件事真有些尴尬,其实这两年里,宋郁每半年都会回一次莫斯科看望外祖父母, 抵达的时候也会问她有没有空,要不要见个面吃个饭。   他发来消息的语气明显看得出只是叙旧的意思,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公不作美,他每次来,燕棠恰好就有事,要么是和朋友约好了去别的地方旅游,要么是碰上学期考试或者是翻译交稿截止。   不巧的次数多了,就有点儿像她故意躲着他似的。   燕棠不得不诚实地说:“我那天要飞去摩尔曼斯克谈事。”   那边安静了几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以为对方要挂电话了,却没想下一秒又听他轻巧地说:“抱歉,刚才在看日程。正巧我和朋友们也准备去那里玩。既然都在一个地方,我请你吃个饭吧,你具体哪天有空?”   燕棠觉得这实在是很巧。   她眉头皱起,转念又想摩尔曼斯克的九月正好是看极光的好时候,许多人都选择这个时候过去旅游,似乎也不奇怪。   于是这顿饭就这么定了下来。      燕棠本科时在莫斯科交换,最远只去过一次圣彼得堡,其余时间全部在图书馆埋首苦学俄语。   那时她没见过太多东西,对更远的地方有种天然的恐惧感,但这玩意儿纯粹就是一个祛魅的过程。她在大四那年跟着宋郁飞来飞去,发现出远门也不过如此。   这两年居住在莫斯科,燕棠开始独自去许多地方游玩,去年刚去过一趟摩尔曼斯克,算是熟门熟路。   摩尔曼斯克在俄罗斯的西北角落,位于北极圈内,往西是芬兰,往北就是北冰洋,北大西洋暖流淌过海岸,让这里成为世界知名的不冻港。   这里是个旅游的好地方,但因公出差来这里就完全是另一种心情。   九月虽然不下雪,但是雨多风大,燕棠坐的是小型客机,抵达这天恰好碰上降雨,临近降落时颠簸了好一阵,一出机场立刻冷到想大叫。   塔季扬娜住在市区,两人约在她家见面,燕棠定了离得最近的一家商务酒店,这晚就近找餐厅吃了顿饭,捧着杯热茶在酒店房间里开始写立项策划书。   前期找章叙慈和玛莎这两位大编辑聊,只是碰了下可行性,在基金会系统里完成了立项登记,意味着各部门可以配合她进行一些初期工作。但项目真正开始,还得等策划书在基金会的项目管理组审核通过。   基金会这些年相当于在中俄文化市场当中间人,一边对接译者和作者,另一边整合出版社资源,内部对接效率很高,是个很不错的平台,但相应的是要求也非常高,如果看不到销路,点子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燕棠列了几位要预先谈合作意向的作家,为首的就是塔季扬娜。   她之前那本译作《苦月亮》就是塔季扬娜写的,在国内销量很好,也给燕棠带来一笔可观的收益。如果她这次项目里包含BB囍TZ的作家有国内的销售作品先例,策划书过会概率会高很多。   第二天下午,燕棠带着自己的译作、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和最新版本的策划书敲开了塔季扬娜的家门。   尽管她们已经通过邮件联络多次,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塔季扬娜有棕红色的头发和碧蓝色的眼睛,不笑时有着斯拉夫人特有的严肃,一笑起来就变得很随和。   “Yana。”她和燕棠拥抱了一下,“你的样子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燕棠也笑了,“你也是,真高兴能和你见面。”   和作家打交道,尤其是和有个性的作家打交道,一定不能立刻谈正事,那显得太过功利。   燕棠在这上面吃过亏,和塔季扬娜坐下来后没有着急,而是跟她漫无目的地闲谈。   大概是早就通过文字神交,译者和作者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共鸣感,两人迅速地熟稔起来。   从旅游见闻聊到文学作品,从俄罗斯历史聊到美学风格,又从咖啡和茶的口味聊到睡过的男人。   “你只有过一个?”塔季扬娜端着茶杯,眉毛扬起,“中国人?俄罗斯人?”   “中俄混血。”   燕棠把塔季扬娜的作品都读完了,对她直白的风格毫不意外,为了和她搞好关系,倒不介意提起以前的事情。   “那你很有效率,我喜欢每个品种单独尝一次。”塔季扬娜笑着说:“他是做什么的?不同职业的男人也很不一样。”   “是位格斗选手。”   塔季扬娜忽然用一种惊讶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又扫了一遍,给她又倒了杯茶。   “谢谢。”   燕棠端起茶杯刚喝了口茶,又听见塔季扬娜说:   “我最喜欢和有个性的人打交道,比如像你这样的,小小的身体,核弹一样的能量。”   一口茶水入喉,还没来得及进入肚中,反把燕棠呛得昏天黑地。   塔季扬娜了解《苦月亮》在中国的销售情况,对燕棠和基金会都信得过,为人相当爽快,直接给自己的代理商发了消息。   还未谈及策划书一个字,合作意向就这么顺利地确定下来,剩下的流程由基金会的法务部会牵头进行。   燕棠本来以为和塔季扬娜的沟通会至少持续两天,毕竟作家们对自己作品的各种权属都相当小心,还特意在摩尔曼斯克订了两晚的住宿,和宋郁约好的见面也定在第二天晚上。   事情提前顺利结束,她心里特别高兴,在晚上把后续对接事项通过邮件发送给基金会负责部门,直接给自己放个假,准备第二天在摩尔曼斯克转一转。   燕棠上次来摩尔曼斯克是在冬天,这座城市被风雪覆盖时,白天是灰调,傍晚是蓝调,夜里就进入沉郁的黑色。   街边的房子常常是高饱和度的蓝色和橙色,但重工业仍然是这座城市的基调,高耸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更高的灰白色建筑墙上是带着红星盔帽的战士画像。   在不冻港一旁的高地上,巨大无比的阿廖沙纪念碑,像一道高大沉默,强悍坚毅的卫士,从1974年开始伫立在这里,迎着巴伦支海上飘来的风雪,纪念着战争的胜利。   燕棠在下午坐车抵达绿角,顺着高坡独自走到阿廖沙纪念碑边。   这里地势高,一眼就能看见停泊在港湾处那艘黑白色的列宁号核动力破冰船,往更远处眺望,能俯瞰整座城市。   摩尔曼斯克昼短夜长,下午三点多已经天色将晚,天空是粉紫色的。   她只身站在这里,周身所有事物都巨大无比,只有她的身体是小小一个,若是拉远了看,就是这壮阔画面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但燕棠却不觉得自己渺小,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种历久弥新的英雄主义之中。   一阵风吹来,把她乌黑的头发吹得在空中飞扬,也把不远处那叫着她名字的声音吹到了她的耳边。   燕棠回头。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长长的坡道上。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浅棕色的头发被风吹起,露出斯拉夫血统特有的白皙面庞。   舒展的眉眼,高挺秀致的鼻梁,稚嫩的痕迹已褪去了大半。   宋郁冲她露出一个笑。   “没看到消息吗?我说要过来接你。”      车抵达餐厅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九月是帝王蟹的捕捞季节,餐厅里的蟹大只又鲜美,做法也多得很,蟹肉汤、蟹肉面、整盘蟹腿一起摆上桌,相当壮观。   “还有什么想点的菜吗?”对面的男人问她。   燕棠抬眼看向他,笑着摇摇头,“可以了。”   她心里默默想:宋郁变化真大。   不过是两年而已,他现在看上去举止得体,说话稳重,和当年那个偶尔喜欢使坏逗人玩儿的男孩儿很不一样,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和他哥像极了。   “现在中国应该已经开学了吧?你不用上课吗?”燕棠问。   “前三周还在退换课阶段,没有考勤,之后又是国庆假期,所以我暂时不着急回去,可以专心在这里做康复训练。”   和宋璟不一样的是,宋郁现在仍然很爱笑,不过这笑多数时候是温和浅淡的。   如果聊到有趣的地方,他会笑得更开心一点儿,眉眼间生出一股动人的风流,比少年时候还要迷人。   “我后来才听说你签约的机构是我家的文化基金会。”他说。   当年宋郁提及家世的时候,说得都很模糊,燕棠只知道他家涉及文化产业。之后她跟他提起要去莫斯科接受培训,宋郁连细节都没多问就一股脑激烈反对,后来他直接被宋璟带走,三个人没多说几句话。   “嗯,很巧。”燕棠温声说,“你哥哥上次见到我,看上去也是很意外的样子。不过这个行业很小,碰上也是正常的。”   “不过我倒是没听哥哥提过你,你们这两年经常打交道?”   “不会。”她笑了,“我和你们签的是合作合同,严格来说你们是我的甲方,你哥又是管理层,没有碰面的机会。上次遇见他纯属是意外罢了。”   两人在餐桌上聊的都是工作近况,宋郁听说她想单独做项目有些惊讶。   “做翻译不好吗?你现在应该在业内有些名气了吧?等毕业了工作地点都很自由,报酬可观,基金会也会持续提供资源……”   燕棠点点头,又含蓄地说:“还是有局限性的。”   如果想要有更稳定的职业生涯,自然最好是进入基金会内部任职或者加入某家出版社,成熟的平台里现有资源更丰富。   不过她这两年没有白费,除了学习和做翻译之外,一直在读书和逛书店,积累越多,思变求进的方向也越来越清晰。   笔译这份工作做到头,其实仍然算是付出劳动换取报酬,虽然因为有知识和技术加成,到手的钱还算可观,但长期来看不算特别稳定,选择翻译作品时也必须遵循基金会定下的出版计划,说到底还是拿钱干活。   如果她能直接和出版社合作推图书出版品牌,凭借对翻译质量的把控能力和足够好的文学品位,只要能在国内打出一条路,那事业就会再往上翻一层。   一顿饭结束,餐盘撤下,侍应生端上银色茶具和点心,给两位客人倒上红茶。   茶水滚烫,冒出袅袅白烟,宋郁透过这层若有似无的水汽注视着对面的女人,听她有条不紊地说着对行业未来的判断。   他听别人讲话的时候,还像以前那样专注又认真,长长的睫毛半垂下,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她。   燕棠说着说着,忽然对上宋郁的视线,恍惚了一秒。   旧日重现和往日不再的感觉矛盾地重叠在一起,让她心口微微滞涩。   ——在莫斯科生活的大多数时间,燕棠都沉浸在向前奋斗的生活里。   一个女人没有感情的负担,铆足了劲地抓住机会成长,是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自由。但自由也有相应的代价,那就是偶尔的孤独。   而每当这个时候,燕棠会想起记忆里那个可爱又爱撒娇的男孩子。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凡事都有代价,既要又要,瞻前顾后只会走向自我折磨,她很满足于现在这种自在的生活。   燕棠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不说我了,BB囍TZ你怎么样?伤势会影响你打比赛吗?”   “会。”宋郁平静地笑了笑,“虽然现在还没有在赛场上败过,但团队总担心我下一场出事。”   听他这么说,燕棠脸上浮现担忧,“你确实应该休息一段时间,之前的比赛排期一直都太密集了,”   宋郁微微一怔,问:“你一直在看我的比赛吗?”   “……有空的时候会看一下UFC的比赛打发时间。”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随意跟她聊起最近几个风头正盛的UFC选手。燕棠还真的都知道他说的是哪些人,坦言:“我不是很喜欢那个美国选手奥斯汀的打法……从外行人看太血腥了。”   宋郁笑了笑。   “很多人也认为我的打法太血腥,看来你也不太喜欢我的风格。”   燕棠却摇摇头,“不是这样。每次看见你比赛,总觉得让人很担心。你以前——尤其是十八岁那时候的战术太激进了,又听不进教练的话……”   说到这里,她话音猛地一顿,抬眼见对上了宋郁深深的目光。   他在UFC的第一场胜利,就是在她的注视下完成的。   也是在那个夜晚,他们悄悄地从名流齐聚,热闹非凡的庆功派对上溜走,穿过拉斯维加斯繁华绚丽的街道,牵着手回到奢华的酒店中。   在酒店房间里,他们紧抱在一起,疯狂接吻,脱下对方衣服,抚摸对方的身体,拥有了彼此的第一次。   燕棠迅速垂下眼,再次把茶杯拿起,举到唇边时才发现茶水已空。   她刚把杯子放下,宋郁就拿起茶壶为她倒茶,晶莹清澈的茶水注入杯中,倒映出燕棠秀丽的面容。   “老师。”他忽然这么叫她。   听到这个称呼,燕棠睫毛微颤,心脏几乎要在这一秒停跳。   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红绳系着银色金属制的灯管,悬在木质方形桌面上,灯光拢着四周,让这僻静的位置独成一方天地。   茶水倒完,茶壶重新被放下,与桌面轻轻相碰,发出细微的响声。   宋郁缓缓开口,声音十分认真:“我这次来见你,是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燕棠有些发懵,迟缓地问。   “是的。”   宋郁看着她,长睫上有光影浮动,目光里满是真诚。   “我最后叫你一次老师,可以吗?真的很抱歉,以前我年纪小,不能体谅你的心情,还按照自己的意愿责怪你当时把我哥找来的决定。”   声音清朗而温柔,充满了歉意。   燕棠愣愣地听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往日记忆随着他缓缓道来的声音,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中。   那几天里,酒店房间的窗帘不分昼夜地关着,空调偏冷,驱散了南市特有的潮气。   昏暗的房间里,伴随着少年人声声质问的,是他失落的泪水。   燕棠慢慢消化着宋郁的话。   她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总觉的哪里有点儿奇怪,心里琢磨了半天。可还没等她琢磨出味儿来,宋郁又开口了。   “我现在受了伤,才知道处于低谷的人对机会有多么渴望,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在你眼里一定可笑又任性。这两年一直想找机会跟你把话说清楚,但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意避开我……”   这还真的不是。   可燕棠没有插嘴的机会。   “但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你帮过我。”   宋郁深深注视着她。   “你是一个善良又优秀的人,我们家能和你这样优秀的翻译合作也很幸运。如果可以,你愿意不计较以前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我当普通朋友吗?”   有人在这时推开了餐厅的门,一阵冷风漏入,把悬在半空中的小灯吹得左右摇晃。   那光线落在宋郁的脸上,俊秀的眉眼在光影中半明半暗。 第40章   燕棠听宋郁说完最后一句话时, 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现在全情投入工作,每天睁眼闭眼就是干,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发展感情生活。   刚才旧事重提, 她还担心宋郁会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没想到还真是道歉, 倒是她多想了。   “没关系,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 我特别高兴。我也明白你那时候的想法,从来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燕棠冲他笑了一下,眉眼弯弯。   “做朋友当然可以啦。”   她表情放松得太快,笑容自然又安心,反倒是宋郁看得愣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才说:“那太好了。”   话一说开, 气氛比一开始松快不少。   燕棠跟宋郁提起自己去年联系书商没经验, 敲定合作前夕才发现对方代理权还没拿下。而宋郁也跟她说起了在学校的事情。   “有门专业课叫‘中国古代政治制度’, 不仅要背‘孟子’和‘过秦论’,老师在课上还放‘甄嬛传’。对我们留学生来说太难理解了,除了‘掌嘴’根本看不懂。”   他撑着下颌, 眉头微皱, 看来真是被这门课折磨过, 抱怨的时候又有了些以前的少年气。   “那最后考过了吗?”燕棠没忍住笑,“你念这几个中文蛮地道的。”   “考过了,不然怎么好意思跟你提起?”他笑着说,“你给我补习的时候逼我养成很多好习惯,我在留学生里成绩很好。”   “你真厉害。”   燕棠真心夸赞。   同是在异国留学的人,她太能理解留学生的艰难了,再加上宋郁的训练强度非常大, 身上还有伤,估计这两年过得也很辛苦。   那些偶尔想起他的时刻,燕棠想得最多就是他过得好不好、上学会不会很吃力,中文水平能不能跟上其他人。   其实她设想过,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在家教工作结束后应该会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   遇到宋郁的赛期,她会通过微信给他加油助威,知道他受伤,也会主动关心情况,偶尔有空的时候和他聊聊学习的近况,然后各自投入自己的生活。   但因为有过一段过于亲密、十分冲动的关系,这些普通的关心交流反倒让她担心宋郁误会,平常不得不刻意避嫌。   看来宋郁真的长大了很多。   燕棠又随口提起:“你在学校也交了很多好朋友吧,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长得很漂亮。”   “谈不上是好朋友,平常训练太忙,没有时间和谁深交。你呢?认识了什么新的人吗?”   燕棠点点头,“来这里交了不少朋友,最多的还是做翻译的同行和作家,有时候也会一起出去旅游。”   “挺好。”宋郁看着她,语气稍显平淡。   两人一聊就忘了时间,大概九点的时候,街道外的风变大了,吹得路边的树哗哗作响,燕棠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往窗外望,“小谭还在吗?你现在不方便走路,让他把轮椅推进来吧。”   尽职尽责的小谭果然就候在停在外头的车里,一收到召唤迅速推着轮椅进来。   “早就让您刚才在绿角的时候不要自己走路了,小燕老师又不是不知道您腿瘸,非要走那几步路干什么呢……”   “没话说的时候可以不说。”宋郁对小谭微笑。   餐厅前恰好是一道坡,街道两侧是色彩鲜亮的建筑,每一幢楼的屋檐处环绕着一圈灯光,给这条街道增加了不少斑斓的色彩。   小谭把宋郁推到门口发现司机还没到,让他和燕棠稍等一下,自己过去看看情况。   燕棠对小谭推轮椅的记忆还停留在阿布扎比那一次,这回小谭一放手,她下意识往宋郁身后站过去,伸手扶住了轮椅椅背的把手。   这里坡陡风大,要是他这回再飞出去,那真的就是在大马路上人体飙车了。   这时又一阵风从后吹来,把燕棠的长发吹得乱飞。   几缕发丝拂过宋郁的脸颊,挠过他颈侧,在那几处皮肤勾起细微的瘙痒。   这阵风实在是很狡猾,还卷着她身上那股清浅的香气,一起送到他的鼻尖。   宋郁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没把那几缕贴在他颈项边的头发拂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身后人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燕棠感叹:“这里晚上风好大啊,你腿脚不方便,怎么想到还要跟朋友来这里看极光?你们看到极光了吗?”   “还没有。”他答得漫不经心。   “BB囍TZ噢,那你们要在这里继续等?”   “不了,明天就回去。”   “明天就回去?那不是白来了,多可惜。”   “运气不好,想见也见不上。”   燕棠观赏着街景,随口说:“和我相比,你的运气一直特别好啦,这次见不到,以后还有机会的。”   “希望吧。”   车很快就到了,先把燕棠送回了酒店。   她虽然跟宋郁是同一天走,不过不巧两人没买到一个航班,第二天飞回莫斯科的时候并没有见上面。   在这之后,燕棠偶尔会和宋郁有联络。   他们在摩尔曼斯克分别时还提及有空可以在莫斯科一起吃饭,不过宋郁一直在进行康复治疗,燕棠为了立项的事情三天两头就会离开莫斯科,直到宋郁准备回北京的时候都没约上合适的时间。   但另有一件事却是燕棠没想到的。   宋璟看上去像是准备在莫斯科久留的样子,她到基金会总部找玛莎谈事的时候,接连两三次碰上了他。   两人在多数时间都不会闲聊,但宋璟看见她会点头当做打招呼,如果恰好在咖啡厅碰上,就简单寒暄两句。   这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但玛莎却每次都是一副大为震撼的神情。   燕棠有一次注意到玛莎盯着她半天没说话,终于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   玛莎是个相当注重边界感的俄罗斯人,含蓄地说:“没什么。”   燕棠当时正忙着去见递交策划前的最后一名作家,没注意到玛莎若有所思的眼神。   她在短短两个月内和九位作家碰了面,谈下来七位,策划书定下终稿,在十一月初时递交了基金会项目管理部审核。   递交不过三天,项目管理部就安排了一个内部会,把近期几个项目的发起人都叫了过来。   “你要有心理准备。”   玛莎也是参会成员,在开会前路过燕棠的位置,低头凑到她耳边提醒了一声。   这不是个好信号,燕棠心里有些紧张。   十一月的莫斯科,室外温度已经变得很低,会议室外的天空阴云翻涌,远处的红场建筑像是蒙上一层灰调的滤镜。   基金会内部的项目会一般不会涉及上级公司的管理层,但今天情况好像不一样。   燕棠坐在环形会议桌的右侧角落正在喝咖啡,听见门口传来几个男女严肃的交谈声,抬眼一看,就见宋璟走了进来。   说实在的,两兄弟实在是长得像,燕棠看到宋璟那张脸的次数多了,心里感到一阵奇怪的别扭。   不过这别扭一闪而过,会议上要谈的事情吸引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这场会除了宋璟之外,还有基金会的管理层、编辑部和项目部的核心员工,还有当前在审核中的项目策划人。   开口说话的是项目部老大保罗,发言不过五分钟,燕棠就知道这场会的真正目的了。   时间一进入2018年,自媒体行业飞速发展,纸质书市场的前景不是很明朗,于是基金会所管理的文化产业在半年度会后成了重点关注的对象,线上阅读和碎片化营销的概念被反复提起,进行板块结构调整的消息不时在办公室之间流传。   这次兴师动众地把人都叫在一起开会,传递的意思就是:卡项目审核通过率。   会议中场休息,燕棠有些疲倦地向后一靠,捏了捏眉心。   手机震动,收到了一条消息。   甜熊:「最近怎么样?」   她拿起手机,回:「还是在忙项目,今天又碰到了你哥」   那边沉默了很久。   燕棠以为他在忙,礼貌性地又问:「你呢?」   这回他又秒回了:「状态恢复得比较慢,不是很好。」   自从那次在摩尔曼斯克见面之后,他们就保持着这样低频率的聊天,一周聊上一次,几句话便结束。   燕棠帮不了宋郁在训练上的事情,也不在他身边,这会儿能做的也只是口头关心几句。   等这场漫长的会议开完,她也成了需要被安慰的人。   散会时已经接近晚上,燕棠精疲力尽地到家,立刻收到了基金会项目部发来的邮件,说她的策划按照今天会议定下的新标准看还不够完善,建议她重新修改,或者放弃立项。   其实燕棠和章叙慈谈过之后,就已经把线上渠道考虑了进去,但当时想得比较简单,只把线上渠道作为辅助营销手段。   搭建阅读品牌是一门生意,归根结底就是投入产出、成本利润的问题。这市场风云变幻,虽然本质是内容至上,质量为先,但渠道也很重要。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燕棠这几年经历过许多难事,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熬。   思来想去,她打算再回一趟北京,再去见一下章叙慈和其他几位和她这些年关系相熟的业内人员,于是第二天就订了机票,化身特种兵闪现北京。   几家出版社都坐落在海淀区的产业园区内,燕棠挑了个折中位置的酒店,恰好就在中关村附近,散步到购物中心只需要十多分钟。   她上次来北京太过匆忙,没什么时间故地重游,这次来约人见面,为了配合编辑们的时间,饭局分散在好几天,中午晚上都有,其余时间反倒宽裕起来。   第二天的饭局在晚上,燕棠白天没什么事儿,睡了一晚的好觉,十一点多离开酒店,慢悠悠溜达到购物中心吃饭。   十一月的北京正是秋季的末尾,阳光在中午时最亮最暖,街边的树木黄绿夹杂,人行道满是落叶,比莫斯科那整日的阴沉要舒服得多。   她离开北京两年多,购物中心五层的餐馆开了关,关了开,已经不是当年她习惯吃的那几家,倒是一楼的盲盒玩具店和甜品店依旧生意红火。   吃过午饭,燕棠到一楼甜品店点了份杨枝甘露,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不经意往窗外一看,立刻看见马路对面那道工业风大门。   “S Monster”的牌子仍然没变,不过门口又新增了两株苍翠的盆栽,玻璃门后灯光明亮,隐约有学员和教练走过的身影。   来北京来得突然,燕棠忙着约人吃饭,还没跟宋郁提起过。   她吃完甜点后本来计划到附近的书店转转,但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便心血来潮,穿过马路推开了俱乐部的大门。   今天是周六,来上课的学员很多,一楼灯光明亮,一面墙吊着几条沉重的沙袋,旁边是摆满拳击手套的架子,室内持续地响起教练们中气十足的呵哈声。   “您好,是想来了解拳击课程……诶?小燕老师?”   前台拿着宣传册走过来,盯着燕棠看了几秒,把她认了出来,随即惊喜地说:“好久不见!听说你出国了,是又回北京了吗?”   燕棠笑笑:“我回来办事儿,恰好路过来看看,没有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你要去下边儿看看吗?他们都还在训练呢。”   前台小姐姐热情地拉着她往下走,燕棠注意到楼梯口用黑色帘布围起来了,有些好奇:“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一楼的班课学员有的时候会来这里看选手们训练,很多人都是去看宋老师顺便蹲联系方式,练拳击的多少都了解这个圈子嘛,宋老师现在可出名了。他上大学之后,多了好多学生来我们这里报课呢。”   燕棠点了点头,“看来宋老师很受欢迎。”   “你绝对想不到他有多受欢迎,超子上个月把宋老师在俱乐部墙上的比赛纪念照偷走,挂在x鱼上卖了超高价,让大家能够在烤肉店大吃一顿哈哈哈。”   燕棠静静地听着,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地下一层的陈设也并没有改变,下午仍然像之前那样是实战训练。   燕棠走出楼梯口,远远看见穿着黑色训练服的宋郁站在选手之中,弹性面料的衣服包裹着他结实的肩背,挥拳抬腿把对战的选手打得嗷嗷叫。   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浅棕色的发丝染上金调,略有汗湿的碎发落在额前。   他放开对战的选手后,不知道听对方说了什么,脸上露出个随性的笑,和对方顺畅地用中文聊着。   休息区坐着几个人,女生居多,不知道是什么人,都在看宋郁训练。   选手们里有人注意到燕棠来了,惊讶地喊了一声“小燕老师”。   燕棠看见宋郁脸上的笑意蓦然一顿,目光转向她的方向。   她以为宋郁会露出诸如意外或者高兴的表情,可他竟然没有。   在最初的怔然过后,宋郁就这么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秒。   这奇怪的默然让燕棠心里升起一丝不确定,她开始担BB囍TZ心自己的到来显得太过唐突。   正当她犹豫之际,宋郁扯过搭在一侧的毛巾,随手擦去额间的汗水,走下训练台朝她走过来。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垂眸不语。   半晌,燕棠才听他开口,意味不明地说:“我还以为训练到出现幻觉了。” 第41章   “……没打招呼过来, 是不是打扰你们训练了?”   燕棠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还没等宋郁说话,一边突然冲出来个人影,唐蕊心叫喳喳地抱住她。   “竟然真的是你!死鬼你还知道回来!!!”   宋郁瞥了一眼唐蕊心, 到嘴边的话又咽下。   她跟唐蕊心也有两年多没见了。   当年燕棠刚离开北京的时候比较匆忙,还没一一跟俱乐部的朋友们打过招呼。后来定下去莫斯科的计划后, 她在群里正式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往后就不在北京生活了, 感谢各位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宋郁也在群里,不过什么话也没有说,反倒是其他人纷纷发了哭泣的表情包,说舍不得小燕老师,还问她怎么没有早点讲,还能给她办一个欢送会。   一年前, 唐蕊心还偶尔会给燕棠发一些消息, 吐槽一下跟队比赛好辛苦, 或者跟她分享新认识的帅哥选手照片。但远距离保持联络很不容易,两人消息越发越少,今年也不怎么聊天了。   红姐和超子他们都在, 看见燕棠来了都特高兴, 凑过来围着她聊天。   原来这两年俱乐部发展很好, 王天铭和红姐也进入了UFC,超子还差点儿,现在正在一些区域性赛事打比赛积累经验。   由于名声越来越响,俱乐部又新招了几名资质不错的选手,人多了杂事也多,休息区那几位小姑娘,另外还有两个小伙子, 都是招来专门给选手们处理杂事的。   “小燕老师当时走得太突然了,我们都很不习惯呢,每天来训练都觉得休息区那里少了个人,唐教练都说怪冷清的。”红姐有些感慨。   超子笑嘻嘻地说:“对啊,宋郁最可怜了,像个没有家长接送上兴趣班的小朋友,每天心情都差得不得了。”   听他说起这个,燕棠下意识看向宋郁,可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脸上扬着笑,也不说话。   反倒是红姐给了超子一拳,“别瞎开玩笑了,男人不能说小,小心明天训练挨揍。”   这边说得很热闹,休息区坐着的助理们就低下头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看向燕棠。   他们私下也都是格斗爱好者,虽然加入俱乐部后签了保密协议和员工守则,但多少还有点儿粉丝心态。   宋郁平常看上去是很随和的样子,别人开他玩笑无所谓,出去玩出钱也很大方,但相处久了就给人一种无从下手,不好深交的感觉。   这会儿见他会主动站在一个陌生女孩儿面前,助理们都有些好奇她是谁。   恰好康复师老冯出来喝水,助理们才知道是两年前宋郁刚来中国那会儿,身边有个手把手带他适应环境的中文老师。   “这次准备在北京待多久?”   宋郁用俄语问。   “这次来是约了几个编辑见面,见完就回莫斯科交策划,待五天。”她说。   “那时间还挺久的。”他语气轻快起来,“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晚有约了。”   “……真忙。”   说完这句话,宋郁又不吱声了。   燕棠看了一眼他的膝盖,“前几天不是说恢复得不太好吗?刚才看你训练的时候好像还行?”   他面不改色地说:“能正常行动了,但不能进行高强度活动,所以最近在调整训练方案。”   其他人还站在旁边,一听他们俩用俄语聊天,自觉插不上话,纷纷散开继续去训练,只有唐蕊心还站在一旁,吵着要跟她约饭。   燕棠又把自己的安排跟她说了一遍。   “你怎么比以前还忙!那时候来俱乐部陪他训练,休息的时候我看你都在弄密密麻麻的文档……”   唐蕊心有些沮丧地说。   “那这个周六的聚会你也不能来了啊。”   燕棠遗憾地说:“我刚好买的就是那天的机票。”   “可是宋郁的生日派对诶。”唐蕊心说。   燕棠下意识说:“生日不是在下周三吗?”   听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宋郁也愣了一秒,随即开口解释。   “是准备借这个名头联络体育界的关系,所以提前办了,也会有一些杂志媒体的工作人员过来,要是你时间上不是特别着急的话可以来玩玩。”   他顿了顿,又说:“不勉强,不需要有负担。”   燕棠在今年生日的时候收到过宋郁的电话,不过那天是期末考,错过了电话后是小谭发来生日祝福的消息,她就请小谭向宋郁转达感谢。   本来她是打算在宋郁生日时也打个电话问候,但既然恰好来北京,迟一天回去也没什么关系。   “没问题。”她爽快应下。   叙旧时,时间总是走得特别快,快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燕棠准备出发去赴晚上的饭局,宋郁送她到俱乐部门口。   “我叫司机过来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我已经叫到车了。”   宋郁看着燕棠快步朝路边的车走去,发丝随风飘起。   摩尔曼斯克那晚的记忆回笼,清清浅浅的香气好像还停留在他鼻尖。   那晚回到酒店,他才发现身上还落了根黑长的发丝,就黏在他的锁骨处。   可惜一根发丝太少太脆弱,细闻也闻不出味儿来,缠在发圈上一磨就断。   如果有机会……   心里又冒出了奇怪的想法,宋郁垂下眼,指尖微蜷。   燕棠打开车门后忽然回头,见宋郁还站在那里,朝他招手:“走啦。”   随后见他抬眼看过来,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周六见。”   她见他笑了,心里觉得松快,也笑着说:“好,周六见。”      周六的派对地点是燕棠两年前跟宋郁去过的那套位于京郊的花园别墅。   这次来的人更多一些,除了俱乐部的人外,燕棠只认得出几个在格斗界打比赛的选手。   提前等在门口的小谭领着她往里走,说:“宋老师平常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学习,打交道的都是同学,这场聚会是娜斯佳提醒他办来维持圈内资源的。这两年大多数比赛都在美国,到那边一般也会办派对联络关系。”   他们穿过前厅,路过两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儿,燕棠下意识多看了她们几眼。   小谭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场合一大就会有各种人被带进来,男男女女,多得是想攀附关系的。”   燕棠去年第一次主动联系书商引入单本图书翻译项目的时候,也参加过不少读书沙龙,有的比较高端,只允许高校或者有身份的作家参加,这时就不得不找熟人带进去。   一年下来,她算是学会了社交场合中的弯弯绕绕,此刻见惯不怪,很快收回了目光。   别墅内的陈设与两年前稍有不同,墙面上新挂了许多油画,窗帘也换了一轮,充满厚重典雅的气息。   她被小谭领到了会客厅内给俱乐部成员预留的位置,教练团先到,其他人还在路上。   唐齐跟她聊了聊近况,得知她还在关注UFC时相当惊讶。   “宋郁这两年打得很猛,上回在巴西的比赛你看了吧?那次是他第一场排名赛,赢了就进轻重量级前十了。”   燕棠点点头,略有迟疑地说:“不过他的腿伤时好时坏,这么打下去会不会出问题?”   “这个事情,我们内部意见也不一样。”   唐齐叹了口气。   “走这一行的人,多少身体上都有些损伤。要么就停下来休息,要么就在恢复期调整战术。对选手来说,停下也是一种煎熬——谁知道明年会发生什么?这个领域新人辈出,如果不站在台上,人们很快就会忘记你……”   正说到这里,走廊传来处传来一阵喧闹,宋郁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今天是个正式的交际场合,他的穿着也和以往不一样,裁剪得当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柔软的发丝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秀的鼻梁。   这是燕棠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不过哪怕是一身讲究的打扮,宋郁也不像他哥那样穿得板正严谨,袖口折至小臂中段,小臂肌肉线条明显,白皙的手背青筋浮起,仍能见训练留下的伤痕和茧子。   他一走进来就被人围着说话,因为个子高,礼貌性地低头与人交谈,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唐齐还在继续跟她聊,燕棠缓缓收回了目光。BB囍TZ   “所以他一直没有停下训练,下了赛场就做康复,状态恢复得差不多就立刻再上赛场。尤其是下一次就要打进前五的排赛,全凭一口气儿撑着。其实他现在还很年轻,但年轻嘛,胜利越来越近,哪舍得就这么停下来。”   燕棠默然不语,心里却浮起担忧。   这时唐蕊心也来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绕到墙侧的餐台上拿了一碟点心,再转来燕棠身边。   “爸,你们聊什么呢?”   “聊比赛。”   唐蕊心了然,拿起点心咬了一口,没心没肺地说:“别担心啦,宋郁要是不能打比赛了,俱乐部其他人还能顶上,我们不会倒闭的。”   “我和小燕是在担心他的情况。”唐齐无语。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打比赛还可以上杂志靠脸吃饭,实在不行就回去继承家产,天杀的资本主义……”唐蕊心越说越愤怒。   派对借了宋郁生日的名头举办,生日蛋糕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环。   小谭推着摆着方形蛋糕的推车走出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宋郁好不容易应付完一些圈子里叫得上名号的人,目光环视一周,刚落在站在角落的女人身上,还没来得及抬脚,面前就被摆着蛋糕的推车挡住。   “宋老师生日快乐!来吹吹蜡烛吧!”小谭高兴地说。   宋郁对他微笑:“你安排的时间真是很合适。”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小女生,从推车一侧拿起生日王冠——用黄色卡纸叠成,一圈尖角,像漫画里的国王戴的那种,非常幼稚。   有时候攀关系并不需要真的相熟,只需要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很熟就行,所以社交场合很容易出现一些特别大胆的人。   宋郁瞥了一眼护驾不力的小谭,又瞧了那女孩儿两眼,用中文礼貌地对她说:“谢谢,我自己有手。”   角落里,燕棠和唐蕊心也正往他们那儿看,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唐蕊心差点儿笑出声,“他还是没变对吧?我见过好几次了,他这时候总是眼瞎耳聋的,看上去绅士得不得了,冷不丁一下能气死人。”   燕棠浅浅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以前曾经跟他那样相处过,她知道宋郁什么都懂。   他只是装作不懂,给人留体面罢了。   果不其然,那女孩儿愣了一秒,稍有尴尬地拉着伙伴往后退到人群中。   宋郁拿着这玩具一样的王冠,一动不动,还盯着小谭。   昨天他看到这玩意儿,三令五申让小谭不要带过来,可小谭说这是他为了感谢老板给自己加薪,千辛万苦花了一个小时叠的,这才勉为其难答应。   这下好了,现在拿在手上还要给自己戴上去,这是什么八岁儿童生日派对吗?   一旁的小谭反应迅速,立刻开口:“哈哈,宋老师的中文词汇量虽然不多,但进步很大。不过生日王冠还是不要自己戴吧,得找个长辈——”   他看向站在角落里的燕棠:“小燕老师,不如你来吧!”   站在那边儿的宋郁也忽然看向她,这回他却不说什么“我自己有手”的话了,就那么等在那里,虽然没催促她,但意思相当明显。   ——毕竟他说过,不计较以前的事情,现在还算是朋友。   这么想着,燕棠把手中酒杯放下,走过去接过那顶纸做的王冠。   偏硬的纸壳抵在她掌心,让她忽然就想起那年宋郁送给她的那顶月桂叶冠冕。   只不过相比那顶精致昂贵的头冠,这顶她为他戴上的王冠实在是太轻、太微不足道了。   宋郁低下头,柔软的浅棕色发丝微微垂落,从这个角度,燕棠恰好能看见他如扇子般浓密纤长的睫毛。   她将纸王冠戴在他的头上,为了防止它掉下来又稍稍用力压了一下,几缕发丝就在她掌心里挠着。   “好了。”燕棠轻声说,“生日快乐。”   话音落下,他抬起眼皮,剔透的瞳孔直直看着她,随后荡出一个笑来,像是很喜欢这个头冠似的。   燕棠被这笑晃了眼,脸颊一热,迅速收回手。   这环节过了之后,宋郁又被人围住。   燕棠退回角落里,趁这个机会和俱乐部的选手们好好叙旧一番,又跟几个媒体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收获颇丰。等到晚上七点多时,小谭跑过来悄悄带她往走廊外走去,拐了个弯,就看见宋郁在那里等着。   他说:“刚才一直有事,还没时间去找你……刚刚小谭说你八点就要走了。”   “嗯,明天早晨的飞机,不能太晚回去。”   燕棠手里还提着礼物,正好递给他:“我觉得亲手交给你比较好,所以没有放在礼物堆里。我想到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应该经常需要穿西装,所以挑了一条领带。再次祝你生日快乐,Kirill。”   宋郁接过领带,笑着说:“对啊,二十一岁。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是二十一岁。”   燕棠怔然看向他,随后又听他问起这几天在北京的工作是否顺利。   说起工作的事情,她眼里立刻充满了神采,开始侃侃而谈,不管是困难还是好消息,都让她整个人变得生气勃勃。   他安静地听她说着,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问:“我的下一场比赛大概在四个月之后,你那时候有空吗?”   燕棠思考了一下那个时间,坦诚说:“我现在手上有项目,时间总会被各种意外情况占去,不能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   宋郁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说:“我不知道该说你太诚实还是什么……好像你总是很难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在不开心吗?”   “小孩子才不开心。”   “你现在是个大人了。”燕棠半开玩笑道。   却没想宋郁认真地点头,“是的,所以我会理解你。”   两人在后院的花园里慢慢走着,又聊了一阵。   燕棠想起刚才和唐齐聊到的事情,便跟宋郁提起她的担忧:“你现在还年轻,战术和打法还是……不要太早地消耗掉身体健康。”   “我并不总是这样。”宋郁笑着说,“要看我遇上什么样的对手。有一场对手在赛前称重的时候是带着他的女儿上场的,那个小女孩很腼腆,不爱说话。”   说起这个,燕棠也想起来了。   “我看过那个视频,你的表情本来很严肃,但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愣了。那场比赛你打得很温和,TKO。”   “是的,因为那个小女孩儿让我想到了你。”   这话让燕棠猛地一怔,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宋郁面不改色,继续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值得尊敬的对手也应该有体面的失败。”   平静的声音里还充满着像以前那样自信。   燕棠感觉自己好像又看见了十八岁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宋郁也不解释,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笑。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九点,燕棠预定的车到了。   她跟宋郁说了再见,再次坐上车,明天一早就会离开北京,回到莫斯科。   宋郁站在路边,看着那辆载着她的车渐渐远离。   北京晚间的秋风已经有了入骨的寒意,地面铺满落叶,风一卷,聚在一起的叶子各自乱飞到别处,说不出的萧瑟。   在这一刻,宋郁忽然有点儿真的理解燕棠当年为什么坚持要分开。   明明相见是快乐的事情,可一转身,好像就只记得分别那一刻的冷清。   超越此前两不相见的每一分每一秒,最后变成令人难以忍受的孤独。   他熟悉这种滋味,如果换做小时候,他会哭闹,会打电话要求在中国的父母停下工作,没日没夜地陪他说话。   但现在他不会。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宋郁反复这么告诉自己。   所以他应该有更高明的方法。 第42章   早上九点多, 飞机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滑过跑道逐渐升空,飞往谢列蔑契娃机场。   因为有五个小时的时差, 燕棠抵达莫斯科后刚好是在中午,在列宁大街附近一家俄罗斯口味的中餐厅里吃过午餐, 顺手拎着杯奶茶回了家。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小区大楼后,微弱的秋日阳光恰好被勃列日涅夫楼的高层楼顶挡住, C型区域内一片阴晦,以往在儿童乐园里玩耍的小孩儿也不见踪影。   楼房从外部看很规整,但内部比较陈旧,电梯狭窄。   燕棠刚踏入一楼就BB囍TZ闻到某户人家里炖煮着红菜汤的香气,门后隐隐有一家子说话聊天的声音传来。   回到家打开灯,公寓内部是一室一厅, 带一个精致的小厨房。   房东是个有情调的老太太, 所以这里的家具和装修都十分温馨, 只是近一周没人居住了,房子里安安静静的,稍显冷清。   燕棠把包随手扔在沙发上, 桌上摆着她上周出发前刚刚拆开的巧克力糖。走的时候匆忙, 一大包散落在桌面, 一个人不知道到底要吃到猴年马月去。   大概是昨天才在宋郁那里参加了一场热闹无比的派对,她在这会儿忽然感到一丝久违的寥落。   燕棠冲了个澡,把脑子里多余的想法尽数洗去,疲惫地爬上床打算睡个午觉。   不睡还好,午觉容易多梦,往往又长又累人,她今天也中招了。   竟然梦见了以前和宋郁短暂住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候她多数时间都忙着陪宋郁进行训练, 其实在公寓待的时间并不多,每周只有周日一天休息。   而在这种宋郁不需要全神贯注准备比赛的日子里,他那股专业认真的劲儿就被藏了起来,成了另一副样子。   像只超大体型的幼熊,一直跟她屁股后面。   喝水要跟着,躺在沙发也非要挤在一起,连她在洗澡的时候,都要在门口转三圈,问她什么时候洗完。   为了转移宋郁注意力,燕棠就会拉着他去外头餐厅吃饭,或者逛逛超市打发时间。   自从当过超市收银员后,燕棠对逛超市就有一种报复性的迷恋。   她一开始还会犯选择困难症,纠结乐事薯片是买原味还是黄瓜味,但宋郁的少爷作风完美地治好了她这个毛病,所有口味买一遍,想吃哪包吃哪包。   如果他不在体重控制期,燕棠吃不下的就会被他解决。   不过宋郁也并不总是那么好说话,如果他真的特别执着一件事情,会暂时妥协装乖,最后憋个大招。   比如有一次燕棠洗澡洗太久了,他试图跟进浴室,燕棠忍无可忍,要求他不许再跟着她。   于是这小子还真的当了两天独立男性。   等燕棠以为这件事情过了之后,他忽然在第三天晚上搞高潮控制那套,把她吊得不上不下的时候出来。   灯光昏暗,他白皙的鼻尖覆了层薄汗,低头亲昵地蹭她的脸颊,撒娇般问她喜不喜欢他,想不想和他每天都在一起。   那晚结束,燕棠第一次怒气冲冲地打开他的手机。   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梦中片段琐碎,一幕幕跟放电影似的在梦境里转过,燕棠从梦中艰难睁开眼,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微信消息持续弹出。   一打开,是当初俱乐部成员们一起建的微信群有新消息。随着燕棠的离开,这群已经沉寂了很久,今晚异常热闹。   超子:「昨天派对的照片出来了,来看帅哥美女!」   下面接了一大串照片,有选手们的合照和自拍,还有不少宋郁的照片。   他穿白衬衫的确别有一番风味,布料紧裹着结实的肌肉,力量感勃发,笑起来的样子更是惹人注目。   照片背景里好几个女孩儿都在看着他。   从前他那副娇气黏人的模样,好像已经成为了埋在记忆里的秘密。   只有燕棠知道。   但她不会多提。   就如她不会对宋郁目前的态度多加揣测,也不会对他的私生活多作询问一样。   现在的生活仍然不稳定,她手上的项目能不能成功、明年毕业后是留在莫斯科还是回北京等等,全然不确定。   而宋郁的比赛多在美国,听唐齐教练说,他最近也在引入几个美国教练。之后究竟是打算继续留在北京,回莫斯科,还是到UFC比赛最活跃的美国去,也并不清楚。   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这样就不会忐忑不安,慌慌张张。   一切都未定的时候,只能专心做好自己的手上的事情。   燕棠放下手机,披上薄毛衣,打开窗户。   冷风灌入,把她的头脑吹得清醒,也把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吹走了。   把ipad打开架在餐桌上,点开歌单,舒缓的音乐在室内荡起。   她在厨房煮了碗面,端到餐桌上一边吃一边刷剧,吃饱喝足后打开电脑例行检查邮箱——   一封新邮件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邮件来自郑琦老师,她在邮件里提及:   如果你打算找学院里的学生进行翻译工作,我手上有几个好苗子。当然了,如果能够在院级达成合作,对学生的吸引力会更强一点,就像你之前在学校里参加的项目一样。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帮你拓展线上的渠道……   现在正是晚上九点多,走道里又有小情侣嘻嘻哈哈吵闹。   燕棠砰地拍了一把桌面,忍不住中气十足地激动大喊:“太好了!!!”   门外的人听不懂中文,被这一吼震得不敢吱声,第一次轻手轻脚进了门。      自从先前的策划案被委婉打回后,燕棠思考了很多种修改方案,说到底就是想尽办法让项目部确信至少是能赚钱的。   既然这样,除了找到国内市场目前几个规模较大的线上阅读平台,拓宽渠道外,还需要降低成本,找符合资格的学生进行翻译就是一条路。   不过如果这么做,她就会更辛苦一些,除了自己需要承担翻译任务,还要把更多时间用在把控翻译质量上,保证这些作品能够通过质控部的审核。   万事开头难,燕棠有心理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更忙了,除了在基金会的项目之外,燕棠的研究生最后一个学年也走到了一半,毕业论文和各种琐碎的手续占用了她不少的时间。   俄罗斯东正教使用儒略历,圣诞节在1月7日,新年公共假期到1月10日,而学校的冬季假期在12月下旬开始。   所有人都在快乐过节的时候,燕棠却并没有闲下来。她忙完学校的事情就一头扎进新策划案的收尾工作,准备赶在收假后立刻把新策划案提交给项目部。   掐指一算,她从北京回到莫斯科后,几乎一直没日没夜地闭关,还没好好休息过。   相比她的忙碌,在俄留子群里的朋友们在放假后就开始分享莫斯科街头的圣诞气氛。   红场附近热闹非凡,双层旋转木马上坐着一群洋娃娃般的斯拉夫幼崽,街边四处立着装饰精致绚丽的圣诞树,教堂被灯带包裹。   天一下雪,这里就像童话世界。   燕棠被这些照片勾得在电脑面前坐立不安,索性在接下来几天里把手机静音扔到卧室里,反正假期内没有要事,一般也没什么人找。紧赶慢赶,终于在收假前一晚把策划案写完了。   从电脑前解放出来,燕棠回到卧室,拿起手机,发现自己收到了几条新消息,有一条是宋郁发来的。   甜熊:「谢谢你送的领带,造型师说只有它能搭配明天访谈的衣服。」   发来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以前,燕棠这会儿才看见。   「你喜欢就好。」   「要参加什么活动吗?」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很快就回复,相当详细地交代了自己未来的日程。   「我在美国参加xxx杂志的体育板块专访,顺便准备接下来那场在西雅图的比赛。」   燕棠没想到宋郁这一下直接又飞美国去了,于是祝他访谈和比赛顺顺利利。   她明天要早早赶去基金会总部,不能睡太晚,跟他聊了两句便说了晚安,第二天早上带着写好的新策划书直奔项目部。   电子版的文件已经发给了项目部邮箱,但燕棠打算亲自找保罗再探探口风,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也能及时修改。   可收假第一天,大家多少有点儿疲于上班的意思,她抵达的时候保罗还没到,燕棠跟他的秘书打了个招呼,去咖啡厅里点了杯咖啡等人。   咖啡喝了一半,还没收到保罗上班的消息。   燕棠等得无聊,索性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宋郁说的采访。   这采访走的是直播的形式,西雅图和莫斯科有十一个小时的时差,这会儿早就结束了,平台上有回放内容。   宋郁果然用上了燕棠送的那条领带,花纹颜色与他的西装确实很搭,甚至有点儿像是为了搭配这条领带特地买的西装,一身打扮稳重之余不显老气,衬得他年轻貌美,意气风发。   视频里,他和主持人礼貌握手,裁剪得当的衣料包裹着结实的身体,坐下来时,西装外套胸口的部分还会微微隆起。   主持BB囍TZ人毫不遮掩地赞叹他的身材:“哇哦。”   美国媒体的风格偏活泼,尤其是体育这种兼具专业性和娱乐性的板块,宋郁脑子聪明,反应很快,跟主持人聊得很愉快。   燕棠原本是看这个采访打发时间,可要怪宋郁那张脸实在是太犯规,哪怕她完全不认识他,也忍不住盯着他看,欣赏他笑起来或者沉思的样子。   她不知不觉便全神贯注,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身上有一道阴影笼罩。   燕棠缓缓抬头,一张和宋郁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拿咖啡杯的手都抖了一下,几滴咖啡洒落在桌面。   黑发,灰棕色瞳孔,同样的长睫毛、秀挺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肤。   “……Ilya,好巧。”   只不过这位笑容太少,嗓音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你也关注这个?”   说完,宋璟给她递去纸巾。   “随便看看。”   燕棠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刚想把手机拿走,宋璟却直接在她身边坐下,“你今天来这里有事儿吗?”   “我找保罗聊项目。”   宋璟静静看了她一眼,再一次为她这段时间以来所表现出的工作态度而感到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正好我也在等保罗,介意我一起看Kirill的采访吗?”   燕棠这个时候说介意可就太没眼力见儿了,宋璟可是保罗的顶头上司,她的甲方,以后多得是要打交道的地方。   但她每次一想到宋璟是她曾经的补习对象、后来的初恋情人的亲哥,还是当年被她请来把宋郁抓走的天降神兵,那股尴尬还是没有散去。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把手机往宋璟那边挪一点。   手机是静音的,视频有英文字幕,两人安静无声地看了一会儿视频,宋璟忽然又开口:“其实家里一开始是不支持他去学MMA的。”   燕棠一怔,侧头看向宋璟。   ——宋璟跟宋郁最大的差别,就是他多数时间里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他很少说不,也很少点头说好,甚至连说出口的话都很少。他一般只是静静地观察别人,以至于和他对视的时候,让人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等真正开口后,三言两语就会被他压制。   燕棠足够敏感,在最近几次接触下来,她感觉宋璟对她的态度似乎稍有变化,过去那种疏离冷淡的礼貌散去不少,多了几分温和的松弛。   不然不至于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宋郁。   “他一开始学MMA,是为了让爸妈在国内担心牵挂他。”宋璟说。   燕棠愣了一秒,立刻笑了。   “很意外吗?”   她摇摇头,“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从小就是个很任性的孩子,从来听不进别人的反对意见。我们以为他在比赛里吃了苦就知道消停了,毕竟他小时候因为芝麻大点儿事都要哭,但没想到竟然坚持到现在。”   宋璟说完,侧过脸看向燕棠。   “有的东西的确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被看见,你觉得呢?”   燕棠不太确定宋璟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因为保罗终于哼哧哼哧地赶来了。   他刚跟燕棠笑着问好,得知宋璟也在等他谈事的时候,脸上神情凝滞一秒,一脸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宋璟在旁听,燕棠跟保罗聊得很顺利,项目终于再次进入审核阶段。   燕棠在下午离开基金会总部,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一路散步至红场附近。   这里还有专门庆祝中国春节的集市,随着天色变晚,集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横在街道上空的灯带和彩旗斑斓绚丽,街边小吃摊冒出蒸腾的热气。   她掏出手机拍照,恰巧又收到了微信消息,是宋郁说采访结束了,还顺口问她有没有看。   燕棠:「看啦,你很帅,主持人都被你迷倒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   她又顺口说:「特别巧,今天碰到了Ilya,我和他一起看的,他也觉得你表现得特别好。」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眼忽然消失。   过了很久很久,就在燕棠已经高高兴兴地逛完集市,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才收到了宋郁的回复。   他第一次就宋璟发表了意见。   甜熊: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小熊问号.jpg」   在他们两人之间这一堆客客气气、十分有距离感的聊天记录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熊表情包显得尤为突兀。   燕棠一时搞不清楚宋郁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情绪。   她疑惑回复:「这算熟吗?」   甜熊:「不是说搞事业的女孩子都不希望男人靠得太近吗?」   燕棠盯着这行俄文看了三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一头雾水。   这句话本身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宋郁这个时候说也有点儿太莫名其妙了吧。   她眉头皱起,琢磨半天,最终决定以毒攻毒,回复:「小熊问号.jpg」   对话框内,两只穿着背带裤的小熊,脑袋上分别顶着三个大大的问号,大眼瞪小眼。   就在燕棠冒出了一个诡异的猜测,开始对上了宋郁的脑电波时,她忽然收到了小谭的消息。   小谭给她发来一张三月初在西雅图举办的UFC赛事门票,以及用她护照预定的机票。   「哎,天底下怎么会有宋老师这么可怜的人!」   「父母双宿双栖去度假,兄长居心叵测在莫斯科!没有人有空去西雅图看他的比赛!」   「把他一手带大的小燕老师,你一定是个好心人,如果你能来,宋老师会很高兴的」   似乎是觉得以上三段话有道德绑架嫌疑,小谭出于正义感,悄悄又补充了一句:   「没空也没关系,小燕老师别有负担哈,他以前也是一个人。」 第43章   现在是一月初, 谈三月的事情还太奢侈。   燕棠念研究生的大学宽进严出,毕业要求非常严格。   等下学期一开学,就需要依照评审意见修改论文、准备答辩材料, 此外还得在系内办理各种手续的琐碎事情。另一边,基金会新一年度的翻译工作又要分配下来了, 她自己推进的项目还在走流程,六月之前都是非常忙碌的时候。   她没有立刻给回音, 给小谭发去感谢后,说自己能去尽量去。   之后的两个月里,燕棠的生活照旧进行,偶尔会收到宋郁的消息,不算多。   她陪宋郁训练过,知道他的日常生活里其实很少碰手机, 训练和会议占去了大部分的精力, 更别说剩余时间还需要写学校的作业, 之前那几次能秒回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就算是聊天,两人说的话也不多。   在零碎的交流中,燕棠得知他在训练之余也会在西雅图附近走走逛逛, 碰上有意思的东西, 宋郁会给她拍照片, 比如西雅图的口香糖墙,雨天的城市街道或者在隔着海岸的雷尼尔山。   小谭倒是和她增加了联系,大概是因为陪老板在异国训练闲得无聊,又签了保密协议,能说得上话的没几个人。   “悲惨的男大学生。”   燕棠在某晚收到小谭发来的照片,是宋郁在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坐在临时租住的公寓书房里赶论文。   照片里, 宋郁穿着连帽卫衣和宽松的灰色运动裤,坐在电脑面前写论文。   从角度看大概是偷拍的,拍的很随意,但架不住他有张好看的脸蛋和优越的身材,这种随便一拍的照片乍一看也像画报一样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莫斯科的冬季很长,这时候还缺少阳光,多数时候是阴沉沉的天气,无形中也影响了人的心情。   照片里宋郁那头浓密的浅棕色头发,在台灯照射下颜色变得更浅。   皮肤是白白的,头发是浅浅亮亮的。   燕棠看了的确感到心情变好。   不过她在连续好几次收到小谭发来的照片后,终于忍不住问:“我记得他好像不太喜欢被拍照,这样他会不会生气批评你?”   结果小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宋老师是个好人。”   时间在两人间断性的联络中慢慢接近三月,燕棠一直过着在基金会总部、学校和公寓三点一线的生活。   在距离比赛还有一周时,小谭再次来问她是否有空,如果有空的话,他帮她订个酒店。   “很可能去不了了。”   燕棠遗憾地告诉他。   “我下周要跟论文导师见面,在基金会还有一个项目沟通会,时间一个在周二下午,一个在周三上午。”   莫斯科飞西雅图没有直达的飞机,小谭之前给燕BB囍TZ棠买的机票就在周三上午,中间还要在纽约转机,抵达西雅图的时候恰好是周三晚上。   原计划是燕棠在酒店休息一晚,恰好能舒舒服服地参加宋郁在周四傍晚的比赛。   小谭表示很理解。   现在燕棠在周三上午有会,要是让她赶着过去西雅图,那真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燕棠把这条消息发给小谭后,很快又收到了宋郁的消息。   他倒是没有提及她不能来看比赛的事情,只说听小谭提起她下周有两个重要的会议,祝她顺利。   燕棠也祝他比赛加油,然后收到他客气的感谢。   其实燕棠心里仍然很希望能到现场支持一下宋郁。   这场比赛是宋郁在top10排名赛的最后一场,如果顺利结束,他就可以挤进top5,进一步去争取金腰带。   他年纪小,技术成熟,在圈子里是热门选手,关注度特别高,加上之前派对上唐齐跟她提起过宋郁现在的情况,燕棠猜测他的压力应该特别大。   可她这里的事情也麻烦。   一边是要确定论文终稿,一边是立项通过前的最后审核,都是大事。   不过很可能去不了,不是一定不能去。   燕棠其实已经给航空公司打了电话改签机票,如果她上午的会议能够顺利结束,那么她在结束后直奔机场,飞十几个小时到西雅图,还是能赶上这场比赛的。   他们之前那几次偶尔的约见,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没有成行。燕棠担心给出承诺又无法履行,最后影响宋郁的比赛心态反倒不好了,所以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连改签的计划也没有向宋郁提。   不过这一次,运气来到了燕棠身上。   周三上午,她直接拖着行李箱进入基金会总部开会。   这几个月没日没夜的努力没有白费,项目终于正式通过审核。燕棠还没时间庆祝,中午离开大楼后,直接打车直奔机场,进安检过海关,上飞机一气呵成。   等飞机起飞的时候,燕棠才想起还没给宋郁发消息说这件事。   不过她手机上有详细的比赛信息,小谭这会儿肯定也忙得不行,她到得太突然也可能打断他们的工作节奏。   燕棠一琢磨,便打算当一次纯游客。   飞机在西雅图的周四中午落地。   从机场打车到比赛场地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她本以为时间还算充足。   但旅行总是意外多,西雅图的机场不仅人多,过安检还特别慢,她硬生生在机场里排了三个小时的队,终于搭上了uber往场地赶去。   作为一个每次出行都精打细算、留出充分时间的人,这次生死时速的跨国旅行简直是燕棠人生中的里程碑事件。   不过所有的焦躁和疲惫,在她提着行李箱站在体育馆前时,都忽然消散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傍晚紫霞漫天,市区长长的马路从这头延展到那头,两侧建筑并立,是一幅对称的城市景观画。   体育馆场地热闹非凡,入口处有安检,每个通过检票的观众都可以得到一枚类似于金腰带形状的手环。   一进去就是条宽敞的通道,直走就能抵达今晚的比赛场地内部,通道两侧墙面上挂着电子屏,轮流播放着今晚比赛的选手。   许多入场的观众都会在屏幕前驻足片刻,有的是举着手环拍照打卡,有的是和自己喜欢的格斗选手照片合照。   燕棠之前作为工作人员来过两次比赛现场,每次都是走特殊通道,还没真正体验过当观众的感觉,这会儿也站在屏幕附近看。   屏幕上画面一转,出现了她熟悉的面孔。   宋郁在拍照时是从来不笑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在镜头下显得锐利而冷冽。而他旁边的对手却是一副笑脸,身上是一整片纹身,看起来唬人极了。   Kirill Song-Volkov   Moscow, Russia   VS   Austin Smith   Chicago, U.S.A   燕棠前段时间实在是太忙,竟没注意到他这回的对手是奥斯汀。   上次在摩尔曼斯克见面,他们还聊起了这个人。奥斯汀和宋郁的比赛风格相似,在技术之外还都有一个狠字。而奥斯汀的年纪比宋郁要大八岁,之前休养了一段时间,是从top5里掉下来的,实力很强。   几个打扮精致的白人女孩儿跑到宋郁的照片前合影,一个个举着手机,笑容不断,调整角度要把合照拍得好看。   而燕棠心里升上一丝担忧,也没心情再驻足,直接往场地里走。   她拿到的票是贵宾座位,离八角笼比较近,刚一坐下,她就发现身边坐着几个常常出现在中外财经新闻和娱乐版块的熟面孔。   有的人还跟她打招呼,问她支持谁,得知她支持的是今晚主赛的Kirill,对方还笑着说他绝对是女孩儿首选。   燕棠笑了笑没说话。   八角笼位于赛场中央,无数盏射灯交替旋转,轮番扫过观众席,八面超大屏幕实时播放跟随摄像机的拍摄内容。   很快,选手就登场了。   宋郁被几名高大强壮的黑衣教练们围着入场,镜头实时跟随,灯光明暗分界,照亮他俊秀漂亮的脸。   所有人都为他欢呼,就连燕棠身边坐着的明星和商界精英们都在喊他的名字。   成为纯粹的观众和之前作为工作人员入场真是很不一样。   譬如这一刻,燕棠再一次鲜明地感受到了宋郁注定是个被很多很多人喜欢、受到万众瞩目的人。   甚至于他现在的人生还在一步步往上走,还未抵达巅峰。   可他已经如此耀眼。   镜头里,宋郁的神情沉着冷锐,而燕棠却忽然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他的另一面。   哪怕在赛场上睥睨一切,他在私底下仍然会像普通大学生一样,在电脑面前为看不懂的中文文献发愁,喜欢用卡通表情包聊天,曾经还会黏着人不放手,会把她吃剩的零食解决掉……   燕棠的思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飘远了,心里也冒出一股别样的情绪。   不过这点心绪很快就被主持人热烈的声音打断了,比赛很快开始。   正如燕棠所料,这不是一场轻松的比赛。   宋郁十八岁时刚刚步入UFC,由于训练得久,比赛意识很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完全是在单方面虐菜。   但UFC毕竟是一个汇聚世界格斗精英的地方,越往上老将越多,不少人都有自己的传奇经历,甚至有许多人是从贫困潦倒的境地中站起来,靠拳头和鲜血站在巅峰的。   譬如宋郁今天的对手奥斯汀,就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式街头潦倒青年,也正因如此,奥斯丁在赛场上也并不讲究什么温和策略。   但饶是有预期,这场比赛还是比燕棠想得要血腥得多。   当镜头里忽然飚出一地的鲜血的时候,燕棠听见周围的观众惊叫了一声。   “谁的血?谁在出血?”   “两个人身上全都是血!”   在这种带有残酷特性的格斗比赛里,观众对于血腥场面反而有着更大的热情。   燕棠周围的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她愣愣地看着赛场上的情形——   两个人所经之处全是血迹,奥斯汀很狼狈,宋郁脸上也有一道鲜血,不知道是从哪里的伤口流出来,淌至整个面中,显得他凶狠又可怕。   气氛达到最高点时,宋郁被奥斯汀绞住,左膝狠狠砸在了地面上,那一处变得鲜血淋漓。   其他观众似乎觉得这场比赛到此为止了,开始惋惜地叹气。   可下一秒,他忽然站起来了,接下来的动作让整场人都开始尖叫——   宋郁把人高马大的对手扛起来,向后一仰,连带着背上的对手一起狠狠地倒在了地面上。   比赛到此结束,宋郁险胜。   观众们说这应该是今年最精彩的比赛之一。   只有燕棠觉得这场比赛令人煎熬。   她缓了缓神,拿起手机给小谭发了消息。   没过一会儿,小谭又惊又喜,兴高采烈地接她去后台。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宋老师说,他知道一定很高兴……”   燕棠担忧地问:“他还好吗?”   刚才那场比赛,让宋郁第一次被人扶下八角笼。   小谭摇了摇头,“要等医疗团队来看过才知道,不过……”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两人刚走到临时休息室,大门只留出两掌宽的缝,就听见里面有交谈声,有男有女,还有宋郁的声音,讲的是英语。   燕棠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了宋郁,他的伤势只是简单处理过,膝盖上盖着医用BB囍TZ纱布,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正跟身边打扮新潮的男女们聊天。   他脸上挂着闲散的笑,眉眼间有些疲惫,话不多,但还是应付着来客,还给人写了签名。   “UFC在美国这边知名度很高,挺多有钱人也喜欢看,里面是赞助商公司的小太子和他带来的女孩儿……”   “伤那么重,怎么不先去看医生,还在这里聊闲天?”   “毕竟是赞助商那边的人嘛,宋老师虽然有点儿脾气,但关键时候还是很给人面子的。”   燕棠听小谭这么说,便止住了脚步,“那还是等他们聊完吧。”   可小谭却直接推开门,高兴地用中文说:“宋老师,你看谁来了!”   宋郁一愣,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怔怔地看着门口处那个穿着薄毛衣和浅色长裙,手里还拎着行李箱的女孩儿。   “那是你的朋友?”他身边的人问。   他没吱声。   门被推开了,燕棠索性就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礼貌性地跟宋郁旁边的几个男女打了招呼,随后小谭便把人送走了。   燕棠转头,和宋郁对上了目光。   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像是黏在了她身上似的。   “不是幻觉。”   燕棠吐出这句话,忍不住上手捏住他下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发丝凌乱,额角一道血痕,耳骨处一道血痕,头顶还有一道特别长的,血淋淋的豁口。   触目惊心。   她抿着嘴,伸手要去掀那块盖在膝盖上的纱布,结果宋郁下意识按住了她的手腕。   燕棠:“放开。”   纱布一掀开,下面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她呼吸一滞。   “我没事。”他说。   小谭也说:“对呀对呀,宋老师虽然今天比赛打得很壮烈,但是他把自己的脸保护得很好!” 第44章   在UFC赛场上, 经常有选手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在一些社交媒体上还能看见选手面部水肿到畸形的照片。   燕棠垂眼盯着宋郁的脸蛋看。   虽说他脸上没受伤, 但经历了一场如此焦灼的比赛,脸侧仍留下了些许血渍。   也许是被她看得太久了, 宋郁终于从出神的状态缓过来。   他凝视着她,声音是藏不住的高兴:“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开会吗?”   “进行得比较顺利, 按时结束后我赶上改签的飞机了。”   燕棠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但宋郁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用心,脸上终于扬起一个笑来。   “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说?等会儿我带你去吃……”   “要先去医院。”她说,“赛后的采访和派对都放一放吧?你现在情况很不好。”   宋郁虽然跟她说话时恢复了点儿精神,但身上仍然环绕着挥之不去的疲倦,脸色也略有苍白。   他头一次被燕棠用略带强硬的态度要求, 异常听话, 立刻改口:“那从医院出来, 我再带你到市里转转。”   话是这么说,等到医院里让医生用X光和MRI检查过后,结果却比预期的还要不理想。   宋郁是职业格斗选手, 在UFC的医疗团队安排协调下, 避开了堵在体育馆周围的媒体, 在这晚直接进了当地一家著名的医疗中心看诊。   除了燕棠和小谭外,教练们也陪同在一侧。   “需要立刻安排手术。”   医生说。   “膝关节骨裂,部分韧带受损。之前有病史,这次伤得重,情况不好。”   诊室内,墙面和地板都是温和的暖色调,但气氛却有些冷凝。   显示屏上放映着拍片的结果, 医生拿着笔在伤处比划着解释了伤情,最后给出判定,寥寥几句话已经足够显示出严重性。   宋郁坐在诊疗床边沉默地听。   他头部的伤口虽然看起来狰狞,但只是表层伤口,经过处理后已经结痂,不需要缝针。但膝盖上是开放性伤口,现在只临时采取了强效止痛药和冷敷周边皮肤的措施,看上去仍然很可怕。   听医生说完后,他问:“恢复周期要多久?”   “至少要休息九个月,但这只是恢复正常行动一般需要的时间。如果按照运动员的标准来看,究竟能不能恢复到继续高强度训练的水平,还要看这九个月的恢复情况。”   “完全恢复的概率是多少?”   “50%左右。”   对半分的概率并不算高。   宋郁默了片刻,才说:“那就尽快手术吧。”   手术最快可以安排在第二天早上进行,医生团队准备手术方案期间,宋郁先住进了单人病房里。   教练们在病房里跟他聊了一会儿,大意是让他安心先休养,不要想太多,见宋郁情绪还算稳定,便先回了住处休息。   燕棠全程跟在他身边,到病房后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刚才宋郁听见恢复概率时脸上闪过一瞬的凝滞,那神情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打心眼儿里觉得,如果宋郁就这么离开赛场也并无不可。   那比赛太过惨烈,就算夺得冠军拿到金腰带,之后还要面临不断出现的挑战者,进行冠军卫冕赛,直到撑不下去为止。   可如果站在宋郁的角度,这是他从八岁开始坚持至今,已有足足十三个年头的事业。   能坚持到现在,追求的都是自我实现,大抵无关金钱、名誉之类身外之物。   燕棠做了几年翻译,遑论还见证过宋郁尚且是新人的阶段,对这件事看得明白。   也正是看得明白,现在才觉得揪心,不知道该劝他看开,还是该劝他不要放弃。   “我等会儿让小谭送你去我的公寓休息。”   躺在病床上的宋郁忽然开口。   燕棠终于回神,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   “病房的环境没有公寓好,不过那里没有布置多余的房间,等下就让小谭整理一下我的卧室,你先住在那里……”   燕棠摇摇头,“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   “你听我的,先回去休息。”   宋郁坚持这么说,最后燕棠只得用“再叽歪下次就不来了”让他闭上了嘴。   其实病房环境并不差,有点儿像酒店套房,除了有独立的浴室和洗手间之外,还有一个供家属休息的房间。   小谭去买日用品的间隙,燕棠在路上奔波了十几个小时,就在房间里洗了个澡。   宋郁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左腿没法动弹,整个人身上还残留着比赛留下倦意,听浴室里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思绪不自主地走偏。   没过多久,浴室的门打开。   燕棠换了身宽松居家的T恤和长裤,长发半干披散在身后,手上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走到床边递给宋郁。   “你现在没法洗澡,先给自己擦擦吧。”   毛巾散发着热烘烘的暖意,连带着她身上的水汽一起往宋郁身上扑。   他说:“刚比赛完,手臂肌肉也痛,抬不起来。”   “可是小谭好像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宋郁默了两秒,也说:“是啊,我也觉得不是很舒服,这可怎么办呢。”   可燕棠很有原则,只好收起了毛巾,遗憾地说:“那再等等吧。”   他欲言又止,盯着她看了半晌,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成熟的人会懂得遵循社交边界。   不过宋郁在半个小时后就后悔了,因为他被小谭用毛巾像擦桌子一样从头到脚抹了一遍。   最重要的是,燕棠还回避了这个场景,躲在房间里直到医生拿着确定好的手术方案过来,才打开门出来听。   “手术预计需要三到四个小时,修复软组织并且检查其他关节组织是否有损伤,同时对骨裂的部位进行固定。手术会在早上七点开始,先进行麻醉评估……”   将近四个小时的全麻手术,医生还详细介绍了手术的过程,虽说不是大型手术,但燕棠还是听得心焦。   是手术就有风险,连麻醉都是有风险的。   宋郁的父母和哥哥都不在这里,手术又安排得急,虽然教练们都在附近,有事很快就能赶过来,但总让她有种没着落的感觉。   她尽量避免表现出自己的焦虑,但等清晨开始进行术前准备的时候,那股忧虑还是浮现在了眉眼上。   “你是胆小鬼吗?”   病房外的天空还只是蒙蒙亮,一片模糊不清的雾蓝色。   宋郁换上了手术服,躺在单人病床上。   虽说晚上有几个小时可以休息,但他实际并没有BB囍TZ睡着,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皮肤又白,显得有些脆弱。   这样子让燕棠更放心不下了,她低着头和他对视两秒,叹了口气,“是,我是胆小鬼。”   宋郁却笑了,“我看出来了,你一直是。”   他看着她的目光也很深,两人看着彼此迟迟没说话。护士在这时走过来,说要进手术室了。   燕棠看着宋郁被推进去,来到专门的房间等候。小谭和唐齐也坐在这里等,又聊起昨天的比赛。   那场惨烈的比赛打得足够精彩,果然受到了圈内高度关注,许多媒体转发,娜斯佳自然也看见了。   昨晚进医院时,宋郁就给父母发去了消息,估计是当时他把情况说得轻松,娜斯佳没有太多心理准备,这会儿刷到自己儿子的视频,看见他一身淌满了血的样子,直接给燕棠打电话哭了起来。   “还好你在他的身边,等他稍微恢复,麻烦你劝劝他……”   燕棠接完电话,心里更难受了一些。   好在手术顺利,在进行了三个小时四十分钟后,宋郁被推回了病房里,没多久就从麻醉里醒过来了。   等小谭辅助他换一身衣服,燕棠才回到病房,一推门就看见宋郁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人从麻醉中醒来后还要一阵儿才能恢复清醒,对麻醉剂敏感的病人可能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会胡言乱语,有的会异常亢奋。   不过宋郁倒是异常的乖,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平常还白一些,长长的睫毛垂着,柔软的发丝略有些凌乱。   见燕棠进来了,他就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   小谭问:“您还有哪儿不舒服?”   他开口,声音稍哑:“我想喝树莓汁。”   说完后顿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给出一个店名,让小谭必须去买那一家。   打工人小谭搜了下地图,淡定收起手机,对燕棠说:“小燕老师,我大概要俩小时才能回来,宋老师他脑子还有点儿不清醒,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了。”   燕棠让小谭放心,送他出去后关上病房的门,在病床边坐下。   “还需要什么吗?”她轻声问。   躺在床上的宋郁点点头,“出汗了不舒服。”   燕棠左看看右看看,也没见他身上哪儿冒汗了,可宋郁坚持说不舒服。   他看上去的确是麻醉没完全清醒的样子,声音很轻,嘴上也不说多余的话,问一句说一句。   燕棠不动,他也不催,只是目光像个小孩儿似的追着人不放。   病人为上,再加上娜斯佳今早在电话里哭得可怜,燕棠这会儿也不再过多纠结细枝末节的事情,去拿起毛巾用热水沾湿,过来给宋郁擦汗。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短袖和灰色的及膝宽松短裤,声称腰背都冒了汗,燕棠只好撩起他的短袖下摆。   两人就算看过摸过做过爱,那也是快三年前的事情了,从去年九月再见面开始,联络得也不多,以至于燕棠把热毛巾敷在他腹部时,动作还有点儿僵硬。   更不巧的是,他这裤头扎得不上不下,刚好遮住胯部。   皮肤白皙,还带着几道赛场上留下的擦伤,腹肌两侧是分明的人鱼线,浮起的青筋从下腹部一直延伸到裤头里。   人的视线走向也有惯性,燕棠用毛巾轻轻擦过宋郁声称冒汗的地方,下意识就往裤头瞥了一眼。   灰色裤子布料柔软,起伏极其明显。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的大脑就先一步进行联想运作,记忆中的那款水瓶的形状和色泽就出现在脑海里。   燕棠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盯着宋郁。   他仍然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弹,躺平任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清醒。   燕棠迅速地给他擦完上身,去浴室里换了条毛巾,又走到床边给他擦脸。   毛巾轻轻触过他的脸颊,小心避开伤口,留下温柔又温暖的触感。   她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现在满意了吗?清醒点儿了吗?”   宋郁终于满足地开口:“嗯……”   依照他的要求擦完,燕棠收起毛巾,在床边坐下,冷不丁问:“为什么要答应奥斯汀的排赛申请?”   宋郁愣了一秒,没吱声。   “如果是要打top10排名赛,明明相似排名的选手里还有沃尔夫和巴里,他们的风格都和你有差异,而你的优势在奥斯汀面前最不明显,也只有他喜欢给对手在脑袋上面下黑手。”   他还是不作声。   燕棠见他不想聊,轻轻叹了口气,小心拨开他的发丝去看他头上那道长长的伤口。   “这疤有五厘米。”她说,“听说俄罗斯男人的花期都很短,到了年纪恢复力就下降了,尤其是头发,所以你要注意保护……”   听她这么说,宋郁愣了一秒,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要注意保护……”   “才不是,你在说花期!”他打断了燕棠的话,“我哥还没凋谢呢!”   燕棠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里,顿时乐了,逗他说:“你哥是黑头发,他的中国人血统比你要更明显一点。”   “我妈妈的头发也很好!”宋郁认真反驳。   “据说这个问题传男不传女。”   “我外祖父的头发就像西伯利亚的森林一样多!”   燕棠本意是希望借轻松一点儿的话题,跟宋郁聊聊他在赛场上一直以来态度过于激进的问题。   但她没想到,宋郁的反应竟然这么大,竟然认真跟她辩论了起来。   她立刻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合适,软声说:“好,对不起,我不该怎么说……”   可宋郁又不说话了。   他躺在床上,抿着嘴,睫毛一颤一颤的。   燕棠心道不好,猜测这大概是麻醉留了点儿后劲,他情绪一下子上头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郁眼皮一耷,眼眶变红。   燕棠对他哭鼻子的记忆也停留在三年前,那时候他总是会借机撒娇要好处,嘴上的话一套又一套,趁她心软好说话的时候讲条件。   可这一回却不同。   宋郁什么话也没说,眼泪也没真落下来,只有眼眶是红的,就这么靠在床头沉默着。   过了很久很久,他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疑问的句子,陈述的语气。   像一把小小的刀子,在燕棠心头轻轻地划了一下。   “Kirill……”   她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搭在膝头的手攥紧了。   但燕棠在这一刻才发现,在她所有和宋郁相处的记忆里,都是他在要亲要抱,要这要那。   现在他只说这一句话,再也没有别的话了,她竟然感到手足无措。   “你……”   她脑子里一时间闪过很多纠结、很多考量,想得越多,双手攥得越紧。   整整过了一分钟,病房内安静无声。   燕棠凝视着他,缓缓说:“你想要抱一抱吗?”   他仍然不说话。   片刻后,燕棠倾身带动椅子滚轮靠近床边,试探性地抬起手,朝他伸过去。   可她不过是刚刚抬起手,一言不发的宋郁就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将脸埋进她的颈项,就像从前那样,紧紧地、大力地抱住她。   燕棠轻声说:“我刚才并不是那个意思……Kirill,你怎么会变得不好看呢?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儿喜欢你,她们会在你的海报前合影……”   “我不关心那些人的想法。”他的声音闷闷的。   她默了两秒,“……如果你关心我的想法,那应该知道我很担心你,你挑奥斯汀作为对手,虽然最后赢了,但现在受了更重的伤,以后该怎么办?”   宋郁抬起头看她。   因这拥抱的姿势,两人离得很近,鼻尖相对,甚至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担心我?”他问。   燕棠垂眼看他,“是你说的,我们现在是朋友关系。”   两人之间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对,我们是朋友关系。”   宋郁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很平静,可他抱住她腰际的手却没有放开,反而收紧了一点。   他们靠得更近了,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你怎么定义朋友?在那么久不联系之后,仍然可以让你奔波近十五个小时,从莫斯科赶来西雅图,又在病房里守了一晚上的人BB囍TZ,在你的字典里算什么样的朋友?” 第45章   病房里, 宽敞的窗户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百叶窗圈起,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深红浅白的建筑伫立在蒙蒙细雨之中,连窗面都沾上了细密的雨滴。   朦胧的雨, 阴晦的天。   病房内没开灯,纵使现在是白天, 视线所及之处也显得昏暗。   看得不真切,于是相触的感觉变得尤其鲜明。   燕棠感觉到他的呼吸很灼热,揽在她腰间的手强壮有力。   可他落在她颈侧的发丝又如此柔软,像小熊玩偶的绒毛,让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   “回答我。”   巨型小熊玩偶开口催促。   他的声线几乎已经摆脱了少年人的清澈, 变得沉稳而缓和, 但因为声音放得很轻, 让燕棠仍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燕棠确定小谭在给宋郁换下手术服的时候,宋郁已经摆脱了麻醉后胡言乱语的阶段。   但她觉得刚才他这一波反应下来,大概还在某种亢奋状态。   那刚才那一阵安静乖巧的样子应该是装的, 只不过是装得太像, 才骗得她就这么坐下来跟他一本正经地聊正经事。   这下好了, 聊着聊着就聊歪了,歪到了敏感的模糊地带。   她想了又想,才说:“Kirill,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那现在,你有没有后悔当初坚持要跟我分开?”   宋郁开口说话,吐息就贴上她胸口的皮肤,那温度一路渗进了她的心头。   “我不会骗你, 我想过另一种情况。”   燕棠轻声说。   “但没有感到后悔,因为这一切不过是回头看才明了的,没人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那现在‘未来’已经发生了,你来了西雅图看我的比赛,陪在我的病床前,我感到很开心,还需要更多的证明吗?”   说起这个比赛,燕棠实在忍不住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通过伤害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   宋郁神情一滞,过了两秒才说:“说过。”   “什么时候说过?”   “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   “那晚发生了什么?”   那晚正是宋郁赢了在UFC的第一场比赛,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两人参加了一场朋友举办的主题派对,他想要公开关系,于是在游戏里接受喝酒惩罚,引她和自己接吻。   回到酒店,他高高兴兴地准备和燕棠共度良宵,结果两人在门前亲到一半,燕棠一溜烟钻进房间里,把他关在了门外,对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两人对视片刻,随后燕棠听见他淡定地说:“那晚我们接吻了。”   她没想到他还有这种避重就轻的本事,气笑了。   可下一秒,她的后颈便被宋郁扣住,被大力带动向前——   那只扣在她后颈处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充斥着一种隐而未发的执拗,没有给她一点儿逃开的机会。   宋郁咬住她的唇瓣,径直侵入她的口中。   明明是强势的动作,这亲吻却并不急躁,像一片温暖的水流,缓缓漫过燕棠的身躯。   宋郁半垂着眼,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燕棠,缓声说:   “我这么说这么做,是因为我心里还有你。其实你也仍然很喜欢我吧,别说什么‘重要’这些话了。刚才给我擦身体的时候,你的脸都红透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想你。从去年九月再见面到现在,你应该心里清楚我是什么意思。”   燕棠垂下眼,心头微微发热。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想过。只是两人多数时间都分隔两地,宋郁也不挑明,她不想自寻烦恼。   站在三年前看,未来的日子是那么模糊遥远,但这遥远的日子好像是一眨眼就过了。   现在燕棠已经将近毕业,等宋郁这学期结束,之后也只剩下毕业论文,距离毕业也不算远了,新的变动期近在眼前,好像正是做计划的好时候。   燕棠再次抬眼看他,试探性地问:   “那你打算退出UFC吗?如果你打算未来继续留在赛场上,按照现在的情况,在美国继续治疗和进行社会资源维护是最好的,那按照医生说的,你至少要在这里留九个月。   “但如果你决定走别的路,是不是就可以回莫斯科或者北京……”   如果是这样,她也可以调整一下未来的计划,反正之后肯定是在两国的市场来回跑,在北京还是在莫斯科生活都差不多。   他思索了片刻,说:“我可以回到莫斯科进行恢复训练,那里的康复师还不错。”   “但医疗、康复和训练对你现在来说都很重要,你不可能把美国的资源都搬去莫斯科吧?”   这是事实,宋郁没法辩驳。   但他却笃定地说:“没关系,我回莫斯科一定也可以恢复得很好。”   说到这里,燕棠终于冷静了下来,“既然你还想回到UFC的赛场,就去做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等你在美国恢复好了回去再说。”   宋郁沉默了很久后,才问:“为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继续下着,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敲在人的心头。   在爱情里——   最重要的是“在场”。   最可怕的是“缺席”。   最万劫不复的是“选择牺牲后在某一天后悔”。   燕棠看着宋郁,用目光描着他俊秀的眉眼,说:“我怕你后悔。”   “我不会后悔。”   她摇摇头。   “Kirill,其实你在摩尔曼斯克那晚骗了我,对不对?你说你明白在低谷是什么感受,理解了我当时决定分开的选择——如果你真的能理解,就不会这么说。”   “我们可以经常视频。”她说,“我希望你能实现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尽我所能地给你支持。”   宋郁不再说话,而是放开她,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阴雨天。   长睫毛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胆小鬼。”   他再一次这么说。      宋郁在接受手术后的第四天出院,之后会长住在公寓里,接受专门康复机构安排的物理治疗。   而燕棠暂时推迟了回莫斯科的计划,陪他又生活了几天,就住在公寓的客房里。小谭在这几天完美隐身,每天都是她推着宋郁的轮椅,带他出门透气。   “逛超市吧。”   宋郁提议。   其实公寓里的食材都储备充足,每天有人定点上门做饭,零食也买了很多,但他还记得燕棠有这个喜好。   两人就去了附近一家大型亚洲超市,走走停停,买的东西也不多,就挑些小零食。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在病房里提到的事情,但燕棠仍然明显感觉到宋郁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摆放着薯片的食品架前有许多人,宋郁坐在轮椅上不方便行动,她让他在不远处的宽敞走道边等着。   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里,她挑了宋郁喜欢的口味,刚一转身,忽然站定了脚步。   宋郁戴着棒球帽,一身黑衣黑裤,坐在轮椅里,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手半撑着脸颊。   他哪怕坐在轮椅上,帽子遮住了半张脸,仍然能看得出很帅,只不过因为没什么表情,让人有种不好靠近的感觉。   但燕棠却忽然想起了超子的话。   这一刻,他真像个没人领回家的小朋友。   离开超市时已经是傍晚,街边是一排樱花树,落日光线落在浅粉的花瓣上,风一吹,花枝摇曳,几片花瓣落在宋郁的肩头。   “Kirill——”   燕棠忽然这么叫他的名字。   坐在轮椅上的宋郁摘下棒球帽,仰头看向她。   长睫掀起,瞳孔在光线下又变成带金调的绿,目光很静,情绪很深。   “明天我就要回莫斯科了,你要好好的。”她轻声说。   宋郁又低下头去,“嗯,你又要走了。”   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既然你打算继续留在赛场,就专心在这里恢复,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找我……”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你。”宋郁温声说。   第二天,行动不便的宋郁仍然送她到了机场。   车上,燕棠看着窗外城市风景变化,透过车窗反射,又看见宋郁那张漂亮而沉默的脸。   她偶尔也会想,自己是否真的过于胆怯、过于谨慎。   宋郁现在是二十一岁,恰好在她第一次遇见他的年纪。   那是一个灰暗的年纪。   四处都找不到路,生活充满迷雾,无论多么努力都BB囍TZ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这种无路可走、没有机会的生活,会磨平一个人的棱角,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和想法。   宋郁出现在她的二十一岁里,陪她度过了那一段灰暗的时光。   现在,她无法做到让宋郁牺牲最好的医疗选择,或者要求他放弃格斗比赛这项事业。   她也没有办法一直留在美国,陪他度过这段必定会很艰难的恢复期。   燕棠仍然会缺席宋郁的这段人生,她感到忐忑。   她是个胆小鬼。   车一路抵达机场。   燕棠走下车,提着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见宋郁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地凝视着她。   那目光就像那年许多个晚上,他送她回学校时一样,强烈、直白,却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见她回头了,他脸上又浮现一个浅浅的笑。      这次分别后,两人仍然会在微信上保持沟通,偶尔还会视频,聊些生活上的事情。   宋郁很少提及他的伤情和训练,燕棠偶尔问起,他只说还好。   不过她隐约从宋郁的状态里猜到,恢复的情况似乎并不顺利。   “前两年,他左膝的伤情就一直在反复,损伤比较严重,医生说这次愈合得不够理想,出现了慢性炎症。手术后快六个月的时候,宋老师可以正常走路了,他试着初步开始训练,但效果很不好,伤情又开始反复……”   燕棠私下问小谭,才知道真实情况。   小谭还说:“小燕老师,他最近是不是没怎么跟你联系?宋老师状态很差,不联络你也是不希望你担心。娜斯佳想给他请个心理医生沟通一下,他又不配合。”   两人是打电话聊这件事的,当小谭说到这里的时候,燕棠听见他重重叹了口气。   “这么久没比赛,他的排名下降了。前段时间圈内媒体一直在报道他的伤情,但这阵子问的人也少了。   “其实在西雅图那一场比赛,宋老师知道自己无论和谁比,膝伤的发展都不太乐观,挑奥斯汀也是希望打一场精彩的仗,在休养期间能保持自己的商业价值。不过现在……”   好在宋郁所在的大学对体育生的政策比较包容,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远程上课,学业倒是没落下。   得知这件事后,燕棠试图通过电话联络宋郁,每一次拨过去,他都会接,态度也很温和,但绝口不提自己的情况。   如果燕棠主动问起,他会沉默几秒,然后说:“我暂时不想谈这个。”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莫斯科再次进入漫长的冬季。   时间进入十二月,积雪的街头便渐渐出现了闪烁着耀眼光彩的圣诞树,路边植物也都缠绕上璀璨的灯带。   而医生口中的九个月恢复期也到了,宋郁仍然没有能够进入正常的训练状态。   恰好这一阵子,燕棠和基金会合作的第一个俄文图书翻译系列处在上市前夕,她在莫斯科和北京两地来回跑,忙得脚不沾地。   等她在国内完成最后一波宣传,赶在十二月初回到莫斯科的公寓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宋郁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联络。   夜里九点,恰好是西雅图早上九点,她给宋郁发去消息:「你现在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燕棠收到他的回复:「我回莫斯科了。」   她盯着这条消息发愣了好一会儿,指尖滑动屏幕,往上翻动两人的聊天记录——联络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话语也越来越短。   上一次沟通还是在宋郁生日的时候,燕棠祝他生日快乐,他回复了谢谢。   哪怕还不是恋人关系,远距离的影响还是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了纸面上。   宋郁没有多说他回莫斯科有什么事,发完这条消息就没有下文。燕棠犹豫半晌,不想唐突,也什么都没问。   她退出微信,打开工作软件,工作组群里列了一则通知——在新年假期之前,基金会管理层组织了核心的译者一起参加集团组织去西伯利亚狩猎。   除了基金会的编辑和译者之外,参加狩猎的还有集团下其他子公司的核心成员,算是一次大型团建活动。   这次狩猎活动从今年年中开始组织,燕棠也得到了邀请。   她在毕业后经过深思熟虑,打算出来单干,利用手上的资源做翻译图书策划,所以维持和基金会的合作关系,拓展必要的社交网络非常重要。   编辑部的玛莎也会去,因为这一年的项目策划工作,燕棠已经跟玛莎混得很熟,两人在负责统筹的工作人员协助下,经历千辛万苦取得了狩猎许可证,结下了相当深厚的革命友谊。   “对于我们这种小喽啰来说,猎到几头鹿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和老板聊一下今年的业绩。”   出发前,玛莎拉着燕棠去买装备。   西伯利亚很冷,猎场在冰天雪地的树林里,要带上足够保暖,能防风防水的衣物还有一些户外用品。   等到出发这天,母公司高管们跟老板一起坐私人飞机,大部队则由统筹人员安排乘机抵达伊尔库茨克。   住宿的地点在一处高端私人狩猎营地,位于松林雪地之间,面积极大,分为好几个区域,供来客住宿用餐、观赏风景,还有专门练习狩猎的基地。   一排黑色越野车穿过雪地,将一行人送至营地。   大家纷纷下了车,空旷的营地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燕棠站在玛莎身边,环视一周,看着附近高大的白桦林和脚下厚厚的积雪,脑子里只有一个字——冷!   这里的冷是一种极其粗犷的寒冷,直扑面颊,一张口就是有如实质的白气儿。   有些同事戴上了面罩防寒,燕棠也哆嗦着掏出了口袋里的保暖口罩。   恰巧这时,又两辆车抵达营地,她听见身旁的玛莎说:“老板到了!”   燕棠下意识抬眼看过去,便见几个偶尔在大楼里碰见过的高管下了车,每个人都进行了全副武装的保暖。   第二辆车的门也打开了,走下来两个人。   都是个高腿长的男人,一身猎装打扮,靴子裹着小腿,黑色防寒巾围住下半张脸,高挺的鼻梁撑起面巾,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眸子。   其中一个是浅棕色的头发,正低头和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   燕棠见到这一幕,猛地愣住。   ——她没想到宋郁也来了。 第46章   西伯利亚的午后至傍晚是最温暖的时候, 气温高达零下二十五度。   太阳悬在高空,给白茫茫的雪地带来一丝暖色。   住宿的房间是一座座俄式木屋,两人一间, 燕棠和玛莎住在一起。   屋内十分保暖,墙上挂着深红色的编制挂毯, 一侧还悬着头小型野猪标本,往窗外望去遥遥能看见原始森林, 颇有种荒野求生的感觉。   “没想到Kirill和Ilya一起来了。不过我听说他们以前就很喜欢狩猎,几年前组织狩猎活动的时候,大老板也会带着他们两兄弟来。”   玛莎用热水擦脸,跟燕棠唠闲嗑。   “那时候我刚刚入职,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才——十五岁?那个年纪还不能用猎枪, 我记得他站在雪地车上用弓箭射死了一只野猪。”   燕棠在一旁安静地打开行李箱, 拿出日用品, 只是偶尔应了几声。   手机放在床面上,屏幕始终是黑的。   就在刚才,当宋郁和宋璟一起下车时, 她跟宋郁有过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流。   隔着许多人, 大约二十来米, 他目光往四周一扫,略过她时停住,定定地看着她。燕棠并没有躲避,也与他对视着。   她之前在微信上跟他提及自己在申请狩猎许可证和年末狩猎的事情,所以宋郁是知道她回来的。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以至于这场碰面有些突然。   燕棠想,她可以发消息询问, 也可以在下次碰面时直接问他,反正都在营地里,碰面也是迟早的事情。   可她不确定宋郁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会是像以前那样贴心轻松,还是像他们最后那场问候一样带有距离感?   她换了身更暖和的衣服,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   屏幕变亮一秒,几条消息冒出来,是统筹在工作组群里通知大家可以直接到餐厅。   燕棠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将手机收到了兜里,和玛莎一起出门。   虽然这次团建活动十分硬核,但就如大公司一般的团建流程一样,第一天BB囍TZ晚上都是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个饭,听听老板发言,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燕棠跟玛莎一起往餐厅走去,路过一片空旷地带。   并列停靠的雪地车旁还有几辆坦克和装甲车,在黑压压的天色之下像是蛰伏在雪地里的钢铁怪物,与西伯利亚的寒冷空气一样让人心生胆寒。   “猎狼和棕熊的时候要用上这些车辆,现在还能开放报名,统筹那边在统计人数。”玛莎看着这些装备也有些兴奋,“办公室坐久了,还是得找点儿刺激才行。”   餐厅坐落在营地正中的位置,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木屋,主体由齐整的深色木条堆砌而成,两侧并列着几扇边框漆成浓绿色的窗户,正透出明亮的灯光。   她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墙侧的长桌上摆着不同牌子的伏特加和两大盘沾盐面包,酒瓶旁还有一沓小册子,写着未来几天的狩猎事项,诸如喝酒不打猎、不可狩猎母熊和幼熊等。   给客人品尝沾盐面包是东斯拉夫的传统,代表友情和欢迎。   燕棠刚拿起一块面包,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几个男女交谈的声音,俄语一用沉稳的腔调说出来,就会显得特别严肃庄重,一听就知道是领导层来了。   她微微侧过头去,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玛莎,带她往餐桌边走过去。   集团层面的团建,主要是让所有人都相互熟悉,所以没有固定座位,不同公司的人混坐在一起,只有老板那桌是固定的。   好巧不巧,她俩坐在了离老板那桌最近的位置。   从燕棠的角度看,恰巧能看见宋郁和宋璟一起坐下,父亲宋裕川是那桌唯一的纯中国人面孔,和其他股东坐在一起聊天,并没有和两兄弟挨着坐。   他们身边是一些核心高管,坐的位置也很有门道,亲疏远近一眼看穿。   这都是玛莎跟她提的,老员工总会知道集团内一些历史往事。   “去年的时候,伊万还会和老板坐在一起,但今年爆出他出差时带着某个子公司的财务总监参加一场商务晚宴后,两个人搞在了一起……老板不信任他,虽然没辞退,但是他已经从核心层出局了。”   燕棠对宋裕川的印象很好,记忆还停留在他是娜斯佳的老公,会给老婆送礼物、关心儿子学习,对她这个家庭教师温和有礼的样子。   那一侧桌上,除了宋郁宋璟两兄弟外,都是四五十岁往上的男女,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亲和的笑,跟走过来聊天的员工谈笑时也很放松随和。   但他们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质始终挥之不去。   耳边还在响起玛莎八卦的声音:“大老板是个很帅的中国人对吧?这一家子都很聪明,聪明极了,你以为他们很好说话,其实只是看透了不说破罢了,等你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局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听到这里,燕棠垂下眼,端起手边的热红酒喝了一口。   蜂蜜和肉桂的香味儿在舌尖弥漫,温暖的液体入腹,让她浑身都暖和起来。   “原来是这样。”她放下酒杯,轻声说。   大概是宋郁前两年没出现在集团的团建活动里,这会儿也是大家讨论的话题之一。   “他的比赛我看过,很精彩。”   “算起来Kirill也是集团的股东啊。”一位法务部的员工说,“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就是父母给的集团股权,那阵子律师团队忙了好一阵才完成交割,我们部门也加了好几天的班呢。”   大家在餐桌上聊得热火朝天,每个人的手边都有伏特加或者热红酒,桌面上摆着贝尔加湖里钓上来的熏鱼和烤驯鹿肉,当然也少不了经典的俄式红菜汤。   燕棠安静地听大家说话,等话题从八卦转移到今年的项目进展时,也开始参与到聊天中。   这一桌除了一些子公司各部门的员工之外,还有和她一样跟集团在今年有亮眼合作的项目管理人,一餐饭下来又收获一沓名片,还跟两位特别聊得来的人约好了回莫斯科后一起吃饭。   十天的旅程,每晚都有这样,结识新人的机会,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   燕棠撇去了心里那点儿多余的念头,专心应付着当下的社交。   等所有人吃得差不多了,统筹开始介绍明天的安排——暂时还在营地活动,会有专门负责人安排给所有人进行狩猎前的培训,也有场地练枪或者弓箭。   营地的射击场室外开放靶场,一道道靶子就立在雪地里,有专门的教练进行射击指导,配有常见枪支弓箭和瞄准镜一类设备。   第二天吃过早饭,燕棠和玛莎往射击场走过去。   现在是早上九点多,许多人还没有起来,餐厅都没几个人,却没想到射击场已经响起了枪声。   零下三十度的气温,两人戴着手套也觉得冷,双手揣在兜里,老远便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举着步枪站在射击台前。   “Ilya太可怕了,怎么度假跟上班一样起那么早?”   玛莎忍不住说。   他的着装和昨天差不多,黑色防寒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头上戴着顶厚重的黑色绒帽,握枪的姿势很专业,射击稳准狠,一枪正中靶心。   她们俩是枪技太差,这么早过来正是想准备趁没人的时候先来练练手,谁想直接中大奖碰到了老板。玛莎希望跟Ilya聊聊基金会今年的业务情况,但绝对不是在他面前展现烂得要命的枪技时聊。   玛莎有点儿怂了,但燕棠不是宋璟的员工,这几次和他聊得还行,后来几次碰见,宋璟还会主动问一下项目进展,倒不是很紧张。   所以当男人注意到她俩,转头朝她们看过来的时候,燕棠比玛莎反应更快,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Ilya。”   刚打完招呼,他便放下枪,走了过来。   玛莎也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不像往常那样高冷地点点头或者也简单地回一声“你好”,而是什么也没说。   原本相距大概有十来米远,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只能大概认出来是谁。   就在燕棠意识到可能有点儿不对的时候,他已经走近了,那双瞳孔不是深沉的灰棕色,而是剔透的金棕色,黑色帽檐下有几缕发丝冒出来,不是黑色,而是浅棕色。   他站定在她面前,扯下黑色防寒面罩,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脸,也许是因为太久不见,又带了几分陌生感。   完了。   燕棠脑子里只冒出着两个字。   她本来应该不那么草率才对,毕竟她心里清楚这两兄弟像得很,但玛莎作为员工竟然认错了老板,直接误导了她。   “Kirill……”   她略有些尴尬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反倒是一旁的玛莎丝毫没有认错人的不好意思,热情地跟宋郁攀谈起来,说他长大了好多,和父兄越来越像了,还问他接下来有什么狩猎行程,现在喜欢用枪还是用弓箭。   “枪。”他说,“枪的火力更大,猎物逃跑的可能性更小。用箭虽然伤口小,但是效率太低了。”   宋郁答得很专业。   燕棠沉默地听着,没怎么插话,等玛莎被枪支库的管理员叫过去登记,只剩下她和宋郁面对面站着,才缓缓开口。   “你的膝伤还没有好全,这里太冷了,有没有准备护膝保暖的东西?”   他说:“没有特别准备。”   “我那里有,你住在哪个房间?等会儿我给你送过去吧。”   宋郁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盯着燕棠看了几秒,问:“你好像不是很意外我在这里。”   “……不,我其实很意外,但你没有提,所以我不知道是否方便问。”燕棠诚实地说。   他听完她说这句话,忽然抬眼看向别处,见一群公司员工结伴过来了,勾起防寒面罩的边缘,重新遮住半张脸。   声音被面罩遮住,略显沉闷:“你先忙吧。”   说罢,他转身走开,又回到射击台前。   燕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迟迟没有挪动脚步,直到玛莎叫她过去登记挑枪,才回过神来往枪支库走去。   晚上仍旧是聚餐,所有人随机入座。因为明天就要进猎场,大家不免有些兴奋,有狩猎经验的人聊起了之前的经历。   宋郁还是跟亲哥坐在一桌,百无聊赖地听着高管们和老爹吹牛,这话题不知不觉就引导他和宋璟身上,问他们两兄弟以前打过什么猎BB囍TZ物。   “太多了,哪儿记得清。”宋郁随口回。   “总有印象最深的啊。”   ——印象最深的,肯定是第一次狩猎。   宋璟也记得,因为那是一次极其失败的狩猎。他们那时候年纪小,只允许在监护下使用弓箭狩猎,跟着外祖父一起跑到猎区的树林里准备射几只雷鸟,结果亲弟认错了鸟,弓箭头对准一只山雀。   那不是可以狩猎的品种,等他阻止的时候,弓箭已经射出去了,好在这小子过于兴奋,箭射偏了,箭矢擦过那只山雀的翅膀。   随后他们不得不把山雀带回家治疗。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越来越乱,宋郁不会照顾小动物,只喜欢和它玩,偏偏又没耐心给山雀时间熟悉,每天动手动脚要去摸它玩它,导致山雀很讨厌跟他在一起。   宋璟瞥了一眼身边的弟弟,说:“第一次打错了鸟,带回家养起来了,那只鸟不适应环境,最后还是死了。”   宋郁“嗯”了一声,“死了,我很难过,怎么样都舍不得,最后只好把它做成标本留在身边。”   他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坐着的女人正和身边的人笑着聊天。   燕棠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猛然对上宋郁的视线。   她在下午给宋郁送去了护膝,他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和她多说话,两人在微信上也没有多余的联络。   只是在偶尔的时候,她仍能感觉到宋郁在看她。   可下一秒,宋郁便先收回了目光。   “Yana?Yana?”   身边人的声音让燕棠稍微回神,她轻声说:“没事儿,我们说到哪儿了?”      狩猎是个考验技术的活动,燕棠决定从最简单的盲猎开始,而玛莎迫不及待地去看人猎熊,两人在正式狩猎的第一天便兵分两路。   基地附近就是一处盲猎场,狩猎者只需要坐在盲猎小屋里通过专门设计的射击口来瞄准猎物,猎场内主要是野猪、狍子和鹿,很适合新手定点射击,前一个小时还可以选择教练指导。   燕棠在下午时先抵达木屋,通过方形射击口往外望就是一片雪林,有一群野猪正被直升飞机赶到附近。   她刚在把包里装着热水的保温杯拿出来,门恰好在这时打开。   高个子男人进门还要低一下头,黑色靴子踩在木质地面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燕棠看着进来的男人,愣了片刻,“……我记得教练叫安德烈,不叫Kirill。”   宋郁摘下帽子,随手将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捋至脑后,摘下防寒巾,那双眸子看着她。   “我来感谢你昨天送来的保暖护膝……恰好这里没有人,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聊一下。”   “你希望聊些什么?”   “先帮你猎一只猎物吧,昨晚说猎到猎物的人有奖品,你看上去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燕棠对他模糊不清地态度感到茫然,坐在位置上没说话,宋郁却先一步走过来,真的开始正经地教她架枪。   “狍子很敏锐,需要用高倍率瞄准镜,最好击中头颈部或者心肺区。野猪的体型更大,要用大口径步枪,在盲猎场景其实要更容易一些。”   他跟她讲解着装备的区别,有的要点在昨天已经提过,不过宋郁说的内容更加详细,还有他个人得出的经验。   燕棠在他的指导下,成功打下一头野猪。   “击中了心肺——你上手很快。”宋郁说,“你好像天生很擅长瞄准心脏射击。”   他声音平缓,却像是话里有话。   燕棠放下枪,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那么久没见面,你没有想跟我说的话吗?”   宋郁坐在她身边,向后一靠,反问:“我不明白,那天告诉你我在莫斯科,你为什么不多问一点?为什么回来,回来多久——你为什么不问?”   “你以前总会说清楚你要回来做什么,可你这次没有说——”   “因为那时候我在外祖父家,刚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就被叫走聊天了,等晚上再看手机,你什么也没有回,好像并不感兴趣。”   宋郁的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委屈,而是在平静地叙述着。   这种平静让燕棠感到极其陌生,像是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在这九个月里慢慢地覆盖了他性格里欢快的那一面。   她脑海里空白了一秒,缓缓开口:“我过去试图问起你的情况,但你看上去也并不想谈。”   “我不想让我身上不好的情绪影响你。”   “可你以前不是总让我跟你分享烦恼吗?”   说到这里,燕棠捂住了脸。   这是在聊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自己和宋郁之间的氛围开始变得奇怪。   也许就是从西雅图那次分别开始。   燕棠感觉得到他那时候很不开心,而那之后他又经历了并不顺利的恢复期,也许发生了很多她没有料到的事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儿,不确定你是否想要跟我进一步聊天,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问也问不出来。”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要跟你说这个,我认为和你当面说比较好。”   宋郁坐在那里,高大的身体极具压迫感,让燕棠感到有一些拘束。   “我在西雅图的这段时间,除了治疗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无所事事,心情不好,反而想了很多。多数时间都在想你,想为什么明明按照你的意思做了,给你空间和时间,按照你舒适的方式和你接触,你仍然放不下心来,就像我们最初遇见的那样,一退再退……”   他顿了顿,眼皮掀起,盯着她看。   “后来我想清楚了,你在西雅图的时候,不仅怕我有朝一日后悔回到莫斯科,其实还怕我留在美国会遇到别的女人。当你提起有很多女孩儿喜欢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吧?”   燕棠浑身一僵。   那缓和声音一点点钻进她的耳朵,就跟这西伯利亚的风雪一样,在这一瞬间突然吹过来,让她冻僵,冻碎。   “我只是不明白,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你感到安全。”他这么说。   燕棠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声音仍然平静:“我觉得这次聊天可以到此为止了。”   可宋郁还在说:“不过有时候我又想,也许你不是不信任我,是你从来没打算拥有我。你就像打猎一样,打一枪就走,不管猎物躺在地上流了多少血,伤口有多痛,连尸体都不捡回家……”   她猛地站起来,把东西装进包里,冲到门口,要把门打开。   可门竟然被锁住了。   这是老式门锁,从内部锁住也必须要拿钥匙。   燕棠猛地回头,果然看见宋郁黑色裤子一侧的布料隐约有钥匙的形状。   她走过去,弯下腰要从他口袋里掏钥匙,刚伸手就被他抓住手腕,强行被按在了椅子上。   宋郁垂眸看着她,“但你知不知道,没打死的猎物有时候也会跟着猎人……”   就在这时,燕棠抬头,就这么直视着他,问:“跟着猎人做什么?要让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他吗?这是你今天的目的?”   燕棠发誓,她一点儿都不想跟宋郁吵架,不想跟他发展到这一步。   在这一刻,她甚至想,如果当初宋郁没有到摩尔曼斯克找她就好了,至少两人不需要经历后来这段时间里时而快乐时而痛苦的交流。   至少她不用听见宋郁对她说出这番话。   宋郁盯着她不说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于是这沉默在燕棠眼里变成了一种默认。   她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宋郁一定要走来她面前,向她撕开这个丑陋的帘布。   燕棠脑子里闪过很多思绪,心头涌上一股沉重的、复杂的,混杂着悲伤和愤怒的情绪。   过了几秒,她开口了,声音很沉,带着些微的颤抖。   “到今天为止,我仍然记得你带我去SKP买衣服的场景。”   宋郁神情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这个。   “那是我第一次进奢侈品店,我不得不承认里面的衣服都非常好看、非常吸引我。当我抚摸那件衣服的面料时,我就知道我很想要它——直到我翻开它的价签,我才意识到我买不起。”   “所以我只能放下它,因为我得更努力地赚钱,才能拥有这件衣服。但我赚够钱之前,BB囍TZ也许它已经被另一个女孩儿挑走了——她也许更富有、对人生没有负担,轻松自在,潇洒快乐地活着。”   “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失去了就失去了,是我不想要吗?是我不想要吗!!!”   宋郁默了片刻,说:“可你明明可以享受我给你的一切——”   “Kirill,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你在按照什么样的标准在看待我?”   燕棠这么问他。   “你给了我很多礼物,很多鼓励,很多帮助。我也想要带给你什么,可我一无所有……   “如果我是地球总统,我会把所有的资源都拿给你,把美国搬到俄罗斯,让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和康复师给你治疗,生活在你的身边关心你。可我只是普通人。   “我没有父母给的集团股权,没有很多后路,我只能靠自己立足在这个社会。除了虚无缥缈的承诺和口头式的关心,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我不能阻止你得到更好的人的可能性。”   燕棠几乎从来不发火。   她习惯了藏起所有的东西,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心里不知何时藏着一片冰冻的海,冻住了她所有不敢触碰的情绪。   在今天,这片海便被宋郁这么敲碎了,变成眼泪从眼里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代价。   她会在二十来岁的某一天尝尽生活的味道,面对一个又一个的不确定性,放弃所有的浪漫幻想,在洪流涌来时拼命支好自己的小舟,不多去思考那些失去的东西。   木屋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   宋郁目不转睛地看着燕棠。   她正含着眼泪,声音颤抖,音节铿锵地质问他。   就如当年在南市时,她突然激动地说他“未经他人苦”一样——看来她在当时已经极尽委婉了。   “Kirill,你告诉我,用你优越的、充满自信的、勇往无前的人生经验告诉我,人活在这世上,做什么选择才是正确的答案?”   一阵寒风吹过,灌入屋中,吹得墙上挂饰叮当作响。   “我也没有答案。”   宋郁缓缓开口。   “就像我不知道,明明因为你而伤心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仍然还是想要回头从你这里得到安慰一样。”   燕棠愣住了。   她的眼泪仍然悬在眼里,湿漉漉的睫毛轻轻颤着,眉眼间透露出一股迷茫。   他们看着彼此。   过了很久很久,宋郁才开口:“我现在很想和你拥抱一下,你还愿意过来吗?”   燕棠鼻尖一酸,那悬在眼眶边的泪水便淌下了。   她走过去,刚刚朝他伸手,就被他拉进怀里,大力地抱住。   他们在此刻都没有想明白,这个拥抱有多少种含义。 第47章   “你心里有这么多想法, 为什么之前不说?”   “之前每次开口,哪次不是以你发小孩子脾气结束。”   “嗯,这次我跟你进行成年人之间的谈话, 却轮到你发小孩子脾气。”   “……也许这叫做成年人的崩溃。”   “成年人的崩溃只有成年人自己在意,小孩子发脾气却是有人哄。”   “你怎么突然明白了这个?”燕棠笑了一下。   “因为这都是你教我的。”   宋郁终于松开她, 抬手慢吞吞地替她把脸颊处的泪渍擦去,声音缓慢。   “我很意外, 本来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冷静——不,冷漠地面对我,但没想你会哭成这样。”   ——眼睛是红肿的,脸颊也全是泪迹,发丝黏在脸侧,整个人像被雨雪打湿了一般, 连抽噎都像是在发抖。   太可怜了。   燕棠这时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抱歉, 我刚才说的话有些过激了。”   “没关系,如果你不说出来,我也不会知道你心里还有这一层想法。”   宋郁忽然笑了一下, 像是收到了意外之喜似的。   “我的朋友们都是给对象砸钱, 但我遇见的不一样, 你是一个要为我把美国搬到俄罗斯的中国女人。”   燕棠不得不纠正:“这是一种假设。”   “很伟大的假设。”   宋郁说完,那点儿笑意又缓缓褪去,目光变得很深。   “你今天还给我又上了一课,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燕棠从他这话里听出了明了的意思,心里一空,随后感到一种将近尘埃落定的寥落。   她下意识低头,可随即又被捏住了后颈, 不得不抬眼和他对视。   宋郁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静,双眼清澈又平和,令她捉摸不透。   过了几秒,他眼里再次浮现出一抹笑,这笑意让那张漂亮的脸蛋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尚能瞧出点儿从前的熟悉影子。   “但你是不是忘了,我又和你不一样,我学不会这种洒脱。”   “……什么?”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大粒大粒的雪花从射击口飘进来,木屋内又冷了几分。   宋郁却不说话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里面已经消息堆积如山,是统筹在催还没回营地的人该回去集合。   这场聊天进行到现在,他就只来得及说几句话,破天荒被燕棠占了主场,叽里呱啦一顿讲。   凶得要命,完了还哭。   在宋郁的记忆里,燕棠哭的次数远远不及他自己——   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连她以前流眼泪的时候,都是克制的,隐晦的,泪意转瞬即逝,非常迅速地再次整理好心情。   所以直到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一种奇异的置换感——原来当年她看见我哭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啊。   宋郁站起身,看见燕棠尚有些愣怔的神情,拿起手边十分保暖的黑色绒帽,戴在她头上。   “我自己想了九个月,现在轮到你来想想我是什么意思。”   他说完这句话,终于掏出了口袋里的钥匙,把木屋的门锁打开了,拎起她的包带她往外走。   盲猎场距离营地不算远,一条直直的大路通往入口,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在雪地里。   燕棠被他握着手腕,隔着厚厚的衣袖和一层黑色手套,她感觉到他的力道还像以前那样牢。   她抬起眼看他,绒帽边缘一圈柔软的毛略微遮住了视线,但仍然能看见他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如玉一般白的脸庞。   眉眼间的神态不知何时变化了,就连跟在摩尔曼斯克那时都已经不一样。   一点点变得……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了。      宋郁这晚要回到自己的住处,说是安排了个促进炎症恢复的松脂泥疗,晚上不会参加聚餐。   两人在营地入口处分开,燕棠一路走到餐厅和玛莎会和。   “你这个帽子……”玛莎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她几眼。   她和燕棠住在一起,当然知道这不是她的,不过这个颜色和模样非常眼熟——她今天找Ilya聊天的时候,也见他戴过。   燕棠忽然意识到忘记把帽子还给宋郁了。   室内温暖,她刚把帽子摘下来放进包里,随后见玛莎忽然露出了“我想起来了”“竟然真的是如此”“我早就知道”这一系列表情。   “……你在想什么?”燕棠盯着玛莎。   “没什么。”玛莎含蓄地说。   第一天狩猎结束,整个团队收获丰厚,猎熊的队伍在狩猎许可区域猎到了一头黑熊,另一拨队伍则猎到了几头驯鹿、狍子和野猪,还有一些野鸭、松鸡和野兔。   大老板是中国人,喜欢讲究好彩头,所以这晚的聚餐不仅设置了狩猎奖励的环节,年终业绩嘉奖也放在了这天。   上前菜的过程中,各个公司都派了位代表来简短地总结一下今年亮眼的业绩。   代表站起来发言,其他同事们围坐在一起佯装认真听讲,手上动作却没停,有的在喝伏特加,有的把鱼子酱堆在鹿肉肝酱上,用黑麦薄饼裹起来大口吃着。   燕棠却听得很认真。   她从去年开始推进的翻译出版项目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那虽然是个小项目,但由于成本压得很低,纸面上的回报率非常好看,基金会总负责人在餐前讲话里提及了两次她的名字。   这让她今天稍有些灰蒙蒙的心情略微转晴,升起了一点小自豪。   所有人里,最认真听讲的反而是老板。   宋裕川之前只看过各个子公司的财报和业务简报,这会儿第一次听“Yana”这个名字觉得有点儿熟悉,等听下属再次提起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BB囍TZ问身边的大儿子:“这是Kirill以前那个家庭教师?”   “是。”宋璟点头。   汇报结束,主菜被端上桌。今天猎到的野禽也直接端上桌成了菜肴,而野猪、驯鹿一类大型猎物则被送去专门的场所进行处理。   烤鹿排上裹着诱人的香料,此外还有香气浓郁的炖肉、炭烤甜菜一类餐品。   狩猎奖励环节也在这时候开始。   燕棠猎到了一头野猪,得到一把手工猎刀作为奖励。   走到统筹处拿奖品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一转头,发现是老板那桌。   坐在主位的宋裕川在朝她看过来,常居高位的经历使他看人时总带有一种凌厉而深沉的审视。   等和燕棠对上视线后,他随即冲她温和地笑了一下,这笑容十分随和,就如长辈对待晚辈一样亲厚。   燕棠微微一怔,但宋裕川这时已经挪开了视线,又和他身边的宋璟聊起了什么。   餐后是活动环节,餐厅迅速被收拾干净,桌子拼成三条长桌,有同事凑在一起唱歌,还有营地的人过来演奏巴拉莱卡琴,少数人站在外头抽烟。   燕棠刚才喝了点儿酒,独自走到外头的屋檐下透气儿。   零下四十度的天气将人一下就冻得酒醒,好在外墙上安装着户外壁炉,还摆着好几个燃木火盆,木炭刺啦作响,光线隐隐照亮不远处的灌木丛。   拐角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是道高大的人影,悬在墙边的灯泡照亮他微白的鬓角和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英俊的面容。   “宋先生?”   燕棠忽然就站直了。   宋裕川点点头,指间夹着烟,在距离她还有一米远的燃木火盆前站定,“我出来抽烟,你不去和他们玩儿?”   “里头有些闷,出来透气儿。”   他一来,燕棠就感觉有些拘束,正在想找个什么理由开溜,又听他说:“我之前听Ilya提起你在基金会那边做翻译,不过今天才知道你自己做项目了,之后打算往这方向走?”   说起工作的事情,燕棠稍微打起精神来,“是,这两年初步尝试了一下,把流程跑通了,感觉自己能做。”   “那之后是打算入职公司还是?”   “我打算自己成立个小公司,用公司的名头做图书品牌的策划……”   这是燕棠初步的设想,她上个月在北京的时候跟业内几个熟人聊了聊,如果瞄准垂直方向,结合自媒体和现在的阅读趋势,做得精细,还是有蛋糕吃的。   宋裕川也做投资,对她这个打算提起了一些兴趣,问:“找投资方了吗?我记得基金会的投委会有这方面的投资计划。”   生出这个想法之后,燕棠立刻去找投委会咨询过。   她诚实地对宋裕川说:“基金会虽然钱很多,但因为是大投资方,条款很严格,要求也多,要拿的股权比例有点儿大。我要成立的公司规模小,没几两肉,还是找一些能够提供宣传资源的公司比较好。要是以后真的站稳脚跟了,也许能和基金会合作。”   宋裕川点头:“很实在,那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合作。”   燕棠只当这是客套话。   她预估过自己初创公司的资本金,都比不上他们家一辆车的价钱,如果以后有机会合作——那她在行业内真的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宋裕川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   “听我太太说,你去年在西雅图陪Kirill做了手术?”   “……那次去看他的比赛,碰上他受伤了。”   “那次在北京,你来我们家做客,我看得出你们关系很好,这几年你们也还有联系?”   “不多。”   她这简单的一句话,宋裕川便明白了其中意思,“他这几年经常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是正常的朋友交流。”   宋裕川也笑了,“我儿子的德性我知道,这孩子从小就被他妈妈宠坏了,磕了碰了,他妈妈一个劲儿地哄,他就顺杆子往上爬。”   不知道怎么回事,燕棠听他这么说宋郁,眉眼间反而浮现一抹笑意。   “但当家长的就是这样,希望他快点长大懂事,又希望他一直像个小孩子。”   燕棠忽然想起了今天在盲猎木屋里的宋郁,以及他那平静沉稳的神情和话里藏话的说话方式。   “我好像也明白那样的感觉。”她轻声说。   “那你很了解他。”宋裕川声音温和。   关于宋郁的内容很快聊过,他们又谈起这几年国内文化产业的变动。   宋裕川手下管着太多事情,基金会只是其中一个体量不算大的运营主体,在这个话题上反而有很多问题请教燕棠,而燕棠这两年在两地跑来跑去,答得很顺畅。   这几天里,燕棠听过底下人不少关于老板的讨论,心里也有过不少多余的揣测,但当下和宋裕川接触,她仍然能从他的言语和举止中感受到得体的尊重。   这让她感到放松和舒适。   等宋裕川手中的烟燃尽,聊天也结束了。   燕棠回到室内,再次被温暖的空气包裹。她在玛莎身边坐下,拿起一旁餐盘里的蜂蜜酒喝了一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桌边还围坐着其他几个同事,有位叫阿列克谢的市场部员工刚才也在外头抽烟,笑着说:“刚才看见Yana在跟老板聊天,没想到聊了这么久,Yana很厉害啊,我在老板面前都很紧张。”   燕棠笑了笑,“只是恰好碰上了。”   玛莎神神秘秘地说:“Yana和Ilya也经常聊天。”   没想到她这么一提,另外两个同事也说:“对哦,上次看见Yana和Ilya一起在咖啡厅看视频呢。”   燕棠一愣,想起是上次和宋璟一起看宋郁的采访视频:“那次纯粹是巧合。”   大家笑眯眯地点头,然后默契地没有说下去,而是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俄罗斯人虽然在不熟的人面前一般比较高冷,但私底下凑一起也喜欢说八卦,大家又来自不同部门,各种乱七八糟的传闻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燕棠听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宋郁发去一条消息:「睡了吗?你的帽子还在我这里,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吧。」   那边很快回复。   甜熊:「不用拿过来了,你明天去猎区猎狼的时候戴着,你的帽子太薄了。」   燕棠盯着这条消息,忽然意识到宋郁似乎对她的行程了若指掌。   过了几秒,她才回复:   「那你呢?」   甜熊:「我拿我哥的。」   狩猎活动的第二天,大家依旧分为几队不同路线,都在营地门口分流。   燕棠戴着宋郁给的帽子,和玛莎一起离开餐厅往营地大门走去,听见玛莎碎碎念:“今天Ilya戴的帽子好像是营地临时买的啊……”   她念叨完,又瞧了一眼燕棠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哇哦”了一声。   燕棠转头看向玛莎:“你在‘哇哦’什么?”   玛莎说:“我在感慨他们两兄弟还是那么帅。”   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大门。   那里停着几辆如钢铁怪物般的装甲车,车身涂漆是浓厚的墨绿色,每一侧都有四个沉重巨大的轮子。   宋郁和宋璟站在其中一辆前,各自背着一把步枪,站着在这车身,显得身影更加冷硬。   两人仍然戴着防寒巾,大半张脸被遮住,不过这回燕棠不会认错人了——宋璟换了顶黑色的毛线帽,而宋郁脑袋上那顶跟她脑袋上的一模一样。   不过在雪地里戴的帽子款式就那几样,同事里相似的款很多,倒也不是很突兀。   猎区很大,猎狼的队伍分为好几拨,各自往不同路线开。   一辆装甲车除了驾驶员外,还能乘坐四人左右。车内两侧设有射击口,方便在车上射击。顶部配有可开启的舱口,允许最多两人同时站立进行环视和射击。   燕棠坐上车后,宋郁也很快坐了上来。他还是像之前一样,一双漂亮的眸子光是看着她,不吱声。   她和宋郁对视两秒,主动开口:“昨晚睡得好吗?”   他这才眉眼一弯,声音透过面巾传来:“还可以,你呢?”   “我睡得也还可以。”   “那你有在好好想我昨天是什么意思吗?”他问。   宋郁好像学到了她之前考校他的精髓,并且反过来用在了她身上。   “……有。”她轻声说。   这话说完,他也不继续问了。很快有另外两个同事上车,驾驶员启动车辆,一路往猎区的原始森林开过去。   等进入猎区,在上空飞行的直升飞机BB囍TZ很快就把一拨狼群驱赶至附近。   另外两位同事缩在车内架枪,燕棠被宋郁带着通过上方的舱口站起来。   她这才发现为什么宋郁让她戴上绒帽——狼群奔跑速度太快,装甲车在零下几十度的原始森林里奔驰,真是字面意思上能把人的脑袋给冻掉。   宋郁架起枪,问燕棠:“你想试试吗?”   她摇摇头:“我的枪技太差了,这次报名就是看个热闹。”   “那我猎给你看吧。”宋郁说,“猎狼不仅需要枪技,也要讲究策略,免得猎物跑了。”   他声音沉稳,跟车内两位有狩猎经验的同事沟通了几句,便举起枪。   舱口大小中等,而宋郁体格高大,燕棠站在他身边,与他离得很近,目光也不自觉地落在他脸上——帽檐略低,只露出一双锐利漂亮的眼睛,防寒巾勾出鼻梁高挺的轮廓,秀挺的鼻尖翘起一点弧度……   砰一声枪响,他手中的步枪口闪现惊人的火光,那枪声仿佛在燕棠的心头炸开。   下一秒,宋郁收起枪,长睫一掀,目光转向她,双眸浮出笑意:“打中了。” 第48章   猎区是一片广袤的雪原。   放眼望去, 苍绿色的原始森林勾勒出边缘的轮廓,而在装甲车和森林之间,则是白茫茫的雪地, 横斜生长着芦苇和针茅,还有一簇簇枯黄的羊胡子草。   “这里的狼群太多了, 经常会跑到几十公里外的村庄偷牲畜,从去年开始开放狩猎……这几头应该够了。”   坐在车内的同事说。   宋郁和另外两位同事下车去取猎物尸体, 留燕棠和驾驶员在车上。   她坐在车里,通过射击口往外看。   因为离得太远,他的身影在苍茫的白雪地里变成一道黑色的轮廓,身上背着冰冷的枪,两手轻松地拎起两只猎物,转身朝她走来。   生与死、黑与白。   脚边是猎物身上淌下的鲜红血迹。   这强烈的色彩撞入燕棠眼中。   与此同时, 一种从宋郁身上散发出的, 攫取人心神的威慑力也冲击着她的心灵。   她试图理解现在的宋郁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大人。   另外两位同事也各拎着一具狼尸, 他们一起把战利品放在车顶的网兜里,沉沉的动物尸体砸在车顶,坐在车内的燕棠也感受到些微余震。   宋郁上车后坐回她身边, 燕棠闻到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 是狩猎专用的除去血腥气的喷雾。   他脱下沾着血迹的手套, 将脸上的防寒面罩扯下,鼻尖仍然因外头寒冷的空气而冻出一点红。   “好玩儿吗?”宋郁问她。   燕棠点点头,“第一次看你狩猎,很震撼。”   他眉眼弯弯,“我以为你会觉得太残忍了。”   “这属于生态狩猎呀,况且我又不是没见过更血腥的场景,我见过你比赛。”   提起赛场, 宋郁安静一秒,随后轻轻应了一声,又不再说话了。   燕棠察觉到了他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还想说些什么,可另外两位同事已经坐上了车。   装甲车再度启动,往回程开去。   抵达营地时刚过下午,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来运卸猎物,同行的同事兴冲冲要跟去处理厂看狼牙加工。   燕棠被宋郁扶着下车,等她稳稳踩在地面上时,他还没有放手。   她安静地被他握着手腕往里走,也不问要去哪里。   营地这时候的人还不多,一路上都没看见人影,等路过餐厅的时候忽然碰见同样已经狩猎回来的宋璟。   宋璟见他俩凑在一起,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非常淡定地问:“刚回来啊,要不要去餐厅吃点儿东西?”   宋郁:“不用,我们有自己的事情,等会儿让人送餐就行。”   “我现在准备过去餐厅,需要我让人给你们送点儿吗?”   见亲哥主动提,宋郁也毫不客气。   “行啊。她要鹿肉酥皮馅饼、蜂蜜蛋糕和红茶,红茶要配柠檬和蜂蜜,蜂蜜最好拿小罐的过来。我要鱼子酱三明治就行,如果有奶酪拼盘也给我们叫一份……”   燕棠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就连在家跟父母相处,都一直被要求“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会儿见宋郁理直气壮地提出这么多要求,还帮她也要了一份,心里瞬间有些不好意思。   她下意识看向宋璟,见他正在用一种类似“烦人的二胎”的目光盯着宋郁。   “要求那么多,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你说帮我们叫餐。”   几秒后,宋璟淡定开口:“行,知道了,两份一样的。”   说是这么说,等燕棠被宋郁带到住处之后没多久,营地的送餐人员就推着餐车敲响了门,把两人喜爱吃的东西端到餐桌上。   等送餐人员走了,宋郁关上门,熟练上锁。   “为什么又要上锁?”她忍不住问。   宋郁把钥匙收进口袋,相当坦然地说:“因为你很擅长逃跑。”   他早年眼睁睁见她从自己面前溜走好几次,不是她逃到门外就是他自己被关在门外,如今在这方面经验相当丰富。   宋郁的住处也是木屋,相比员工们两人一间的木屋空间要更大,上下两层,像一处独立的别墅。   墙壁壁炉运作,室内温暖,燕棠把外套脱下,坐在餐桌旁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宋郁。   他换下了厚重的猎装,换了身宽松的衣裤,松散闲适地坐在她对面,上午那股狩猎时凌厉的气质终于散去几分。   “我爸爸说昨晚碰到你了,还夸了你。”   燕棠有些意外,“夸我?”   “他说你有想法,很踏实,对市场的判断也很好。”   宋郁看向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和人打交道,这几年工作应该比我想的还要辛苦吧。”   燕棠笑了笑:“我以为你在摩尔曼斯克那时候就知道了。”   他说:“人总是先了解道理,再体会到道理的深意。那时候想明白了一点,但没有彻底想明白。”   说到这里,宋郁没有继续说了。   他手边一侧的桌面上散落着几盒药品,不远处的沙发上还搭着燕棠送来的护膝。   燕棠收回目光,喝了两口红茶,试探性地问:“你的腿伤情况怎么样?”   “可以正常走路,但如果进行大强度训练,还是会出现炎症。”   宋郁并没有避讳。   “美国那边的康复团队怎么说?”   他看向她,“你想去沙发那里坐近一点儿聊吗?”   燕棠没想到,宋郁口中的“坐近一点儿”,竟然是坐在他的腿上——跨坐,面对面,被他牢牢的扣住腰侧。   他力气大,捉住她跟拎鸡仔似的,等燕棠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了下来。   哪怕在前两年为数不多的接触里,他们都没有这样亲近过。   这阔别已久的亲密姿势带来某种轻柔无声的信号,让燕棠心头一颤。   “我这次是要回莫斯科定居。”   这第一句话就让她愣住了,“那你的治疗怎么办?”   “在美国已经尽力治过了,医生说后续的恢复情况因人而异,继续留在那里的意义不大。”   燕棠听明白了,轻声说:“那至少尽力了。”   “是,至少尽力了,现在回莫斯科也谈不上后悔。”   又是话里有话,燕棠对上他清浅的目光,又听他说:“现在该轮到你说话了——想了一晚上,想清楚我昨天在猎场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了吗?”   她轻轻点头,却没开口。   宋郁说:“你要说出来。”   他眉眼间明明是平静的神情,却带有像狩猎时那样无声的压迫感。   ——宋郁不像以前那么爱笑了。   这让燕棠感到另一种紧张,以至于那个明明在她心中出现的答案也再次变得不确定起来。   她镇定的态度在这种变化之下开始动摇,目光也下意识闪躲着。   于是在此时,被宋郁牢牢抱在怀里的姿势发挥了作用——燕棠无处可避,被他轻轻松松的逼着抬头再次和他对视。   “说出来。”他再次催促。   房间陷入片刻的安静,燕棠才缓慢开口,声音细如蚊呐。   “……你心里一直有我,并且还想和我在一起。”   燕棠想起小学时被老师点名发言时的慌张心情,而在听她说出答案的这个人,竟然还是自己曾经的学生。   而此刻,她曾经的学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追问:“我为什么还想和你在一起?”   “因为……因为你还喜欢我。”   “你甩了我几次?”   “也许那不算甩了你。”她辩解。   “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三次。”   宋郁的语气很平静,就这么把他们之间最敏感的往事揭开,明明白白地摊在两人面前,逼她认真回答。   “被你甩了三次还找回来,只是喜欢吗?”他又问。   燕棠垂着眼,BB囍TZ像一个没自信的学生明明捏着正确答案,却百般犹豫,不敢说出口。   宋郁也不作声,只是看着她。   仿佛她不说,两人就这么在这里耗到天荒地老算了。   良久,燕棠才开口,很轻很轻地说:“你昨天想跟我说的其实是……你爱上我了。”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语气里难掩忐忑不安。   可话音刚落下,她却看见宋郁终于笑了。   这一回不再是那种浅浅的、转瞬即逝的笑。   他的眸光变得清透又柔和,在室内光线下,瞳孔泛起如蜂蜜般带着甜意的光泽。   纯粹得几乎就像燕棠第一次给他上课时所见的那样,似乎还带有几分少年般的青涩和热忱。   他注视着她,鼓励道:“为什么那么小声?再说一遍。”   “你爱上我了。”燕棠的睫毛轻轻颤着,音量稍稍大了一点儿。   当年在给宋郁补习时,她偶尔会像这样拷问他。   往往是在宋郁记不住一些反复强调过的知识点,或者偶尔叛逆心起不愿意死记硬背的时候。   而当他终于按照要求,填对了题目的时候,那时的燕棠总会打心眼儿里舒了口气,然后夸他——   “你真厉害,都答对了。”   宋郁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低下头凑近,夸奖她。   就像她曾经对他那么做的一样。   燕棠忽然觉得有什么哽住了她的喉头,随后是一股铺天盖地地泪意涌上眼眶,像春汛决堤前的预兆。   宋郁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响起,有条不紊地说着。   “那现在轮到我了——昨天你那么生气、那么难过,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对吗?”   安静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把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宋郁在这时说。   燕棠这时才反应过来——宋郁竟然是在跟她好好地解决问题。   她愣愣地看了他几秒,见他又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甜得和她记忆中并无二致。   “不然你以为我在做什么?你以为我昨天是要故意找你撒气吗?”   他相当直白地说。   “我说过我们不一样。这几年里,我一直在想怎么解决问题,但你一直在想怎么解决我。”   “我没有准备解决你!”燕棠终于反驳,“我只是……”   她坐在宋郁的怀里,这接触亲密又温暖,让她没法再像昨天那样按照情侣之间最薄凉冷酷的逻辑去思考。   “你只是做好我随时要放弃的准备,这是一个道理。”   宋郁戳破了她,但随即又轻声说:   “但昨天听你说了那番话,我想这也有我的问题。在你的角度上,也许解决我比解决问题更容易。在摩尔曼斯克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想要追求事业,没想过你还有那么多的不安,会担心我有别的女人——”   他顿了顿,说:“和你分开四年了,我没有过别的女人。所有账号都是小谭在管理,我不知道那些女孩儿给我发过什么信息。如果是在社交场合,你上次在北京也见过我的处理方式。”   说罢,宋郁又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嗯。”   宋郁安静了片刻,眷恋地看着怀里的人。   在经历了更多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在少年时把太多事情想当然,于是看不见她那些看似无情的决定下,藏着多少小心翼翼、无可奈何的考量。   于是他又继续问了许多的问题,一遍又一遍。   “看在你是我的初恋的份上,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以前的不懂事?”   “如果以后我们再遇见任何问题,以后能不能和我一起解决,而不是默不作声地离开?”   “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吗?”   ……   “现在我成长为你想要的男人了吗?”   壁炉里的木炭刺啦作响,火焰如心脏般跳跃着,温暖的光影静静地笼罩着两个人。   都是第一次活着。   都是第一次成长。   都是第一次进入感情。   谁能足够明智,在最初的最初就洞察所有的陷阱,掌握最正确的答案,给出最正确的回应呢?   也是在这一刻,当宋郁用缓和的语调说出这一个个问题,那些俄语音节又变成类似于大猫呼噜呼噜的温柔声音。   燕棠终于尝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醇厚的、沉稳的、踏实的爱意。   超越她记忆里曾经和宋郁在一起吃喝玩乐、游山玩水所得到的,如焰火般骤然乍现,迅速消逝的浅薄激情。   他最后又问:“那现在,时机对了,问题解决了,我们的关系可以从普通朋友升级成另一种了吗?”   眼睛里盈着笑意。   燕棠也忍不住眉眼一弯,刚要点头,眼泪却又落下来。   明明不再伤心了,明明脚踏实地了。   可偏偏像雨水一样接连不断,从脸颊边淌过,滴落在宋郁的衣服上,晕出一圈圈深色的水渍。   宋郁这回却没有替她擦去眼泪,只是随手将她脸颊边的碎发别至耳后,然后抱住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地哭着。   那泪水落在他颈侧,湿湿暖暖的。   宋郁不说话,只是又将她抱紧了一点儿。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起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我让你回去想一想,今天才跟你继续聊?”   燕棠抬眼看他,视线被泪水挡住,只能看见他漂亮脸蛋的大致轮廓。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略有些湿意:“……因为你希望我冷静一点,像你一样多想一会儿?”   宋郁注视着她,眉眼荡出一抹笑。   “因为我那时候快要忍不住了。”   他说。   “你哭那么惨,我好想你。”      说是那么说,但来日方长,宋郁已经学会了耐心。   所以他只是轻轻亲了一口她的额头,然后高兴地出门,准备去拿两瓶营地里自酿的蜂蜜酒。他知道燕棠喜欢喝这个。   这时候已是黄昏,天色渐晚,广阔的天空和茫茫雪地都变成一片浪漫的蓝紫色,而在天地交际之间,隐藏在厚重云层里的霞光渗出一抹轻柔的粉色。   宋郁在路上停下脚步,拍下这一幕发给燕棠看。   刚刚收起手机,就碰上几个要去餐厅吃晚饭的集团员工。   “Kirill,你也去吃饭吗?”   “今晚不参加聚餐,只是去买两瓶蜂蜜酒。”   宋郁不在集团内任职,职员们面对他时自然没有在宋璟面前那样束手束脚,甚至和他一路聊起天来。   “说起来,听人说Ilya和Yana今晚也不去聚餐呢。”阿列克谢说。   听到这两个名字并列被提起,宋郁神情凝滞了一秒,侧过头看向这几个员工。   另一位同事达莉亚也笑眯眯地说:“是的,我也听说了。”   他们都朝宋郁看去,“Kirill,你应该很了解你哥哥的情况吧,他和Yana是真的吗?”   没等宋郁回答,几个同事还在七嘴八舌地说。   “今天早上,Ilya把他的帽子给Yana戴了哦,猎狼还专门找Kirill帮忙陪她,真贴心。”   “下午我去点餐碰见了Ilya,他对Yana的口味就像对Kirill的口味一样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们一定相处很长时间了吧,感觉老板对Yana也很满意呢。”   ……   “Kirill——Kirill呢?”   等宋郁将蜂蜜酒带回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燕棠正坐在长椅上烤火,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侧,身上盖着毛毯,端着盘子吃奶酪蛋糕,见他回来了,冲他露出一个笑。   刚刚又哭了一通,她的眼睛还略微有点肿,笑起时也显得可怜兮兮的。   宋郁关上门,在她身边坐下,放下酒瓶。   瓶身上是一只抱着蜂蜜罐的棕色小熊,在壁炉映照之下,小熊那双圆圆的眼睛冒着邪恶的火光。   他打开瓶盖,给她倒了一杯,晶莹剔透的橙黄色液体灌满玻璃杯。   “好喝吗?”宋郁声音温和地问。   燕棠尝了一口,点点头,“这里的蜂蜜酒味道特别好。”   “知道你喜欢,我让人留了一些,等回莫斯科的时候带回去。我做得好吗?”   燕棠听他这么问,心一软,放下酒杯,主动坐进了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脖颈。   “谢谢你,Kirill。”   “既然把你哄开心了,现在轮到你哄我了。”他忽然这么说。   闻言,燕棠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虽然我很爱你,但这几年的伤心哪有那么容易消失,我都记着呢。”   燕棠坐直了身体,“那——”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宋郁打断了话。   “不急,一件一件来。”   他这时候仍然很有耐心,只是把她往自己怀里又拉近了一点,免得她有机会跑开。   “我们先来谈谈最重要的事BB囍TZ,”   宋郁垂眸,盯着她看。   “为什么上次你会把我认成我哥,以及——为什么现在集团里的员工会认为你是我的‘嫂子’?” 第49章   简直是胡说八道!   ——这是燕棠听他提起所谓“传闻”后的第一反应,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怎么传出来的。   但上次她把宋郁错认成宋璟这件事却无可辩驳。   那天离那么远,他们个头又那么像,戴的帽子还是一样的, 燕棠觉得自己真的是无心之过。   燕棠详细地解释完,随后观察了一下宋郁脸上的表情。   她意识到以上理由应该都不足以安抚他的情绪。   这几年和人打交道做项目, 燕棠学到了一点很重要的经验,就是在揣测出对方真实意图前, 最好先按兵不动。   宋郁这几年变化也大,照以往的相处经历,他应该已经要亲要抱,或者掉几滴金豆子,嘟嘟哝哝告诉她“以后不能这样了”。   而现在他开始藏一半露一半,明明脸上还是像以前那样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 但却不像之前那样一股脑都撒出来, 仿佛在告诉她这件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短短四五秒, 她脑子里迅速闪过许多主意。   燕棠试探性地问:“你想要亲一口吗?”   宋郁:“要。”   她凑上去亲了他唇瓣一口,再稍微拉开一点儿距离观察他的表情——没哄好。   于是她又亲了口他的鼻尖——也没有哄好。   这事儿不好办。   这时,门口有人敲门了。   来者除了送晚餐的侍应生, 还有给宋郁进行疗养准备的治疗师。   “先吃饱饭, 等会儿陪我去后院里泡温泉再说。”   工作人员不仅带来了白桦枝、松叶和艾草一类俄罗斯人常用的疗养药草, 还带了一套泳衣。   她一瞧那泳衣的款式,就知道是宋郁的审美。   分体式,细细的系带。   他在这方面的情趣很恶劣,比如总是勾扯那带子,看她的皮肉被勒出细细的红痕,再夸她漂亮。   燕棠收回目光,默默想:原来这小子在这里等着她。   吃晚饭后, 宋郁换了身衣服,宽松短袖和长度及膝的黑色短裤,披着浴袍坐在沙发上让治疗师热敷膝盖。   燕棠换上泳衣和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在一旁沙发上坐下,正巧见治疗师从一个桶里挖出一大坨热泥巴,覆在宋郁的膝盖上,然后用布巾牢牢裹住。   “这是在做什么?”她有些好奇地问。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泥疗,治疗关节炎症的,希望能快点儿恢复。”   “你还想继续回赛场吗?”   “嗯。”   宋郁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将她搂进了怀里。   浴袍宽大,无论燕棠将腰带系得再紧,领口也稍显松散。   他一低头,将细腻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泳衣一览无余,目光流连片刻,又移至她的眉眼。   “你真漂亮,我都移不开眼了。”   宋郁轻声说着。   治疗师是俄罗斯人,他还特意用中文调情。   于是燕棠也用中文说:“有外人在,这样搂搂抱抱是不是不太好。”   宋郁揽着她肩膀的手抬起,屈指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换回了俄语:“这句中文太长,我听不懂。”   治疗师果然笑眯眯地看向他们,问宋郁:“这是你的女朋友?她是中国人?”   宋郁说:“是。”   “她不太会说俄语吗?那你的中文应该很不错?”   燕棠忍不住了,用流利的俄语说:“我听得懂俄语,他的中文也相当不错。”   说罢,她瞥了宋郁一眼,他姿态随意地坐在那里,只是笑,不说话。   宋郁敷了二十分钟的矿物泥后稍作清理,等治疗师一离开,直接带燕棠去后院的开放露天的雪地温泉。   夜间的室外温度一直维持在零下四十度左右,外头积雪极厚,空气里弥漫着西伯利亚特有的严寒。   后院宽敞,独立的小温泉四周堆砌着皑皑白雪,足够半人高,只清出一条用宽木板铺就的小路,从后门通往池边。两个燃木火盆摆在温泉边缘,火焰刺啦作响,散发着一股木头的焦香。   “太冷了——”   厚重的木门被打开,冷空气扑面而来,燕棠裹紧了披在身上的大衣,对那处冒着热气的温泉望而却步。   “去泡一下,对身体好。”宋郁迅速把后门关上。   燕棠在他的鼓励下哆嗦着走到温泉边,捏着衣领还在进行心理建设,猝不及防被宋郁扒下了所有衣服,只剩下泳衣那一丁点儿布料。   可她还没来得及冷得叫出声,温热有力的掌心托着她的手臂和腰,把她丝滑送进温泉里,暖呼呼的泉水在冰天雪地里迅速包裹住她的身体。   “舒服吗?”   “舒服。”燕棠老实了。   她在水中只冒了个脑袋,一转身,看见站在池边的宋郁也脱下了浴袍,身上只剩下黑色及膝短裤。   两侧的火盆燃起明亮的火光,把他高大结实的身材照得一清二楚,胸肌腹肌人鱼线,拉长的影子如小山一般,黑压压地罩住了泡在池水中的女孩子。   也许是为了泡温泉方便,他的裤子布料也偏薄,裤头处的起伏比上次在医院还清楚。   燕棠觉得两人确定了关系,发生什么事情也是顺理成章,但温泉这里显然不是个好地方。   她默默往后游,结果宋郁一下水,三两步就来到她身边。   “转过去,扶着那块石头。”   “别在这里吧,会污染水源。”   燕棠跟他打商量。   宋郁从水里拿起一条泡软的白桦枝,冲她扬起一个笑:“我是要给你放松一下。”   俄罗斯人喜欢在狩猎后使用药草疗法恢复身体,简而言之就是把白桦枝、松针一类的植物放进温泉里,作养生之用。   还有一种用法是直接用泡软的树枝或松针拍打身体或者擦拭按摩皮肤,不过那往往是在进入温泉之前的程序。   宋郁指导燕棠趴在靠近燃木火盆的岩石边,露出光洁雪白的后背。   这里的石头温暖坚硬,两侧焰火也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温度,她半个身子还泡在温泉里,血液循环,并不觉得寒冷。   下一秒,带着温热水汽的树枝就打在了她后背。   力道适中,但树枝仍有些硬度,在皮肤上鞭打起来还是有些许疼痛,枝叶扫过皮肤,又泛起细密的瘙痒。   燕棠没忍住抖了一下。   “站好。”身后的人声音温柔,“我收着力,不会很疼。”   又是两三下鞭打,燕棠觉得怪怪的,准备叫停,可下一秒就被他按住了腰。   宋郁的手中握着一片松针,按在她后背上,开始发力揉搓。   “Kirill!Kirill!”   燕棠觉得又痒又疼,连忙叫他的名字,结果听他说:“别急。”   她肩胛骨微微收紧,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光洁的后背只有一条极细泳衣系带。   宋郁垂眸盯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后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低头亲吻她的颈窝,又舔又咬。   手的动作却没停,带着松针叶一路往她肚子和大腿揉去。   燕棠被他玩得身体不自主蜷缩起来,然后听他问:“谁的手在碰你?”   她终于忍不住了:“这不好玩儿!”   宋郁沉默一秒,终于很不高兴地提起了之前的事情:“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把人认错吗?”   “以后绝对不会认错了。”她连忙求饶,“你们一点儿都不一样,头发眼睛颜色耳朵……”   燕棠念念叨叨,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可他手中动作一顿,忽然问:“他的耳朵和我的耳朵不一样,所以你是觉得我哥更好看吗?”   他的耳朵在常年格斗训练和比赛中多次受伤,虽然处理及时,但难免留下了不可逆的伤痕。   “怎么会呢,我只是每次看都觉得心疼。”   燕棠轻轻叹口气,这会儿算是知道宋郁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转过身,因水的浮力而靠在他身上,下一秒就被他抱住。   夜色深沉,火焰明亮,冰天雪地里的温泉水弥漫着草药香气。   在冰冷的空气之下,宋郁的发丝和长睫毛上覆了一层晶莹的冰雪,垂眸盯着她看。   燕棠被他这样子蛊惑了一秒,半晌才认真说:“你怎么会比不上哥哥呢?你不仅很聪明,很可爱,还会格斗。”   可宋郁却并没有高兴起来:“我现在不一定能回到赛场了,还受了伤。妈妈也说过相似的话,我知道她只是在安慰我。”   “在娜斯佳眼里,你们都是她BB囍TZ的儿子。但我——”   燕棠话音一顿,在他认真的注视中有了底气继续说下去。   “但我现在是你女朋友,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还记得当年那句孩子气的嘱咐。   这话终于让宋郁眉头一松。   “这个解释够了吗?”她笑着问。   宋郁神色缓和,却说:“不够。”   燕棠没想到,这两年里每一次碰面,都被宋郁记得清清楚楚,在这会儿被扒开来详细拷问,在这些显得有些执拗的问题里,她终于瞧出了点儿孩子气来。   不过就像宋郁对待她那样,她对他也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实际上,我每次和你哥哥站在一起,话题只有两个:工作和你。”   等问完了,宋郁眼见地高兴起来。   “所以这几年你也一直在想我?”   “嗯,我希望你好好的。我担心你的身体,你比赛顺利的时候我也很开心。”   燕棠温声说。   “这件事上,你消气了吗?”   “还有一点点。”   “那亲一下?”   这次是深吻,接吻接到一半,宋郁用浴巾裹住她,将她抱进了屋内的床上。   他们在这时才发现屋子里没有套。   既然没办法做,两人只好继续养生,宋郁让燕棠拿出自酿的蜂蜜酒。   蜂蜜酒用玻璃瓶装,很沉很坠手,燕棠握着瓶身时很快没了力气,手有些发抖。   她把玻璃瓶放下,问宋郁:“能不能快点儿把酒倒出来?”   可宋郁的耐心全方位上升,“刚才在外面待得有点儿久,要等酒稍微暖一些再倒。”   他拿出放在床头的雪松精油倒在掌心,粘稠的透明水液散发着清新怡人的木质香气,从他的掌心晕开,几滴从指缝滑落,滴滴答答落在床单上。   “这样舒服吗?”他温柔地问,声音清朗。   宋郁像刚才在温泉时那样给燕棠按揉身体,从后颈到手臂,从腰际往下,单手轻松地环握住她的小腿。   掌心有常年训练留下的茧子,摩挲过细嫩的皮肤,精油在上头留下一层带着光泽的痕迹。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在她耳边呢喃,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需要用力一点儿吗?你这几天参加狩猎活动也很累吧?”   “嗯……”   刚刚泡过温泉,室内暖气充足,燕棠颈项间冒了汗,胸口起伏。   “我有点儿渴了。”她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漂亮的面容在晦暗的光线下仍然动人,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目光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牢牢缠绕在她身上,让她无处可藏。   宋郁握住她的手。   他本来想去帮她倒杯解渴的蜂蜜酒。   但没想到瓶盖没盖紧,洒了燕棠一身。   屋内温暖的空气的确让蜂蜜酒温度变高,甚至有些烫,烫得她微微颤抖。   蜜色的酒水顺着她的掌心一路流淌到凌乱的床单上,和透明的精油混在一起,布料晕湿了一大片。   “没关系,脏了就脏了,我叫人来换床单。”      在之前在北京那段短暂的相处时光中,有两件事让宋郁一直耿耿于怀。   除了燕棠对亲哥宋璟的看法外,他还不喜欢隐藏两人关系这件事。   所以第二天,宋郁直接带燕棠去了集团高层在中午单独的聚餐。   “从现在开始,不许在别人面前否认我们的关系,或者躲开我。”他严肃地告诉燕棠。   在营地已经停留了四天,这群中年人早就玩够了打猎,全都留在营地里泡温泉养生,中午便单独聚在营地一处靠近森林,风景极好的餐厅里用餐。   老爹宋裕川和亲哥宋璟自然都在,一桌人坐下来,虽说其他人都是集团里的高管或者小股东,但说到底算是自家人。   燕棠被宋郁牵着手一进门,就注意到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稍有些紧张,还在想该怎么打招呼,却没想到宋裕川先站起来了,主动介绍:“Yana是和我们基金会合作了很久的翻译,现在创业开公司,之后和我们有很多合作机会。”   说完,他才笑了笑,“也是Kirill的女朋友。”   燕棠有些惊讶,转眼便见宋郁笑着看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提前跟他爸爸打过招呼了,而他爸爸也给面子,这会儿直接定了调子,其他人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坐在一旁的宋璟也不意外,还是像之前那样跟她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燕棠坐下来没多久,高管们便和她聊了起来,开头还问了几句两人怎么认识的,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业务话题上。   聊着聊着,宋郁作为全场唯一一位行业外人士,反倒最先开始觉得无聊,吃过了之后开始百无聊赖地悄悄玩她头发。   “感觉怎么样?”   午餐结束,他问燕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燕棠摇摇头。   这是件很神奇的事,几年前她到宋郁家时还觉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今天却不再有这种感觉。   有时候融入一个圈层,也许不仅在于拥有同等量级的财富,更重要的是拥有同样层次的认知。   “我觉得和他们聊得很愉快,交换了一些信息,对我挺有用的。”   她笑着对宋郁说。   可还有一件事,燕棠还没有向他提及。   刚才在宋郁去走廊找侍应生的时候,宋裕川跟她说了一件事。   “你们感情好,我和他妈妈现在觉得很放心。我看他听你的话,想麻烦你跟他聊聊,看看能不能让他不要再回去比赛了,你肯定也清楚,在赛场上那样子,家人看得最揪心……”   她凝视着宋郁,见他神情难得这么轻松,暂且把这件事压在心里。   这次出行到今天为止,狩猎活动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下午还有最后一次在营地附近的活动,可以坐雪橇或者雪地摩托在雪原和森林里观景,集团员工们也都从各线的活动中返回营地。   燕棠和宋郁准备去坐雪橇,结果走到营地集合处才想起忘记拿帽子了。   现在宋郁已经学乖,再也不找亲哥帮忙,免得别人误会。所以他亲自回了一趟木屋,让燕棠在原地等待。   宋璟恰好从营地的超市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包巧克力,正巧碰见燕棠,就递了一包给她。   “你和Kirill今天下午记得吃点巧克力保持能量。麻烦你提醒他要吃,他现在不在训练,没必要苛待自己。”   营地大门口还有其他的员工,不知道是谁悄声说了一句话,大家纷纷往他俩的方向看去。   他们心想:   Yana在和Ilya聊天,真般配。   Kirill来了,嗯,Kirill和他们站在一起真是和谐的一家子。   Kirill站在了Yana身边。   Kirill抱住了Yana。   等等——   Kirill当着Ilya的面亲了Yana一口!!   一群俄罗斯人呆在原地,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 第50章   当燕棠被宋郁当着亲哥的面用力啃了一口脸蛋的时候, 宋璟瞥了宋郁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燕棠觉得宋璟好像有点儿无语。   宋郁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丝毫不害羞地从后将她圈在怀里, 下巴抵着她头顶,相当自然地跟亲哥说话。   身后的人体格大, 燕棠感觉自己整个人像陷在了巨型小熊玩偶的肚子里。   她第一次和宋郁在公开场合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就像其他第一次恋爱的小姑娘一样, 这会儿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过她没有推开宋郁,一是因为宋郁喜欢这么抱她,二是因为其他人也看着,这能有效地让那些奇奇怪怪的流言消失掉。   ——这是燕棠和宋郁原本的想法。   关于燕棠和宋璟的不实传闻,最得力的证明就来自于基金会编辑部负责人玛莎。   玛莎不是个乱传消息的人,但她从这两年来一些自己看到的细节里拼凑出了一个关于Yana和Ilya的故事, 当其他同事跑过来找她, 提出了相同的猜测时, 她还以为自己猜得果然没错。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假的也说成是真的。   可在昨晚,玛莎收到了燕棠的消息, 说她今晚不会回两人住宿的小屋, 而是和Kirill待在一起。   今天下午, 当雪橇活动进行到一半,大家开始向她这位权威人士询问真相的时候,玛莎一脸怀疑人生地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于是大家猜测玛莎肯定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流言变得更加奇奇怪怪,甚至生出了各种各样、十分BB囍TZ狂野的版本。   而燕棠这天下午跟宋郁单独在雪原里坐了一趟驯鹿雪橇,两人都不知道事情变化超出预料。   由于这些流言过于炸裂,内容先一步传进了在营地喝咖啡加班的宋璟耳朵里。   他拉了个微信群。   雪原里信号不好,又冷得不得了, 燕棠回到营地后跟宋郁一起回了他的屋子里,刚坐在壁炉边烤着火喝了口热红茶,打开手机一看,发现微信冒出了一个「群聊(3)」。   宋璟:   「@. @Yana」   「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他甩出一张工作软件上员工聊天的截图。   燕棠盯着这图里的俄文看了半天,每个词都认识,但拼凑在一起就成了某些言情小说网站上的炸裂故事。   虽然大家语言之间没有恶意,都只是惊讶和感慨,但——但这像话吗?!   她崩溃地说:「怎么会这样!!!」   而在卧室里换衣服的宋郁显然也看到了,燕棠刚发完这条消息,下面就紧接着蹦出来一条消息。   宋郁出离愤怒:「你们招的都是什么员工?!我没有插足!!」   他明明是吃够了爱情的苦才刚刚享受到一点点甜蜜的可怜虫!   在宋郁接连不断地在群里发消息,从各方面向宋璟表达不满的时候,他哥终于忍无可忍,解散了群聊。   最后这件事情还是宋璟出手,以雷霆手段直接解决的。   他找正在国内休假的小谭,翻出了两张几年前的两个人的合照,发布在宋郁的社交账号上,然后直接通知分布在几个部门里的员工定向把真相散播出去。   等晚上两人再去餐厅吃饭,大家的表情已经正常了许多,有的还会跟他们攀谈:“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啊。”   燕棠当晚终于松了口气。   明天大部队就会离开伊尔库茨克,去往贝加尔湖附近的度假村,度过剩下五天的行程。她已经将自己的行李搬到了宋郁这里,而落单的玛莎也得到了升级服务,能够在之后的行程里舒服地住一个豪华单人间。   说实在的,刚来营地时还很新鲜,但这里地方偏僻,四处都是原始森林,住久了就会有种荒野求生的感觉。   她收拾完行李,坐在窗边往外望,在煤油灯的灯光所不及之处,雪地和森林交接之间可能随时冒出一头把人掳走的野熊。   正这么想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恰好停了。   没过一会儿,宋郁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半湿的发丝捋至脑后,偶尔还落下几滴水珠打湿领口。   他直接走到燕棠身后,就着她盘腿趴在窗台边的姿势,直接把她整个人端到了床上,试图躺进她怀里。   “先吹头发。”   燕棠摁住了他的脑袋,把吹风机拿过来,拖过一侧的高脚凳坐上去,让宋郁在床边坐好。   温和的热气从吹风气的出风口冒出,她的手指穿过他发间,柔软的发丝乖顺地落在她掌心里。   卧室内只开着两盏床头灯,光线温柔,两个人都没说话。   在从感动、高兴这一系列情绪中冷静下来后,燕棠在此刻才终于有一种真实感——她跟宋郁在一起了,确定了关系,没有障碍的那种。   “吹好啦。”她关上吹风机的开关,刚刚把东西收起来,又被他抱回了窝里。   燕棠刚刚靠上床头,宋郁就钻进她怀里,将脸埋在她颈项间,温热的呼吸渗进她的皮肤,略有些瘙痒。   她这才注意到宋郁的情绪有些低落,“怎么了?”   可宋郁只是安静地抱着她,那双眼睛也用一种很深、很静的目光注视着她。   “我想多看看你。”他这么说。   这几日以来那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再次笼罩了燕棠,她心里漫上一丝担忧——   尽管宋郁坦诚的表白让她获得了对这段感情的某种确信,但她仍然能感觉到在宋郁身上,有了一些和从前并不一样的,她尚且没有捕捉到的变化。   她主动问:“你还在为谣传的事情难过吗?”   宋郁倒没有掩藏,点了点头,又把她抱紧了一点儿,“我看到你的名字被和别人放在一起,心里很不开心。我知道你解释过了,事情也解决了,但我只是不喜欢那种感觉……”   燕棠用往常的方式安慰他,亲亲额头又亲亲脸蛋,却忽然听宋郁问了一个他从没提过的问题:“这几年里你有和别人发生过什么吗?”   她微微一怔,直起身子。而宋郁枕在床头,神情仍然像之前那样平静。   可她仍然从他眼神里瞧出了不安。   燕棠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刚准备开口,结果宋郁忽然把她拉进怀里。   “算了,别说了,没关系,我不是真的想听这个。”   “没有,我没有和别的男人约会过,心动也没有。每天都在忙工作和学业。”燕棠失笑一声,却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这话头开了个口子,宋郁果然还是按捺不住,又问:“……那有没有男人主动联系你?”   “那肯定有呀,我又管不了别人,这个道理你肯定比我清楚。”   ——宋郁当然懂,只是独占欲在作祟。   他难以描述这些年里有过多少次想象,而在所有想象里,燕棠对面的男人都是同一类——文质彬彬、斯文得体,就像他曾经见过的那两个一样。   以至于他得知集团里的谣言时,哪怕知道那不是真的,也无法克制住心里的徘徊不去的忧虑。   宋郁知道自己又在发小脾气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学会调节自己,有更加成熟通透的态度,毕竟当他在昨天跟燕棠解释自己的情况时,燕棠很快就接受了。   搂住她腰际的手缓缓摩挲着,温软的肌肤给宋郁带来一些安定的感觉。   他不再说话,老老实实躺在她身边睡觉。   燕棠关上台灯,没过多久就听见他平缓清浅的呼吸,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夜色让视野变得模糊,于是相拥的姿势变得更加亲密。   她却没什么睡意,在一片安静中轻声开口,也问了个自己从没问过的问题:“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过了大概六七秒,就在燕棠以为宋郁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听见他开口了。   “第一次就跟你说过了,因为你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燕棠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干巴巴应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下一秒,宋郁倾身压住了她,手从她衣服下摆伸进去,开始又捏又揉。   他还记得她在这方面的敏感反应,低头在她后颈处亲亲舔舔,燕棠很快就晕头转向。   可就在这时,宋郁的声音又在她耳边缓缓响起。   “如果你想听更详细的原因——那也许是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能看出你过得很不好。超市发的马甲又旧又不合身,脸上也是很憔悴的样子。但明明过得那么糟糕,但你好像还在努力地让自己运转起来。   “我去超市看了你很多次,每次都觉得你要垮了,但你还是撑下去。所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种我不明白的安定感。所以你要我留在美国接受治疗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   宋郁的话语忽然顿住,不继续说下去了,话锋一转,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但如果你可以露出一点生气或者害羞的表情,就更加可爱了……”   说着,他故意掐了她那里一下。   燕棠感觉浑身都酥酥麻麻的,没忍住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开,“没有套就不要乱动了!”   今天为了不让员工之间的谣言发酵,宋郁不得不忍着没去营地里的超市买避孕套。   “我想给你舔。”他礼貌询问,“可以吗?”   房间的窗户是木质边缘的四方格子型,月光从窗子里漏进房内,照亮了宋郁湿漉漉的鼻尖和唇瓣。   燕棠感觉自己的心脏因眼前的美色而停跳了一秒,而他那双剔透又深沉的眼睛也欣赏着她的反应。   “那你呢?”   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下意识问:“什么?”   “如果我不像以前那样年轻出众,你以后还会像曾经那样喜欢我吗?”   宋郁的声音仍然缓和。   但这问题却十分认真,并不像是恋人之间带有情趣意味的提问。      宋郁在渐渐被人们遗忘。   这是一个事实。   就像唐齐所说的,明星、运动员这些看上去夺目光鲜的职业里,名誉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果不抓紧时间,行业就会迅速地忘记这个人,所有的痕迹都只会成为埋在互联网坟地里的数据。   他已经有超BB囍TZ过九个月没有进入赛场,因为状态不佳,也并没有再接受其他商务邀约,后来找他的商务邀约也少了。   曾经那些关系不好的对手,譬如维克托,虽然当年实力不及宋郁,但却一直留在赛场上,现在的排名反而渐渐上升,进入了top10的排行。   在前几个月里,他是最喜欢拿宋郁受伤的事情来做文章的人,在推特上唱衰了宋郁好几次,于是相关的话题渐渐流传,等宋郁始终没有再次回到赛场,这十分没品的论调反而成了事实,以至于后来维克托也懒得提了。   “我想得清楚。有些道理听了千百遍,不如一次失败来得有用。是我以前太过相信自己什么事都能成功,就像我想当然地以为可以把你留在身边一样。”   当宋郁提出那个疑问之后,他并没有要燕棠回答。   而当他不要求得到答案的时候,燕棠意识到这是因为他暂时无法相信任何答案。她试图跟他开启关于赛场的话题,宋郁却跟她说了这样的话。   “但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如果你又要甩开我,我会更加生气地把你找回来——然后留在你身边。”   宋郁温温柔柔地亲了她一口,将这个话题结束。   尽管他尽量用轻巧的态度解释这件事,但燕棠还是在这一刻终于捕捉到了他身上那种变化的全貌。   第二天,大部队一起离开营地去往贝加尔湖附近的一个度假小镇,宋郁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兴兴的样子。   他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也懒得和大部队一起行动,等中午办完入住吃了饭,直接带燕棠出门玩。   这里像是俄罗斯的童话小镇,有博物馆、摩天轮和渔港码头,相比狩猎营地要热闹许多。   宋郁提前做了研究,带着燕棠尽兴地玩了一圈,在傍晚时抵达了他们要去的最后一站——超市。   “终于能买套了。”他站在货架前看着各种款式的盒子,碎碎念:“明明熬了那么久还被当成第三者,得买十盒……” 第51章   利斯特维扬卡位于贝加尔湖的西南岸, 集团此行安排入住的酒店能直接看见冰封的贝加尔湖。   小镇上的摩天轮亮起灯光,给傍晚的蓝调添上一轮明亮的色彩。   两人在超市买到了战利品,刚一回到酒店就碰见了统筹负责人叶莲娜。   叶莲娜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注意到宋郁提着一个封了口的纸袋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看上去是垒起来的盒子。   “接下来几天确实有棋牌活动,不过我们已经准备好牌, 你们还特意去买了?”   燕棠脸上迅速闪过心虚,然后听见宋郁淡定开口:“都是糖。”   “哦,是为了等会儿补充能量吧?我们已经给准备冰钓的同事准备好了帐篷……”   “冰钓?”宋郁没听明白。   燕棠这才猛然想起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说:“我之前报名了这个活动。”   来贝加尔湖最重要的一个活动就是冰钓,白天和夜里都可以进行,不过夜间人少, 鱼类活动相对多, 尤其是白鲑和狗鱼多。   燕棠对冰钓期盼已久, 白天夜里都想体验一回,在行程之初就报了名,宋郁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和她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这会儿立刻有些失望。   “你就在酒店等我, 回来的时间不会很晚。再说了, 你不是还要做膝盖的疗养吗?”燕棠拉了拉他的手。   可宋郁坚持要跟她一起去,还让叶莲娜单独安排了一个冰钓用的帐篷。   从住处到选定的冰钓地点只需要半小时,他们抵达地点后,恰好是夕阳余晖彻底隐没在天际。   夜空明净,繁星漫天,帐篷顶部还有一处透明的窗口,如果今晚出现极光, 他们在钓鱼过程中一抬头就能看见。   虽然现在温度是零下四十多度,但帐篷里放了取暖设备,还架起炉子烧了热茶,一旁放着伏特加。   燕棠没想到宋郁竟然是个冰钓老手。   “我小时候经常跟着外祖父钓鱼。”他轻松地提起沉重的冰钻,给厚厚的冰层开了个圆洞。   “我一直以为你更像是会喜欢那种——”燕棠捧着热茶杯坐在一旁,看他熟练地操作着,“在大都市里开派对,喝香槟,玩游戏之类的。以前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你好像都是去这些场合。”   “你那时候应该多问问我,就会知道我更喜欢一些原始的活动,比如打猎和钓鱼,出去旅游也可以,这比在别墅里玩beer pong有意思多了。”   宋郁在她身边坐下,将鱼线放入洞口,让她握住鱼竿。   等待的过程中,他聊起家里曾经的趣事。“有一次我妈妈收到了我爸爸送的一个爱马仕包,她去哪儿都带着,连陪我钓鱼都背着去。结果那天我忘记带装鱼的桶了,那个包最后被她用来装我钓上来的鱼。我爸爸知道后说养我费钱。”   燕棠认真听他说,脑海里立刻能想到美丽又大方的斯拉夫美女牵着一个洋娃娃般的小男孩,豪放地用昂贵的包装鱼,只为了哄小朋友高兴。   她眉眼间也浮出笑意。   帐篷内吊着两盏马灯,照亮他们脚下深蓝色的冰面。白色裂纹在深厚的冰块中交错纵横,还有不少白色的气泡在冰层中浮动。   鱼线深入冰层,过了一会儿开始出现拉力,燕棠收起鱼线,钓上来一条银色的小鱼。   宋郁帮她把鱼拿下来,忽然对她说:“别动。”   说罢,他握着鱼身,用鱼尾在她脸颊左右轻扫。   睫毛垂下,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声音轻快:“这是你钓上来的第一条鱼,保佑你接下来能丰收。”   随后,他问燕棠想带回去还是直接吃。   “还能直接吃?”燕棠有些惊讶。   “是这里常见的做法,贝加尔湖的白鲑可以直接剖开撒上椒盐吃,这里天气冷,它很快就会直接变成冻鱼肉了。”   随后,燕棠见他拿出了一把尖锐的刀。   他们最后钓上来四条鱼,全是白鲑,另外三条被带回酒店后厨煎烤后端上桌。等吃饱喝足之后,回到房间已经是夜里十点。   这家酒店就位于贝加尔湖畔,透过宽敞的窗户能看到和贝加尔湖连通的安加拉河,河水在深冬也并没有结冰,河面上蒸腾着一层梦幻般的冰雾。   燕棠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一出浴室就看见宋郁坐在床头玩手机。   他已经洗过澡了,头发也听她的要求老老实实吹干,此刻正认真地盯着屏幕像是在挑什么东西,手机屏幕的光亮落在他脸上,那双瞳孔映着明亮的光,睫毛根根分明。   看得燕棠心头暖烘烘的。   她走到床边刚坐下,趴在他怀里。   身下男人的身体结实又强壮,燕棠足尖只能碰到他的小腿中段。宋郁就扶着她的后背,让她调整姿势后就这么叠在他身上,将头靠在他胸口。   “你像是把我等比放大两三倍。”   她这么说着,捏了捏他的胸肌。   不过是随便碰了他一下,仿佛是拨动了他身上的开关似的,她立刻感觉小腹有瓶子硌着。   宋郁放下了手机,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任她摸着,被摸舒服了还哼两声。   这声音勾起了燕棠某些蒙着桃色滤镜的回忆,比如他们在拉斯维加斯那晚第一次,当宋郁教她认识男孩子的时候,她手劲儿用得不对,他就发出类似于这种又疼又爽的哼唧。   燕棠又捏了两下,宋郁终于坐了起来,对她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游戏内容是,燕棠说什么,他做什么。   “我说过,你要学会对我提要求。”   宋郁抚摸她柔顺的头发,拈住一缕发丝放在鼻尖嗅了下。   “你来指导我服务你。”   “可是……”燕棠思索了一下,“如果你感到不舒服。”   “我回应你的。”他用一种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宋郁今天穿着白色T恤和灰色的运动裤,有点儿像燕棠之前在小谭发的照片里看到的那身打扮,宽松的衣着让他浑身都带着青春散漫的气质。   可偏偏那里毫不羞耻地突起一块,他这时还若无其事地跟她说话。   燕棠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诱惑了,她想跟宋郁接吻。   于是她这么做了,主动凑上了上去。   ——以前她也主动亲过宋郁,不过每一次都是那种安慰性质的,一触即分的吻。   这是燕棠第一次捧住宋郁的脸颊,试着舔他的唇瓣——很软,还带着漱口水清爽的气息。当她的舌尖触及他双唇BB囍TZ之间的时候,他乖巧地张开双唇,欢迎她进来。   燕棠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享用一个男人,从这个缠绵的亲吻里得到了某种超越性欲本身的快感。   随后她很快发现宋郁真的只是配合她的动作。   他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双手扶着她的腰,免得她从他身上掉下去——然后什么多余的都不做,直到燕棠发出下一步指令。   “帮我把衣服脱下。”她说。   “只要脱一件吗?”他笑着问。   “里面的也要。”   “里面的什么?”   “……内衣。”   “那你的指令要说清楚啊……”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指尖勾在蕾丝带子的边缘,提出了一点儿质疑:“可你以前好像更喜欢我把它往下直接扯到你的腰上,是分开这么多年,喜好变了吗?”   有问必须有答,燕棠憋红了脸,说:“没变。”   于是宋郁按照她最喜欢的方式去做。   当事事都有回应,燕棠开始尝到一种占有的快感,尽管她清楚这是宋郁故意的——他要她占有他,然后再也放不开手。   她确实被蛊惑了,宋郁忍耐欲望等待她垂青的样子实在可爱,那双漂亮的双眼盯着她看,明晃晃地忍耐着凶性,甜腻腻地问她还需要什么。   燕棠的心跳得很快,“我在欣赏你的样子。”   “喜欢我这样子吗?”   “喜欢。”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想和我做。”   宋郁显然已经忍得有些难受了,但他仍然遵循着刚才的游戏规则。   他的双手还在规矩地扶着她的腰,指尖偶尔暗示性地抚摸那处皮肤,声音缓慢:“是的,我想把你干死在床上。你可以让我再等等,等到你高兴为止再点头,然后我会尽兴的。”   屋内的光线就像今晚在贝加尔湖的冰面上一样昏暗,马灯挂在门边,灯影幢幢。   宋郁用刀剖开那条鱼时,银色的小鱼抽搐了一下,他猜测它感到有些疼痛,所以他将刀刃插进鱼肉中时已经尽可能地温柔。   这种小鱼藏在贝加尔湖下,需要经受严寒和漫长等待,才能从重重冰层中将它找出来。   所以他尝得很仔细,将鱼肉每一寸都细细拨下来放到舌尖,感受它鲜美香甜的余味。      当晚,燕棠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被宋郁的匕首捅了个对穿。   那力道,那硬度,让她梦醒了都难以忘记。   睁眼已经是中午,一旁的垃圾桶里堆着许多个打着结的避孕套和纸巾,外头的安加拉河是一片深蓝色,岸边覆满积雪。   燕棠翻身下床,双膝跪地,朝贝加尔湖的方向行了个大礼。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被宋郁拦腰抱起来放回床上。   这人昨晚劳作了那么久,仍然精神奕奕,给她揉腰捶腿,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还一直在夸她昨晚真棒。   “我饿了。”燕棠叫停了他的夸赞,免得他捶腿按腰的动作开始变质,“我们去吃东西吧。”   “好,我带你去吃东西。”宋郁拿起手机,又说,“不过今天我们只能在酒店休息,下午爸爸找我有事。”   ——吃过饭后,燕棠才知道所谓的有事,是宋郁被抓去顶替他哥,陪他爸打桥牌。   酒店为集团专门布置出来一间活动室,墙面全是木头搭成,深色花纹地毯,。   他们抵达时,活动室已经很热闹,几个中层员工在老板和高层那桌聊天,但迟迟不上牌桌。对员工们来说,和老板打牌是个技术活,还不如自己跟同事放松玩儿一局。   “Kirill和Yana来了啊。”   其中一位高管看向燕棠,“正好我想休息一下,你会打吗?”   燕棠说:“会一点点。”   宋裕川一听她会,立刻拍板:燕棠和宋郁一组,坐南北,他跟另一位高管坐东西,来一局玩玩儿。   “挺久没跟小儿子打牌了,你认真打,别给我敷衍了事,来一两局就溜走了啊。”   宋裕川热衷打桥牌,太了解宋郁没耐心的秉性,先把话说在前头,为此还抛出了诱饵。   “这样吧,赢了爸爸给奖励,有什么想要的?”   宋郁原本只是想过来完成任务,心里还盼着早点儿回房间,这会儿听到有奖励,终于来了兴趣。   他往桌后一坐,略作思索后对他爹狮子大开口:“赢了就送我们一套房子,城市和价格随我们挑。”   燕棠听见他说的是“我们”,不是“我”,瞬间震惊地看向对面的宋郁,用眼神问:这合适吗??   而宋郁刚跟她对上视线,就用一种真诚又疑惑的目光回应:爸爸的钱包难道不就是用来宰的吗?   他自己从少年时打比赛,一路闯进UFC,早就家底丰厚,不缺这点儿房产。   ——但白拿谁不拿。   燕棠正想着难怪宋郁被他爸说“费钱”,没想到宋裕川这会儿也相当爽快地答应:“可以,那你输了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宋郁问。   他爸说:“滚回公司上班,正好让你哥带带你。”   宋郁这阵子已经听他爸提过这件事不止一次了,忍不住说:“我哥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他要是忙得过来,你现在就不用在这里替他打牌。”   “那爸爸还忍心打牌——”   宋裕川笑了一声,“我老了啊,头发都白了,要退休陪你妈妈了知不知道?”   有宋璟顶上来,大方向是不用愁的,但如果小儿子能回到集团工作,亲人上阵总比外聘职业经理人来得让人安心。   燕棠和另外一位高管就默默听着,没吱声。她一侧头,就跟那位高管对上目光,见他用口型说:富人的烦恼。   这时,宋裕川又对小儿子说:“我不逼你,公平游戏罢了,你和Yana努力一点,赢了这局爸爸就不催,房子随便挑,要是买新房就给你们包装修费。”   听他爸都这么说了,宋郁彻底来劲儿,往椅子后一靠,真诚地对燕棠说:“靠你了,我很久没打牌……”   “你很久没打?!”燕棠不敢置信。   难怪刚才这父子俩一个敢开口一个敢答应,估摸着宋裕川是算定了宋郁牌技生疏打不过。   而燕棠……她还真的会。   那时跟宋郁去拉斯维加斯旁观他们打德扑,燕棠发觉这好像是某些圈子里常见的社交方式,当年过年在老家再碰到表姐,就顺口提了一嘴,表姐建议她可以学德扑或者桥牌。   在莫斯科学习工作的日子压力很大,除了和朋友出行旅游之外,日子是很枯燥的,燕棠便学起了桥牌。桥牌讲究策略和逻辑思维,对她这样在关键时候脑子容易卡壳儿的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她越学越有趣味,这项习惯便坚持了下来,这两年跟书商和作家打交道时也上了许多次牌桌。   但对上宋裕川这样长一辈的人,燕棠并没有抱太多希望。   牌桌采取IMP计分,她和宋郁在前几局落后了10多个IMP,而宋郁虽然脑子聪明,这么多年没碰牌还跟得上节奏,但还是错过了一次扣庄机会。   打到一半,宋裕川开始问宋郁想去哪家公司。   燕棠瞥了一眼宋郁,发现他面无表情地垂眼盯着自己手上的牌,抿着唇没吱声。   大概是经历过太多糟糕的境地,她这会儿倒没什么沮丧的感觉,还在认真思考,看看有没有机会破局。   破不了也没关系,最差也不过是不能白拿一套房子,男朋友回去继承家产。   而用最差的期望去做事,反倒容易遇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机会。   果然,燕棠坐庄,宋郁明手,宋裕川当东家进攻,西家高管打配合,最后是燕棠沉住气,以退为进完成定约,竟然翻盘反超。   宋郁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手,高兴地抱住她亲了一口,宋裕川愿赌服输,说会找人跟他对接买房的事情,让他可以滚回房间谢老婆了。   打牌的时间过得飞快,晚餐都是直接送到活动室,等他们出来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燕棠刚回到房间,就被宋郁抱住又亲又蹭,听他夸她:“你真厉害。”   她这会儿才放松神经,顿觉疲惫不堪,直接倒在床上挺尸,声音虚弱:“我要睡觉,打牌太废脑子了。”   于是宋郁服侍她脱衣服洗漱清理,等她刚刚躺上床,立刻就掀被子贴上来,从身后环抱着她,掏出手机打开相册,让她也能看到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处房产的照片。   原来他昨天就是在看这玩意儿。   “我爸妈前几年在莫斯科买了套房子,还没住过。这里地段好,高层公寓,面积大,视野也很好。我自BB囍TZ己在莫斯科的别墅虽然很好,但是位置有点儿远,适合度假。等我们回莫斯科了就住这里吧。”   燕棠听他说这么溜,怀疑他是早有预谋。   结果宋郁干脆地点头:“我妈妈喜欢买房,当时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也只是做投资罢了,我本来是想跟爸妈用亲情价买下来的,谁知道你这么厉害。”   他还问:“还是说你想在北京住?北京已经有公寓了,如果你想住别墅,我们可以住回北四环那套房子,我的房间很大,当初妈妈看重那套房子,就是考虑到我和我哥以后结婚了可以带妻子住进去,但那里不适合常住,隔音不算特别好……”   说到这里,宋郁又摸出了一盒避孕套。   他牵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裤头,亲亲密密地说:“你今天赢了一套房子,为了庆祝一下,我们用这款吧……”   燕棠勉强掀起了沉重的眼皮,认出那盒子上写着什么“猫舌”“颗粒”。   她给宋郁提起裤子,惋惜地说:“我太困了,明天再庆祝吧,实在不行,你试试反戴着解决一下?” 第52章   反戴肯定是不可能的。   宋郁在兴头上, 原本宽松的裤子现在都觉得勒得慌。   他抱着燕棠躺下,还以为她只是逗逗他,等会儿会忍不住像之前那样伸手过来碰碰他。   可没想到她真的睡着了。   枕在他的手臂上, 闭着眼,发丝散落。   燕棠的习惯在这些年也发生了许多改变, 譬如她喝得咖啡已经从拿铁变成了美式,譬如她不再穿T恤长裤作为睡衣, 而是偏爱布料柔软贴身的丝质睡裙。   月光穿过安加拉河的薄雾,落入窗内,洒在她身上。   睡裙的领口微斜,略微露出白皙的胸脯,那一处正随她平缓均匀的呼吸而起伏着。   宋郁掌心轻轻搭在她的腰间,而燕棠的体温正透过丝滑单薄的布料传递至他的掌心, 静悄悄地融化着久别的陌生感。   他低下头, 鼻尖略过她的发丝。   这乌黑的长发因为被护养得十分顺滑, 被真丝发圈束起时总会有几缕滑落,落在她脸侧,有的会贴在颈项。   宋郁开始轻轻地亲吻燕棠的脸颊。   他的动作很轻, 不至于吵醒她, 但仍让他充分感受到了肌肤柔软的触感。   燕棠睡着时, 眉眼间带着一种内敛的平和,就如当年坐在书桌前,低头握笔,一笔一划地教他中文时一样。   现在她躺在了我的床上。   宋郁这么想。   他将脸埋进了她散落在枕边的浓密发丝里。   燕棠梦见地震了。   她恍恍惚惚地睁眼,感觉床在摇动。   西伯利亚这一带的建筑和用具大多都是木制品,他们睡的床也不例外,但木料敦实, 按理说床应该很稳固才对。   她真的以为地震了,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惊叫了一声,立刻喊:“Kirill!”   “嗯?”   身后就传来一道毫不掩饰喘息的声音,燕棠感觉有急促的呼吸落在她颈侧,随后变成了亲吻。   燕棠的脑子终于开机,意识到身后正在发生什么,脸颊臊得发烫。   但宋郁完全没有任何害羞的情绪,只说了一句:“我尽量放轻动作了……别动,我马上就——”   燕棠被他压得趴在床上,感觉到他秀挺的鼻尖正抵着她后颈,像个小变态一样在闻她的气味。   “你……你……”   她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先听见他喘了一声。   宋郁将她的睡裙往下拉了拉,轻轻说:“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来到利斯特维扬卡后,时间过得飞快。   除了去冰钓之外,他们还去了趟贝加尔湖的奥利洪岛。这里远离都市,居民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还保留有代代相传的萨满巫师。   燕棠以前在小城市待久了,总是向往大城市,等现在已经在大城市扎根落地,反倒在忙碌的生活中眷恋起西伯利亚这样平静朴素、回归自然的生活。   白天里闲逛,夜里就做爱。   宋郁刚满二十二岁,虽然左膝有旧疾,但仍然是身强体壮的时候,手臂和腰部耐力和爆发力都超乎常人。   有时候燕棠会怀疑他把她当成了训练器材。   可宋郁却说:“如果是训练器材,就不只是这点力道了。”   素了几年,燕棠当然也有需求,但饿了那么久,忽然吃太多容易撑坏。   等要回莫斯科的时候,她对西伯利亚的眷恋已经被宋郁干碎了。   飞机在下午五点降落于谢列蔑契娃机场,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风景里。   燕棠在晚上打开家门,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宋郁。   他试图劝她在老爹给的公寓处理好之前,先跟他去大别墅住,但燕棠过两天就得回北京处理公司初创的事情,资料都在家里,回来更方便一点儿。   宋郁二话不说,下飞机就自觉告别家长跟她回家。   “我要回学校递交毕业资料和期末论文。”   他这晚顺带把两人去北京的机票买了,还问她想不想在北京附近玩。   燕棠只得给他做心理准备——她回北京之后会非常忙。   创建公司是个麻烦事。   其实在市监局办手续的过程是很快的,国家鼓励创业,在流程上能简则简,能快则快,只要找位熟悉公司设立流程的财务去办手续就行。   但困难全部都落在了前期。   她和其他合作伙伴需要考虑公司成立地的扶持政策、税收优惠,选择经营范围的时候还要考虑是不是需要办理牌照,而办理不同牌照的成本也不一样,还要同步考虑缴纳员工社保和后续招聘等等。   这次回去,燕棠就是跟先前谈好的股东最后一次讨论公司设立方案,把股东协议和公司章程签了,以便后续把营业执照拿到,开始推动业务层的策划案。   她之前为了跑通流程跟基金会合作,就是因为能用基金会资源,直接对接外聘律师团队。现在出来单干了,在这方面就需要和老东家彻底隔离开。   几乎每一步都涉及财务问题和法律问题。   而每向专业人士咨询一次问题,钱就按照分钟为单位哗啦哗啦地往外流。   新租的办公室不大,一个会议室,一个给创始人挤在一起办公的独立办公室,还有一处给员工坐的开放办公区。位置有些偏,装修也很一般,白墙瓷砖地,有几盆植物装点,远远比不上基金会总部那样高档精致的大楼。   但创业首先要考虑的是成本,前期艰苦,能省则省。   燕棠坐在办公室里细细翻看了一遍财务递来的预算金额,心头在滴血,悄悄跟回到北京坐镇的合作伙伴冯橙说:“真是哪哪儿都是花钱的地儿,我们能少招几个人吗?”   冯橙坐在办公边哈哈一笑,对她说:“恭喜你实现人生升级——开始共情资本家了。”   人生就是不断打怪升级,燕棠在翻译这行做得还可以,鼓起勇气开公司,一瞬间就进入了资本世界的底层。   他们终于在第四天中午谈定了各种文件的终稿,只要律师把协议终稿改出来签字,公司的草台班子就算是搭好。   她也的确实现了身份升级,名头除了翻译之外还又加上了“股东”“董事”“行政总裁”。   虽然名头高大上,手下其实只有两三个兵,要学的东西很多,身上压力自然也变得更重,如果经营不好,公司可能第一年就直接倒闭。   饶是如此,燕棠心里还是有抑制不住的开心——这又是一个新开始。   “外部股东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今天中午?还是改天?”   会议结束时,冯橙过来敲她办公室的门。   “改天吧。”燕棠一边收拾包一边说。   冯橙见她急匆匆的样子,笑着问:“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赶下一场会?”   “送男朋友去上学。”燕棠淡定地背起包,跟一脸震惊的冯橙说再见。   北京的十二月没有西伯利亚的温度低,但每天都是大风。   街边还有人在卖糖葫芦,一楼底商有稻香村和炒肝店,阳光落在不远处的红墙黑瓦上,多了几分北平的味道。   燕棠捂着衣领狂奔至路边的黑色轿车前。   车门缓缓打开,宋郁还像以前那样坐在靠里的位置。   他在家是休闲的打扮,出门就穿得成熟了许多,外衣下是宽松的薄针织毛衣和深色长裤,袖口提至小臂中段,肌肉线条明显,燕棠这段时间充分领教了那手臂的力量。   ——但这BB囍TZ改变不了他仍然是个要去学校交毕业材料,明年六月才毕业的男大学生这个事实。   燕棠坐在他身边,有一秒感觉自己像是个包养男大学生的总裁。   她颇有总裁风范地对司机说:“开车吧。”   车子启动,往北五环开去。   男大学生放下手机,伸手摸了摸燕棠的手,很温暖很细腻,又拈起她一缕头发放到鼻尖处闻了闻。   燕棠把头发从他手中抢过来,笑着问:“你干嘛。”   他慢悠悠收回手,“你身上好香,是喷了香水吗?”   “没错,听说香水气味可以管理人的第一印象,我喷一点儿木质香来镇住其他股东和律师。”   宋郁笑出了声,“为什么是木质香?”   “因为听说‘霸总’身上都是这个味道。”   燕棠说完,又跟他用俄语解释了一遍‘霸总’的含义,为了方便他精准理解,还补充了两个案例:“比如你爸和你哥。”   宋郁听完她的解释,忽然安静了片刻,转而问:“今天开会顺利吗?”   “很顺利,定稿了。”   他又问:“有人知道你谈恋爱了吗?”   “有呀,冯橙知道了。”   “就一个?”   燕棠笑出了声,“我今天是去谈工作,总不能在会议室吼一声我有男朋友吧。”   在休假的时候,小谭在宋璟吩咐下已经把两个人的照片放在宋郁的社交账号上。   他长那么帅,虽然现在热度远远没有之前高,但还是有些粉丝保持着关注,算是官宣了他俩的消息。   但格斗圈太小,燕棠又不是什么名人,这波澜都不比小石子丢进池塘里的大。   不过S Monster俱乐部的人倒是知道了,等宋郁在学校交完材料,他们今晚正准备去和俱乐部的选手聚餐。   聚餐地点在胡同里的日料店,就是燕棠当年走马上任,成为宋郁的中文老师后参与俱乐部聚餐的那家。   甚至还是当年那个包厢,白沙青竹,绿苔清泉,大家关上门围坐在一起,气氛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自从留在美国疗养后,宋郁和俱乐部合约就暂停了,不过跟教练和选手们都还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对于他和燕棠在一起这件事,有的人不是很惊讶,比如超子和红姐。   但有的人非常惊讶,比如唐蕊心。   “原来你喜欢小燕!什么时候开始的!!”   哪怕已经知道这件事快一周了,唐蕊心还是觉得非常震惊。   “你说呢?”   宋郁脸上挂着笑,手臂随意搭在身边燕棠的椅背上,两个人之间环绕着一股说不出的亲密。   她回想了一下,当年宋郁对燕棠确实十分关照,一起吃饭、车接车送,每天都走在一起。   但鉴于这人实在是太擅长无视女性示好,唐蕊心一度以为他根本没开窍,照顾燕棠只是为了努力学习。   ——看来全都是装的。   唐蕊心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对他说:“小燕那时候对你爱答不理,我看你们男人就是贱嗖嗖的。”   燕棠听到这里,忍不住举手为自己辩解:“我没有爱答不理吧。”   “你有。”一直安静的宋郁嘟囔了一句。   饭吃到一半,有个新人忽然把聊天的话题转到了赛场上,聊起这一年崭露头角的新人和几场本年度的精彩赛事。   而燕棠发现宋郁这会儿直接就不说话了,背靠椅子安静地听其他人说,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侧过脸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唐齐坐在他另一侧,问起他恢复的情况,宋郁只是摇头。见他这样子,唐齐也不再提这件事。   超子和王天铭他们更敏锐,在新人选手们还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迅速地打了个岔,把话题引导别处去。   这晚回到公寓,燕棠清理洗漱完躺上床,宋郁立刻贴了上来,将她拦腰往怀里带,手臂搭在她腰间,长腿一伸,也压住她的腿。   “我要被你压散架了。”燕棠艰难吐息。   她在宋郁怀里转了个身,两人正巧鼻尖相对,视线相交。   他的目光总是这么认真,让她感到心里暖暖的。   正当燕棠想凑上去亲他一口的时候,宋郁忽然开口了。   “我已经被遗忘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轻,掺着一股带着凉意的失望。   燕棠知道宋郁仍然想要回到赛场上,但他似乎也清楚这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道理都可以想得明白,但令人煎熬的却是非理性的感受。   但她想,也许在这件事上,世上没有人能比她要更理解这种无处诉说、无法表达的情绪。   这种情绪像是一片迷雾,迷雾之下是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直至窒息为止。   燕棠轻轻碰了碰宋郁的脸颊,安慰性地亲了他几口,见他一动不动,乖顺地让她触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最后半开玩笑地对宋郁说:“没关系,现在你可以只被我一个人拥有了。”   这话把他逗笑了。   可他随即又说:“我知道我爸爸已经不赞成我继续留在赛场上,但我希望你可以一直支持我。”   宋郁说这话时语气很轻巧,但目光认真。   “我会的。但是……”   燕棠试图跟他在讨论这个问题,比如他的健康、回到赛场的可能性等等。   可宋郁却说:“没有‘但是’。”   他身体力行地让燕棠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   性可以带来真实的刺激和安全感,他比几年前要更热衷于这件事,借这样粗暴直白的亲密,迅速地消融分别多年带来的生疏感。   不仅如此,宋郁还想尽办法地让人知道燕棠正在和他谈恋爱。   他联系几个熟悉的女性朋友征集意见,什么牌子的钻石戒指最亮——不求保值,需要尽快拿到手,最关键的就是要闪,非常闪,让燕棠抬抬手就闪瞎所有人的眼。   第二天,宋郁行动力极强地带燕棠去Tiffany。   他牵着燕棠一踏进门店,销售就看见这洋帅哥脸上写着“我要在这里撒钱”几个字,最后成功卖出去两枚排钻戒指和一枚男士素戒。   一枚钻石克拉数大,但稍有些点儿硌手,另一枚是细钻,视觉效果是比前者小了一圈,但戴起来舒适。   “可以换着带,也可以叠戴,但不能不带。”宋郁说,“戴腻了再买。”   等燕棠去公司里给定稿的协议签字的时候,刚伸手准备拿签字笔,果然收获了所有人的目光。   “棠总爱情事业双丰收啊!”   回到北京后,燕棠大多数时候确实沉浸在快乐里,哪怕宋郁时有情绪不佳,她认为自己仍然能时刻提供支持。   直到她收到了一封邮件——来自莫斯科一家律师事务所,附件中是一份赠与合同,赠与的标的物是那套宋郁看重的房产,而受赠人同时写着她和宋郁的名字。   燕棠觉得,这件事有点儿超乎她的预料。   按她之前的理解,所谓的赠送房产肯定是送给宋郁,顶多让她住一下而已。   但现在,她和宋郁明明是未婚关系,但按照这合同的内容来看,却是让她和宋郁共同拥有这套房产,而转让房产的税都由宋裕川包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至少不会掉这么大的馅饼。   燕棠忽然有点儿忐忑不安,暂时装作没看见这封邮件。   直到和宋郁回到莫斯科,她还在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   燕棠最后给身经百战的表姐打了个电话。   表姐先夸她这些年真有出息,竟然真的把小洋人养成了,然后安慰她说:   “你就接着吧,看来这家人还挺喜欢你的。人家对你好,就是希望你多对他们的儿子好,别让他伤心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想让你帮忙管着你男朋友,在他耳边吹吹风,传递一下父母的意思,不过他不是挺有能耐的,应该不太可能吧……”   燕棠这才猛然想起来,宋裕川那天在营地的时候找她谈过话,想让她劝宋郁放弃比赛这条路。   后来她几次想跟宋郁谈起,话题都被岔过去,这件事就被抛到脑后了。   ——燕棠感觉到一点儿微妙的父子间的“权力”对峙。   “有钱人家都是这样啦,宠是宠,但毕竟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嘛……”表姐这么说。   燕棠跟表姐打电话时,刚刚在基金会总部结束一场业务洽谈会,匆匆回到家里时已经天黑了。   一打开门,客厅亮着灯,宋郁看上去也是刚回来,正拿着手BB囍TZ机回消息。   他头上还戴着棒球帽,露出半张白皙的脸,没什么表情,明显情绪不佳。   燕棠知道他今天是去康复师那里复查,看样子效果不是很好。   她把包放在桌上,脱下外套,里头穿着身衬衣和米色半身裙,宋郁一抬头,就看见她漂亮的腰身,手上的排钻戒指闪闪发亮。   “Kirill,我们要谈谈。”   他笑着将她拉进怀里,“好啊,我美丽的女朋友要跟我聊什么?”   燕棠盯着他脸上的笑容,沉默两秒,缓缓开口。   “有件事我一直忘记跟你说了,你爸爸在狩猎营的时候私下找我说过几句话。”   宋郁一怔,微微垂眼盯着她,随手拢住她的长发,看似不经意地问:“嗯,他跟你说了什么?” 第53章   装饰温馨的公寓内, 角落里的小柠檬树隐没在灯光下,一侧的墙面挂着长势繁茂的绿萝,枝叶垂下, 恰好碰到宋郁的行李箱。   他打算等人把爸爸送的公寓清理布置好后,就直接带燕棠住进去, 所以暂住在她家中时并没有带太多家当。   而现在,燕棠正是要聊这件事。   她坐在宋郁的腿上, 被他亲密无间地抱在怀里,但仍然注意到他收敛了调笑的态度。   宋郁注视着她的目光很沉,耐心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在这件事里,燕棠的位置特别尴尬。   宋裕川欣赏她,而宋郁是她的男朋友,现在宋裕川借送房的事情展示善意, 希望她帮个小小的忙, 把宋郁哄回家里的公司做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说到底就是借着宋郁对她感情深, 让他在她的劝说下听家里的话。   如果是普通人家就算了,偏偏宋裕川太有钱,大手一挥送了这么贵的东西, 价格贵, 里头的含义便也很重。   燕棠越想越胆战心惊。   ——宋郁会觉得他爸把一套市价那么高的房子送给他女朋友, 略有些不合常理吗?   ——如果她不帮宋裕川说话,宋裕川会因此对她产生意见吗?   燕棠不确定。   她一直以来都不够精明、不够机灵,而她也并没有多了解这一家人。   但与之相对的,上天赐给她另一些很好的品质来弥补这些不足,那就是谨慎和清醒。   顶着宋郁那略有压迫感的目光,燕棠缓缓开口。   “他希望我劝你回家里的公司工作,他在牌桌上不仅是说给你听, 也是说给我听,我猜测这也是他愿意把那套房子一半的产权给我的原因。”   她选择坦诚地说出实话。   “那你现在是在打算劝我回去吗?”宋郁看着她,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郁刚才本来就心情不佳,这会儿虽然态度上没什么变化,但燕棠觉得他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她感到有些紧张,但仍然冷静地准备着自己的措辞。   “你爸爸担心你的健康,也在考虑你们家公司未来的事情,我觉得他的想法是有理由的。我也很担心你的情况,赛场太残酷了,有的选手失去意识的时候头着地,都是半死不活地进医院的,你的膝伤又一直没好——”   “嗯,还有别的要跟我说吗?”宋郁忽然打断了她。   在这一刻,燕棠明显感到气氛彻底冷了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认真对他说:“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所以我不会劝你放弃你想做的事业。”   说到这里,宋郁眉眼间的神色才蓦然放松了不少。   “但你爸爸是好心,我也不希望你们有任何的隔阂。另一方面,这房子归根结底又是你爸爸的好意,不要是驳他的面子,拿在手上我又没办法帮他说话,所以……”   燕棠不知道宋裕川会不会因此对她有意见。   但要是真的收了这好处,默认自己愿意成为宋郁父母的隐形传话筒,她总觉得这个做法并不合适。   所有的话说完了,空气安静了几秒,燕棠略有紧张地抬眼。   当她跟宋郁对上视线,见他忽然扬起了一道轻快的笑容。   宋郁亲昵地捏捏她的脸,声音再次变得轻快。   “我说爸爸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这几天还等着他下一步动作,原来他在这里等着我啊。”   他并没有表示出对他爸爸的任何不满,重点反倒落在了燕棠的态度上,丝毫不掩藏眼中的高兴。   “我喜欢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如果你劝我回集团,我会难过。但如果你隐瞒这是我爸的意思,我会很生气,因为你在帮别人说话。”   作为回报,宋郁也跟她说实话,声音温和舒缓,说完还低头亲了她两口。   “看来你还记得我之前的说的话,你是我这边的人。”   燕棠怔怔地看着他。   的确,宋郁已经多次跟她强调过这件事。   她以为他是在撒娇、说情话。   但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恐怕他是在撒娇,但也是在隐晦地教她怎么融入他的家庭,又尽量避免使她感到有压力。   燕棠再次升起一种强烈的实感。——哪怕宋郁不像他的父兄那样威严且不苟言笑,但他的确和他们一样聪明得可怕。他肯定比她要清楚家人对他事业的看法。   宋郁见她绷着脸,还以为她心里仍然在担心这件事,直接想了个解决办法让她放心。   “别紧张,不是大事。我们找个时间,一起给他和妈妈买个礼物。   “和我爸见面的时候,你不要说话,我会告诉他我们已经聊过这个问题。他知道我是难搞的人,你说服不了我很正常,他决定送房子的时候应该有心理准备。”   他很耐心地向她解释,安抚她的情绪。宋郁还告诉她,还好她坦诚说了,这样他才知道要怎么去跟爸爸沟通。   听他这么说,燕棠终于舒了一口气,而宋郁也很高兴——这也是他喜欢燕棠的一个地方,她很坦荡,尽管这让她很难被诱惑,叫他走了好大的弯路。   好在弯路已经走完了,现在燕棠就坐在他怀里。   这么想着,他的手从她的后背一路挪到她的腰部,衬衫布料丝滑,半身裙裁剪得当,坐下来时恰好裹着她的腰肢和臀部。   宋郁今天是去见医生,身上穿得十分休闲,连帽卫衣运动裤。   而燕棠这两天去基金会都是车接车送,从公寓到大楼地下停车场,一路都是暖气,室内非常热,她的裙子长,里头没有穿丝袜,小腿蹭着他的运动裤,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立刻就暧昧了起来。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穿。”宋郁这么说着,目光还顺着往下,“也没见过你穿高跟鞋。”   凝重的氛围迅速消散,他又开始动手动脚,摸上她的小腿,一路往裙子里伸进去。   “里面穿的是什么?”他问。   “防走光的衬裙。”   “我可以脱掉它吗?”   “你不是正在脱它吗?”   “刚才你进门的时候就把我迷住了。”宋郁垂眸看着她,夸赞,“如果不是今天早上我先出门,我都想把你藏起来。”   他另一只手忙着解开燕棠的衬衣,等把衣服剥下之后,迟迟没脱她的裙子。   燕棠提醒他:“……拉链在侧边。”   可宋郁却说:“今天你穿着裙子吧。”   “高跟鞋也穿着。”他顺手握住她的脚踝,抬起,裙子边缘顺着小腿往上滑。   燕棠被他抱到书房里,放在书桌上。   这间书房不算大,墙面上还挂着穿衣镜,正巧和书桌位置相对。   燕棠刚被他放下,就看见了镜子里的景象。   她穿得很成熟,偏偏宋郁今天穿得跟个大男孩儿似的,西装裙和运动裤,这还是在书桌边。   为什么今天不去卧室里?   正当她这么想着,宋郁就开口了:“我今晚可以叫你老师吗?”   ——真的有点儿变态了。   几年前他俩在北京那会儿,宋郁很喜欢这么叫她。但燕棠接受不了,哪怕那时候他们早就不是家教关系了,这两个字仍然让她很有负罪感。   所以当宋郁有一次在抵达高潮时突然这么喊她,燕棠直接慌得哭了出来。   燕棠看了眼镜子,又看了看宋郁,直言说她想回卧室,想把这身儿打扮换下来,宋郁不同意。   “你毕业的时候,我送给你一双高跟鞋,那时候很想看你穿,谁知道之后都没机会了。”   他垂下眼,凝视着她的目光清清浅浅,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感伤和遗憾。   那双浅粉色的香奈儿高跟鞋也是燕棠人生里的第一双,它的面料柔软,颜色轻盈,价格昂贵。   宋郁送给她的礼物,好像总带有他自己的色彩,但燕棠迟迟没有领略到这一BB囍TZ点。   她心软了。   而她一心软,宋郁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连裤子都没脱,就往下拉了点儿,拿出刚才顺手从抽屉里挑的猫舌颗粒避孕套,让燕棠帮他戴,还提醒她别戴反了,今晚是要让她爽。   燕棠有点儿后悔把镜子装在那个位置,因为当她抱住宋郁的脖颈时,恰能透过他的肩头,从镜子里看到她合脚的高跟鞋是怎么因为过分的动静掉到地面上的。   “掉了就掉了。”   他抬起她的腿,西装裙的边缘已经完全挪到大腿处。   书桌后是窗台,窗帘拉紧,桌面的铁艺台灯亮着灯,灯泡是由一条细细的金属链子吊在灯罩之中,这会儿正因为外力左右摇晃,撞得铁艺灯罩啪啪响。   燕棠像是在水里游了一趟,浑身湿漉漉的,急促地喘息着,如果不是宋郁牢牢握着她的脚踝,她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而开始发抖。   赋闲在家的宋郁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心情不好,就变得更加黏人,一身精力没有训练消耗,就全部用在了她身上。   而在这种时候,他还会借机悄悄从她找回一些曾经的遗憾。   比如这时,宋郁忽然撑着她的后背,低头跟她接吻,另一只手却突然从她身下的桌面扯出一个本子。   燕棠掀起眼皮,看见那是她用来记杂事的本子,目光有些迷惑地转向宋郁。   “老师,你把我的笔记本弄湿了。”   他凑得很近,与她鼻尖相对,目光如水,明明是在逗她,眼里却含着情意。   这下流的情话,忽然把燕棠拉回很久很久以前。此刻的台灯灯光,仿佛变成了那年春日里稀薄的暖阳。   她感到有些羞赧,可心里又同时升起另一种令她心跳不止的情绪。   在朦胧的、被光线晕染成暖黄色的画面里,她看见宋郁伸手过来,略过她的脸颊,反扣住她的后颈。   下一秒,他们额头相抵,鼻尖相对,灼热的呼吸交织着,双唇似有若无地触碰。   燕棠感到晕眩,随后听见他在她耳边再一次温柔地、缓慢地说:“你要安心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听你的。”      “康复师说我的情况不一定能恢复,但可以尝试同时进行物理治疗和无负重运动,比如水下跑步机……”   宋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跟他爸说起自己现在的情况   这处庄园式的别墅远离市区,深色木质家具充斥着古朴厚重的气质,窗外的雪松被皑皑白雪覆盖。   宋裕川一边喝茶,一边听宋郁说未来的计划、训练方案和治疗进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皱着眉。   而燕棠就按照宋郁说的一言不发,默默观看这父子俩无声交锋。   说实在的,宋郁对付他爸很有一套,非常熟练——适当装傻,偶尔嘴甜,辅之以认真的态度。   他对那件事一个字也没提,尽管他对他爸找燕棠劝说这件事情有意见。   而宋裕川对他坚持回到赛场这件事也有意见。   作为父亲,现在各种怀柔手段都用过了,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对孩子用强硬态度,想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   “行,我可以答应一年内不提这件事,但你必须注意你的身体。”   “一年?不够。”宋郁说。   “我觉得够了。”宋裕川已经不想谈这个话题。   他再喝了口茶,忽然转过头,对一旁安静如鸡的燕棠说,“我这个儿子更像他妈妈,我拿他没办法。”   语气无奈,真情实感。   说罢,他又问燕棠:“你的公司开在北京,那你接下来是留在莫斯科还是?”   她说自己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莫斯科,跟基金会和其他书商谈合作,模式类似于成为这些书商的策划供应商,利润环节在提出出版策划案和后续分成,轻量化运作。   宋裕川点点头,又说了两次“挺好”,对她说:“既然你在这里忙工作,就跟Kirill尽快搬过去那套公寓吧,我听说已经清理好了,那里离基金会也近。”   这话说完,算是他摆明了态度,让燕棠安心。   这件略有敏感的事情以一种和乐的方式解决,燕棠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天里,他们迅速地搬进新公寓,而宋郁也开始联系教练,在莫斯科的俱乐部进行恢复性训练。   到目前为止,他的训练已经停滞了十个月,以前所有的训练计划都几乎不再适用。   宋郁回到了他少年时训练的俱乐部,再次组建了专门负责他恢复训练的教练团队和康复治疗团队。   而燕棠也正式开始为自己的公司跑业务,当前主要是先和基金会签下一个合作框架合同,有了这样的大客户,她也好拿去跟其他书商联络。   万事开头难,设立公司难,在第一年里找合作方也难。   她的公司太小,三瓜俩枣都要计较,偏偏在跟合作方商量分成比例的时候没有优势,难谈得要命。   莫斯科冬季漫长,三月天里还在飘雪。   燕棠在潜在客户公司里聊了一下午,在分成比例问题上迟迟谈不下来,回到接她的车里坐下。   “钱难挣屎难吃。”她看着窗外的雪,叹了口气。   坐在驾驶位的小谭回头,高兴地问她:“棠总,我们现在去找小宋老师?”   燕棠忙碌了一天,精神疲惫,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点了点头。   车一路开过克里姆林宫和红场,穿越一片商业区,停靠在一个占地面积颇大,独立的四层建筑前,砖红墙,挂着黑色兽头像,下头写着“Ирбис MMA”,翻译成中文叫做雪豹俱乐部。   燕棠之前就听唐蕊心提过,这是宋郁从小接受训练的俱乐部,她上个月还专门查过资料,这个俱乐部培养了很多UFC知名选手。   俄罗斯系的选手在赛场上向来凶猛,所有精英大概都聚集在这里了。   燕棠来这里看过宋郁几次,前台认得她,朝她笑了笑,说:“他在顶楼。”   自从决定回到这里进行恢复性训练,宋郁特意包下了特定时段的部分场地以便进行私人训练。   燕棠乘坐电梯到顶楼。这里都是独立的功能性训练室和理疗室,她不知道现在宋郁在哪里,沿着走廊透过墙面的宽型玻璃往里看。   外头天色渐黑,走廊里只有她的脚步声。   走到尽头的负重训练室,她终于停下,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男人正在进行基础的负重训练,额前的碎发沾上汗水,下颌紧绷,显然是已经辛苦了一天。   燕棠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哑铃上。   那不是宋郁巅峰时的重量,可现在他仍然在适应期,膝盖只能承受低重量的训练。   她见宋郁放下哑铃,好像准备休息了,正准备笑着跟他打招呼。   可宋郁没看见她,而是转身背过去,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金属制水杯喝了一口。   只喝了一口。   下一秒,他忽然举起杯子,朝一侧地面狠狠砸去。   砰的一生巨响,仿佛砸到了燕棠的心头,让她站在门外也吓得抖了一下。   那金属制的水杯因为巨大的冲力弹起,撞在了另一侧的墙面上,水迹洒了一地,四处飞溅,一片狼藉。   燕棠看见宋郁在这时才转过头来,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他脸上微微一怔,隔着窗子和她对视。   那目光里什么都没有,平静得出奇。 第54章   在压抑的安静中, 燕棠透过窗户和里面的男人对视了很久,才挪动身体,缓缓推开了训练室的门。   天花板的灯管亮着白光, 刺眼明亮,右侧墙边一排黑森森的哑铃和和杠铃盘, 左侧墙面的休息椅上也沾上了水渍。   燕棠从包里拿出纸巾,将椅子上的水擦干净, 随后将晕湿的纸巾扔进一侧的垃圾桶里,然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水杯,放在一侧桌面上。   金属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她温声开口:“过来坐下。”   宋郁一直站定在原地,视线落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直到她说了这句话, 才缓慢迈动步子, 走到她身边, 坐在椅子上。   他又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浅淡优雅的香水气味,就和她今天的打扮一样,浅色大衣里是修身的白色长裙。这装扮很美, 但总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陌生。   过了一会儿, 宋郁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忙完就过来了。”   燕棠靠近了才发现他额头和鼻尖都冒了很多汗, 脸蛋上没什么表情,明明是热出的汗水,却像是在冰潭里浸过一遍。   她扯过搭在一侧的椅背的毛巾轻轻地给他擦着,用很BB囍TZ寻常的语气说:“今晚想吃什么?回家吃还是去餐厅——”   还没说完,宋郁忽然伸手,用力地将她抱住,将脸埋进她的怀里。   她愣了一秒, 身体蓦然放松,空出的手轻缓地抚摸他的发丝。   “抱歉,刚才我吓着你了。”他低声说。   “只是声音有点儿大罢了,没关系,你没有吓到我。”   她见宋郁情绪稳定些了,才问:“今天训练不顺利吗?”   “谈不上顺利不顺利的,上不了强度,要慢慢等膝关节适应,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慢慢来。”   宋郁从她怀里抬起头来,长睫毛一掀,剔透的瞳孔注视着她,叫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时间不早了,燕棠看得出他很疲惫,“你现在先去康复师那里做肌肉松解……”   宋郁问:“你今天晚上可以陪着我吗?”   可还没等燕棠回答,他又改口:“没关系,我知道你有事要忙。”   这些天里,燕棠一直在忙着准备跟合作方商谈的资料,白天夜里都在忙,能顺路来俱乐部接他的时间都不多。   可这回她说:“当然了,今晚我陪你。”   估计是怕燕棠等久了,宋郁明明向来很爱干净,今天却罕见地没在俱乐部洗澡,做完肌肉松解后就直接换身衣服跟她上了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是七点多,聘来做饭的阿姨已经准备好晚餐,等两人安静地吃过饭后迅速收拾好餐桌和厨房,很快就离开了。   这间豪华公寓有两层,挑高客厅,大落地窗,入夜后能俯瞰灯光斑斓的繁华市区。   他们住的时间还不久,等阿姨走了之后便稍显冷清,两个人分处不同房间的时候,还不一定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燕棠送走阿姨后,在二楼走廊处叫了宋郁两声,没听见回复,走进更衣室才发现他坐在一张单人椅,单手撑着脸颊,半垂着眼,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早前在西伯利亚休假时,燕棠就能看出他情绪不大好,回到莫斯科到现在,恢复性训练开始一个月,应该是见效很慢,情绪积累至今,在心里堆成了山。   她目光一转。   和更衣室连通的浴室亮着灯,更衣室里其中一扇衣柜门也被打开了,看上去原本是准备拿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燕棠默不作声地走到衣柜前给他拿了衣物,放到浴室外侧防湿区域的置衣架上,用他听得到的音量温声说:“你今天很累了,先洗个澡,等会儿早点上床……”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是窸窣脱衣服的声音,燕棠一抬头,透过镜子看见赤着上身的宋郁。   他的皮肤白,胸肌和臂肌还留着松解时留下的红痕,一大片颇有些触目惊心。   她转身,“那我先——”   话没说完,宋郁先一步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到大理石台面上,给她脱衣服脱裤子,“不是说今天陪我吗?”   他二话不说把她也剥干净了,一起进了玻璃门后的淋浴室。   墙面和地面都是色调一致的棕灰色,宋郁抱着她坐在墙边半米高的台面上,暖色灯光从上头打下,嵌在高处的壁挂式花洒向下喷出湍急的水流,将两个人浇得浑身湿透。   他们在接吻。   燕棠被温暖的水流淋得睁不开眼睛,只觉得扣在她腰间的手力道很大,这个吻也凶狠又强势,充满着沉默的侵略性。   她脑海里浮现出宋郁在训练室的样子,他那时的神情就像一头真正的野兽,向来充满浓情蜜意的眸子在也冷得让人身体发颤。   尽管他在看见她后又迅速收起那副模样。   “Kirill……”她轻声叫他。   宋郁没有应,低下头咬住她,咬得她有点儿疼。   这个澡洗得很混乱,她一直被宋郁抱在怀里,就连离开浴室的时候都没下过地。宋郁随手扯过浴巾裹住她,直接往卧室走去。   卧室没开灯,窗帘拉紧,一片漆黑昏暗。   燕棠被放在床上,在黑暗中听到了避孕套被撕开的声音,随后脚踝被握住。   她从宋郁的动作里感到了失控,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强烈的迫切,这让他此刻几乎用尽了全力。   “Kirill,Kirill……”   她抬起眼,在模糊的夜色里,宋郁的身形和面容都变成了阴影般沉默的轮廓。   只有湿发悬落的水珠随着动作,连续不断地滴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燕棠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是叫他的名字,声音变愈加破碎,直到她没法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她今天跟潜在合作方费了一下午的口舌,用嗓过度,这会儿声音很快就哑了。   大概是听出了她声音的变化,宋郁终于俯下身,在黑暗中抱紧她,鼻尖抵着她的脸颊,略显急促的呼吸落在她皮肤上。   这个动作使他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燕棠感到了一丝被挤压的窒息,在本能中绷紧了身体。   这充斥着混乱和迫切渴求的一夜终于结束。   简单清理过后,他们安静地躺在一起,宋郁紧抱着她,额头贴在她的脸颊上。   燕棠侧过头。   她的眼睛终于稍微适应了黑暗,看见宋郁那张俊秀的脸庞隐没在夜色里,睫毛半垂着,眼里闪动着微弱的光泽。   “现在好受点儿了吗?”她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轻声问。   几秒后,宋郁才开口,却是在反问她:“你感到失望吗?”   “什么?”   “今天看到我那个样子,你感到失望吗?”   燕棠微微转动身体,捧住他脸,与他额头相贴,双目相对,“我为什么会感到失望?”   “因为那不是你喜欢的样子。”他说这句话时,眸光是闪烁的。   “不,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对我展现所有的样子。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很难过,当你尽量在我面前隐藏的时候,反而让我很担心。”   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燕棠注意到宋郁眼中的光泽更明显了   “就像现在。”她说,“你想来我怀里吗?”   话音落下,宋郁沉默地凑近了,像很久以前,他少年时那样埋进她颈项里。   “还没有问,你今天的工作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   “我可以帮你。”   “没关系,只是工作常见的困难而已,我可以解决。”   燕棠用安抚性的、温柔的语调和他聊着天。   “你和教练以前都告诉我不要太激进,但是我太过自负……”   “每一个年纪都有那个年纪所要面临的困难和局限呀,没有必要苛责自己必须做到尽善尽美。”   他们终于聊起了这个对宋郁而言过于艰难的话题,燕棠感觉得到自己颈窝处湿了一片。   她的声音还是温温软软的。   “都会过去的,Kirill。”   接下来的几天里,燕棠花更多时间和宋郁在一起。   他现在接受的恢复性训练是隔天进行,而她因为和上一家潜在合作方谈得不顺利,也打算休息几天,于是两人第二天打算出去走一走,挑来挑去,干脆选了去红场溜达。   红场是莫斯科的经典景点,是一处面积很大的光差,能看到克里姆林宫和圣瓦西里主教堂,还有国家历史博物馆。这里还安葬着诸如列宁、斯大林、勃列日涅夫一类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充斥着浓郁而沉厚的历史气息。   但就跟常住在北京的人没事很少跑去天安门广场一样,燕棠在莫斯科住了几年,来这里的次数寥寥可数,宋郁就来得更少了。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他们没有排队进景点,只是在外围散步,一路慢慢走进亚历山大公园里。坐落于此的无名烈士墓是用来纪念上世纪中期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士,墓地中央的五角星中燃着长明火。   在失意时感受历史会让人平静,因为一切波澜起伏,名誉功勋都将归于尘土。意义只存在于个体和群体的精神之中,所有事情说到底不过是竭尽全力和无愧于心。   这时恰好是烈士墓守卫换岗的时候,金发碧眼,身形高挑的斯拉夫士兵们动作板正地完成岗位交接,四周聚着很多路人和游客,燕棠和宋郁也一起站在外围看。   她抬起头看向宋郁,他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脸上神色已经褪去了过往那种克制的压抑,变得松弛而平静。   “出来走走好受一些了吗?”燕棠踮起脚,轻声在他耳边问。   宋郁低下头看她,眉眼一弯,恰好露出个笑来,阳光穿过一侧树梢,恰好将他的脸BB囍TZ庞照亮。   这段时间里,他的情绪得到了发泄,心里不再有顾忌,几乎每时每刻都要跟她黏在一起,燕棠有种梦回当年住在北京公寓里的错觉。   不过休息总有尽头,一个周末过后,宋郁要回到俱乐部继续进行训练,燕棠也要去跟新的合作方勾心斗角。   周一清晨,小谭开车先将宋郁送到俱乐部,他就像个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跟她说:“今天一定要按时来接我。”   燕棠今天要见两家客户,第二家是从下午两点开始,最多也就聊两个小时,直接跟宋郁保证:“我能提前过来。”   她没想到自己会失约。      燕棠今天下午要见面的出版公司隶属于一个大集团,图书出版业务是这一集团旗下一项老业务,近两年发展一般,倒是体育杂志、在线阅读一类业务发展得很好。   她在昨晚收到了基金会项目部审核通过的框架合同,有效期三年,其中一个条款表示,如果燕棠的公司提出多家出版社联办的大型策划案,需要优先考虑基金会做牵头人。   虽然看上去是基金会的优势条款,但换一个角度想,对于其他出版公司而言,如果有基金会当牵头人,也是一种声誉性的保障。   有了这份合同,燕棠对今天下午和出版公司的业务部负责人玛丽亚接触很有信心。   下午的沟通也正如她所料,进行得很顺利,玛丽亚留下了她的策划案,态度积极地表示愿意跟她保持联系。两人在下午四点时结束沟通,玛丽亚送她到了电梯口。   这栋商务大楼里也坐落着集团的各个子公司办公室,楼层往下就是集团内专营体育新闻的媒体办公室。   燕棠拿着喝了一半的咖啡被走进电梯,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刚准备给小谭发消息,向下运行的电梯暂停,对开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高壮男人,燕棠低着头发消息,没看他,只是往右侧挪了一下,给他让出位置。   电梯门缓缓关上,载着两名乘客继续往下。   “你好,Yana小姐。”   一声带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燕棠猛地抬头,透过电梯门的反射,看见一张锐利凶悍的脸。   她愣住了一秒,认出这是维克托。   ——他怎么会在这里?   “真巧,我今天在接受这里的体育栏目专访,没想到碰见了你。”   维克托正扬着和善的笑,但燕棠没有从他眼里看出任何友善的意思。   她冷淡地收回目光,没有理会他,正准备把消息给小谭发出去,就听见维克托又开口了。   “我就知道你当年和Kirill有什么关系,难怪他会为了你接受我的挑战。”   “不过他现在过得这么惨,都是因为那时候和我对战的时候被踢伤了左膝。这多少也和你有关系吧?他竟然没有怪你,真的很贱啊——”   燕棠猛地扭头,不敢置信地说:“你在胡说什么?!” 第55章   当年, 燕棠是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边第一次单独遇见维克托。   他在那时不咸不淡地跟她说了两句话,随后宋郁当晚就知道她碰见维克托了。宋郁没说原因,但她猜测大概是维克托跟他说的。回程的时候, 宋郁也只说维克托“招惹他”,并没有提及具体原因。   燕棠当时只觉得是宋郁太容易被挑衅, 冲动应赛罢了。   “我只不过是拍了一张你的照片发给他,夸他有一个漂亮的中国女友而已。”   电梯右侧上方的小屏幕上, 楼层数字不断变化,从三十二楼继续往下。   四面内壁都是可以清晰照见人影的抛光材质,在光线和电梯内壁反射下,维克托那张带笑的脸扭曲成令人厌恶的模样。   他还在继续说:“我还告诉Kirill,如果有一天他腻了,不如……”   喋喋不休的声音说出一些没有下限、低俗、不堪入耳的话。   燕棠先感到惊愕, 随后是愤怒, 当维克托说得越多, 那股怒火便烧得越旺,烧得她手抖。   电梯楼层还在持续往下,从十开始倒数。   “听说Kirill回到雪豹训练了, 这个年纪还要从小男孩就能玩儿的强度开始, 他把俱乐部当游乐场了吧。”   燕棠面无表情地盯着电梯里的小屏幕。   她大概猜到了维克托的意图——他把她和宋郁当成消遣的乐子, 如果她能因为愤怒而把这些话转述给宋郁,维克托大概会更加高兴。   这样以别人的失败为乐的人,跟他讲文明讲礼貌是讲不通的。   燕棠认为自己应该控制好情绪,因为维克托又高又壮,又不是个品行端正的人。   但文明人吃亏的地方就在这里,做事越喜欢体面,遇上不体面的人多数时间只能生闷气。   她垂下眼, 捏紧了手中的咖啡杯。   就在这时,电梯稳稳停在一楼,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这里的一楼就如所有的高档写字楼一样,顶部嵌入式灯光明亮,大理石地面干净如镜,在刷卡出入的关口也少不了穿着制服的高大保安。   燕棠踏出电梯,鞋跟踩在地面发出冰冷的声音。   身后的维克托见她没什么反应,也觉得无趣了。   他拿出访客卡,跟随燕棠走出刷卡关口,最后说:   “我猜你现在是要去接Kirill,他还像以前那样要人接送啊,外祖父母,爸爸妈妈,长不大的小孩。你看上他哪点?他的中国血统?哈哈哈,再见——”   正说完这句话,维克托看见走在前面,一直一言不发的女人忽然转身,她手中那杯咖啡不知何时被打开了盖子。   燕棠手一抬,把整杯咖啡泼到了维克托脸上。   还没等维克托反应过来,一旁的保安先冲了过来,声音严肃:“女士,这是怎么回事?”   她沉声用俄语说:“他对我进行性骚扰,发表种族歧视言论。”   随后燕棠迅速把语言切换成了中文,像连珠炮般对维克托说:“宋郁小时候给你那一脚真是便宜你了,打UFC挣那么多钱怎么不去治治脑子……”      辖区警局装修老派,木门砖地,灯管亮着略显暗淡的白炽光。   办公室内,问话的警察约莫五十岁上下,深色警服,灰色瞳孔大鼻头,声音沙哑。   “谁报警?”   老警察表情冷漠,语气里透露着浓浓的不耐烦,这话说完后还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燕棠说:“我。”   她简单陈述了报警理由,同时把自己的护照和居留许可递过去做登记。   在这之前,燕棠偶有几次跟警察打交道的机会,这里的警察比较难搞,对中国人的态度也很不一样。如果不是维克托当时叫嚣着要送她进警局,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先发制人。   老警察登记完两方身份信息,目光再次转向燕棠,让她描述事情经过。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主动跟我攀谈,反复强调我很漂亮以及我是中国人这件事……”   “他还嘲笑我男朋友。我男朋友作为中俄友谊的结晶……”   “中俄友谊的结晶?”老警察眉头一皱,用笔头敲桌子,让她把话说简单点。   燕棠冷静作答:“混血。他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位美丽的俄罗斯女人,当年他的祖父母曾经到苏联留学。”   说到这里,她注意到正在低头的老警察的笔尖停顿片刻,没有指责她说多余没用的话,而是让她继续往下说。   燕棠舒了口气。   ——这个国家里,不同年龄的人观念也很不一样,老一辈对前苏联有着复杂情绪,对中国人的态度也许会比较温和。   她适可而止地将话题转回这场闹剧上,强调:“他很高大强壮,一直尾随我出电梯……”   “你指他故意跟在你后面?”   “是。”   “你感到害怕吗?”   “非常害怕。”   “那你怎么还敢泼他咖啡?”   “因为我同时感到被羞辱。”   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维克托冷笑一声:“那里只有一个出口,难道我要飞出去吗?”   老警察直起身,对维克托冷淡地说:“还没轮到你说话。”   当两方都把情况陈述完毕后,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燕棠还没来得及联络宋郁,但得知情况的小谭肯定已经去找他了。办公室外还坐着维克托的经纪人。   老警察皱着眉看记录,什么话也BB囍TZ没说,她心里有些忐忑,在冷硬的木板凳上坐立不安。   一位年轻警察走进来,在老警察身边说了两句话。   外头走廊响起几道脚步声,燕棠下意识转头看去。   宋郁一脸沉冷,高挑的个子直接挡住了走廊处漏进办公室的灯光,他身后跟着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律师。   他目光冷淡地瞥了一眼维克托,随后走到燕棠面前检查她的情况。   燕棠知道自己惹了麻烦,刚才故意摆出的镇定瞬间瓦解,用他们两个才听到的声音问:“我泼了他咖啡,不知道警察会不会处罚……”   “不会。”宋郁连前因后果都没问,轻轻在她耳边说,“波丽娜会解决。”   这位名叫波丽娜的女律师正在和警察交谈,西装裙是定制的,手里的包也价值不菲。   燕棠听见她声音沉着地说“这种骚扰行为非常恶劣,我们要求对方至少写一份纸面保证书……”   她的职业病犯了,脑子走神一秒,试图猜测波丽娜的律师计费会有多贵。   维克托也目光沉沉地盯着宋郁。   他此时的心情差到极点,遭殃最严重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了下来,里面的白衬衫和领带还留着斑斑点点的咖啡渍,头发也一股咖啡味。   可早就滚出格斗圈的宋郁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当其他人都揣着卷饼步行到俱乐部,拼命训练就是为了和俱乐部签约的时候,宋郁总是坐豪车出入,有专门的司机、保姆和营养师时刻陪在身边,没有任何压力却偏偏做得比谁都好。   “Kirill,你看上去像昂贵的垃圾。”维克托说。   燕棠正想抓住宋郁的手,可他却先一步朝维克托走去,警察和律师停止了交谈,正想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不过宋郁只是低下头在维克托耳边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维克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而宋郁脸上则带着一种轻蔑的笑。   这场争端在律师出面下,以维克托写了一份保证书在警局备案结束。   离开警局后,燕棠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宋郁带她直接去餐厅吃饭。   这餐厅堪称金碧辉煌,巴洛克装修风格,大吊顶水晶灯,华丽的廊柱和墙壁,迅速让燕棠忘记了警局里压抑的氛围。   “这里的餐品还可以,但听说女孩儿都喜欢来这里拍照。”宋郁说。   一口红酒入肚,燕棠总算是缓过神来,才发现对面的人一直在看她。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把我急坏了,但现在想起来,你比我想的要厉害。”   他第一次有些操心地叹了口气,随后说:“看来以前扇我巴掌也不是意外事件……”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燕棠立刻纠正她从来都是正当防卫。   “再说了,我本来不想起纠纷的,谁让他在我面前那么说你……”   “是为了我?”   “对呀,所以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宋郁从律师那里得知了具体情况,自然也知道维克托当时说的那些贬低之语,燕棠担忧他心里耿耿于怀。   可宋郁却说:“我已经不在意他怎么说我,但他应该为对你说的那些话付出更大的代价。”   燕棠回想起在警局的场景,“刚才你在警局跟维克托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些不怎么好听的狠话。”宋郁云淡风轻地说,“比如会回到赛场帮他终结职业生涯之类的。”   燕棠却想起了维克托提及的几年前的事情。   沉默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那时候你决定提前和官方申请和他排赛,也是因为这个。”   “嗯。”   “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宋郁反倒问起她来。   在温和偏暗的灯光下,他俊秀的眉眼显得柔和,有了几分少年时的影子。   “让你听到那种话,除了让你伤心和担心外没有任何作用,不如我自己把他解决了。我希望你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   有很多事情,只有回过头才能看得出全貌。   燕棠当时几乎是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来看宋郁,只看到了他家境优渥、外貌出众,擅长甜言蜜语。   这些外在的东西既吸引她,又让她防备,以至于她并没有多做努力去更了解宋郁。   所以如果宋郁没有多坚持这几年,她应该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道,她原以为的“浅薄的喜欢”,还有着另一副温柔面貌。   燕棠到家的时候还很沉默。   她这副低落的模样自然也被宋郁注意到了,他像往常那样将她抱紧怀里,还以为是今天的事情让她心里难过了。   “不是。”燕棠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他耐心问。   “我只是觉得……”   燕棠目不转睛地盯着宋郁看。   “好像你以前比我想的还要喜欢我。”   “那当然了,可你以前都不相信我啊。”宋郁在南市的时候就把这点看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说你是胆小鬼。”   他顿了顿,又说:“就像你说的,都会过去的,那时候我想得太简单,你想得太复杂,现在刚刚好……”   两颗心的距离有多远?   两个相爱的人又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才能完成没有隔阂、不含猜忌的对话?   她现在有了答案。   ——这真的需要走很长很长的路、很多很多的耐心,以及无穷无尽的勇气。   宋郁没想到燕棠会突然看着他掉眼泪,尽管她说她不是在伤心,也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她还把他抱得紧紧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像燕棠安慰他时那样,讲道理、给情绪价值,两个人温馨地相拥,一起分享内心时刻。   可燕棠一低头,眼泪滴在他锁骨上时——   宋郁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硬了。   燕棠很快也发现了不对,惊愕抬头。   “没关系,我继续安慰你,我可以忍着。”宋郁淡定把她抱进卧室。   无论如何,和维克托发生冲突这个意外事件,渐渐随着日子往前走而被埋在了两人心底。   燕棠知道宋郁还记着这件事,但他的心态在那一次发泄之后有了很大的变化,后来的训练节奏渐渐稳定下来。   而她的业务合作也有了进展,在经过两个多月的谈判协商,终于和莫斯科这边的出版公司签下了几个业务合作合同,公司之后就能进入全力推进项目的阶段。   有时候事情慢一点就是快一点,在六月底的时候,宋郁的训练连续两次提高强度,而他的膝伤并没有复发。   去医生处复查,得到的反馈也很好,于是在莫斯科的教练团开始为他调整升级训练方案,开始尝试以比赛为目标进行复健训练。   恰巧这个时候也是宋郁从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要回一趟北京领毕业证,也想再去唐齐教练那里聊一下未来的训练,如果有可能,宋郁还是希望以后能够跟唐齐继续合作。   燕棠估计这一次去北京大概要待更长的时间,就想招一位助理留在莫斯科,方便她在北京的时候,还能有人在紧急情况下协助联络合作伙伴。   但招人是个麻烦事,她先是在自己加入的在俄留子群里发了招聘消息,收到了几份简历,但怎么看都不怎么满意。   正巧这个时候,宋郁洗完澡凑过来要看她工作,一眼瞥到了其中一封邮件上。   见对方是个男性,语言亲切熟稔,他立刻直觉性眉头一皱,“他和你很熟吗?”   燕棠盯着这个名字回忆了片刻,说:“不熟,只是好像他在三年前约我出去吃过一次饭,我没去。”   宋郁沉默一会儿,随即又看见了她跟冯橙在聊这几个人简历,说:“你怎么还夸他能力不错?”   这会儿燕棠终于察觉他又开始吃飞醋了,跟他发誓:“我只是就事论事。”   宋郁:“不能招他。”   “行,不招他。”燕棠笑了。   他不仅是口头说说,在第二天立刻帮她联络了一个助理人选,直截了当给燕棠解决了这个烦恼。   但宋郁在这类事情上面记得尤其清楚,这份简历提醒了他,燕棠在分开那几年也面临着许多诱惑,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于是在回到北京,和俱乐部选手们聚会那晚,他没有拒绝超子一起唱歌的邀约。   燕棠对唱歌不感兴趣,这晚就跟唐蕊心坐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莫名其妙听到了宋郁的声音。   一抬头,就见他坐在超子旁边,被超子用话筒怼到嘴边的时候还真能飚BB囍TZ两句中文歌词。   但她越听越不对劲,走到点歌的屏幕前打开一看。   歌单:   《一直很安静》   《谁》   《你就不要想起我》   ……   燕棠面无表情地抬头,见宋郁侧过脸来,目光正瞥向她。   ——他在点我。 第56章   这家KTV刚开业没多久, 装修风格充满独特的科技感,内部灯光不同于一般的KTV包厢那样高饱和的红蓝绿,以灰粉和亮黄色为主。   宋郁恰好坐在不远处的灯光下, 侧脸被光线勾处一圈漂亮的轮廓。   他不笑的样子颇有他哥那副高冷男神的范儿,可偏偏这会儿一直往燕棠这看, 眼神儿里是什么意思藏都藏不住。   这首歌结束,宋郁很快挪到燕棠身边坐下, 手臂一伸搭在她肩上,一米九几大男人的手臂沉得跟钢铁似的,“好听吗?”   “谁教你这些歌的?”燕棠好奇。   宋郁说是同学教的,见她点点头就不继续问了,他又开口:“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不是不感兴趣,是你微信朋友圈里有挺多和朋友的合照, 我好像有印象。”   “你看过那些照片?”   “对呀, 那几年你发那么勤快, 我每周都能看见。”   宋郁盯着她看了几秒,说:“那你看了怎么不点赞?”   因为当年分开的时候宋郁很不开心,燕棠见他过得好像很快乐, 不敢打扰他。   她解释完, 凑上去亲了宋郁脸颊一口, 小声哄他:“别想以前的事情了,伤心的歌越唱越不高兴。”   宋郁果然很吃这一套。   俱乐部里有几个选手在备赛期,在晚上九点多时被教练赶出ktv回家休息,他们也顺便在这时候打道回府。   KTV的位置离俱乐部不远,往南两公里就到公寓。北京前两天下了小雨,晚上温度比较凉爽,两人一路走到公寓楼下, 燕棠顺带去取了个快递。   “这是什么?”宋郁问。   “我毕业那年你送的鞋子。”她笑眯眯地说,“过两天是你的毕业典礼,我想穿这双鞋去。”   这话说出来,宋郁立刻眉眼舒展,从她手上接过包裹,回到家后立刻拆开。   “你还没穿过?”   “毕业那天要走来走去,穿高跟鞋其实很累,平常也没有太多穿得上的场合,索性就收起来当纪念了。”   “送给你的就要穿啊,你的码数一点儿都不好买,我那时候找SA订货,结果SA说最后一双已经被另一个女孩儿预订了,我出三倍的钱才抢过来的。”   宋郁指尖勾住鞋跟处的缎面系带,把鞋从鞋盒里拎出来,想让燕棠今晚穿给他看看。   他做事的风格原则向来一致,对于想要的东西不计成本代价,给燕棠挑礼物的眼光也一直非常好,这双鞋穿在她脚上的效果就如他想的一样漂亮。   燕棠如他的所愿试穿了一下,很舒服很合脚,在客厅里走两步。   鞋跟轻敲地面的声音落在宋郁耳中,真是迷死人了。   她刚准备把鞋子脱下,身后的人跟饿熊扑食似的把她抱起来往沙发上去。   “我今天是生理期。”燕棠遗憾地说。   宋郁动作一顿,手劲儿立刻放轻,“这个月怎么提前了?”   大概是换了环境,生理期提前了两天,好事儿没做成,两个人只好盖被子纯聊天。   卧室的空调温度是按照燕棠舒适的温度调的,男性体温偏高,宋郁躺在被子外头,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捂住她的小腹,充当热水袋,另一只手的手臂给燕棠当枕头,让她背靠在自己怀里躺下。   说是聊天,这会儿两个人都在玩手机。   燕棠真不是故意看宋郁聊微信的,但这姿势实在是离得太近了,她眼一抬就能看见他的手机屏幕。   过两天就是宋郁的毕业典礼,这会儿冒出消息的都是班级或者年级的微信群,通知毕业典礼当天的注意事项。   宋郁随手点开微信群,相当顺手地用微信翻译功能进行中译俄,看完群消息后也没退出微信,而是忽然点开他自己的朋友圈,一条一条缓缓往下滑。   看着看着,燕棠忽然发觉不对了——他每条朋友圈的图片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半身人像,说明这是仅对部分人可见。   正当她琢磨着,身后的人忽然开口了:“想看吗?”   燕棠缓缓仰头,这才发现宋郁正垂眼她,大概早就发现了她在看他的手机。   他大概是故意打开朋友圈的,这会儿都不等她回答,直接点开那个人像符号,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屏幕上显示了一行“只给谁看”,下方只有一个人,是燕棠的头像。   燕棠愣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轻声问:“这几年的朋友圈都是这样?”   宋郁“嗯”了一声,顺带还又强调了一遍:“你看了都不点赞,也不来问候我。”   好事不怕晚,心里愧疚拉满的燕棠掏出手机开始给他补赞。   不补不知道,这小子发的也忒多了,花了十几分钟完成这个大工程,她指尖一划回到屏幕上端,正想退出,手机忽然被身后的人抽走。   “甜熊?”他用中文念出来。   燕棠听到这两个字,浑身一激灵,心虚得连忙要从他手里抢手机。可惜宋郁的中文相较几年前已经大幅度提升,这个被她偷偷加上就一直没改掉的备注已经被他牢牢记住。   宋郁用自己手机上的翻译软件将这个词同时翻译成俄文和英文,用三种语言全方位理解它的含义。   “什么时候改的?”他问。   “刚刚给你做家教的时候,听见娜斯佳这么喊你,觉得挺贴切的,就改了。”燕棠老实说。   见宋郁陷入沉思,她还以为他不乐意了,毕竟一个成熟的男人很有可能不喜欢这样幼稚的称呼。   正当她这么想着,宋郁忽然幽幽开口:“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一个备注而已,怎么称得上是非分之想呢?   燕棠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就听他又问:“所以你第一次给我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   第一次给宋郁上课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飘过几个深埋在回忆里的画面。   冬日阳光。窗边的小鸟。   还有十八岁宋郁在听课时偶尔露出的,略带青涩的笑容。   房间空调还在呼呼吹着,公寓窗外是被笼罩在夜色里的繁茂绿叶,夏日特有的蝉鸣此起彼伏,将燕棠的思绪拉回来。   她顶着身边男人拷问般的目光,面色平静地拉起被子,准备闭眼睡觉,“那时候我是你的家教老师,我脑子里想的全是知识。”   宋郁盯着她看了两秒,露出体贴的笑容,“没关系,那时候我已经成年了,你不用骗我。”   可燕棠咬死不说出他想要的答案,并且声称她已经很困了,生理期前两天,腰也很不舒服。   这招果然有用,宋郁亲密地抱住她,往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手上还不停给她揉着腰。   “那你睡吧,以后还有机会好好问你。”   他说得很轻巧,这让燕棠有些警惕,担心他在憋着什么坏。   不过接下来两天里,宋郁并没有时间使坏,多数时间都在俱乐部里跟唐齐进行训练检验。   而燕棠则在公司里忙业务,除了晚上跟他住在一起,白天没怎么见得上面,也渐渐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直到毕业典礼这天,两人才终于一起出了门。   宋郁所在大学的毕业典礼也分为院级和校级两场,校级的毕业典礼设置在另一天,恰巧那天燕棠要开会,宋郁的父母会一起来参加。   而院级的典礼在今天下午,燕棠拿的是家属入场券,不过位置在特定的家属落座区,跟毕业生不在一起。   她身边也坐了位年轻女孩儿,叫江月。两人聊了一会儿,她才知道江月是这所大学其他院系的学生,今天也是来参加男朋友的毕业典礼的。   每个毕业典礼都是相似的流程,这江月大概是听得无聊了,跟燕棠开始小声唠嗑。   “你知不知道他们院这届好多帅哥美女?学这个专业的,体育生和留学生都多,体操队游泳队篮球队的都有,身材巨好。”   见燕棠一脸好奇,江月继续跟她说:   “你男朋友没跟你说过?也是,男生一般都不聊这个。他们年级最帅的俩都是留学生,一个是从俄罗斯来的,还有一个是温哥华的华裔,这两个地方嘛,BB囍TZ你懂的。”   “我们入学那年,有人打听他俩信息。结果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俄罗斯那个虽然帅吧,但在莫斯科有个白月光,之后就没什么人敢追了……”   燕棠有些惊愕:“……这是什么说法?!”   “嗯啊。”江月点点头,“我问我男朋友,他说是真的,我们学校门口有一家通宵的ktv,他们男同学一起去唱歌的时候,我男朋友还教他唱失恋情歌呢……”   ……原来是你男朋友教的。   燕棠默默想。   两人正聊着,典礼恰好在这时候结束了,宋郁穿着学士服走过来,将手搭在燕棠肩上,用俄语说:“没想到时间这么长,你累了吗?”   “还好,要去聚餐了吗?”   燕棠刚说完,就看见江月的目光缓缓移至宋郁脸上,又转向她。   “你……他……原来你是……”   江月的男朋友也来了,跟宋郁熟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对燕棠笑着说:“久闻大名啊。”   毕业典礼在下午结束,晚上的聚餐虽说是整个年级的学生聚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参加,想去就去,还可以带家属,大家基本都带着自己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直到晚上聚餐,江月才终于反应过来,她下午是在跟八卦正主说话。聚餐的许多同学显然也听过燕棠的名号,等宋郁介绍她的时候,说的都不是“你好”,而是“哎呀他终于追到了啊哈哈哈”。   吃饭的位置在五道口附近一家粤菜馆,包了两个包厢,房间连通。   多数是中国学生,少数和中国学生关系很好的留学生也来了,燕棠跟宋郁在桌边坐下,环视一周,发现还真像江月所说的,这学院里贼多身材好的体育生,尤其是打篮球的和游泳的。   大家坐在一起聊起毕业去向,去体制内的比燕棠毕业那会儿还要多,去的还都是x部或者x委,相互敬酒祝福都是踏实做人,诚心做事,“希望二十年后不要在新闻联播上看见彼此”。   体育生们之后要么继续为国争光,要么转行当教练,培养为国争光的体育人才。   不过燕棠没想到的是,和宋郁关系最好的就是那位温哥华来的学生,大概两人都是留学生,家境也相似。   对方听燕棠说在开公司,眉头一挑,笑着跟宋郁碰杯,说:“挺行啊,咱俩都找了厉害的老婆。”   燕棠这才注意到那男生无名指已经戴着婚戒。   等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站在卫生间刷牙洗脸,她忍不住跟宋郁提起今天听江月提起的事情。   “我没想到自己在你们年级这么出名。”   宋郁透过镜子跟她对视,淡定道:“是我说的啊。”   “所以关于我的事情就在你们年级飞了四年?”燕棠哭笑不得。   宋郁倒是完全不在意其他人传他的失恋故事,因为他也知道很多其他人的八卦。   他跟她说起今天餐桌上有谁已经订婚,有谁已经结婚了。除了小日子已经定下来的同学外,当然也有不少海王的精彩故事,比如谁经常劈腿在年级里恶名远扬,谁前后悄悄谈了两任男朋友是一个队里的好兄弟,曝光后两个人训练都训不下去了等等。   小两口过日子,其中最精彩的娱乐项目就是关起门来一起躲进被子说八卦。   燕棠听完后感叹了三遍“你们xx大学的学生怎么把日子过得比小说还精彩”。   她听得有意思,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宋郁继续说下去。   可惜宋郁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比赛,知道得也不多,能说的都说完了。   燕棠想起今天在聚餐上看见的那个温哥华来的留学生,心里再次升惊讶:“那个男生跟你差不多大吧?他就结婚了?”   “很奇怪吗?他的妻子是同级法学院的同学,如果不是今天有工作也会过来。”   “年纪太小了吧。”   他靠在床头,把燕棠拉进怀里,忽然很认真地对她说:   “其实关于结婚的事情,你想错了。我们从小就见过很多女孩子,有钱的没钱的。身边也有很多有钱的叔叔阿姨,出轨啊、离婚分家之类的看过太多了。所以我们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安心定下来,因为知道越成熟的人越难有真心。”   燕棠和他视线相对,心里忽然感知到了什么微妙的讯息。   但宋郁没有说下去,只是笑了笑,跟她说起另一个好消息。   “教练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比之前要好,可以开展运动专项训练了,但这个阶段会非常长、非常辛苦……”   燕棠一听,也替他高兴,“太好了,我就说慢慢来会有效果!这个意思是不是有很大希望能回到赛场了?”   “如果前四个月的进展理想,接下来才能进行MMA专项训练。”   那也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希望更大了。   她也跟宋郁分享自己的好消息,“如果我现在这个项目进展好,之后就可以推A轮融资了。”   宋郁笑着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缓缓说:“我还没说完呢。”   “嗯?”   他凑近她,用鼻尖轻轻地蹭了下她的脸颊,轻声说:“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合约、没有工作……”   燕棠明白了。   她怜爱地摸了摸宋郁的漂亮脸蛋,“没关系,我养得起你。” 第57章   宋郁听她这么说, 双眼含笑地看着她,也不再继续把下半句话说完。   两人亲热地抱在一起,轻轻把这个话题带过, 各自心里都有想法。   对于宋郁这种家境优渥的人,谈女朋友是一回事, 结婚又是另一回事。且不论两个人是不是情投意合,财产上的协定是最敏感的。   冯橙家也算小有资产, 燕棠之前听过冯橙说她姐姐结婚的时候,是双方父母出面聊资产,婚前婚后分清楚,协议签明白,就连父母去世后的遗产分配也先提前做准备。   利益分明的丑话都在父母那层解决了,小夫妻只需要和乐甜蜜地结婚就行。   现在宋郁还被他爸的一年之约拴着, 现在根本不适合触及更深层次的问题, 他自己心里一定也清楚这件事。   这晚, 燕棠难得有些失眠。   她翻过身,借着夜色看宋郁睡着的样子。他睡觉时总是喜欢和她贴在一起,姿势里带着些依恋的味道。   时间过得很快, 宋郁已经二十二岁了。他长大了, 她的年纪也在增长。   在七月十三号这天, 燕棠迈入了二十六岁。   两人已经在北京待了半个多月,回莫斯科的机票买在这周五。在回去之前,她得把公司里一些需要当面开会解决的事情解决。生日这天是周三,会议从早上排到下午,只能跟宋郁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公司现在一共在推进三个图书策划项目,走的都是小众精品路线,前期选定俄文图书并和莫斯科几家出版公司确定合作意向,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翻译、上市和后续推广。   看上去非常顺畅的工作流程,实际过程总是会出现各种意外,譬如其中一个小项目在进行阶段性审核,燕棠看了一眼翻译稿件,觉得质量和她预料的差距有点大。   这个项目没有基金会参与提供译者资源,所以翻译成本是他们自己承担,公司负责质控的人员数量有限,有多年经验的不多,现在还处在老人带新人的阶段,工作量一大,问题就暴露了。   “得招人,翻译质量不过关的人要换掉。”冯橙说。   燕棠同意,但这意味着又要花一笔钱。   她琢磨着能不能自己顶上管一部分业务节省成本,当即算了下工作量,得出的结论是她可能会累死在电脑面前。   会议室不大,窗外太阳毒辣,照进室内落在会议桌上,把茶水的烧热了。   挂在墙上的空调老旧泛黄,制冷效果不好,燕棠今天来了之后让人记得联系师傅来换氟,这点儿钱都舍不得走公司的账,是她自己直接掏腰包付的。   最后一场会议开完是下午五点,其他人离开了会议室,燕棠和冯橙关起门来一起叹气。   没过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门,说:“棠总,有人找。”   门一开,宋郁就站在门口。   个高腿长的洋帅哥站在这间装修朴素的办公室门口,跟模特儿走错了地方似的,外头在开放办公区干活的员工,无论男的女的都往BB囍TZ这边看过来。   冯橙知道燕棠谈了个年纪小的,但之前还没见过她这位小男朋友的照片,这会儿盯着宋郁的脸看了片刻,目光缓缓转向她。   “是我眼睛出现毛病了还是我疯了,为什么染了头发的Ilya会站在这里?”   这话一出来,燕棠迅速看向宋郁,见他眉头微皱,猜他肯定是听懂了。   “……他是Ilya的弟弟Kirill,我跟Ilya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迅速解释,收拾东西跟又是一脸震惊的冯橙告别。   “今晚我还有事,刚才讨论的事情我回头再想想。”   这栋商务大楼聚集着各种小公司,光是燕棠的公司所在这一层,就有六七家公司,清一色的玻璃大门,前台墙壁挂着公司logo,走廊被灯管白光照亮,装修还停留在世纪之初。   燕棠跟宋郁离开公司,搭乘电梯下楼,发觉他这一路安静得不得了,这会儿正盯着电梯内一串儿公司名字。   电梯抵达一楼,宋郁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也没继续说,而是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大门口放着两株招财的橘子树,前台没有人,只有位保安大爷坐在后头玩手机。   两人上车,车窗外风景变化,车一路驶离园区,开上北五环。   “新艺。”   宋郁冷不丁用中文念出了她的公司名字,让燕棠有种被点名的错觉。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问:“怎么了?”   宋郁和她对视两秒,说:“我没想到你的公司处境这么糟糕。”   糟糕?倒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燕棠一问,才知道这位小少爷从没见过这么破的办公室,觉得她坐在那破旧会议室里太寒酸。   车在一家法餐厅前停下,侍应生引两人入座,预定的位置布置得特有仪式感,桌面上还洒满了玫瑰花瓣。   宋郁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包,但拿出来后他突然改口,说这个包让她当小礼物拿着算了,他打算换一个生日礼物送给她。   “怎么还临时换了礼物?你打算送什么?”燕棠笑着问他。   “送钱吧。”宋郁说,“你拿去换个地方租办公室,选地址好一点的商务楼,今天我不去都不知道北京还有这样的破园区。”   在他的世界里,公司都是跟高档写字楼挂钩的,装修、物业都要看得出品味,今天那园区别说是品味了,实在是太不起眼。   “我当然知道表面功夫很重要,但我们公司现在还在初创阶段,客户看重的是策划质量。再说了,国内卧虎藏龙,那园区还有些老板看上去跟修空调师傅一样朴素,谁想出门开的是保时捷……”   “但你们还在招揽业务的阶段,就跟别人看你的打扮是一样的,虽然你开的是小公司,但身上打扮够贵,对方就知道你这公司后面有人撑腰,没那么快死掉。不然像我哥平常穿成那样是干嘛呢?”   宋郁虽然不参加家里的生意,但对生意上的人情世故看得清楚,燕棠那套艰苦朴素的理论在他这里不适用。   浪漫晚餐不宜谈工作,两人的聊天很快转到别处。   一餐饭吃完,等车开到住处了,燕棠才发现回的是北四环这套房子。   “怎么来这里了?”   “接下来两天约了另外两个教练,要用到家里的地下训练室。”宋郁说。   燕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套房子里,进门时看了一圈,发现这里的装饰几乎没有变化,只不过吴阿姨陪着娜斯佳去上海住了,房子里现在空无一人。   她在这里留宿过一次,但那时还是宋郁的家教老师,住的是客房。这一回来,她已经是宋郁的女朋友,当然是要睡宋郁的卧室。   这还是燕棠第一次进这间卧室。大概是房子买得早,这间卧室的陈设还能看到一些专为小男孩儿设计的痕迹,比如墙壁是浅蓝色的,收纳柜里还放着毛绒玩具。   来这里住是临时决定,宋郁帮她拿了贴身衣裤,却忘记拿睡裙和接下来几天要穿的衣服。   “衣柜里有我以前的短袖,你可以穿。反正接下来两天你不用开会,在家里穿得随便也没关系。”他提议。   大晚上的也没有别的选择,燕棠只好打开他的衣柜翻找合适的衣物,没想到先翻出了一套西装式的中学校服。   她惊奇地把这套校服拿出来,朝一旁脱衣服准备洗澡的宋郁比划两下,忍不住说:“这里怎么有你的校服?你穿上该多帅啊。”   深色西装外套,白衬衫,经典蓝白配色的领带,外套左胸口处还有学校的纹章。   以前她念中学的时候,校服都是土不拉几的运动服,学生们站在一起全是黄黄蓝蓝的土萝卜,青春靓丽的样子全被遮挡了起来。   “应该是以前有一次直接从学校被接到机场,来北京和我爸妈见面,这套衣服就留在这里了。”   宋郁见她一脸兴奋,走过来靠近了,让她把校服贴在他身上。   可男孩子从十几岁到二十出头的时候恰好是身高变化最大的阶段,再加上他一直接受格斗训练,肌肉量在十八岁以后才渐渐稳定在一定区间,这校服已经明显小了许多。   “先去洗澡。”   他抬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短袖,明显是十六七岁男孩子的尺码,宽袖口长衣摆,衣角低调地纹着某奢侈品牌的logo。   等燕棠洗过澡躺上床,宋郁还真从一个同学的ins里翻出了他以前的照片。   都是合照,一群金发碧眼的斯拉夫少男少女,宋郁在里面仍然是最好看的那个。   还别说,他十八岁的时候是美得秀气,但十六七岁的时候更嫩,脸上还有明显的婴儿肥,懒洋洋地冲着镜头笑的样子可爱极了。   燕棠躲在被窝里专注地看照片,宋郁也在看她。   少年时的衣服套在她身上,还是显得大了不少,她趴在床上看手机时,领口微微往一侧倾斜,露出半个肩头,看得他心痒。   燕棠正看得起劲,忽然被宋郁翻身压住,腰被他搂得死紧,身上那只手也开始不规矩地摸。   “花期过了吗?”他冷不丁问,手伸进短袖里又捏又揉。   燕棠被他弄得手软脚软,哭笑不得地放下手机:“你怎么这么记仇!”   他不说话,另一只手把她内裤往下拉,催促道:“快说。”   “没过,你现在比以前还要帅。”   “嗯。我现在还可以给你的公司投钱。”宋郁把她的内裤丢到一边,抬起她的腿。   说起这个,燕棠刚才洗澡的时候也再思考了一下,“就算你想投资,我肯定不能占你便宜,也许可以签个借款协议,到时候如果你看好我的公司发展,转成股权也行……”   听她这么说,宋郁直接乐了,俯下身跟她接了个吻,说:“我跟你谈感情,你跟我谈生意?哪有在床上戴套谈生意的?”   “不是——”   燕棠还没说完,宋郁把她翻了个身,要她双手撑在床头。   他哼了一声,要她放松一点儿,然后慢悠悠地跟她解释:“我出钱是哄你开心,什么借款股权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希望你开个公司把自己累垮了,那心疼的还不是我……”   燕棠又琢磨了一下,摇摇头。   “还是算了。”   没想到她这一拒绝,反倒惹得宋郁有些不高兴了。   他用的力道大了些,赌气般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想尽办法哄你,结果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前段时间是生理期,前后几天两个人又都忙,算起来有半个月没做了,燕棠被他弄着两下又感觉自己要被串起来了,下意识往一侧躲。   不躲还好,宋郁直接把她抱了起来,穿过和卧室连通的走廊,走到书房里,将她放在书桌上。   “早就想在这里做了,我得让你想起那时候你有多喜欢我。”   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卸力。   “你知不知道你第一次给我上课的时候,目光都要黏在我脸上了。”   “……才没有到黏在你脸上的程度。”   顶多也只是欣赏了一下罢了!   “又说谎。”宋郁说,“你要再好好想想,我第一次教你裸绞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我们第一次在咖啡馆接吻的时候,你真的只是以为我想安慰你吗?”   燕棠自己都尚且分辨不清那时的心情,这会儿被他一本正经地颠倒黑白,眼里迟疑了一瞬。   这一瞬的迟疑也足够让宋郁稍微高兴一点儿,他希望燕棠在两个人之间能更加主动、毫无保留,不分你我。   “BB囍TZ我家里有专门的资产管理人,我爸妈会管我和我哥直到我们有正式工作。所以我爸爸的意思是,如果一年后我没有成绩,我要么回家工作,要么自己掏腰包养团队。我给你钱去养公司,是用我自己的钱,我爸妈不会认为是我乱花钱。”   睡前,他又跟燕棠解释,希望打消她的疑虑。   “我会在我爸规定的时间内至少打一场比赛,所以你不用担心。”   燕棠说:“就算是这样,我的公司现在虽然缺钱,但做生意不能总是烧自己的钱,向外融资更明智一点,这件事等之后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最终和冯橙进行了综合考虑,把目光转向国内扶持文化产业的福利政策,决定和一家国有产业基金进行初步的接触。   收到邮件的时候,燕棠已经和宋郁回到了莫斯科。   莫斯科的夏天很美,阳光温柔,四处都是明亮鲜活的绿色。   她坐在雪豹俱乐部的走廊处等待宋郁训练结束,用手机查看工作邮件,忽然看见最新一封邮件上出现了一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名字。   ——江聿行。   这位已经在燕棠记忆里变得面目全非的老同学,从顶尖大学的金融学院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了投资基金成为投资经理。   燕棠心里大喊一声倒霉,怎么这个年头大家都往国企里挤,好不容易接触上的投资方,还偏偏撞上这个人?   正不巧,她自己看得太投入,没注意到身后冒出来个人。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   宋郁的声音在她头顶忽然响起,燕棠吓得手机都差点儿从手里飞出去。 第58章   ——完了。   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刚才燕棠为了辨认这是不是同名的陌生人, 不仅点开这封邮件划到最底部去看了江聿行的职位,还切了领英的小号去看他就职的公司名,这才对上了信息。   江聿行的领英头像就跟典型的金融精英一样, 深灰色背景,西装领带, 眉目清俊。主页背景是北京国贸晚上八点的斑斓夜景,简介寥寥几句话彰显非凡的履历。   人都有八卦的天性, 燕棠纯粹是出于好奇才点开他的头像瞅了两眼。   她猜测宋郁应该把整个操作流程都看完了,因为他现在已经变得面无表情。   燕棠冷静下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说:“Kirill,你先听我解释。”   这句话说出口,反而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她立刻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 宋郁眼皮一耷, 目光从她的手机屏幕上收回来。   “我现在要去康复师那里,малышка。”   听到这个称呼,燕棠瞬间睁大了眼睛, 愣愣地看着他往康复室方向走去。   малышка, 小宝贝。   这是宋郁第一次叫她小宝贝。   这么甜蜜的字眼, 偏生被他念出了气恼的意思。   理疗室光线明亮,暖洋洋的光线从窗外落进来,楼下一片花圃生长着红色和粉色的花朵,绿叶点缀其间,遥遥看去美得像油画。   宋郁走到床边坐下,瞥见窗外美景,反倒觉得心烦。   康复师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大汉, 开玩笑般问他要不要咬毛巾,他脱下上衣,结实的胸肌和腹肌因为高强度训练而紧绷着。   “不用。”他说。   人的某些记忆总是和特定字眼联系在一起。   比如“江聿行”这三个字就贯穿了宋郁十八岁那年对燕棠追逐的整个过程。   哪怕他曾经耀武扬威般当着江聿行的面将燕棠揽在怀里,但当宋郁第一次造访燕棠在南市的房间,看见那张写满了江聿行的名字,一笔一划之间藏满了少女心事的纸时,他还是窥见了一些令他耿耿于怀的事实。   比如那个人是如何在他没能参与的过去,占据了燕棠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灵。   筋膜刀是银色的,弧度微弯,从某几个角度看上去,的确像匕首一样泛着森寒的光。   运动后的肌肉松解对于运动员而言一直算是一项酷刑,宋郁从来不会叫得很痛苦,但忍耐会让他更具象地体验到疼痛是如何漫过每一寸肌肉的。   筋膜刀抵在左胸口,顺着肌束往下,胸肌的酸痛好像一路渗入肌层覆盖之下的心脏。   宋郁转过头看向窗外。   他不知道燕棠是不是和江聿行早有联系,刚才很想问,但想问的问题太多,一时间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至于燕棠为什么把江聿行的信息看那么仔细,还专门去搜他的情况,宋郁不想仔细思索。   今天本是个好天气,夕阳也美。   但现在他觉得一点儿也不美了。   燕棠推开理疗室的门时,阳光一转,恰好落在宋郁身上,把他那双瞳孔照得像宝石一样清澈。   康复师正拿着一根很长的金属筋膜刀在他的腹肌上刮来刮去。   他的眉头因为疼痛而皱起。   注意到她进来了,目光朝她瞥过来,盯着她看。   燕棠安静坐在墙边的凳子上,等康复师给宋郁做完了松解,她跟康复师说:“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康复师听懂她的意思,笑着说没问题,收拾东西先离开了房间。   等门外的脚步声远离了,燕棠关上门,顺便上锁,拉上窗帘。   米色的帘布遮只能挡住窗外路人的视线,日光蒙蒙地渗进房间里,白瓷砖灰墙壁。宋郁坐在治疗床边,还没穿上衣服,目光看着她,一动不动。   燕棠暗自琢磨他在想什么,走到他面前搂住他脖颈,下一秒,宋郁还像以前那样揽住她的腰。   ——宋郁最大的优点就在这里,他从来不搞冷战这种事情,有话就说。   但如果他不说的时候,比如现在,就说明他心里真的很不好受了。   “完全是巧合。”   燕棠认真地跟他解释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我刚才也很震惊,以为是我看错了,所以才去搜他任职的公司。看见他照片的时候心想,这人越长越不行,根本比不上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有些好话虽然故意成分很明显,奈何听得人耳顺心甜。   宋郁终于笑了一下。   这笑让燕棠小小松了口气。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胸肌,软软的。   又一路往下摸他的八块腹肌,肌肉起伏,凸起的青色血管从小腹往裤头延伸。   还捏了捏他的大臂肌肉,一路往下到小臂,然后牵起他的手。   “刚才疼不疼?”她小声问。   宋郁轻轻应了一声,还是没有更多话。   “那我安慰你好不好。”   燕棠照着他喜欢的步骤做,从额头一路往下亲。她心里一边骂江聿行晦气,一边想如果不能把宋郁哄好,不如把他亲死在这里算了。   宋郁也很配合,她轻轻舔了下他的唇瓣,他就张开嘴。   不过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表现出相当被动的态度,就连舌吻都是碰一下动一下。   燕棠觉得有点儿棘手,苦苦回忆之前闹小别扭是怎么解决的。   她想,宋郁喜欢她主动一点儿,但要主动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高兴起来?   这一走神,让她无意识地往他身上贴得紧了一点儿,身上裙子丝滑的面料蹭着他胸口。   宋郁终于把她推开,有些无奈地说:“再亲就要硬了。”   “那你还在生气吗?这真的是误会……”   燕棠真的很希望把这件事立刻解决,这在她眼里就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完全不值得宋郁这么在意。   “我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他站起身,穿上T恤。   今天两个人本来约好要一起在莫斯科散步的。   俱乐部离住处很近,开车五分钟,如果走路则是十五至二十分钟。   夏天的莫斯科既有类似北京那样开阔的质感,又带有欧洲城市的古典气息。马涅什广场的四马喷泉和亚历山大花园的花丛会让人恍然有到了南法的错觉。   燕棠无心欣赏景色,一直在偷看身边的男人。   他默不作声地牵着她的手走在花园的绿荫下,等快要逛完的时候才忽然开口。   “你知道当年我哥带我离开南市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   燕棠一怔,随即感到惴惴不安。   他怎么这个时候提?   “我哥说了很多,但其中有一句是——感情讲究‘缘分’,如果两个人想不到一处,走不上一条路,就不能勉强。就算勉强撑下去,也会被消耗掉。”   说这话时,宋郁侧过脸看着她。   俄语里没有和“缘分”完全对应的词,燕棠也没有教过他。   于是宋郁在那之后花了很大的功夫去,理解他哥话中究竟有几层意思。   他和燕棠对视片刻,又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落日余晖。BB囍TZ   随后很困惑、很不满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费尽心思才能和你维持联系,但他就那么轻松地在工作上碰见你了。”   “这哪算得上什么‘缘分’?”   燕棠试图告诉宋郁这些都是小事,完全是偶然,可他似乎并没有被说服。   尽管如此,宋郁也并不和她争辩,只是心里装着这件事,牵着她往回走。   夕阳消失在城际线处,天空变成一片灰粉色,CBD处深蓝色调的摩天大楼与长街另一端的尖顶白色古典建筑遥相对立。   时间让宋郁理解了更复杂的东西,使他在某些时候变得有些沉默。   但即便是在沉默的时候,他仍然紧握着燕棠的手。   这让燕棠感到心软。   相处了这么久,她已经可以给宋郁的脾气分级。   大多数时候都是些小脾气,但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如果他真的生气了,那会很麻烦——比如那次在西伯利亚,当他听见她和宋璟之间的流言蜚语的时候。   那一次受限于环境,没有套可以用,宋郁光是用手就把她弄得要脱水。   这晚,燕棠洗过澡后换上了一身宋郁的短袖,很大,可以当裙子穿。她上次就发现宋郁似乎很喜欢她穿上他的衣服。   她推开浴室的门,宋郁正躺在床上看手机。   今天他先洗澡,柔软浓密的发丝垂在额前,大概是心情有些低落,唇瓣无意识抿着,显得可怜兮兮的。   对燕棠来说,宋郁的脾气都很可爱。   时间让他拥有了成熟男性的温柔和耐心,但富裕和谐的家境让他始终保留着一丝孩子气。   而在有些时候,她知道他心里还藏着某些更粗暴的东西,偶尔会在床上克制地泄露出一点点苗头。   如果这可以让他感到放松的话……   卧室只亮着床头灯,浴室氤氲的雾气顺着门开的方向逸散开来。   感受到湿润的气息,宋郁抬眼,目光从手机移开,落在燕棠身上,注意到她那身衣服后果然愣了一秒,把手机放下了。   燕棠顶着他的目光,从床尾爬上床,跨坐在他腰上,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他的掌心带茧,轻轻抚摸着她的皮肤时,会掀起暧昧的瘙痒。   宋郁猜出了她的意图,“你在哄我开心?”   “嗯。”燕棠点头。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自己安静一会儿就好了……”   当宋郁说这话时,他看见燕棠撩起了衣服下摆。   鹅黄色的蕾丝内裤两侧只有一条细细的带子,把那处皮肤勒得微微下陷。   她就只隔着这一层单薄的布料坐在他腰上。   宋郁忽然安静,就盯着她看,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某种克制的打量。   燕棠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可事情做了一半,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开始扯他的裤子。   解开运动裤头的系带,把裤子往下扒拉,在理疗室里摸到的小腹处的青筋再次展露在眼前。   燕棠对宋郁的判断,大部分都是准确的,但她还没有往更深处思考。   于是她也暂时没有意识到,他那些看似无端的介意背后,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真实含义。   一个人有孩子脾气,意味着他始终保持竞争爱和关注的本能。   而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个成年男人,所以他的生物本能驱使他在雄性斗争的任何风吹草动中都要占据上风。   简而言之,宋郁此刻正在忍耐着心里极度强烈的嫉妒,并且通过平静的状态以免让她感到不安。   而现在,她穿着最能勾起他欲望的衣服骑在他身上——   当燕棠碰到他的内裤边缘时,宋郁终于动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帮她完成了这一步动作,然后掀起她的衣角要她咬住。   宋郁在她耳边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不想吓到你。”   但他转而又道:“但你这样我哪儿拒绝得了?既然真的想让我高兴,那就好好骑,可以吗?”   所谓好好骑,就是不可以半途而废,突然喊累,还要配合宋郁的需求调整位置。   而他自始至终都靠在床头,等她真的没力气了,就直接扣住她的腰给她借力。   无论多么可爱、善解人意、以她的需求为准来施展温柔,宋郁本质上仍然是个富有侵略性的男人。   他要让燕棠明白,甜蜜的爱情也有着扭曲的一面,他并不总是能为此忍耐。   这是他为什么对和亲哥相关的那些流言、对江聿行如此富有敌意的原因。   当宋郁让她几乎哭叫出声的时候,他问她:“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燕棠这时已经完全脱力地趴在他身上,靠在他肩头,抬眼视线所及,是他利落漂亮的下颌线。   她的大脑缓慢地转动着,又听见宋郁说:“我不知道你对他的感情是怎么开始的,但是……”   夜色弥漫,他们身上都汗湿了。   床单狼藉一片,地面散落着纸巾和打结的避孕套。   燕棠的发丝和胸口还留着尚未完全干涸的污渍,腰间皮肤因为被宋郁双手紧握而留下一片经久不去的红色。   “但当年你对我说过,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是在说谎吗?你肯定不是吧。”   宋郁抬眼看着燕棠。   她眼里冒着生理性的泪花,身体发颤,因被他的手紧紧捂住了嘴,此刻说不出话来。   他缓声继续说:   “所以我想让你一直看见我令你满意的那一面。”   “可是……”   可是爱情的真实面貌一定燃烧着非理性的火焰。   这火焰闪烁跳动的节律,叫做“不安全感”。   直到说完这话,宋郁才翻身让她躺在床上,高大结实的身躯直起,影子将她整个笼罩在黑暗里。   如果安全感不够,他还可以从别处取得,就像现在。   既然是燕棠主动邀请,要哄他开心,他自然也不遗余力。   宋郁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俯下身和她接吻,双手分别扣住她的膝窝。   下一秒。   燕棠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类似于猎物被箭矢射穿时的呜咽。      她在第二天差点儿没能爬起床开会。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宋郁也刚醒。这小子睡得一脸无害的样子,脑袋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见她手忙脚乱去刷牙换衣服,立刻问她要去哪里。   “九点有一个线上会。”   燕棠套上一件衬衫,屈膝抵在床沿,俯身亲了他脸颊一口。   “现在高兴了吗?”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可你还是要跟他一起工作。”   “我不是跟他一起工作,他只是投资方的一个员工。”   “让他们把他撤了。”宋郁说。   燕棠笑了笑,“可那不是你们家的基金。”   “我可以想办法。”   “你不可以。”燕棠制止了这位少爷某些不好的打算,又亲了他一口,“我来解决。”   亲吻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对宋郁有安抚作用,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她换上衣服离开卧室。   莫斯科比北京晚五个小时,这会儿是莫斯科早上九点,恰好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的时候,线上会议链接提前十分钟开放,燕棠接入时对面还没什么人。   虽然没什么人,但恰恰好就有江聿行。   会议室里应该是有人把视频投屏了,所以江聿行能清楚地看见燕棠。   他事先已经知道了标的公司的管理层,但此刻看见燕棠,脸上仍然有掩饰不住的怔然。   但江聿行到底已经有了工作经验,很快朝她客气地笑了笑,“您好,棠总。”   燕棠也礼貌性地打招呼,“你好,江经理。”   话音刚落,出于某种直觉,她朝书房门边瞥了一眼,又吓了一跳。   准备出门训练的宋郁,不知道什么站在了门边偷看。   她正准备连接耳机,所以刚才那道招呼是外放的,宋郁肯定听见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还替她关上书房的门。   视频会议那头的办公室很快来人了,长桌两侧,冯橙和公司员工坐一边,基金的人坐另一边,正中坐着一位约五十岁左右的女性,应该是这场会议最大的领导,江聿行则坐在她的右边。   除了燕棠外,还有几位领导也是线上接入,等人到齐了就开始,是江聿行和冯橙主要进行沟通。   过了一分钟,燕棠忽然收到了两条微信。   「我想跟你说我要出门了。」   「还有开会顺利。」   这本该是很正常的两句话。   可宋郁突然把他的微信头像改成了一只躺在被窝里哭泣的小熊。   自从知道燕棠给他的备注是“甜熊”之后,他开始学会用改头像这种更隐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燕棠放下手机,忍不住想到昨晚。   ——甜熊不够贴切,前头应该加“爆浆”这俩字。 第59章   三个小时的会议结束, 燕棠退出会议,往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舒缓有些疲倦的精神。   微信上弹出几条消息, 是江聿行发来的。   他们上一次聊天结束于一通略有争执的电话,不过也因为是电话交流, 微信上没有留下什么令人不太愉快的字眼,所以现在的交流也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江聿行说好久不见, 问她是不是定居莫斯科了,创业经营不容易之类的寒暄。燕棠只是客气地回了两句,随后以又要开会为由结束了聊天。   她的确还有一个小会,是跟刚才那桌上坐在正中位置的领导的通话。   虽说公司是初创公司,体量小,而燕棠作为公司里主管业务的创始人之一, 年纪也很轻, 但如果非要对标一下级别, 她其实比江聿行高一个头。   创业的好处也在这里,自己当老板压力大,但在业务里的话语权是不一样的。   燕棠在下午四点左右完成工作, 散步到雪豹俱乐部去找宋郁。   他现在已经开始了部分格斗专项技术的训练, 比如轻量沙袋训练、慢速组合拳和合适强度的摔跤、柔道技术。   清场的训练室内以粗犷的黑灰色调为主, 高大壮硕的棕发教练快速地念着训练口令。   为了方便训练,宋郁没穿上衣,抬手伸臂或转身出拳时,肩背上的肌群起伏极其明显。   那次在书房里做了一次,燕棠头一次透过墙面的镜子见过,当他压在她身上,将她的腿举到他的肩头, 或者前后摆腰的时候,他背后的肌肉是如何随动作变化的。   对一个人的感情,如果一直不去想不去看,也许就瞒过了大脑,以为自己真的不在意了。   可如果有人逼着她去直面、去思考、去回忆,这闸门一旦打开,许多细节和情意便会在许多个不经意的瞬间里复苏。   然后变得越来越深刻。   走廊外侧的窗户大开着,阳光从外头漏进来,把地面和墙壁染上金色的光。   她站在走廊里,能清晰地听到宋郁在训练室内将沙袋打的砰砰响的声音。   ——宋郁在各种意义上都吸引她。   燕棠想。   恰巧里面的训练结束,教练跟他说了一句话,宋郁立刻转头朝窗户这边看过来,像只大猫看见主人般走来窗边。   他的额头和鼻尖上还冒着汗珠,走廊阳光直射入他眼里,那双瞳孔变成璀璨的金棕色。   “你开完会了?”宋郁推开窗户。   燕棠笑着说:“刚刚结束,过来看你是不是真的哭了。”   他们这天照样散步回到家,吃过晚饭后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   灯光几乎都关了,只余下一盏中式刺绣落地灯亮着光。这是两人在上个月偶然路过一家古董家具店时淘到的。   墙上挂着鹿尾蕨,一旁的植物架上摆放着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买来的多肉和薄荷。   宽屏电视上播放着体育新闻,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谁也没认真看,放出声音只图个热闹,   宋郁随手拈起燕棠一缕头发玩儿,委婉地问:“今天你开会还顺利吗?”   “你可以直接问你想问的,Kirill。”   他也不装了:“他跟你说了几句话?”   “五句半。”   “你算得怎么这么精准?”   “因为没聊完我就去开下一个会。”燕棠耐心解释。   宋郁沉默一秒,低头开始亲她的肩,“好了,不问了,我们可以开始做爱了。”   “我还没说完。”燕棠被他的发丝挠得有些痒,笑出了声。   她故意不说,侧身靠着宋郁肩头,“你总是这样,自己要问,问了又不高兴。”   “我不高兴的结果就是又服务你一晚上罢了。”他说,“但我会想办法把你的初恋情人支走的,比如找一个投资公司给他开更高的工资,把他挖走。”   “那恐怕你没办法这么做了。”   “为什么?”   宋郁以为燕棠在反对,垂下眼盯着她看,却发现她依然在笑,秀丽的眉头舒展着,像是游刃有余地逗弄他。   他很喜欢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如果当下情形是在讨论令他不愉快的人,那这笑容反而让他心闷。   宋郁低头要接吻,燕棠往后一仰,灵巧躲开。   她不知道这个动作在男人眼里意味着什么,于是这会儿立刻被按在沙发上,底裤被拨开到一侧,直接挨炒。   宋郁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在床上使坏,比如借助体重和体型优势,只要稍稍多放出几分力道,就能把她喂上面下面一起哭。   而燕棠昨天已经吃过了,今天胃口变小,来了一次立刻认怂。   趁他撕开第二个避孕套前,她替他提起裤子,随后立刻战术性拉远距离,坐在沙发另一头严肃开口:   “因为我让他被调离项目了!”   宋郁动作一顿,“调离?”   燕棠和江聿行是老同学,两个人在大学时还有过不少交流。   而这次投资方基金往上穿透的实控人背景特殊,投资也带有扶持性质,所以投资方对项目上人员的关联关系要求往往更加严格,免得主导项目的负责人出现徇私、在风险评估等方面不够客观等问题。   燕棠之前跟宋郁家的基金会打交道久了,对其中门道多有了解。   这件事对她的公司反而没什么太大影响,本质上是基金的内控要求,江聿行在会议上跟她装作不熟,大概也是因为不想失去到手的项目,毕竟基金经理也是有业绩指标的。   所以当她跟江聿行的顶头上司提出建议,更换项目的带头人的时候,对方没有理由拒绝,也懒得深究其中缘由,反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两边都没有损失。   之后江聿行还会挂名在项目上,但实际对接人已经成了另一位经理。   宋郁听完她的解释,眼里是藏不住的意外。   他没想到燕棠已经能想到这样的方法。   “跟你学的。”燕棠笑着说,“从对方的角度思考需求,对他们有利也对自己有利,事情才好谈出结果。”   宋郁终于也笑了,没有抓她过来继续刚才的事情,手随意搭在沙发背上,撑着下颌看她。   “我什么时候教你的?”   “在西伯利亚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哄我跟你在一起的。”她说。   两个人静静对视片刻,宋郁眉眼间的神情一松,“我真没想到。”   “那你高兴吗?”   “嗯,超乎预料地高兴。”   “我告诉你我会解决的。”燕棠认真跟他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主动向你表达心意的次数太少了。”   他没有否认,只是说:“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一点儿小事就让你像个小孩儿一样不安。”   “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我会调整自己然后解决问题。”   “但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我想这样会让你感到安全一点,就像你会为我做的那样。”   燕棠凝视着他。   “Kirill,我从小就不是一个经常展露感情的人,我的父母也不会像娜斯佳那样天天把爱挂在嘴边,所以我还在学习怎么向你表达……”   宋郁安静听她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相比得到,我更习惯失去。相比争取,我更习惯放弃……当我遇见从没见过的、非常吸引我的人和事的时候,我会因为知道注定得不到,而下意识地去躲避……   “所以对不起,当年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是我在骗你,我没想到你记了那么久。”   他愣了愣,还有点儿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   “可你说那句话的时候真的很绝情、很冷漠。”   燕棠纠正他,“我那时候是很慌张的,我只是习惯了没有表情……”   宋郁盯着她看。   “你在超市当收银员的时候,看见我也是很冷淡的样子。”   燕棠老实说:“我在想你长得真好看,要是经常能看见你,心情肯定会很好……但我总不能把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吧。”   “所以当年你最开始说那些拒绝我的话,也都是在说谎。”   宋郁下了定论。   电视里的体育新闻播至格斗专题,主持人和俄罗斯近年热门格斗选手谢尔盖正相谈甚欢,热闹的聊天声透过音响充斥在客厅每一个角落。   燕棠必须承认她在这段感情里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逃兵,那时她迷茫又痛苦,连自我都把控不住,当爱情降临的时候,她只感到惶恐。   她被宋郁展现出来的感情吸引,但也知道自BB囍TZ己没有能力给出同等的回应。   在一种本能的直觉判断中,她认为有希望长久的爱情中,一定包含着互相施予的含义。   就像现在,她在江聿行这件事情上可以靠自己解决,让宋郁开心。   还比如——   燕棠指着电视屏幕,笑眯眯地说:“那天维克托闹事,我把他写的保证书扫描发给了合作方的体育新闻部门,他们内部的公关审查否掉了对维克托的采访,帮你解气了。”   宋郁从没想过要求燕棠帮他解决什么,但当此刻得知她为他做过的事情时,心里升起一种极其新鲜,并且极其满足的心绪。   他将燕棠拉进怀里,告诉她,他确实很高兴。   刚才做的那次连内裤都没脱,跟开胃菜似的。现在宋郁感觉有另一种滚烫的东西在他心头盘旋着。   他开始抚摸燕棠的后腰。   “哎,我还没说完。”   燕棠按住他的手。   昨天宋郁跟她说了一大堆话,语气虽然平静,字里行间真是藏不住的凄凉,就跟他的头像一模一样。   她又跟他解释,“缘分”不应该那么理解。   偶遇什么的都是些小缘分,真正的大缘分,应该就像他们俩一样,一个人的小脾气,另一个人恰好能忍,再怎么闹,底线都是从爱出发。   而她中学的时候喜欢江聿行,不过是喜欢她想象中的江聿行罢了,那是一种青春期的幻想,当真实面目揭开后,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虚假的。   宋郁越听心头越热,那在心里溢出来的滚烫情绪已经要把他融化了。   他同时将燕棠托起,让她隔着靠枕坐在他的腿上。   这高度恰好能让她俯视她,也恰好让他的脸对着她的胸。   “我听着,你继续教我。”   他手上动作却没停,直接把燕棠的衣摆掀起来给她解内衣扣子,低头。   含住。   燕棠倒吸一口气,抱紧了他的脑袋,手指伸进他的发间,抚摸、紧攥。   “我想吃掉你。”   宋郁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   齿关磨着柔嫩的皮肤,轻舔,吮吸。   他真的想把燕棠吃掉。   作为对她爱意的回应。   同时作为她让他为那些谎言伤心了那么久的惩罚。      第二天是周五,宋郁仍然要继续去训练,但燕棠没有工作。   作为老板远程办公就是这点好,没人查出勤,除了一些重要会议外,工作时间相当自由。她本来打算舒舒服服睡到中午,但早上九点多时就被身边的人拱醒了。   ——九点。   对燕棠来说是还早,但对要训练的宋郁来说已经很晚了。   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习惯性抓住他头发薅了一把,眼睛根本没睁开,声音还带着困意。   “怎么还不去俱乐部?”   “左膝疼。”   这一句话直接让燕棠睁开了眼,蹭地坐起来掀开被子,检查他的左膝情况。   没肿没红。   “隐痛。”他说,“可能是因为昨天沙袋训练提升强度不适应。”   燕棠面无表情地说:“不仅是因为沙袋训练吧?”   她不信昨天在床上后入的姿势没有问题。   燕棠从杂物室里拿出了轮椅,给小谭打电话,一行人迅速去找医生检查。   医生说是比较轻微的炎症,是提升训练强度后的常见症状,先休息两天观察。   宋郁这个昨天还在日天日地的人,今天就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受限,不能训练,等回到家待了一个小时,心里便开始有些焦躁。   “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燕棠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虽然有燕棠在身边,他遇到困难时的情绪会稍微变得比较平稳,但随着爸爸定下的时间越来越近,宋郁心里仍然有压力。   如果这两天能恢复,训练计划就还能照常进行。如果顺利的话,他会在今年冬天迎来在UFC的复出赛。   如果不顺利的话……   宋郁收回思绪,盯着窗外看了片刻,忽然问燕棠:“你想不想去我外祖父母的农场住两天?”   听到这个提议,燕棠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膝伤上。   她在这之前还没见过宋郁的外祖父母,不过两人已经同居了一段时间,曾经和他的外祖父母通过话,说好有时间会去拜访。   莫斯科的郊区视野更加开阔,车沿着深灰色的马路直直往前行驶,路过一片面积极大的湖泊和绿地,最终停在一处围起来的农场门口。   不远处是座小镇,放眼望去能看见红蓝绿色相间的独栋屋子,山坡处有父母带着孩子在坐在草地上晒太阳。   一对穿着朴素的老夫妇站在门口迎接他们,是宋郁的外祖父阿纳托利和外祖母加琳娜。   他的外祖父的头发确实如宋郁描述的一样,非常茂密,保养得很好,燕棠猜测这大概和他们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有关。   “家里的生意交给下一代后,我们就来这里生活了。”   加琳娜笑眯眯地拉着燕棠的手,跟她介绍农场的环境。   “所有蔬菜都是我们自己种的……”   这片农场布置得像花圃一样精致,长方形的种植地并列而置,一部分用来种植蔬菜,一部分用来种植鲜花,另一边还有畜养鸡鹅的地界,露天长桌上摆放着今天新采摘的胡萝卜和卷心菜,几条在农场里自由穿行的金毛犬摇着尾巴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宋郁的轮椅已经升级为电动的,他跟外祖父聊天聊到一半,还给燕棠介绍金毛犬们的名字。   “……房子里还养了很可爱的猫。”   他们来到别墅大门前,脱鞋进入室内,燕棠推着宋郁穿过走廊,刚刚进入客厅,忽然看见了什么,脚步一顿。   她声音颤抖:“刚才闪过去的那只是不是豹子?”   宋郁还没有开口回答,角落里忽然冲出一个体型优雅强壮,四肢修长,身上长着猎豹斑纹的猫科动物。   它的行动速度极快,纵身一跃就在空中变成一道残影,眨眼之间就跳到坐在轮椅上的宋郁身上。   然后伸出爪子,对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哐哐就是两巴掌。   燕棠吓得叫出声,还没来得及救下宋郁,那只猫科动物就跳下地面,歪头盯着她看。   不远处的加琳娜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别害怕,Маркиз(侯爵)不会抓伤人。”   燕棠余惊未定地看了一下宋郁的脸,果然没受伤。   “它为什么要打你?”她不敢置信地问。   加琳娜替他回答:“因为Kirill小时候总是咬它的耳朵。”   宋郁一脸理所当然地说:“Маркиз很可爱啊,耳朵大大的,眼睛圆圆的,我想和它当好朋友。”   他跟燕棠说,这不是豹子,也是猫,品种叫萨凡纳,在国内很少见,是薮猫和家养猫配种的后代,非常漂亮,也很有野性。   燕棠查了一下,被这猫的价格惊住。   市价在二十五万人民币左右。   这是行走的金矿啊。   加琳娜端出一盘丰盛的水果走出来,笑着对她说:“Маркиз脾气很温和,除了Kirill外,它对其他人都很友好,你可以摸它,Yana。”   燕棠没忍住好奇,缓缓伸手。   大猫优雅地端坐在她面前,歪着头一动不动,确实是一副很友好的样子。   等她的手就要触碰到它那一对比普通小猫要更圆更大的耳朵时——   Маркиз迅速伸出一条前腿,毫不犹豫给了她一巴掌。   一旁的宋郁笑得停不下来。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猫的嗅觉很敏锐,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我的气味啊……”   外祖父阿纳托利拿着两瓶酒走进门,恰好撞见这一幕。   “Маркиз就跟Kirill一样记仇。”   他还笑着对燕棠说:“我和加琳娜记着很多Kirill的坏事,正等着你今晚来了之后说。” 第60章   受宋郁的牵连, 燕棠成为大猫Маркиз在这个世界上第二讨厌的人。   Маркиз的叫声不完全是小猫那样娇滴滴的,但声线十分清甜,黑漆漆的眼睛、深黑色的鼻头和线条优美的眼纹让它看起来十分像一头小豹子。   燕棠怀疑加琳娜将Маркиз定义为脾性温和, 是因为它比较认主。   当靠近加琳娜或者阿纳托利的时候,它会很亲昵地用头蹭他们, 但只要目光扫到宋郁和燕棠这里,它的眼神里就带上了捕猎的色彩。   离吃晚饭还有BB囍TZ一点时间, 燕棠和宋郁坐在沙发上跟他的外祖父母聊天,Маркиз已经连续三次从后偷袭,窜上沙发背,无缘无故给他们俩一人一拳。   在第四次的时候,宋郁终于忍无可忍。   在Маркиз跳上沙发,试图张口叼燕棠头发玩的那一瞬间, 他捏住它的后颈皮, 另一只手托住它屁股, 轻轻松松把它提溜到面前。   “不要欺负她,小宝贝。”   宋郁和Маркиз对视。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Маркиз聪明地听出了其中的含义, 迅速变成飞机耳, 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宋郁毫不犹豫地揉了揉它的耳朵, 随后把它放在沙发上,对燕棠说:“你现在可以摸它了。”   这一回,Маркиз终于变成了温顺的大猫咪,趴在两人中间被撸了五分钟。   然后又跳起来,给两人各一巴掌后迅速跑开。   “Маркиз现在都是在玩闹。它在五个月大的时候来我们这儿,那时候Kirill已经十六岁了。Kirill长得很高,它很害怕Kirill, 一开始是在防御,但后来它就以为咬耳朵是一种游戏信号,Kirill咬它一口,它就能打他一拳之类的……”   聊天一直延续到餐桌上,除了薄饼、红菜汤、烤肉一类俄式菜品之外,燕棠发现竟然还有一些诸如清蒸鱼、虾仁炒蛋之类的中国菜,一问才知道是夫妻俩当年在宋裕川来拜访时学的。   加琳娜和阿纳托利果然毫无保留地跟燕棠说起了宋郁小时候的事情。   “他让司机开车送他到莫斯科的公司楼下,要去找爸爸,结果前台不认识他,把他拦了下来。”   加琳娜喝了一口红酒:   “然后他在那里大哭着对那位前台小姐说‘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燕棠几乎要笑岔气。   “这是真的?”   宋郁无奈地说:“我不记得了。”   他声称没有证据不能当真,阿纳托利便在饭后拿出好几本厚厚的相册。   保姆将餐桌清理干净,四个人围坐在桌边,老夫妇两人戴上厚重的老花镜,跟燕棠说起以前的事情。   也许是宋郁在这里住得时间更久,相册里他的照片更多,也有不少两兄弟的合照。   进入青春期后,两兄弟就越来越像了,但儿童时期的差别还很大,尤其是宋郁将近一岁的时候,宋璟已经五岁了,由于父母都是高个子,他的个头也比同龄人更高。   照片里,宋郁还在蹒跚学步阶段,像个刚刚学会控制肢体的小洋娃娃,宋璟站在弟弟身边,手里攥着跟一指宽的绑带,另一头缠绕在宋郁身上。   “我妈妈让他教我学走路,他就跟遛狗似地遛我。我要摔跤了,他就把绳子抽紧把我提起来……”   说起这件事,宋郁还是很无语。   除了孩子们的照片,也有年轻时的宋裕川和娜斯佳,包括两个人订婚到结婚,再到有了孩子之后合照。难怪两个儿子长得好,这对夫妻年轻的时候也是男帅女美。   宋郁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是他父母的订婚照,看背景是在游轮上,娜斯佳的美丽从来没有变过,笑容活泼开朗,像她手上的钻石一样耀眼。   这座乡村别墅面积很大,二楼给他们休息的卧室已经清理出来。   当两个人准备回卧室睡觉时,Маркиз跟在他们身后,想要悄悄溜进卧室,然而在踏进房内的前一秒被宋郁关在了门外。   他让Маркиз去找它自己的女朋友。   房间里的地面和墙壁是用不同的木材建成,恍然像是回到了在西伯利亚度假的时候。   燕棠打开台灯,用冷水沾湿毛巾给坐在床边的宋郁冷敷膝盖。   “还疼吗?”她将毛巾轻轻压在他膝盖上,“睡前记得把消炎药吃了。”   “好多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宋郁看着面前的人。   温暖的光线在室内浮动,将燕棠的眉眼染上一层朦胧的光。   他忽然开口:“我妈妈对结婚的要求就是漂亮的大钻石、热闹的派对、有趣的蜜月。”   燕棠一愣,一抬头就和他对上目光。   “你呢?”宋郁问。   猝不及防被这个问题突袭,燕棠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我?我还没想过。”   说到这里,她声音一顿,“现在说这个会不会——”   “我觉得你可以想一想。”宋郁接过她手中的冰毛巾,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他转而又问:“你喜欢Маркиз吗?其实当年我外祖父很想直接养薮猫或者狞猫,甚至想过去收养小狮子,被我妈妈和外祖母强烈反对才作罢。我也很喜欢这类动物,之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去草原上看看……”   燕棠听得很心动,可惜两个人的工作都十分繁忙,这个计划在近期恐怕无法实现。   好在宋郁的左膝炎症恢复很快,也许是外祖父母家静养了两天,遛遛猫逗逗狗,心情放松,在周一的时候两人就回到了家中,继续投入工作和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得到了文化基金的扶持性投资之后,公司项目推进的效率高了许多,在年底时有两个项目已经推进到上市阶段。   而恰好是在这个时间,宋郁的训练也卓有成效,在和UFC官方再次接洽后定下了复出赛安排,就在十二月中,地点在新加坡。   为了适应场地和提早进行赛前准备,宋郁提前两周带着团队飞往新加坡,而燕棠恰好也回到北京跟进项目的最后阶段。   两人订的是同一天的航班,一起坐车到机场才告别彼此。   “我一定尽早去陪你。”   燕棠拖着行李箱跟他保证。   按照项目时间表,她可以在宋郁进行赛前脱水阶段赶到,那时候也恰好是他最辛苦的时候。   这次是宋郁的复出赛,如果比赛顺利,他需要连续打两场top10排名赛,一场top5排名赛,接下来还有冠军挑战的资格赛,最后是冠军赛。   由于伤病导致他在赛场上消失近两年,这场比赛的热度不算高,也并非主场,从某种程度上看,这反倒是一个很好的事情,至少在初期不会给宋郁太多的外界压力。   ——燕棠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对宋郁的比赛并不太担心,经过这么久的踏实训练,加上以前的经验,宋郁不可能不会成功。   可她没想到这一年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宋郁最大的问题在于分离焦虑。   两个人在机场分开后不过半个小时,燕棠刚刚过完安检,就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我很想你。」   「小熊哭泣.jpg」   就连她回到了北京,晚上在项目上和员工一起加班开会的时候,也会准时收到宋郁的消息。   “我接个电话。”   燕棠从会议室起身,进入单间办公室,锁好门后才打开手机,接通视频请求。   新加坡和北京没有时差,那边也是晚上将近十二点。   屏幕内一片漆黑,燕棠通过蓝牙耳机听见那边响起窸窣的声音,随后见到那头灯光打开,宋郁放大的脸蛋填满了整个屏幕,下睫毛都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Kirill,我在办公室。”   燕棠想到昨晚宋郁隔着屏幕对她哼唧的样子,脸颊还在发烫。   “现在不能做那种事情。”她严肃地说。   宋郁立刻反驳:“难道我找你只是为了那种事吗?我很想你!”   这真的不能怪燕棠,他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闲着无聊的时候需要发泄,太忙了精神压力大的时候也要发泄。   可她还是好声好气地说:“是我错怪你了,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好在项目推进顺利,第一天上市后的图书销售数据超乎预期,燕棠提早一天结束工作,飞新加坡的机票买在后天,中间一天便和恰好来北京出差的表姐程惠艺吃了个饭。   几年过去了,表姐保养得当,借着来北京出差的时间,多停留一个周末在周边旅游。   燕棠好奇问:“姐夫不会吵着要你回去吗?”   “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会腻。”表姐喝了口茶,用过来人的语气说,“小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你跟你男朋友现在是同居状态,也是一个道理。”   燕棠说:“还有这个说法呢?难道不是负距离产生美吗?”   表姐惊奇地看向她,“你谈个恋爱进步很大啊,小黄词儿一套一套的。”   但表姐还是很诚恳地跟她说,就算现在他们对彼此性趣很强,为了可持续发展,平常还是要注意一点儿,比如不要经常在对方面前裸露太多身体,保持神秘感等等。   程惠艺比燕棠大好几岁,燕棠每次觉得自己已经有许多BB囍TZ心得体会了,拿到程惠艺面前总觉得不够看。   所以她信了表姐的话。   第二天,燕棠从樟宜机场出发,在下午三点时抵达宋郁入住的酒店。   小谭已经等在酒店大堂,将宋郁的房卡给她,用一种救世主来了的目光看着她,连连哀叹:“明天开始赛前脱水,他已经好几天没吃碳水,从昨天开始就特别焦躁。”   新加坡的绿化程度非常高,生命力旺盛的随处可见,酒店主体是白色骑楼,充斥着浓浓的南洋气息,让燕棠有一种来度假的错觉。   她连续加班十天,累得晕头转向,到了房间后直接洗澡睡下。   这里环境好,空气湿润,四处安静,燕棠沉沉地睡到了晚上并开始做梦。   她莫名其妙梦见Маркиз出现在房间里,跳上床,要伸爪子扇她。   燕棠猛地睁眼,在漆黑对上一双闪着光泽的金棕色瞳孔,下意识惊叫一声。   床头灯被打开,宋郁笑着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刚刚洗过澡,只在腰间围了一层浴巾,上半身没穿衣服,头发也是湿的。   由于临近比赛期间体重管理要求非常精准,他的肌肉相较之前更加紧实,此刻在昏暗灯光下别有一番性感的风味。   可现在是备赛期,不宜放纵,两个人都清楚这一点。   燕棠在这时想到了临行前表姐的告诫,忽然沉声说:“把衣服穿上。”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宋郁愣了。   “为什么?”他声音里有些不敢置信,“你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   燕棠把表姐那一套新鲜感理论跟他转述了一遍。   这还是宋郁第一次听燕棠提起她的表姐,他很不赞同那个观点,甚至觉得这个想法很危险。   ——至少他爸妈之间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毕竟他自己就是父母结婚多年后在浪漫旅行里的激情产物。   宋郁盯着燕棠,在直觉驱使下问:“你表姐是不是给过你很多感情建议?”   “……也没有很多吧。”   燕棠说完这句话,开始沉默地回忆起表姐曾经给过她的纲领性指导。   也许是沉默了太久,她听见宋郁忽然笑了一声,“看来表姐很有经验啊,等比完赛,你要跟我分享一下。”   燕棠觉得大事不好,可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听话地换上衣服,带着她出门吃饭。   这不过是一个很小的插曲罢了,在当晚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随着比赛一天天临近,燕棠也越来越紧张,每天陪在宋郁身边,直到比赛当日,她再次坐在了观众席处。   久违的聚光灯和八角笼。   燕棠站在围栏边缘,看着宋郁被黑衣教练们和拥着走进赛场,俊秀的眉眼在聚光灯下耀眼无比。   在热闹的声音和攒动的人群中,他目光一转,注意到了站在围栏边的燕棠。   她正安静地站在观众席注视着他,看上去就如所有其他观众一样。   宋郁突然改变步子的方向,偏离原来的路线朝燕棠走过去,在靠近她的那一刻,伸手扣住她的后颈。   摄影师举着直播摄像机实时转播,于是这一幕也出现在了体育场馆的大屏幕上。   燕棠愣愣地看着他。   手套布料偏硬,五指抵她后颈皮肤上,那力道很温柔。   随后是充满温情的亲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如蜻蜓点水般迅速撤离,宋郁又转身往赛场处走去。   高大的身形挺拔笔直,沉稳可靠。   ——那是她的男人。   燕棠心里涌上一种温暖深厚的爱意。   她希望他战无不胜。 第61章   在每一行都有所谓的天赋可言, 在综合格斗这项运动上,聪明的头脑、修长的四肢和高大的体格便称得上是天赋。   但令人钦佩的永远不会是一个选手的天赋,而是在许多个不为人知的日夜里, 这个选手曾毫无怨言地投身于辛苦的训练,让痛苦在生理和精神层面漫过全身, 然后冷静、富有耐心地承受它,完成一次次在精神和肉体层面的淬炼。   最后, 所有的成果都会直接通过他们的肌肉状态、行动的速度、精准度和随机应变的战术选择,在赛场上体现出来。   会场被红蓝色调的灯光扫射,主持人举着话筒,热烈介绍着回归赛场的选手Kirill和老将迈克尔。   开场结束,选手过碰拳套后,场上人员散开, 一身黑衣, 戴着黑手套的裁判游走在八角笼边缘。   一个少年得志的年轻选手会意气风发、毫无保留地展露他的技巧和力量。   观众们感叹他的莽撞和激进的同时, 也会称赞他无所畏惧、勇往无前的生命力。   宋郁以前在赛场上贡献过许多精彩的瞬间,他优越的外貌和残酷的打法让镜头画面总是充满暴力美学的色彩。   但一名历经沧桑的老将会更加沉着,经验和时间让他学会谋定而后动, 游刃有余地把握力量和技术的边界。   出拳试探, 闪避退回, 虚实反复。   最后找准时机,一击必中。   宋郁胜出。   这场格斗赛事从暴力血腥的刺激体验,升级为更层次的,智慧和力量的较量,观众席反而爆发出比以往更为热烈的惊呼。   比赛以TKO(技术性击倒)结束,主持人再次走进八角笼,对宋郁说欢迎回归。他走下八角笼后稍作休息, 接受完采访后带燕棠一起去了赛后派对。   “我挺惊讶的,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还会多玩几年……”   两人入场后没多久,便碰上了一个模样稍有些熟悉的男人。   燕棠稍作回忆,才想起这人叫段烽,当年参加过宋郁在北京举办的庆功派对,那时还跟她加了好友,直接被宋郁当场夺过手机删除。   段烽仿佛是完全不记得当年发生过的事了,笑着跟宋郁寒暄。   可宋郁却还没忘记,脸上也挂着笑,嘴上却反问他:“怎么?对我有偏见?”   段烽说:“你是公认的帅啊,那么好的条件——”   “那你就是对长得帅的人有偏见。”   宋郁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燕棠,寻求认同。   “你说是不是?”   燕棠愣了愣,下意识说:“啊?你问我?长得帅的人……要分情况讨论……”   见她措辞谨慎,宋郁品出一丝不对劲儿来。   晚上回到酒店房间,燕棠洗过澡后换了身吊带睡裙,空调房温度颇低,她又拿了件薄针织衫披上。   宋郁在康复师处接受完理疗,回到房间后便看燕棠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床上看手机。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窗外夜色漆黑,高大的旅人蕉和乔木榕静立在庭院中。   天花板处吊着的是一具装饰性的黑色风扇,花纹地毯和床也是黑色的,与墙壁和格子落地窗那洁净的白色撞在一处。   简单素雅的房间里还零散地放着一些杂物,他的护腕、耳机,跟燕棠的护肤品、包包和电脑混在一起,两人这几天换下的衣服已经被人清洗好,整齐地堆叠在一起,你的压着我的,我的压着你的。   这寻常的细节却让宋郁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感,这感觉和赛场上残余在他身体中的兴奋感混杂在一起,让他不自觉地走过去,躺上床抱住她。   可惜薄针织衫严严实实地裹住了燕棠的身体,阻止他进一步触摸。   宋郁又想起了前几天她提的那套新鲜感理论,还有她口中那位很有经验的表姐。   他眉头微皱,心里琢磨着什么,伸手解开了针织衫的扣子。   由于看手机看的入迷,燕棠没有管宋郁在她身上动手动脚的行为。   她正在看UFC官网的近期热点,因为比赛足够精彩,首页最大的那张图就是宋郁和他的对手迈克尔,下面特地写着“Kirill回归”的字眼。   一些平台上还有不少粉丝进行评论,许多人都认为宋郁的比赛风格成熟了许多。   而现在,这位成熟的男人正在解燕棠的衣服,并且问她:“我赢了比赛,有什么奖励?”   燕棠的目光还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只在嘴上回:“你想要什么奖励?”   他说:“我想玩‘我问你答’的游戏。”   听他这么说,燕棠终于放下手机,蹭地坐起来,警惕地说:“今天比赛那么累,还是改天吧?”   “谁说我累了?比赛之后我是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   宋郁靠在床头,将燕棠拉进怀里,两个人十分温馨地坐在一起。   他开始拷问:“你表姐除了跟你说要维持新鲜感之外,还跟你说了什么至理名言?”   过了这么多年,燕棠仍然保持着一些很优良的品质,比如从不撒谎。   所以当意识到宋郁似乎确实非常知BB囍TZ道的时候,她谨慎地开口交代。   “表姐以前说,你送的礼物不要不敢收,因为是你的心意。”   ——就像大人给小孩儿送糖一样,其实没那么值得稀罕,该拿就拿着,没必要诚惶诚恐。   但这句话燕棠没说。   宋郁一听,竟然点点头,“对啊,给你挑礼物都是我花了很多心思的,虽然钱不是问题,但货很难订,都是找人联系SA抢的。”   听他这么说,燕棠开始有些心虚。   她眼神稍微有些飘忽,但宋郁的观察力何其敏锐,他直接伸手扣住她的后脑,让她转头和他对视。   “你还没说完呢。”他用肯定语气说。   燕棠小声说:“好像没有别的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会问你表姐关于礼物的事情?那时候还很早吧,是不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宋郁迅速掏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喜欢你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燕棠憋出了这一句话,“我又没被别人追过。”   说到这里,宋郁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终于撬出来缘由了。   “你那时候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你去请教你的表姐。”   他用一种了然的语气说。   “你肯定告诉了她,我给你送礼物,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让她来判断。”   以前在莫斯科念中学的时候,宋郁偶尔会参加同学们举办的派对。青春期的女孩儿们坐在一起,讨论的话题都是化妆品、衣服牌子和她们的男朋友,有女孩儿过来跟他表白,后头大多也会跟着几个出主意的好友。   结合那段时间燕棠的表现——她经常躲着他,百般拒绝,直到他提出“试用期”后,她才在诱惑之下点了头,答应跟她试试,然后在所谓的试用期结束之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追回南市的时候,听她提“试用期”时就觉得很意外。   那不过是一句调情的话而已,他用这个来勾引燕棠卸下防备,接受他的好,谁想她竟然当真了。   宋郁越想越不对劲,盯着她问:“所以你表姐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燕棠真是怕了他了。   该说这小子跟他哥不愧是同一个爹妈生的,虽然对管理公司没兴趣,但观察人的本事实在是太可怕。   她故技重施,跨坐在宋郁身上,往他秀挺的鼻尖上亲了一口,“Kirill,时间已经很晚了……”   “是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你快点儿说,我再看看今晚该怎么干你。”   宋郁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对她的亲吻全盘接受,偏偏就是不放过这个问题。   他还提醒燕棠要想清楚了再说,如果她说谎,他一定会看得出来。   燕棠这下紧张坏了。其实表姐说的那些话,在女孩子眼里都是实在话。宋郁那时候年纪又小、家里有钱、周围环绕着的都是同样的帅哥美女,谁不会多想呀。   所以哪怕他当时那么热情、那么贴心,燕棠仍然觉得表姐那句“高级的海王往往以最无害的方式出现”是很有道理的。   宋郁直接气笑了。   “海王?”他重复一遍,“今天派对上,你是不是也在想这个?”   燕棠说的是中文,可他现在中文水平已经足够明白这个词含义。   但他不信邪,还再次去搜了一遍这个词究竟指的是什么样的男人——经验丰富、情商高、擅长拿捏女孩儿的心理。   宋郁放下手机,不敢置信:“你就是怎么想我的?”   “完全是误解!”燕棠捧着他的脸蛋,认真解释:“那时候我们才刚认识,一点儿都不了解彼此,产生错误理解是很正常的。”   宋郁垂眸看她,“那现在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热情是真的,贴心也是真的。你很像娜斯佳,各种意义上,家人也很好,家风很正……”   “你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看你的吗?”他又问。   “……你是怎么看我的?”   宋郁说:“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又坚强又努力,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儿,我觉得我一直都没有理解错。”   这令人心软的话击中了燕棠的心。   天杀的,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打在旅人蕉宽大碧绿的叶子上,落在透明干净的窗边。   滴滴答答,像小朋友的眼泪。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沉默,宋郁光是盯着她看,长睫毛一颤一颤的,抿着唇不说话。   燕棠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完了,又伤心了。   “亲一口,别想了。”   燕棠也从宋郁身上学到了许多哄人的本事,比如这个时候,她往宋郁脸蛋上左亲一口右亲一口,熟练地哄他。   “我们已经好好地在一起了,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可爱。”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宋郁说。   “我刚成年就碰上你了,费尽心思想讨你开心,结果被你当成了‘海王’。”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燕棠诚心问。   宋郁没有立刻吱声。   他把自己这段时间想做,但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被燕棠拒绝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然后挑其中最想做的一件事提出来。   ——他要燕棠把吊带睡衣的肩带褪下,把裙摆撩起来,坐在他脸上。   这个姿势被燕棠拒绝过很多次了,她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头皮发麻。   可这一次她没得选。   从这个角度,宋郁只能仰视她。   视线里是美丽的曲线,还有她那张几乎烧红了的脸颊。   他问燕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要忏悔的,不然下次被他发现,就得单独算账了。   燕棠双腿发软,声音也发虚:“该我来问你才对,你的小本子上还记了多少事情!账算清了没有!”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可要命的地方落在他嘴里,一下没防住,冷不丁被咬了一口。   那地方是能乱咬的吗?   所以不能怪她没忍住,把床单弄湿了。   燕棠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太过失态的样子,可她不知道这副模样在宋郁眼里十分赏心悦目,所以她的睡裙也脏了。   雨打蕉叶直至天明,两人在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销完账的宋郁心情很好,在app上挑了家餐厅,带燕棠去吃过之后又一起在街头慢慢散步。   乌节路附近的南洋街区隐藏在高楼之后,石板路、丛生的凤尾竹、木门和娘惹花砖装点着这一片隐蔽的街区。阳光铺在路面上,给所有角落都镀上一层金灿灿的柔光。   “我确实还想着一件事。”   宋郁忽然说。   燕棠抬头看他,试图打商量:“那种事情讲究可循环、可持续,一下子做太多不好……”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你怎么总是往那边儿想?”   他有些疑惑地和她对视,开始反思燕棠是不是意有所指,暗指他技术不够好或者续航能力不行——可之前十几天在备赛期,出于工作原因不能交粮,这回比赛赢了可不是要做个够吗?   宋郁暂时按下这个想法,转而说:“我是想说,新加坡恰好离你家近,要不要回南市,去看看你的父母?”   两人商量了一下,当晚定了回南市的机票,燕棠告知爸妈后很快收到了妈妈的电话。   “你这是带男朋友见家长了?那让小宋住哪儿才合适呀?”   她妈妈试探性地问。   “给他安排个酒店?还是让他住家里?”   燕棠家里的面积不大,没有多余的客房,如果宋郁住家里,就只能挤在她从小睡到大的那张床上,他个子高大,恐怕会觉得不太舒服。   可宋郁得知有这个选项,忽然露出一个笑。   “不,我会很舒服的。” 第62章   南市这几年大力发展旅游业, 顺应国家发展政策,和东南亚几个国家都开通了直达航线。   由于地理位置上相距不算远,周一这天, 两人从新加坡樟宜机场乘坐飞机,经历三个半小时左右的飞行时间, 终于在下午三点左右在南市落地。   十二月是旅游淡季,外国面孔不多, 浅发白皮肤,高个子的宋郁在一群南方人中间显得尤为扎眼,从过海关边检到出机场一路回头率极高。   小城市机场出口总站着许多拉客的旅行社和司机,宋郁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拉着燕棠,从出口一走出来, 好几个人围过来用方言问“帅哥美女去哪里”“住不住酒店”。   南市有本地方言, 和四川话发音相似, 宋郁完全听不懂,还以BB囍TZ为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把燕棠搂进怀里, 对这群拉客的本地人说了句“back off”。   他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会点儿普通话, 又说:“让开。”   人家见他会讲中文, 反倒更起劲儿了,开始介绍本地两日游优惠套餐。   燕棠被这群准备载客的旅行社员工和司机吵得脑袋嗡嗡响,踮起脚来举起手,对远处路边一辆银灰色大众的方向大喊一声“爸”。   那边传来老燕响亮的回应:“哎!”   本地人身份一亮出来,乱七八糟的场面立刻结束。   “现在是冬天,来旅游的人少,旅行社没生意。”   老燕启动车辆, 载着他们往家的方向去,用英文问坐在副驾驶的宋郁,“上次你来,没碰见这个情况?”   “上次来也有,但那次我只是看了一眼他们,他们就退后了。”   宋郁说这话时,透过后视镜对坐在车后座的燕棠对露出一个笑,又移开目光继续和老燕聊天。   燕棠知道这个笑是什么意思,默默看向窗外。   他上次来南市是来抓人的,估计是心情不好,眼里有杀气,人家不敢靠近,这回反倒像纯正的外国游客。   到家时差不多是饭点,一打开门,家里从天花板到地板,从桌面到沙发,干净得不得了,还添了鲜花和摆件,地面还铺着新地毯,和宋郁上次来的朴素截然相反。   “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进错屋了。”燕棠放下包。   妈妈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瞎说什么呢。”   然后径直绕过她,跟宋郁打招呼,祝贺他比赛得胜。   宋郁在离开新加坡前特地买了很多礼品,要比几年前来的时候贵重许多,这会儿提了满手,进门坐下后一样样跟她爸妈介绍,把两个人哄得很高兴。   几年前宋郁来这里找燕棠的时候,年纪太小,她爸妈把他当作小孩儿来看待,说话客客气气的,看破不说破,谁也没捅破表面上那层关系。   但过了这么多年,宋郁确实长大了,燕棠的事业也不同往日,父母从过来人的视角看这段感情,多少也能知道两个人都是认真的,态度有了很大不同。   四个人和和乐乐地吃过晚饭,老燕和宋郁在客厅聊天,燕棠被妈妈叫去浴室里,说是跟她说说日用品在哪里。   “这个洗手间和浴室已经清理出来,专门给你和小宋这几天用,我和你爸爸用卧室的。”   她妈妈关上洗手间的门,拉着她走到洗漱台前,跟她说毛巾和洗漱用具放在那里,随后话头一转,小声问她:   “我之前还忘了问你,你见过他父母了吗?”   “算是见过了。”   “什么叫‘算是’?”   燕棠简单跟她说了一下之前的事情,她妈妈还没放心下来,忧心忡忡地提出一个离奇的问题:“他们家的人都那么高,会不会觉得你太矮了?”   说起这个,妈妈又叹了口气,“我想到你们谈到这个地步了,这几天又没睡好,不是说这孩子不好,是看起来太好了,我担心他们家对你的看法——以前就不该让你住校,住家里吃得好,兴许还能长高几厘米呢?”   燕棠真是被她妈妈逗笑了,“我一米六,在南方人里不算矮了,而且他们家不在意这种事情。”   “真不介意?”   妈妈担心她没说实话,因为以前联络人相亲的时候,身高可是一项关键指标。   “又不是动物配种,介意这个干什么?”   见她一脸无奈,妈妈终于信了,随即又抛出另一个问题,“那你们谁做家务啊?不会要你伺候他吧?”   “保姆做。”   “没保姆的时候呢?”   “两个人一起做。”   没保姆的情况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俩突发奇想想要体验生活了,在有空的晚上一起下个厨做个饭,体验一下柴米油盐的感觉。   但多数时间,柴米油盐都是保姆照看,两个人都能挣钱,有这个时间不如一起看部电影。   燕棠跟她妈解释完,又告诉她,宋郁不是那种被养废了的小少爷,要是两人有一天流落荒野了他还能打猎捕鱼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妈妈被逗笑了。   “别担心多余的。”燕棠笑着对妈妈说,“要是在这上面有问题,我就不会带他来见你们了。”   “也是,看来我们眼里的很多问题,在另一个层次的人眼里都不是问题。”   妈妈点了点头。   “你别怪我想得多,小地方的人谈婚论嫁,什么都要计较,看来你当时出去闯闯是对的。是我和你爸爸想得窄了,就是怕你受委屈,你们能相处好就行,你跟小宋说让他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燕棠猜测她妈妈这几个问题是跟她爸研究了好几天攒出来的,两人聊完出来,老燕也迅速放宋郁走人,回房间听她妈妈刺探出来的军情。   父母回卧室后,两人也很快洗过澡准备休息。   燕棠在浴室吹过头发,回到卧室一关上门,立刻被人从后抱住。宋郁低下头,和她脸颊相贴,问:“你爸爸妈妈对我还满意吗?”   她转过身,煞有介事地说:“我妈妈不信你会捕鱼打猎。”   宋郁一愣,还真的以为她家在意这个,说:“那我安排你爸爸妈妈去西伯利亚玩一趟……”   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燕棠笑了出来,“开玩笑的,他们觉得你很好,希望你在这里住得自在舒服。”   和燕棠在陌生环境里容易拘束紧张的性格不同,宋郁从小就习惯了当人群的中心,不仅擅长让别人高兴,自个儿从来不会觉得束手束脚。   所以他不仅应付燕棠的父母很有一手,这会儿关起门来坐在燕棠的床边,直接跟进了乐园似的。   “到处都是你的味道。”   他又站在了书架前。   书架上的陈设和几年前没有变,都是燕棠中学时看的书和笔记本。他目光转了一圈,礼貌地问她:“我可以翻看吗?”   “看吧看吧。”   燕棠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了上次的教训,关于江聿行的所有东西早就被当成废纸卖了五毛钱高价。   宋郁坐在桌边看她高中时的学习笔记,等她路过他身边,准备掀被子上床玩手机的时候,冷不丁被他拉到怀里坐下。   “你陪我一起看。”他说。   燕棠瞥了一眼,是她高中时候的英语笔记本,“这有什么好看的?”   密密麻麻的单词和语法,全是痛苦的回忆。   “我可以通过这个笔记想到你十几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他这么说。   相比宋郁从小和父母哥哥一起全世界旅游,少年时开始到各地打比赛,闲余时和同学们开派对玩乐的丰富生活,燕棠十八岁以前的生活半径小得可怜。   小城市中学生的生活要素,就是堆满学习资料的走道,贴着拼搏口号的墙面,漫长难熬的晚自习,和小卖部里选择有限的零食。   宋郁听懂了,“那时候你的生活只有两件事:学习和暗恋。”   听到“暗恋”这两个字,燕棠心里警铃大作,强调:“这笔账已经销掉了,我们已经聊清楚了!”   上次听过燕棠的解释,宋郁对江聿行这个手下败将已经不在意,但如果能借机卖个惨被哄一哄,对他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但这回没有看到任何有关江聿行的东西,他心里其实更加高兴。   “我才不是揪着那种小事不放的人。”   宋郁一本正经地说。   “我是想说你的笔记里有错误。”   他往前翻了几页,在一堆英语单词中间夹了几行俄文,都是非常基础的单词。   燕棠高中时就对俄语感兴趣,闲余时在书店买了本趣味性的俄语学习教材,在学校里学累了就拿出来翻看一下,估计是哪次晚自习的时候在笔记本上做了笔记。   “картофиль,没有这个词。”   宋郁搂着她的腰,让她在自己的腿上坐稳,下巴亲密地抵着她的肩头,指尖在笔记本上点了点。   “你是想写成картофель(土豆)吧?把ф’和в’的读音弄混了。 ”   燕棠一看,还真的是。   她顺手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笔,在笔记本上写错了的单词划掉,写上正确的单词。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将近十年了,笔记本的纸页早已泛黄,原来的字迹还稍显青涩稚嫩,新添的笔迹秀气漂亮,墨水浓黑,新旧对比,有种时空交融的错觉。   “真厉害。”   听宋郁学着她以前的语气说话,燕棠蓦地转过头,恰好撞上他含笑的目光。   现在是十二月底,新加坡的气温稳定在二十五度左右,可南市又湿又冷,室内没有暖气,只能开暖空调。   他穿着短袖,燕棠却还是怕冷,换上了BB囍TZ衣柜里的旧睡衣。   卡通图案的长袖长裤,显得她小了几岁,一时间竟有种年龄倒置的错觉。   燕棠开始觉得她坐在他怀里的姿势有些危险了,爸妈还在隔壁睡着呢,虽然中间还隔了一个杂货间,应该听不见任何动静,但……但这不好吧!   可宋郁就不放手。   “不许走,我还要继续检查你有没有写错。”   他的指尖一页一页地翻着摊在桌面的笔记本,仔细地看她十六七岁时写下的东西。   卧室不大,到处都是燕棠少女时期的痕迹,墙面的贴纸,桌边的摆件……连床单都还是以前的,嫩黄色,上头绣着卡通小动物。   房门紧闭着,时空好像忽然停滞、溯回,让燕棠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而宋郁姿态闲散地坐在她的椅子上,像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美丽天使,正像模像样地检查她的笔记本。   漂亮的脸蛋被台灯照亮,睫毛上浮着光点。   他一抬眼看向她,剔透的瞳孔映出她出神的模样。   “又找到——”   还没等他说完,燕棠忽然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凑上去和他接吻。   他的嘴唇真软。   燕棠想。   她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在这一刻忽然涌起一股极其强烈地冲动,想要和他贴近一点,想要他融进这一方封闭的、陈旧的、曾经只属于她的天地里。   正巧宋郁也是这么想的。   他在看见她换上旧睡衣的时候就有了坏主意。   借口还没说出来,燕棠主动投怀送抱,他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反客为主地回吻。   好在这椅子足够结实,稳稳地撑住了两个人的体重,燕棠跨坐在宋郁身上,搂着他的脖颈,腰又反被他扣住,用力地往下按。   他们急切地渴求彼此,却偏偏不能出声。   只能隐忍无声、极尽用力地缓慢厮磨。   拥抱、接吻、喘息。   燕棠感觉自己被填满了、涨坏了。   ——在各种意义上。   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两人定了个清早的闹钟,在燕棠爸妈起床之前先偷偷摸摸下楼把昨晚用的避孕套和卫生纸丢掉。   既然都出门了,两人顺便散步出小区买早餐。   “冲动了。”燕棠说。   可宋郁却一脸很惊讶的样子,还以为她早就有心理准备,“我不是暗示过你吗?”   “我以为我忍得住。”   燕棠没想到是她高看了自己。   她同时也低估了宋郁对她过去生活的兴趣。   在他外祖父母家的时候,燕棠看了很多宋郁小时候的照片,所以宋郁这回也特意问她爸妈有没有燕棠小时候的相册可看。   长辈们总是乐于说起孩子小时候的事情,燕棠的父母也不例外,不仅拿出了相册,还跟宋郁说起许多她的故事。   可惜的是,燕棠从出生到小学的照片很多,等进入青春期后,一是因为住校,二是因为整个人不自信,不爱拍照,所以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翻来翻去,只找到一张十七岁时的照片,是老燕参加家长会的时候拍下来的。   照片里,燕棠看上去稚嫩很多,平刘海黑长发,白白净净的,穿着一身校服,在课桌前埋头写作业。   宋郁从老燕这里要走了这张照片,等他们回到莫斯科的家里后,他把这张照片放到相框里,摆在了家里的展示柜上。   为了跟她搭配,他还特定回了一趟外祖父母家里找了一张自己的照片,放在燕棠的照片旁边,这样好像两个人就离得近了一点儿。   这是他从娜斯佳那里继承的习惯。   “家”的实感就是这么在一天天的积累中构筑起来的。   冰箱上贴着他们出去旅行时买回来的冰箱贴,冰箱里放着两个人喜欢吃的食物,所有东西都是成对的。   就连燕棠工作的书桌边都摆着好几个相框,都是宋郁的照片,多数都是小时候或者少年时期。   还别说,这小子从小好看到大,照片自然是赏心悦目,有效地缓解她在工作上的疲惫。   当时间跨入新一年的一月时,燕棠从自己的公司里领到了一笔可观的分红,这个数字不过是公司利润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的资金将会投入下一年的项目运营。   她给父母一人包了一个大红包,又豪爽地请宋郁到高档餐厅里吃了个饭。   见识和存款令人心灵安宁,真是一个永远不会错的真理。   “我在想,我的公司以后可以做更多语种的翻译,还可以看看能不能做本土的图书向海外出版的项目。”   水晶吊灯,雕花廊柱。   用餐位置十分安静,视野极佳,往窗外一看,能看见被白雪和璀璨灯带装点的莫斯科。   燕棠跟宋郁聊起公司未来的计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认识很多出版社、还认识了很多的投资人。   做生意的道理就在这里,有渠道有资源有想法,将这些要素盘活,走过低谷接得住机会,事业就会越做越大。   宋郁却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回归UFC打比赛,进入top10排名后,一场大概能挣三十万美金,越往上越多,如果燕棠要融资,他希望自己能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她。   可融资这事情,A轮B轮C轮往下走,估值越来越大,要是她的公司真能熬到那时候,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你怎么走神了?”   燕棠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没什么。”宋郁放下刀叉,“我在想我的最后一场比赛会在什么时候。”   “最后一场比赛?”   “嗯,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   宋郁轻巧地跟她说起这个话题,尽管他才刚刚开始回归UFC。   他现在已经学会向远处看了。 第63章   凡是运动员, 就会有要退役的那一天。   之后要么怀揣着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去当教练,要么借助积累下来的人脉资源,投身其他领域, 继续积累财富和名声。   宋郁不想像他哥那样当一个大集团的继位管理者,因为这个身份还有另一种叫法:史诗级牛马。   坐在那个位置上, 不仅要操心集团内大小公司的业务,维持政府关系, 跟其他小股东打交道,还要费心力盯着那些年薪能在集团财报上占显眼百分比的高层老狐狸们。   且不论他自己对这件事儿没兴趣,现在燕棠就是个管业务的人。   她业务忙起来时会议从早到晚挤得满满的,还不时需要两地来回跑出差,宋郁想跟着她走,所以工作的灵活度一定要高。   经过深思熟虑, 宋郁决定以后专门做投资, 自己当实控人定方向, 找专业投资经理操盘。   投资这个领域水很深,关键在信息渠道,新手光有钱还不行, 得有人带着玩儿。   但他和亲哥在少年时候就已经开始学着投资, 爸妈会固定给部分资金, 给他们兄弟俩拿去试水,培养判断力和商业敏锐度,所以宋郁在这方面还真不算是新手。   正当宋郁跟他爸提这个想法,宋裕川先打了个电话过来。   “之前说好的一年时间快到了。”   宋裕川说。   “我和妈妈看过你在新加坡的比赛了,很精彩,既然发展顺利,之后家里就不发生活费了。”   “爸爸, 你当时说给我一年的时间,意思不是说要看我这一年能不能出成绩吗?”   “对啊,没有打出成绩就回家上班拿工资,打出成绩你也算有了正式工作。”   他爸笑了一下。   “恭喜你儿子,你和你哥一样长大了,从家里独立了。”   从家里独立是件好事,但自负成本养团队很不便宜,可不是开玩笑的。   宋郁握着手机,脑子里迅速算了笔账。   他冷静开口:“爸,我还要两三年才能退役,之后我打算开个投资公司,到时候送你和妈妈股份,换你和妈妈这段时间继续帮我雇团队,我保证你只赚不亏。”   电话那头,宋裕川安静了几秒,又哼笑了一声,“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啊。那这个是算我投资你还是怎么?要不要跟你签个转股协议?你自己的金库就空了?”   “那没有,我是在盘活资金啊爸爸,我还没结婚呢你总该让我攒点儿’老婆本’吧。”   他爸又笑:“中文可以啊,都会说‘老婆本’这三个字了。”   听这小子把话说得天花乱坠,宋裕川最终点头答应。   他还告诉宋郁,压力别太大,挣不够老婆本,爸妈资助一点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就是被嘲笑几年,反正爸爸当年和妈妈结婚的时候靠的是自己。   宋郁挂了电话,走到书房跟燕棠宣布了未来会成立公司这个好消息。   燕棠在书房里看书,隐隐约约能听BB囍TZ见他打电话的声音,好奇问:“你还跟你爸爸说了什么?我好像听见他笑了。”   “秘密。”   他抽走她身后的靠垫,让她枕在他腿上。   燕棠抬眼看他,惊奇:“你还有秘密了?”   “暂时的秘密。”宋郁垂眼,笑着对她说。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吗?”   宋郁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并且把他名下资产之类她还没问过的事情,像倒豆子似地都交代了个遍。   “没什么好隐瞒的,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坦诚,我爸妈也是这么做的。”   他轻轻柔柔地抚摸着燕棠的长发,玩儿似的将发丝拢成一束,握紧又松开,让乌黑的发丝在他指间穿梭。   “我相信你的人品,你也一直是我的后盾,我可以放心把一切交给你。”   燕棠微微一愣,一抬眼便落入宋郁深深的目光之中,随后被牢牢包裹住。   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信号。      莫斯科的冬天漫长,三月下雪,四月阴天,五六月渐渐放晴,七八月便是浪漫的夏天,随后又迅速入秋,四季轮换。   两人进入了平稳的生活中。   宋郁仍然全力投身于训练之中,一年里接连赢得了三场排名比赛,回到top5的行列。   在这之后,他对教练团队的结构进行了调整,重新跟唐齐合作。加上燕棠公司逐步走上正轨,业务会议多在北京进行,两人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搬到了北京住。   现在是2022年,正值北京举办冬奥会,燕棠买了两个冰墩墩摆在家里门关处。   等宋郁从纽约比赛回来,一开门就能看见两个小胖熊猫站在门口欢迎他。   他这场在纽约的比赛是冠军挑战资格赛,而指定的对手就是同样在等待机会,夺取金腰带的维克托。   燕棠没能去纽约现场观看这场比赛。   她正忙于公司的A轮融资谈判,律师顾问和投资方每天邮件往返的核心条款清单、公司法务的内部意见和项目报告会几乎填满了她的所有时间。   “我把他KO了。”   视频那头的背景是宽敞的酒店房间,窗外是纽约如金子点缀过的城市夜景。   宋郁早早从赛后派对上离开回来跟她通话,接通时才刚刚洗完澡,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结实的上身肌肉起伏,有许多道赛场上留下来的浅表伤痕。   他的脸上也多了两道血痕,一处在右眼角,一处在唇边,伤口看上去不算深,在这张漂亮脸蛋上别有美感。   “你的左膝没事吧?”燕棠还是有些担忧。   纽约和北京恰好差十二个小时,现在是北京早上九点,她没有会议,原本准备看一下律师在凌晨五点发出的股东协议初稿,看见宋郁这样子,工作的心思都没了。   “没受伤,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宋郁想到今天比赛的场景,嗤笑一声。   “他的拳头不过是擦过我的脸罢了,你可以现在去看回播,看看我是怎么回敬他的。”   燕棠在书桌边坐下,把手机放在支架上,屏幕里的宋郁正坐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她打开电脑,找到赛事现场回播的视频。   视频很长,从入场开始,燕棠先去看底下的评论,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反应激烈。   回归后的宋郁几乎每场比赛进行的都是技术性较量,点到为止,游刃有余。   大概是他在之前几场比赛中表现得十分具有绅士风度,这场比赛的野蛮程度又惊呆了所有人。   赛场上,维克托的招数就和他的作风一样刁钻又阴险,他还有一些挑衅式的表情和动作,在一开始引得看热闹的观众偶尔发出呼声。   燕棠看得恼火,眉头也皱了起来,可见她这幅样子,手机屏幕那头的宋郁反倒笑意未减。   就在她眉头越皱越紧,进度条进入第三个回合的时候,局势忽然发生改变。   屏幕里,在脸蛋接连被开了两个伤口之后,宋郁忽然挥拳砸向维克托的左侧脸。   这个时候,摄影师恰好把镜头移向维克托的后方,于是燕棠清晰地看见了他那着力点在维克托脸侧的拳头,力道直接穿透维克托的面皮、骨骼,将他后颈和头皮都震出极其明显的波纹。   下一秒,维克托直挺挺地倒在了赛场上。   全场尖叫,燕棠也惊得跳了起来。   刚才那一手反击太过突然,让她的心脏跳得飞快。   极其敏锐的反应力,十分强悍精巧的力道。   她举起手机,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屏幕那头的宋郁,脸颊都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   “你太厉害了!”   “原本资格赛都是三回合,这场比赛被升级为五回合,我们还能从付费观看里拿到分成,维克托给我们贡献了一笔巨款。”   宋郁笑着看她。   “这都是你的,宝贝。”   燕棠一愣,迟疑问他:“你不会把结算账户写成我的银行账号了吧?”   “秘密。”   “又是秘密。”   “是你有一天会知道的秘密。”   隔着一道屏幕,他们安静地对视着。   过了几秒,宋郁才开口:“要是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   燕棠回过神来,听出其中的遗憾,轻声说:“你马上就回来了呀,我们可以好好庆祝。”   “回去当然会好好庆祝,可此时此刻我也很想你。”   宋郁注视着她,背景灯光昏暗,让他带着伤痕的脸庞变成一副质感模糊的画。   “毕竟之前每一次比赛晚上,我们都有传统庆祝活动。”   没错,传统庆祝活动,不穿衣服的那种。   燕棠猜测他又开始打坏主意了,果然,宋郁开始指挥她:“你回卧室去,把窗帘拉上。”   她随后看见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她的一条睡裙。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燕棠不敢置信,“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对面的小偷毫无愧疚之意,甚至理直气壮地说:   “这也是我最喜欢你穿的一条,有它在这几天我才能睡觉。坏了就再买。”   “再说了,我不会弄坏的,我的又不是真枪,射不出子弹。”   手机屏幕上移,被他那张战损版的漂亮脸蛋填满,随后稍微拉远,露出了他肌肉结实的肩和锁骨。   燕棠能稍微看见他的手臂在动。   “我真的很想你。”宋郁再次强调,“下一场比赛你会来吗?”   “我尽量去。”   今年注定是忙碌的一年,她不敢给一个百分之百确定的回应。   但说是尽量,那肯定是只要有一点儿机会就一定会赶去,燕棠相信宋郁知道她的诚心。   可宋郁这回却罕见地非常坚持:   “那场比赛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我赢了,我就能拿下金腰带。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他稍微调亮了台灯,以便燕棠能看见他认真严肃的神情。   白亮的灯光照亮床头,落在他的脸上。   也让燕棠看见他因为被睡裙柔软面料安抚而微微发红的脸颊。   燕棠被蛊惑了。   虽然在公司现场沟通一定是最方便的,但她想,她现在都是当老板的人了,大不了就是让其他人配合远程开会,让员工增加书面报告的频率。   辛辛苦苦开公司不就是为了这点儿自主权吗?实在不行,也有冯橙坐镇北京……   思来想去,燕棠点了点头。   宋郁果然很高兴,眉眼一弯,双眼露出清亮的光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讨人喜欢,瞧人的目光都变得甜滋滋的。   燕棠看得心软,觉得自己答应得很值。   可心软还没过三秒,对面的人又开口了。   “能不能把你的肩带脱下来,我想看。”   宋郁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了,纤长的睫毛也因为欲望上头而扑闪扑闪的。   “作为我比赛获胜的奖励。”   燕棠盯着他看了几秒,淡定地说:“回来看也是一样的,你忙完了再视频吧,记得把我的裙子洗了!”   说完,果断挂掉电话。   这种事就不能惯着他,上次说要听声音,这次就要脱上衣。   再来两次他就无法无天了。   但燕棠忽略了一点。   宋郁虽然会尊重她在这件事上的喜好,但被她拒绝时仍然会非常伤心。   所以当他回到北京的家里之后,他用最传统、最保守的姿势,面对面地欣赏她毫无保留地向他展露的美丽模样。   表姐说小别胜新婚,非常在理。   燕棠还不知道新婚是什么感觉,但当宋郁提着行李箱,带着给她买的礼物和新的冰箱贴回家的时候,她坐在书房里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跑出了书房,直接蹦起来扑到了他身上。   就连现在,当他使坏般捉住她的脚踝,让她变成一条被浪击涛打的飘摇小舟时BB囍TZ,她只想被这片海再淹没得更彻底一点儿。   “Kirill……”   燕棠用湿润的声音叫身上男人的名字。   他听见了,像得到命令般俯下身来,和她接吻,抚摸她的脸颊、颈项。   手一路向下,感受她的心跳和体温,享受她的美丽和温柔,然后带给她私密的快感。   在动物性驱驶的渴望之外,燕棠从这样亲密的行为里得到了最直接的爱意。   “你走神了。”   这时,宋郁又咬了她一口。   有点儿疼,疼处随后又被他舔得有点儿痒。   燕棠哼出声来,宋郁听得喜欢,想让她再多叫两声。   “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问。   燕棠环抱住他的脖颈,抬起眼,漆黑的双眸像覆了一层水光,映着他的模样。   “我在想,我很爱你。”   她这么说着,掌心抚摸着他的喉结。   “我也爱你。”   宋郁凝视她,握住她的手,牵引她往下。   他的心脏在跳动,仿佛直接撞在她的掌心里。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宋郁眼里浮出一抹笑意。   “我跟官方委员会提出了排赛的请求,我的下一场比赛会安排在拉斯维加斯。”   ——拉斯维加斯。   那是坐落在荒漠中的绿洲城市。   它也见证了他们的第一次。 第64章   冠军赛的时间定在了十月初。   对于宋郁来说, 这场备战是一次漫长征途的最后一站。他从八岁开始格斗训练,而今年他已经二十四岁,足有十六年的时间。   即将爬至山巅, 差一步之遥就要登顶,这时候最考验人的意志。   往上看, 终点前的路要比以往更加陡峭。   往下看,一着不慎就会掉下深渊, 所有功绩再次清零。   不过宋郁并没有太过紧张。   可能是他曾经在最有希望登顶的时候掉下去,在低谷徘徊了两年。   也有可能是生活里有了更多值得他高兴的事情,在无形之中安抚了他的情绪。   两个人在这段时间里生活在北京,燕棠工作,宋郁训练。如果她有空,就会去俱乐部陪他。   超子和王天铭他们仍然在俱乐部里训练, 职业生涯正在上升期, 他们白天训练、晚上复盘和讨论战术, 偶尔出去聚餐,燕棠有空也会参加。   时光在往前走,有的事情变了, 有的事情美得一如既往, 在变与不变之中, 常常能窥见岁月对人留有柔情。   在九月中旬的时候,一行人从北京出发飞往拉斯维加斯。   除了教练团和随行的营养师、康复师外,还有五位陪练的选手,超子和王天铭都来了,唐蕊心也凑热闹要过来,仔细看看,竟然和几年前第一次来的人员差不多。   拉斯维加斯的麦卡伦国际机场已经改名为哈里·里德国际机场, 但仍然没有北京直达当地的飞机,他们照样在LA中转,到酒店时已经是夜晚饭点的时间。   “除了有训练计划外,这两天还有两家媒体的访谈,不过刚才又有几家媒体发邮件过来说想要约你……”   还在check in的时候,小谭拖着行李箱哼哧哼哧跑到宋郁身边提醒他行程。   燕棠就站在宋郁身边看微信,听到小谭的声音,也抬起头跟宋郁说:“还有好几个国内的体育杂志专栏记者来加我微信,估计我朋友同学之类的人推了我的名片,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接采访。”   回归赛场后,名气上升,商务邀约自然也增加。   宋郁让小谭把联系他那边的没提都推掉,然后跟燕棠说:“联系你的那些,你想让我接谁的采访,我就接。”   “他们找的是你,我怎么能帮你定?”燕棠哭笑不得。   “找上你是要借你的人情。”   办完登记手续,宋郁拉着她往电梯走。   “你觉得有值得维护关系的人,我就帮你做人情,没有就不接,听你的。”   住宿的酒店和上次不同,但也坐落在拉斯维加斯大道附近的。两人的关系也不再像上次那样低调掩藏,一起住进了酒店高层的复式sky villa。   这里像一间面积极大的独立公寓,还有开阔的露天阳台,阳台处有泳池和沙发,可以俯瞰拉斯维加斯的全貌。   燕棠没想到宋郁会订这么大的房间,她绕着房间跑一圈就累趴了。   “这间房的视野最好。”宋郁这么解释,“面积也大,我和教练讨论的时候不会影响你开会。”   其实燕棠提前在公司挂了休假,除非天大的事或者文件要签字,工作不会找上她。   这回来到拉斯维加斯,她才有种宋郁在圈内名气很大的实感,不仅是观众们在线上会讨论他,许多关注UFC比赛的明星和商人也想约他聊天吃饭,想要和他交个朋友。   不过所有邀约里,能推的宋郁都推了,不能推的也延至比赛结束之后。   尽管现在距离比赛还有整整两周,但真正能静下来训练的时间并不多。前三天除了必要的商务活动,还有一次开放性训练,供粉丝和媒体观赏作为比赛的宣传,等到了后三天,还有赛前发布会和称重环节。   在称重的前一晚,宋郁刚完成最后一次脱水,体重达标,整个人的身体和精神已经绷成了一根弦。   入睡前,燕棠靠在床头,用手机回复几个比较着急的工作邮件。   他跟教练们做完复盘后回到卧室,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头枕在她的小腹上,安静了几秒后,又把整张脸埋进去。   燕棠只穿着件紧身吊带和休闲短裤,被他拱得肚子痒,注意力终于从手机上移开,低下头,发现宋郁正在看她。   “登台的时候,你可以和我一起上去吗?”他问。   燕棠一愣,“我?那样的场合应该都是教练陪吧?”   “不只是教练可以上去。我跟你提过,之前我遇到过一个对手是带着他女儿上台称重的。”   她稍作回忆,想起那是两三年前,他们分开后那次宋郁的生日派对上,他跟她提过这件事。   “我那次跟你说,我看到那个小女孩儿就想到了你。”   宋郁在她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恰好可以跟她对视说话。   “因为那时候我想,要是那个时候你也能在台上陪我就好了。”   在UFC这个力量和名誉并举的赛场上,强悍风流的运动员、纸醉金迷的派对和迷人眼球的美色金钱并不少见,但也有男选手在胜利后跳过八角笼,亲吻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也有女选手获得金腰带,骑在自己男朋友的肩上享受全场的欢呼。   称重现场定在赛场附近的酒店,全黑色调,明亮的白色射灯,上方悬着超宽大屏幕。   燕棠之前来过两次称重现场,都是站在台下仰望宋郁,这回她站在了台上,站在了他身后。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在台上的人其实看不见台下的人,只能听见嘈杂的声音和聚在一起的模糊人影。   台下有许多是宋郁的粉丝和媒体,他们叫着他的名字,宋郁在脱下外套时冲他们的方向笑了一下,但转过头,他也只能看见身后的燕棠。   他把脱下的衣服递给小谭,但外套却拿在手里,问她:“你可以帮我拿这个吗?”   “当然了。”   等从他手中接过外套时,燕棠发现他的口袋沉甸甸的,从里面一掏,竟然是早年她送给他的圣乔治屠龙吊坠。   “宋老师每次都带着,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吊坠太重了,上体重秤会增加重量,估计他都要戴在身上。”   小谭小声跟她说。   称重结束后,有媒体问宋郁要不要跟对手说几句话,说垃圾话算是比赛的传统项目,宋郁早年的风格是人狠话不多,谁乱说他,下一场比赛他就揍谁,但现在他已经对语言挑衅免疫。   于是在镜头前,他轻飘飘地说:“我会赢,然后回家继续过日子。”   时间到了比赛前一天,宋郁迅速从脱水状态恢复,靠吸燕棠充分获得心灵平静,反倒是燕棠自己紧张得不得了。   她研究过宋郁的对手,那是一位巴西人,叫哈法埃尔·席尔瓦,今年三十岁,是一名UFC老将了,擅长站立打击和泰拳,跟宋郁擅长地面控制和桑搏的优势恰好错开,所以比赛当天战术也非常重要。   燕棠作为多年的观众,自个儿在心里觉得比赛的胜率在五五开。   她不怕宋郁失败,这次失败了还有下次机会,可她怕失败会再次打击他的心气儿。   ——心气儿是个说不清的BB囍TZ东西,宋郁还在恢复期那会儿状态低靡,偶尔露出些失意的目光,虽然转瞬即逝,却像刀子在她心头刮着。   比赛定在下午三点,得益于前期大力宣传,现场爆满,热闹非凡,观众来自世界各地,能听见各种语言和不同种族的面孔。   以前燕棠坐在赛场上,会注意很多其他的事情——现场真热闹、真高级,观众真多,竟然都是宋郁的粉丝,粉丝里还有几位是名人大佬等等。   她在贵宾席坐下,周围都是有钱的贵宾或者明星商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宋郁的女朋友,偶尔还跟她攀谈。   他们说很期待这场比赛,猜测肯定会很精彩,问燕棠有什么想法。   燕棠没什么太多想法,也不期待什么精彩瞬间,她首先希望宋郁平安,其次希望他能如愿胜利。   但等真的看见宋郁入场的时候,她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感觉自己心脏跳得很快,手也在发抖。   她端坐在位置上,左手压着右手,隔几秒钟就在吸气,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平静一点儿。   等主持人开始说话,现场的大屏幕上出现宋郁的名字和体重身高等数据时,燕棠已经紧张得有点儿想哭了。   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会儿却像个失去理智判断的小孩子。   冠军赛是五回合,每回合五分钟,中间休息一分钟。   燕棠其实没有看清宋郁是怎么赢的。   前四个回合的局势都非常胶着,第五个回合,她以为会打到最后一分钟为止。   但开场没多久,宋郁直接把哈法埃尔绞在地面上,位置恰好在八角笼的角落里,那处的黑色柱子挡住了燕棠的视线。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她看见裁判突然入场,随后是坐在一旁的现场解说员爆发出惊叫,甚至有人跳上了桌在喊“Kirill”的名字,随后全场开始爆发出惊人的叫喊,所有人彻底沸腾,这往往是在某个值得列入年度或者历史精彩瞬间的时候才出现。   燕棠在这时还有些发愣,但前后左右的观众已经开始对她说“congratulations”。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看见UFC总裁拿着金腰带上台,离她最近的观众是个美国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跟她讲刚才那一幕有多么精彩。   “他是要把金腰带给Kirill吗?”燕棠用英语问身边的人。   “yep,他是要给Kirill。”   “他真的是要把金腰带给Kirill。”燕棠重复了一遍。   她身边的观众说:“没错,Kirill接下了金腰带……还过来找你了!”   是的,宋郁过来找她了。   现场还持续沸腾着,镜头一直跟随着他,将所有画面都实时投射在大屏幕上。   燕棠看着他朝她跑了过来,左肩上披着金腰带——皮质黑底,正中是金色八角形,非常宽,看上去很沉重,这是她如此近距离看见这个东西。   随后,宋郁把金腰带放在了她的手上。   燕棠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拿起这个腰带——真的很沉。   下一秒,他忽然将她抱起来,扛在了肩上。   宋郁的肩膀是那么结实、那么宽阔,手也十分有力,稳稳地扶着她的腰。   燕棠坐在他肩上,手里拿着金腰带。   由于宋郁很高,她的视野变得非常开阔,在视野所及之内,所有观众都站了起来,或是鼓掌或是尖叫。   在这一刻,她终于反应过来,心里升起与有荣焉的激动。   “所有人都在讨论我们,不对,所有人都在讨论你,他们都在说你很美。”   赛后派对上,宋郁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随后拉着她的手腕,从后门溜走,悄悄回到酒店套房里。   房内没有开灯,豪华的内饰和家具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露天走廊处让城市夜里的璀璨光线漏进室内。   宋郁将燕棠抱起来,将她抵在墙上,跟她接吻。   “你赢了。”   燕棠还沉浸在刚才那热烈的场面中,惊呼和尖叫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对,我赢了。”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套房面积极大,十分空旷,沉浸在夜色里时静得出奇。   可燕棠觉得一点儿也不孤寂,她和宋郁一起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这种胜利的喜悦就如同她拿下A轮融资时一样,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有一个礼物要给你。”   她说着,轻轻推开宋郁,在他有些惊讶的目光下转身往房间里走,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相册。   露天走廊亮着两盏落地灯,燕棠拉着宋郁坐在沙发上,把这份准备了很久的礼物送给她。   她一直在思考,在这场比赛过后要送什么给他——思考送什么礼物是最考验人的,其实宋郁没有太多特别的爱好。他喜欢旅游,对豪车和奢侈品不太在意,毕竟对他来说那算是日用品。   燕棠花了很多时间制作这份相册,它记录了宋郁从小到大的比赛历程,列出了时间、地点和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照片有的是她自己拍的,有不少来自他父母和外祖父母要了许多照片。   她想,如果赢了,这会是一份很好的纪念,如果输了,就是一份还不错的安慰。   翻到最后一页,燕棠指着空白的地方说:“这里特意留出了位置,可以放你今天的照片,八岁到二十四岁,你太厉害了,Kirill。”   她抬起头,看见宋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灯光拢在他眉眼上,一片柔和。   “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我很喜欢。”他凝视着她,轻声说:“我没想到你会准备这个,我真的很高兴。”   燕棠笑了,“既然很高兴,为什么不多看看礼物,反而一直看着我?”   “因为你是送礼物的人。”   宋郁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   “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赢。”   燕棠以为他在说情话,可宋郁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说他知道今晚其实胜率不算高,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结果出来后,大家才会那么兴奋。   “我已经无数次想过,赢得胜利后跑向你,像今晚这样,把金腰带递给你,然后向所有人炫耀。”   “只要升起这个念头,我就感觉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让我熬过那些日子,然后夺得胜利。”   就像以前那样,燕棠跨坐在他的腿上,和他面对面说话,于是她清晰地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正深刻地映着她的样子。   她也很意外,没想到宋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上赛场的。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永远存在差异,但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在某些情况下,它会是一种令人意外的惊喜。   正如燕棠用她所能尽的一切努力来向宋郁表达她的爱,宋郁也始终具有相同的冲动。   他希望自己成为她最好的选择,希望他能给她带来荣耀,希望这个夜晚成为他生命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成为她生命里最耀眼的时刻。   记录胜利的镜头里要有她。   闪光灯也要为她而亮。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宋郁说。   燕棠手里被塞了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个程序控制页面。   “这是什么?”她问。   宋郁没说话,只是教她怎么操作。   其实这是一个控制器,它控制的是拉斯维加斯城市楼体灯光和摩天轮的系统,可以按照燕棠的想法随意变化灯光走向和图案。   路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几座摩天大楼灯光变化   这座曾经对燕棠而言过于梦幻的城市,此刻正在为她闪烁着。   她看见城市里有一处恒定不变光点,问那是什么。   宋郁说:“那是我为你买的房子。”   他又说,“我还买了一枚戒指。”   燕棠心头一颤,蓦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她又听他说:“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第65章   宽敞的露台之外, 能看见拉斯维加斯大道的璀璨光景,往远处望去,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片细碎的金子洒在黑夜里。   棕榈树、百乐宫喷泉、巴黎铁塔和自由女神像同处在一个画框中, 极尽浮华,恍如梦境, 就像六年前一样。   六年前,当燕棠来到拉斯维加斯的时候, 她明白自己喜欢这里的繁华和喧闹,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来去无痕的局外人。   “所以我为你买了套房子,我想如果你拥有了这里的房子,你会感觉自己真正拥有这座城市,BB囍TZ就像现在一样,这座城市的灯光都在你手中。”   宋郁笑着说。   光影落在他漂亮的脸上, 额角那处新鲜出炉的伤口稍稍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 但却让燕棠想起了很久之前, 他在咖啡厅等待她签署家教合同时,好像也是相同位置的伤口。   他们那时还并不熟悉,但宋郁总会朝她露出那种安静的、甜滋滋的笑。   就像现在这样, 这笑永远让燕棠心甜。   宋郁拿出了给她准备的第二样礼物。   在两年前, 他给燕棠买过一枚戒指, 不求保值,只求足够漂亮、足够闪耀。   现在,他又给燕棠买了一枚戒指,但这枚戒指花了他很多心思。   戒托经过设计,有小克拉钻石点缀,但最夺目的是主钻——高净值、优良切工、大克拉。   它美丽、保值、具有更深远的含义。   燕棠看见这枚戒指,第一反应是——它一定很贵很贵。   “喜欢吗?”   她点点头, 忍不住说:“它一定花了你很多钱。”   宋郁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   “只有你说过这样的话。”燕棠也笑了。   “所以其他人都比不上我这样爱你。我也知道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像你这样爱我。”   宋郁凝视着她,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   “从前我一直在想,我要对你好到怎样的地步,才能让你安心地爱我、和我在一起。但后来,我才发现真正使你安心的,是当你觉得你也可以为我付出同样多的时候。   “所以我觉得今天是个合适的日子,我想让你知道你给了我多大的力量,才让我在今天这场比赛里胜出。”   他垂下眼眸,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冰糖般璀璨的钻石,正如他给出的爱一样纯粹。   “和我结婚好吗?你看,六年过去了,你已经成为我各种意义上的支柱,我的人生已经不能没有你。而我也一定会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能让你开心、让你幸福。”   这声音也温柔。   细数时间,才发现六年过去了。   这六年对他们而言并不容易。   但有些事情,正因为不容易,才显得足够可贵。正因为有许多次错过的可能,才显得这份感情的分量足够重。   燕棠的视线变得雾蒙蒙的,只有无名指上闪烁的钻石和宋郁那双剔透清澈的眸子还如此清晰。   她点了点头。   尽管他们并没有坐在一起提过这件事,但当两个人能够开诚布公地讨论资产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关系进到了下一步。   求婚是一个仪式性的过程,仪式构成了生活意义的一部分。   但神奇的是,人似乎永远无法预料自己的人生的意义将在何处开始,究竟是一家坐落在街边的超市,还是一座纸醉金迷的城市。   见她点头,宋郁很高兴,将她抱进怀里,又确认般问:“从十八岁到现在,我做的一切都没让你失望吧?”   “从来没有,你从来没让我失望。你让我感到很骄傲。”   燕棠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在赛场上也把自己的脸保护得很好,因为知道你喜欢我的脸。”   泪意不过三秒,被这句话生生被逼了回去。   宋郁似乎还怕她在这方面有所顾虑,认真地说:“我的‘花期’一定很长,你可以参照我爸爸和我哥,反正我一定是我们家最晚凋谢的那一朵。”   语气十分笃定,充满了二胎的底气。   燕棠眼泪没掉半滴就开始笑,连忙向他保证,她非常相信他到了九十岁,头发还会像西伯利亚的森林一样茂密。   两人当晚就向家人宣布了这个事实,认识了这么多年,又谈了很久的恋爱,双方父母早就有了准备。   等第二天和俱乐部成员吃饭的时候,大家也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得多少钱啊?!”唐蕊心被那颗钻石的大小惊住。   宋郁坐在燕棠旁边,云淡风轻的说:“价格不重要。”   ——他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但只有燕棠知道,这小子已经把全部家当都拿了出来,挑了一套拉斯维加斯这边有增值空间的别墅,买了一颗大钻戒,还撒了不少钱就为了让燕棠尝尝控制城市灯光的乐趣,最后只剩下一部分钱,恰好拿去投入未来投资公司的运营。   “那你们要在哪儿领证?在这里?”超子问。   选拉斯维加斯求婚,是因为这个地方对两个人意义特殊。两个人以后主要生活地点还是在北京和莫斯科,结婚证属于重要证件,在美国领证后回去要做公证,非常麻烦。   一行人在拉斯维加斯停留几天,转去LA当了一回游客,把好莱坞、星光大道、迪士尼之类的景点转了一圈,才坐飞机回到北京。   恰巧这时候,宋郁父母都在国内,两家就定了个日子,约在北京见面吃饭。   十一月的北京恰好是秋季最好的时候,二环内红墙黑瓦,树叶一片金黄。吃饭的地点是宋裕川亲自挑的,在胡同内一家私厨,菜单也特意考虑了燕棠父母的口味。   燕棠给父母定了离她和宋郁住处近的酒店,这天上午特意提早去接他们,刚进房间就发现她爸妈有点紧张。   “小宋的爸爸是大老板,他妈妈又是模特,我们要怎么称呼他们才合适啊?叫宋总?宋夫人?”她妈妈问。   燕棠怀疑她妈妈这两天在悄悄研究豪门小说,笑着说:“叫他爸宋总可以,叫他妈妈娜斯佳就行,但他妈妈会说的中文不算多,你们可以跟她用英文交流。”   女儿要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那样的高门富户,父母紧张也是正常的。   但燕棠提醒他们:“在外面,别人也叫我‘燕总’或者‘棠总’,他们家没那么吓人,少看点豪门秘闻婆媳争端……”   事实证明,她说的话是对的。   这顿饭就是两家人坐下来,和和乐乐见个面,祝福一下小情侣要建立小家罢了。   娜斯佳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人,很久没和燕棠见面,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还跟她分享自己这一年做了什么美容项目。   作为宋郁的亲妈,娜斯佳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他的心思。她不像宋裕川那样考虑得多,只觉得自己儿子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反倒担心宋郁被她宠出来的脾气会让燕棠受委屈。   “妈妈,我早就长大了,可以把她照顾得很好。”   在餐桌上,当娜斯佳第三次问燕棠“Kirill有没有欺负你”的时候,一旁的宋郁终于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说话。   这处院落完全是中式古典的装修风格,外头竹林横斜,秋日阳光温和明艳。   吃过饭后,侍应生给所有人端上茶,宋裕川向燕棠父母谈及两人的婚事安排,核心意思就是尊重他们的意愿,全力配合所有要求,言下之意是如果燕棠家要遵循什么传统,譬如彩礼和结婚仪式之类,不用介意向他们提出来。   而燕棠父母也都是老实人,客客气气地回应,说只要两个孩子高兴就好。   有时候缘分的确奇妙,虽然是两户完全不同的人家,但做事都十分体面。宋郁父母不讲究什么“嫁出去”“娶进门”的观念,燕棠父母当了二十来年的老师,在这上面也看得开。   那些敏感的、传统的东西没有提,于是在这顿饭过后,父母们的心意以红包的形式交到了两个人的手上。   由娜斯佳转账,银行账户还是当年娜斯佳给她转宋郁补课费的那一个。   “你爸妈转来的红包太多了。”   这天晚上,燕棠躺在床上,盯着新收到的到账短信。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百万级别的红包。   宋郁就靠在她身边,手十分不规矩地在她的腰间乱摸,一听到“红包”两个字,忽然停手,问:“我哥给了没?”   现在又要到年终了,是各种业务会集中的时候,宋璟在莫斯科忙碌,只能遗憾缺席今天的见面。   但宋郁不准备放过他,毕竟都是一家人,喜事自然要分享喜悦。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亲哥的对话框,发出消息:   「哥,我后天领证。」   「这是我老婆的银行账户。」   宋璟没有回。   但五分钟后,燕棠收到了一笔新的巨款,附言是一句高冷的:恭喜。   领证的日子是宋郁的爷爷请人算过的吉日。   燕棠有在北京的工作居住证,宋郁在使馆开了单身证明,在选定的日子到民政局,十五分钟迅速办完手续。   下午BB囍TZ秋风凉爽,燕棠被宋郁拉着手走出政务中心。   “今晚带你去吃大餐。”他笑盈盈地说。   他们在一家法餐厅用餐,聊起未来的计划,从打算一起去旅游的地方,到资产配置和家庭保险的购买。   领证虽然是简单的事情,但宋郁毕竟还是有钱公子哥儿,而燕棠也有自己的公司,两个人的律师发来需要签字的邮件,多数是股权相关的配偶承诺函和一致行动协议。   排除婚姻的浪漫属性,它还意味着更为坚固的同盟关系。   在这一封封来自律师和资产顾问的邮件,还有亲朋好友的恭喜声中,燕棠开始有了结婚的实感,但真正让她体会到这一点的,却是在婚后第一天下班回家的时候。   她推开家门,里头灯光温暖,角落里的天鹅绒竹芋舒展着美丽的深色叶面。   宋郁坐在客厅沙发上,穿着连帽卫衣和灰色运动裤,正在把他们近期的照片放进相框里。   他柔软的发丝被灯光照得浅浅亮亮的,光线勾勒着微卷的长睫毛和秀挺的鼻尖。   燕棠看到这一幕,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击中般猛地跳了一下。   她大概永远会被宋郁的美貌蛊惑。   宋郁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宣布结婚的同时,也宣布自己将告别赛场。   投资公司还在搭建中,这段时间宋郁闲着无聊,在家里又变成了巨型小熊玩偶,天天等燕棠下班回来玩他。   见她到家了,巨型小熊玩偶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门口抱住她,有些孩子气地抱怨:“今天怎么开会开了那么久?”   燕棠抱住他的腰,顺手伸进他的卫衣下摆,摸了一把腹肌和人鱼线。   她笑眯眯地说:“今天处理完工作了,明天可以在家陪你。”   落地窗外,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   北京这座城市好像也一直没怎么变,高楼大厦,车如流水,人群来来往往,忙着各自的生活。   但在今后的每一天里,在万家灯火中,总会有一间房子的灯为她而闪耀,总有一个人在高高兴兴等她回家。   “我爱你,Kirill。”   “我也爱你,非常爱你。”   在今后的每一天里,他们也会如今天这样。   像孩子一样相爱,像大人一样相处,像家人一样生活。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